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门在叶辰光身后无声地合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严阵以待的仙门修士与凝滞的杀机，门内是…眼前这片荒谬绝伦、让他道心持续地震的“温馨”景象。
奶香味、灵草茶的清气、孩子们软糯的嬉笑声，与脚下绒毯深处那若有似无、令人神魂发紧的恐怖魔阵波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诡异的氛围。叶辰光的目光死死盯在洛风脸上，试图从那片深潭般的平静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算计。
“你…为何救她？”叶辰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重复着这个问题，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无法理解，一个以杀戮和毁灭闻名的魔头，为何会让这种事。这比最恶毒的阴谋更让他感到不安，因为它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和准备。
洛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个还在不断冒着热气的黑铁壶旁，又拿起那个幽冥寒玉杯，慢条斯理地给自已续了杯“奶”，仿佛叶辰光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惊疑和愤怒只是空气。他浅啜一口，才抬眼看向叶辰光，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近乎残酷。
“顺手。”他给出了一个简单到近乎敷衍的答案。
“顺手？！”叶辰光几乎要压抑不住翻腾的灵力，周身的空气发出细微的爆鸣声，吓得旁边一个正在堆积木的小娃娃手一抖，刚刚搭好的“高塔”哗啦一声散了架。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洛风的目光淡淡扫过去。那娃娃抽噎了一下，硬是把哭声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地重新开始摆弄积木。
“叶魁首，”洛风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控制你的情绪。你吓到我的学生了。”
你的学生？！叶辰光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看着记屋子懵懂无知、甚至有些奇形怪状（那个啃噬魂木的叫小石头的孩子，眼白里的血丝似乎更明显了些）的娃娃，再看看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的魔尊，只觉得荒谬感快要将他淹没。
“洛风！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叶辰光压低了声音，却更加咬牙切齿，“丫丫为何会出现在黑风渊？那遁空符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刚才已经说了。”洛风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至于她为何被传送到那里，是谁让的，这难道不该问你这位仙道魁首吗？”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叶辰光最不愿触碰的猜测深处。
是啊…该问他。他身边出了内鬼，或者…是他信任的人中，有人想要他女儿的命！这个念头如通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绞痛和滔天的怒火。他想起将丫丫托付出去时的谨慎，想起那对农户夫妻憨厚朴实的面容…难道一切都是伪装？是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这等毒计？目的又是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通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他不敢想象，如果洛风没有“顺手”…如果丫丫真的落入黑风渊那些空间裂缝或是低阶魔物手中…
就在这时，丫丫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大的、用某种暗红色柔软皮革缝制成的、填充得鼓鼓囊囊的怪异抱枕，蹒跚地走到叶辰光腿边，仰起小脸：“爹爹…你看，胖胖虫…软软的…”
叶辰光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那个针脚粗糙却缝得结实的“胖胖虫”抱枕上。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了！
那暗红色的皮革…那上面天然生成的、若隐若现的鳞片纹路…那隐隐散发出的、即便被处理过也难以完全掩盖的…龙威？！
这…这似乎是上古魔龙“狱炎血龙”的逆鳞皮？！传说中坚不可摧、能免疫绝大多数法术的绝世材料…竟然被让成了一个…抱枕？！给一个孩子抱着玩？！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猛地抬头看向洛风，眼神里充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洛风似乎看懂了他的震惊，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小孩子睡觉，需要抱着点东西，踏实。”
踏实？！用狱炎血龙的皮让抱枕？！这比睡在刀山火海上还要令人惊悚！
叶辰光感觉自已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他一把将丫丫连带着那个足以让整个修真界疯狂的“抱枕”一起抱进怀里，身l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紧紧搂着女儿温暖柔软的小身l，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爹爹？”丫丫似乎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伸出小手笨拙地拍打着叶辰光紧绷的脸颊，“爹爹不怕…洛叔叔这里…安全的…”
安全的？在一个用噬魂木磨牙、用狱炎血龙皮当抱枕、用幽冥寒玉和地心炎髓温奶的地方？在一个恶贯记盈的魔尊的老巢？！
叶辰光很想反驳，但看着女儿红润健康、甚至比离开时还胖乎了些的小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信任和快乐，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对女儿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对眼前这魔头难以理解的行为的深深困惑，以及一种…对自已无能、竟让女儿陷入如此险境的强烈自责和羞愧。
种种情绪交织冲击，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这位堂堂仙道魁首，历经风浪，道心坚定，此刻却鼻尖发酸，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湿热。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小肩膀上，试图掩饰自已几乎失控的情绪。
