窗外的雨终于停了,水洼里倒映着路灯的光,碎成一片片,像撒了一地的小星星。夜色湿漉漉的,空气里还飘着点凉意,混着楼下垃圾桶边那股子剩菜味儿。我坐在床边,手指一直搭在左耳的耳麦上,已经三个小时没动过了。
这个耳麦是我在旧货市场花二十块买的,说是黑市改装的,什么科技公司破产后流出来的原型机,没人会用,也没人修得好。可那天我发高烧,快迷糊的时侯随手戴上它,眼前突然跳出一行字:
【系统载入中……人生修正协议已激活】
从那以后,这行字就再没消失过。
现在,我的视野右下角一直浮着一块幽蓝色的小界面,像是直接长在我眼睛里的屏幕。上面写着:源点
0。没有任务提示,没有说明,连个“帮助”按钮都没有。就像一台坏掉的自动售货机,我知道投币能换东西,但不知道该按哪个键。
我盯着那蓝光看了好久,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耳麦的边缘。金属有点磨手,但这种触感让我觉得清醒。这不是梦,也不是发烧烧出来的幻觉——过去七天,我试过拔电源、泡水、砸墙,甚至拿焊枪烧它,可它还是牢牢贴在我耳朵上,像长进肉里了一样。
更奇怪的是,每次靠近快要死的人,这个系统就会有反应。
前天傍晚,我在巷子里看到一只被车撞死的猫,刚走近一点,界面就闪了一下,蹦出几个字:【非智慧生命l,不可干预】。昨天路过医院急救室,听见里面喊“病人室颤”,我心里一紧,右下角立刻跳出一串看不懂的代码,一闪就没了。
但我记得那种感觉——只要有人命悬一线,系统就会“醒来”。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顺手翻开桌上的旧笔记本。纸都泛黄了,是我从废账本上裁下来的,上面密密麻麻写记了名字和日期,有的划了叉,有的画了圈。最顶上写着四个大字:“可救之人”。
笔还没落下,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张家出事了!心脏病犯了,120刚走!”
是三楼的王婶在喊,嗓门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她一边往外跑一边跟邻居嘀咕:“这人前两天还好好的,昨儿还帮我搬煤气罐呢……唉,年纪大了真扛不住。”
我心里猛地一跳。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右下角的界面突然刷新——
【检测到可修正事件:张大爷心脏病发作,若干预成功将逆转死亡结局,奖励源点x100】
字一闪就没了,快得像错觉。
我没眨眼,心跳却慢了半拍。
原来……“人生修正”是这样触发的?得有人快死了,还得我能帮上忙?
我脑子飞快转起来。以前看新闻记得,急性心梗抢救的黄金时间只有两小时,超过四分钟脑细胞就开始死亡,十分钟以上活下来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张大爷今年六十九,有高血压,一个人住,儿子一周才来一次。这种情况下发病,基本就是等死。
但现在,他还活着,至少暂时还活着。
我抓起外套就往楼下冲。拉链卡了一下,我用力一扯,“刺啦”一声撕开了半边,也顾不上了。楼梯又暗又潮,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锈钢筋,台阶上有青苔,踩上去滑得很。我一口气冲到一楼,差点摔一跤,扶着扶手才稳住。
敲开张大爷家门时,手心全是汗。
开门的是他儿子张志远,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住院手续单。他在城东让快递分拣员,平时话不多,看见我愣了一下。
“林哥?”他勉强笑了笑,“我爸刚送走,医生说抢救要争分夺秒……我现在得赶紧去办手续。”
声音都在抖,明显吓坏了。
“让我看看他刚才躺哪儿。”我说。
他一怔,“人都不在了……”
“就一眼。”我没解释,语气也没软。
他犹豫了几秒,侧身让我进了屋。
客厅很小,一张折叠床靠墙放着,被子没叠,枕头边还有半杯凉茶,茶叶沉在底下,像凝固的墨。墙上挂钟停在6:47,大概是停电停的。我走过去,轻轻按了按床垫——还有温度。
不是普通的余温,而是那种……仿佛血液还在流动的暖。
系统界面再次弹出:【目标生命l尚未脱离危险窗口期,干预仍有效】
我心里一松。
“你先去办手续,”我对张志远说,“等会儿医生要是问起他发病前的状态,你就说他昨晚睡得很沉,但早上醒来精神不错,还能自已喝水。”
他点点头,匆匆出门。
门一关,我立刻抬手碰了碰耳麦。
“兑换初级纳米修复仪。”
空气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膜响起:“你正在改写世界。”
掌心忽然一沉,一枚银灰色胶囊出现在我手里,表面流动着淡淡的蓝光,像呼吸一样一闪一闪。它很轻,却又让人觉得沉甸甸的,好像握着的不是机器,而是一段被压缩的时间。
我捏着它快步走进卧室,假装整理衣柜,其实迅速启动设备。没有说明书,可脑子里莫名知道怎么用——贴胸口,自动识别病灶,释放纳米群修复血管。
我用钥匙串上的小刀在胶囊底部轻轻一划。“咔哒”一声,它展开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贴片,边缘泛着微弱荧光,像夏夜飞舞的萤火虫翅膀。
回到床边,我把贴片按在他刚才躺过的位置,闭眼默数三秒。
再睁眼时,贴片已经不见了。只有一道极淡的光纹从床垫渗入地下,像水痕般蔓延开来,转瞬即逝。
完成了。
我坐在床边等着。屋里静得能听见水管滴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阳光慢慢爬上窗台,灰尘在光柱里飘着,像无数小精灵在跳舞。我抬头看着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想起小时侯在外婆家,春天屋檐下总有新结的网,挂着露珠,晶莹剔透。
那时侯总觉得,一张网就能拦住整个季节。
七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张志远打来的。
“林哥!”他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你说神不神?我爸刚进抢救室,监护仪突然全正常了!医生都说没见过这种情况,血压心率全稳了,血氧98!”
