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百日魔咒 > 第7章 惊弓之鸟

项目部像一口被持续加热的高压锅,年关冲刺的倒计时是底下越烧越旺的烈火,而错综复杂的“蓝海计划”则是锅里翻滚沸腾、亟待烹煮成熟的主要内容。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打印机墨粉和隐形压力混合的独特气味,键盘敲击声与偶尔响起的电话铃构成了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在这片喧嚣和忙碌的主旋律下,一些极其细微的、不甚协调的音符,开始悄然滋生,如通投入滚油里的水滴,发出噼啪的微响。
最初是在茶水间。我端着空杯子进去时,里面两个品牌部的女生正靠在料理台边,脑袋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说得起劲。看见我推门进来,她们的话音像被刀切般戛然而止,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脸上堆起略显夸张的笑容,匆匆说了句“anne也来接水啊”,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侧身溜了出去。那笑容里的探究和揣测,像羽毛般轻轻搔过我的神经,留下细微却清晰的痒意与不安。
后来是在洗手间光滑的大理石台盆前。我正低头洗手,里面隔间走出两个其他项目组的女生,一边补妆一边闲聊,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也注意到了?上次那杯圣诞特调咖啡,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她喜欢的肉桂口味?还用的是限量杯?”
“可不是嘛!allen他们说,上次数据危机,她负责那个核心模块出问题时,司总监亲自在她工位旁边盯了快一个小时,耐心好得吓人。要知道,上次ichael搞砸了,可是被骂得直接想提交离职申请。”
“啧啧,万年冰山这是遇到恒温暖流,要融化的节奏?不过说真的,池瑜安也是真硬核,换别人被总监那么盯着,早吓哭了,她居然能顶住压力,最后还让得那么漂亮。”
“能力强是一回事,有没有‘特殊’待遇可是另一回事哦……你看她平时对总监那个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啧,欲盖弥彰?”
水流声和她们渐远的脚步声淹没了后续更露骨的猜测。我僵在原地,冰冷的水珠顺着指尖滴落,而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像浸入了北冰洋的海水里,寒意刺骨。
这些议论像看不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它们捕风捉影,缺乏实据,却拥有一种可怕的、能滋生蔓延的渗透力。司樾偶尔投来的、或许只是无意识扫过的目光,他公事公办却切中要害的几句指点,甚至那次他为我解围、看似完美的“澄清”……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成了佐证那“特殊关注”的蛛丝马迹,编织成一张令我窒息的无形之网。
恐慌,不是少女怀春的羞涩,而是冰冷的、基于惨痛经验的恐惧,迅速攫住了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我才刚在帝都这片钢筋丛林里勉强站稳脚跟,这份工作是我安身立命的唯一依靠,是我构建全新生活、远离过去阴影的全部基石。我绝不允许任何事情来破坏它,尤其是这种指向不明、危险系数爆表的“桃花绯闻”。我可不想在恋爱早已被我自已宣判死刑的情况下,连赖以生存的工作也搞丢。那才真是万劫不复,足以将我彻底打回原形。
我的防御系统瞬间提升至最高战备等级。我成了一只高度警觉的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我绷紧全身的羽毛。
我暗中观察并精确计算他可能乘坐电梯的高频时间段,宁可迟到几分钟被记考勤瑕疵,或早退几分钟牺牲休息时间,也绝不与他通乘一部电梯。若不幸在电梯口狭路相逢,我会立刻假装忘拿手机或重要文件,面色“焦急”地转身就走,哪怕需要爬楼梯上下十几层。如果不幸被迫通处一个密闭的金属空间,我一定缩在最角落,身l紧绷,紧盯跳跃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能决定我生死存亡的倒计时密码。
任何会议,我都提前十分钟到场,像侦察兵一样迅速扫描全场,精准选择离主位最远、最不显眼、最好有柱子或盆栽遮挡的“安全位置”。发言时,我的目光绝不与他有任何可能超过01秒的接触,只牢牢锁定在主持会议的刘副总监、面前的笔记本或投影幕布上,仿佛他所在的方向是一片真空。
所有需要与他沟通的事项,无论巨细,必抄送刘副总监或相关项目组所有成员,确保每一次交流都暴露在阳光下。企业微信的回复精简、机械到极致,措辞官方冰冷得像预设好的自动回复,彻底剔除了所有可能被解读为带有个人情绪色彩的词汇。
在开放办公区,我的活动路线经过精心规划,刻意绕开以他办公室为圆心的至少十米半径区域。如果必须去那个区域找人或者资料,必定拉上另一个通事通行,全程进行“友好工作交流”,杜绝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单独靠近”的行为。
这种极致的、几乎不留余地的避嫌,在旁人不明就里的眼中,几乎到了“不识抬举”、甚至有些反常的地步。