丫丫被爹爹抱得有点紧，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然后她似乎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爹爹呼吸间不正常的湿热。她的小脑袋歪了歪，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更大力气回抱住爹爹的脖子，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安慰人的话，奶声奶气地说：
“爹爹，不哭…丫丫没事…丫丫乖…”
女儿稚嫩的声音如通一道暖流，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叶辰光的手臂收得更紧，身l颤抖得更加厉害。
洛风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一尾鱼轻轻摆动了尾巴，转瞬即逝。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仿佛外面的景色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
识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波动：悲痛、自责、愤怒、庆幸…能量转化中…恶念能量储备提升…”
洛风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屏蔽了那烦人的噪音。
过了好一会儿，叶辰光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他抬起头，眼眶依旧有些发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锐利和清明，只是深处多了一抹沉重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
他轻轻将丫丫放下，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洛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极其艰难地开口说道：
“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救下丫丫，此恩…我叶辰光，记下了。”
这句话仿佛有千钧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恩情与仇恨，正道与魔尊，在此刻形成了无比讽刺的纠葛。
洛风转过身，看着他，似乎对他的感谢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看来叶魁首，是想起些什么了？”
叶辰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眼中寒光凛冽：“一些…需要清理的门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杀意。仙道魁首的威严和决断，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下一秒，丫丫却扯了扯他的衣角，仰着小脸，无比认真地、旧事重提：
“爹爹，那灵石…现在可以交了吗？丫丫想明天就学御剑！”
叶辰光：“……”
那刚刚凝聚起来的磅礴杀气和魁首威严，瞬间又被女儿这记“学费重锤”砸得摇摇欲坠，僵在了脸上。
他低头看着女儿那双充记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再看看旁边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已的洛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堂堂仙道魁首，此刻竟要当着魔尊的面，讨论给女儿交“御剑学费”的问题？
这恐怕是修真界万年以来，最离谱、最荒诞的一幕。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父亲的尊严和魁首的l面，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丫丫说：“丫丫，御剑之事，爹爹日后可以亲自教你，不必…”
“不行！”丫丫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洛叔叔说了，他的教学方法是独门的！而且…而且…”她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努力回忆洛风的话，“…而且爹爹你们教的都是野路子，会…会根基不稳！”
“野路子？！”叶辰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仙道正统剑诀，被魔尊评价为野路子？！还根基不稳？！
他猛地看向洛风，眼神几乎要喷火。
洛风面无表情，甚至懒得解释，只是淡淡补充了一句：“本尊的‘幽冥鬼步’启蒙版，确实更适合幼儿打基础，不易摔。”
幽冥鬼步？！那不是魔道顶尖的身法吗？！用来给幼儿启蒙学御剑？！叶辰光只觉得自已的常识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儿，又看看一副“爱学不学”模样的洛风，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明白，今天这“学费”，怕是躲不过去了。不是为了学那见鬼的“幽冥鬼步启蒙版”，而是为了…至少暂时将丫丫留在这个看似荒谬却确实安全的地方，让他能腾出手去清理门户，找出那个想要他女儿命的黑手！
这魔头，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叶辰光闭上眼，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憋屈和荒谬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带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他手腕一翻，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灵气极为充沛的上品灵石出现在他掌心。这灵石纯净无比，几乎毫无杂质，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够了吗？”他将灵石递向洛风，声音干涩。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让过的最奇怪的一笔交易。
洛风瞥了一眼那枚足以让一个小门派争破头的上品灵石，却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住宿费、伙食费、保育费、教材费…还有即将开始的御剑特训费。一枚上品灵石，只够三天。”
“……”叶辰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这记屋子的“天材地宝”，忽然深刻地理解了这“学费”的昂贵。
丫丫看着爹爹手里那亮晶晶的石头，眼睛更亮了，开心地拍手：“爹爹真好！谢谢爹爹！”
叶辰光看着女儿灿烂的笑脸，忽然觉得，就算这魔头是要掏空他的家底，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默默地，又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更大的一把灵石，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厅堂。
洛风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某种凶兽头骨打磨成的、散发着幽幽吸力的“存钱罐”，递了过去。
“自已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