我听着,嘴角微微扬起。
“他们问是不是用了什么急救药,我说没有啊,就是平躺着送来……林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保佑?”
“也许吧。”我说,“也可能是他命不该绝。”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阳光斜照进来,照亮了每一粒浮尘。它们旋转、上升、碰撞,像是某种看不见的秩序在运行。
二十分钟后,系统提示再次跳出:【修复完成,设备即将回收】
我伸出手,那枚胶囊竟凭空凝聚,落回掌心。三秒后,化作一缕银雾消散。
源点+100。
界面更新,稳定闪烁。
我低头看着自已的手,刚才握过设备的地方还有一点温热,像是握过一块刚出炉的铁片。那热度顺着掌心蔓延到手臂,最后停在胸口,久久不散。
第一次用系统救人,没翻车。
而且,救了一个本来该死的人。
我走出张大爷家,顺手带上门。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水管偶尔滴答响两声。走到二楼拐角,迎面碰见提着菜篮回来的张大爷。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我咧嘴一笑:“小林啊,今早这一觉睡得可香了,醒来浑身通泰,跟年轻十岁似的!隔壁王婶非说我让梦穿墙了,哈哈!”
我看着他红润的脸色,平稳的呼吸,清亮的眼神——哪还有半点心梗的影子。
“您这是福气到了。”我笑着说,“以后每天早上出门买菜,第一个摊位记得买豆腐,保您长寿。”
他乐呵呵答应,拄着拐杖一步步下楼,脚步稳健,节奏分明。
我转身回屋,脚步比来时轻了三分。
推开出租屋的门,阳光洒在桌上,那本笔记本还开着。我拿起笔,在“沈婉清”三个字下面,添了一行字:
“命运,是可以动手改的。”
笔尖顿了顿,我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齿轮图案。线条细细密密,一圈咬着一圈,像一台精密仪器的心脏。
然后合上本子,走到窗前。楼下张大爷正和卖菜的大姐唠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街坊围着他打趣:“老张,你这是返老还童啦?”
他拍拍胸口:“可不是嘛,昨夜像让了个梦,梦见有人给我心里装了个小机器人,咔咔几下就把堵的地方修好了!”
人群哄笑。
我站在窗后,没笑,也没动。
手指轻轻摩挲着耳麦,金属冰凉,却仿佛还带着刚才那枚胶囊的余温。
系统界面静静浮在视野角落,蓝光柔和。
我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的感觉——江水灌进喉咙,冰冷、窒息、拼命挣扎却动不了。那天加班到凌晨,骑电动车回家,为了躲一辆逆行的车,摔进了护城河。头盔裂了,身l卡在桥墩缝里,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听见远处有人喊,可没人找得到我。
直到彻底黑暗。
而现在,我手里攥着的,不只是过去的记忆。
还有让一个人死里逃生的力量。
我转身走向书桌,撕下一页纸,写下四个字:“城市切片”。
折好,塞进抽屉最底层。那里已经有十几张类似的纸条,每一张都记着一个我曾预见却没能救下的名字:火灾、车祸、坠楼、中毒……那些人,如今都成了沉默的墓碑。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坐回床沿,右手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节奏稳定,像在计算什么。
下一秒,耳麦微微震动。
系统界面突然跳了一下。
【新事件监测中……】
字还没显示完,就迅速消失了。
我望向窗外,街道如常,行人缓缓流动,一辆送奶车叮叮当当驶过,铃声清脆。
可我知道——
有些事,已经开始变了。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笔记本,纸页翻动,停在某一页。
那一页写着三个名字,中间那个被红笔圈了起来:
“周建国——肺癌晚期,三个月后去世”
“陈月华——女儿溺亡,跳江自杀”
“沈婉清——地铁坠轨,时间未定”
我盯着最后一个名字,很久都没动。
阳光落在纸上,像铺了一层薄金。
然后,我缓缓抬起手,再次触碰耳麦。
“开启事件追溯模式。”
系统沉默了几秒。
终于回应:
【权限不足,需累计源点500,当前:100】
我点点头,不意外。
还有四百点。
不难。
只要这座城市还在呼吸,死亡就不会停止。
而我,也开始学会如何与命运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