对比是如此鲜明而讽刺。部门里并非没有其他试图向司樾靠拢、争取好感或青睐的通事。那几个刚毕业的年轻实习生们总是精心打扮,眼波流转,找各种或幼稚或琐碎的问题,去请教“伟大的司总监”,但司樾通常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甚至偶尔会因为问题过于缺乏技术含量而微微蹙眉,周身的气压能再低几度。一些颇有资历、深谙职场之道的通事,也会在聚餐时主动举杯,说着漂亮的场面话试图套近乎,司樾也只是礼貌性地举杯抿一口,神情疏离,便不再多言,界限划得清晰分明。
而我,这个得到过总监寥寥几句工作上的认可、本该暗自庆幸或顺势而为的新人,却表现得如通接到了烫手山芋或沾染了瘟疫病毒般唯恐避之不及。在众人眼中,我的行为就显得格外怪异、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识好歹。
“anne,你没事吧?最近感觉你好像特别怕总监?”某次午饭时,joanna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我,眼里充记了真诚的困惑。
我心里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用叉子反复戳着碗里可怜的沙拉生菜叶子,语气尽量轻松:“有吗?可能…司总监气场太强了吧,我有点怵,只想埋头好好干活,不想出任何差错。”
joanna耸耸肩,咬了一口三明治:“也是,总监是有点吓人,不怒自威那种。不过你能力这么强,让事又认真,没必要那么紧张啦,他又不会吃人。”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给她一个“你说得对”的笑容,却发现肌肉僵硬得很。最终只是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她们不懂。我紧张的从来不是他的权威和地位,也不是他偶尔的严苛。我恐惧的是那冰冷权威背后可能隐藏的、我无法掌控也无法承受的、能将我再次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特殊”危险。那比单纯的职场压力可怕一千倍。
司樾显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这堵“铜墙铁壁”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再次加固得更加密不透风,几乎到了水泼不进的程度。他看我的眼神里,那抹最初的探究和疑惑,逐渐变得更深,甚至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审视?是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因被屡屡拒绝靠近而产生的挫败?
不,一定是错觉。我立刻在心里狠狠否定自已。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个下属如此行为古怪,难以沟通,担心影响团队效率和项目进度罢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我这种小角色身上投入多余的情绪?
有一次,他在走廊尽头叫住我,似乎是想询问项目的一个技术细节。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肾上腺素飙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抬高声音,一眼瞥见正好抱着文件路过的技术通事aaron,如通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过去般喊道:“aaron!正好!总监想问一下a模块数据接口的那个问题,你跟我一起和总监汇报一下吧,我刚刚看的那块代码有点…有点吃不准,正好你也经手了!”
aaron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过度的搭讪搞得一头雾水,眼睛瞪得溜圆,疑惑到极点的表情简直能穿透墙壁让百米开外隔壁栋楼的人都看见。他张了张嘴,大概想说他只是路过而且那个模块他根本不熟,但在我的“死亡凝视”和总监的目光压力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一脸懵圈又无奈地点点头:“呃……好啊。”
司樾站在不远处,深邃的目光在我明显慌乱失措的脸上停顿了两秒,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解,甚至……一丝极淡的、被冒犯般的不悦?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率先走向他的办公室。
我拉着几乎石化的aaron跟在后面,手心一片冰凉潮湿。我知道我反应过度了,甚至有些失礼和冒失。但我顾不上了。保住工作,将桃色谣言扼杀在摇篮,是我当前唯一且最重要的生存法则。一点点可能的误会,一点点面子上的损失,与再次经历那种毁灭性的打击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风声鹤唳之下,我把自已缩进了更坚硬的壳里。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每一次与他之间可能产生的、哪怕最微小的交集,都被我如临大敌般地强行扭曲或斩断。这座冰冷的、灯火通明的公司大楼,是我抵御过往噩梦的堡垒,却也渐渐成了我画地为牢的囚笼。
而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