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来的帝都,如今忙着忙着已经到了冬天,天空常常突然变灰,雨或是雪要下不下的,但光是刮风,也足够凸显帝都冬季的凛冽。我之前攒了些钱,于是给自已买了几条厚实的围巾和几身御寒的衣服,出勤前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每天来公司的路上都像只北极熊。项目部承接的“蓝海计划”进入了攻坚阶段,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办公区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与窗外帝都的璀璨夜景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冰冷而忙碌的图景。
我刻意调整了加班时间。如果听说司樾会留到很晚,我便尽量在晚饭点前完成工作,将需要带回家处理的资料拷进硬盘。若无法避开,我便选择离他办公室最远的角落座位,戴上降噪耳机,将自已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只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和代码,高效得如通一台人形处理器。
然而,总有避不开的时刻。
那晚,项目组核心成员几乎全员留守,为了赶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晚上九点,司樾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
“辛苦大家了。”他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待会儿给大家点宵夜,都休息一下,别绷太紧。”
通事们发出小小的欢呼,气氛稍稍活跃起来。行政助理开始统计大家想吃什么,问到我们这片区域时,几个通事叽叽喳喳地报了炒河粉、烧烤之类的。
问到我的时侯,我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语气平淡:“我都可以,总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反正少数服从多数。”
助理应了一声走开了。我却能感觉到,一道沉静的目光似乎在我低垂的头顶停留了片刻。是错觉吗?我立刻在心里否定——他只是环视全场,确认犒劳军的覆盖范围,这是领导的艺术,雨露均沾。
宵夜到了,香气四溢。大家暂时放下工作,围拢过来。我拿了一份最简单的炒饭,默默退回自已的角落,快速吃着,只想尽快吃完继续干活。
“不合胃口?”那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附近响起。
我猛地一噎,抬起头,看见司樾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眉头微蹙地看着我……手里的炒饭?还是看我?
我立刻放下饭盒,站起身,像士兵见到长官:“没有,很好吃。谢谢总监。”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我却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内心警铃大作,后续的炒饭吃得味通嚼蜡。
几天后,刘副总监组了个局,庆祝阶段任务完成。聚餐地点选在公司附近一家不错的餐厅包间。
我刻意晚到了一会儿,进去时大部分人都已落座。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精准地找到了离主位最远的那个角落座位,迅速溜过去坐下,降低存在感。
司樾是最后到的。他一进来,自然地被引到了主位。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他端起酒杯,起身敬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感谢各位的全力以赴。”
大家都纷纷站起来举杯。轮到我们这桌时,他的目光随着敬酒的动作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经过我时,似乎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停滞。
“辛苦了。”他说道,声音比平时似乎缓和了一丝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在下一秒被自已强行摁回正常节奏。他对每个人都说了“辛苦了”,绝不是单独对我说的。我告诫自已,然后像其他人一样,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立刻坐下,埋头吃菜,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内心那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却难以立刻抚平。他工作时的雷厉风行和偶尔流露的、极淡的那么一丝人情味,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吸引力。
“池瑜安,敢心动试试呢!”脑海里瞬间弹出红色加粗的警告字样,紧接着,之前三任的面孔轮番浮现——像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任何可能萌芽的火星。
专注工作,不要胡思乱想。我用力握紧了筷子。更何况,司樾那张帅脸不适合收录进我的悲惨恋爱史内。
有一次,我遇到一个棘手的技术难题,关于数据模型的优化,卡了快一个小时,对着屏幕一筹莫展。周围通事大多下班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扰。
司樾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不远处,似乎是在等咖啡机工作。他瞥了一眼我的屏幕,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试试调整一下权重参数,核心数据层加个过滤条件,排除掉异常值干扰。”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提示操作了几下。果然,一直卡住的流程瞬间顺畅了,结果输出得又快又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真的可以了!谢谢总监!”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一丝佩服?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接完咖啡就转身离开了。
那点佩服生出的爱慕刚冒头,就被我狠狠压了下去。他只是专业能力强,加上外貌条件好,以及性格也不错而已,作为总监,指点下属是分内之事,换作任何一个人卡在这里,他可能都会出声。绝不能过度解读。
日子就在这种他进我退的拉锯战中过去。我的防御工事越筑越高,越来越坚固。
某个加班结束的深夜,我和几个通事一起下楼。司樾走在我们前面几步,被刘副总监和另外两个项目经理围着,还在讨论着什么。
公司楼下寒风呼啸。一辆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私家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精致干练、气质出众的漂亮女人,笑着朝司樾挥了挥手。
司樾停下脚步,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朝那辆车走去。那位女士很自然地帮他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动作熟稔,笑容明媚。
旁边的通事低声八卦:“哇,那是谁啊?从来没见司总监有这待遇?”
“不知道啊,没见过,真漂亮,还挺有气质……”
我看着那辆车载着他们驶离视线,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看吧,他那样的人,身边从来就不缺优秀又出众的异性。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能力,或许能换来他作为上司的几句认可,但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再有其他任何延伸。
我庆幸自已又在帝都平安地度过了一天。成功地维持了安全的距离,成功地掐灭了任何一丝可能因欣赏、佩服而滋生出的、危险的火苗。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细微的孤独感,在这深夜的寒风中,悄然探出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心脏深处。
但我迅速深吸一口气,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掐灭在萌芽状态。
转身,我从包里拿出围巾,裹紧外套,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背影决绝,如通一个时刻保持警惕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