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朝阳,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透出些许惨白的光,毫无温度地洒落在荒凉的原野上。寒风依旧是其永恒的主旋律,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抽打在每一个敢于露面的生灵身上。
凌岳一行人早已收拾妥当,踩着冻得坚硬的土地,继续向着北方跋涉。有了明确的目标——黑岩堡,队伍的气氛明显不同了。虽然依旧沉默行军,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少了几分之前的茫然和绝望,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警惕。
根据那张简陋的羊皮地图和凌岳脑海中前世记忆碎片拼凑出的方位,他们又艰难地行进了整整两天。这两天内,他们再次凭借侯三出色的侦察和孙青精准的箭术,成功避开了三股规模不大的狄人巡逻队,也猎到了几只瘦弱的野兔和一只獾子,勉强补充了日益减少的食物储备。
铁匠老张和郎中陈伯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时刻警惕的生活,脸上的惶恐稍减,更多的是麻木的疲惫。只有韩石头,偶尔还会望着南方,眼中流露出一丝对温暖和安宁的眷恋,但每次看到凌岳坚定前行的背影,那丝眷恋便又迅速隐去。
第三天下午,天空愈发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走在最前面负责探路的侯三突然连滚带爬地从一片枯木林后跑回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压低声音道:“头儿!看到了!就在前面那座矮山的背阴面!好像…好像真有个堡子!”
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振!
凌岳立刻示意众人原地隐蔽,自己则带着孙青迅速爬上附近一个稍高的土丘,借着枯草的掩护向前望去。
果然,在前方大约三四里外,一座黑黢黢的矮山脚下,依着山势,隐约可见一片连绵的、以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建筑轮廓。那就是黑岩堡!
远远望去,那堡垒就像一头蛰伏在荒原上的黑色巨兽,沉默而残破。大部分的城墙似乎还在,但许多地方的垛口已经坍塌,形成一个又一个难看的缺口。看不到任何旗帜,也看不到任何人烟活动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以及被风吹得在堡墙上空打着旋儿的枯草。
“走!靠近看看!保持警惕!”凌岳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下令。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这一次,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越是靠近,那股破败荒凉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终于,他们来到了堡垒的正前方。所谓的堡门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歪斜破败的门洞,原本厚重的木门不知是腐烂了还是被拆毁了,只剩下几块焦黑的残骸散落在门口,被积雪半掩着。门洞上方,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匾斜挂着,上面刻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大字——“黑岩”。
透过门洞向里望去,里面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骨架、散乱的碎石、枯死的灌木和厚厚的积雪。几座较高的望楼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石基,仿佛被巨人生生掰断了一般。寒风穿过残破的城墙和空荡的窗洞,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这…这能住人吗?”韩石头看着这比想象中更加破败不堪的景象,小脸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担忧。这简直比最破落的土地庙还要凄凉一百倍。
陈伯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仿佛这废墟的寒意能直接侵入骨髓。
就连牛猛这般神经粗大的人,也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头儿,这地方…漏风比俺老家那破草屋还厉害啊…”
然而,凌岳的眼中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光芒!
他快步穿过巨大的门洞,走进堡内,目光锐利地四处扫视。
“城墙主体还在!大部分是石头的,很厚实!结构没坏!”他指着那些虽然破损但依旧巍峨矗立的黑色墙体,语气中带着兴奋,“那些坍塌的地方,多是垛口和附属设施,修补起来不难!看这地势,依山而建,只有正面需要防守,易守难攻!”
他快步走向堡垒中央,那里有一口被大量碎石和积雪掩盖了大部分的石井。他示意牛猛过来,两人费力地搬开几块大石头,清理开积雪,露出了下面完好无损的井口和辘轳架!虽然井绳早已腐烂,但井口深邃,往下看去,甚至能隐约看到下方深处反射的微光!
“有水!井没塌!”凌岳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有水,就意味著生存的最大基础得到了保障!
他又指着堡垒内部那些虽然残破但根基尚存的石屋:“这些屋子,屋顶没了,墙塌了一半,但清理出来,砌上石头,架上梁木,铺上干草,就是能遮风挡雪的地方!”
他越看越是满意。这黑岩堡,远看是废墟,近看却是宝藏!它具备了一个根据地所需的一切基础条件:险要的地势、坚固的骨架、可靠的水源、现成的建筑基础,而且足够偏僻隐蔽!
“老张!”凌岳转头看向铁匠,“你是匠人,看看这城墙,这些屋子,修补起来,需要什么?最难的是什么?”
老张被凌岳的情绪感染,也仔细打量起周围的建筑,他摸了摸那些黑色的岩石,又看了看坍塌处的断口,沉吟道:“将军,这黑石坚硬,是好材料。修补的话,主要需要工具,大量的工具!锤、凿、钎、撬棍…最好还能有辆小车运碎石和土。人手嘛…当然越多越好。最难的是…是弄到合适的木材做房梁和门框,这附近看起来没什么大树了。”
“工具会有的,人手也会有的,木材…总会有办法。”凌岳笃定地说道,仿佛一切困难在他眼中都不是问题。
“侯三!”他再次下令,“你立刻出去,以堡垒为中心,向外探查五里…不,十里!摸清周围所有地形,哪里有水源,哪里可能有危险,哪里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比如…废弃的采石场或者伐木点?注意安全!”
“得令!”侯三领命,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破败的堡门处。
“牛猛,孙青!”凌岳继续吩咐,“带人,先从靠近水井的地方开始,清理出一间最完整的石屋!今晚我们必须有个能躺下睡觉的地方!把里面的碎石、垃圾全都搬出来!”
“是!头儿!”牛猛吼了一嗓子,立刻开始动手,徒手就去搬那些巨大的碎石块,展现着他非人的力气。孙青则冷静地选择了一间看起来主体结构还算完好的石屋,指挥着韩石头和老张、陈伯开始清理较小的杂物。
“石头,陈伯,你们清理完之后,生火!烧点热水!把最后那点肉干煮了,大家今晚吃顿热的!”凌岳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生机。
命令一道道下达,这支小小的队伍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起来。
牛猛如同人形猛兽,吭哧吭哧地搬运着大块的石头。孙青心思缜密,规划着清理顺序,甚至开始考虑如何用现有的材料临时堵上墙壁的缺口。韩石头和陈伯则费力地将屋内的碎木、枯草、不知名的废弃物一点点清理出去。
凌岳自己也亲自上手,他忍着左肩的不适,帮忙搬运石块。同时,他体内那丝“战气”也在缓缓运转,不仅修复着伤势,也带来比常人更强的耐力和力量。
劳动的号子声、石块的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第一次打破了黑岩堡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沉默。汗水滴落在冰冷的黑石上,迅速凝结成冰,但每个人心中却都燃着一团火。
当侯三在天黑前返回,带来周边暂时安全、并在西面发现一小片低矮树林(虽然树木大多歪斜贫瘠,但聊胜于无)的消息时,堡垒中央那间最大的石屋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虽然依旧四壁漏风,屋顶露天,但至少地面平整了,最大的碎石都被清走了。
篝火在屋子中央点燃了起来,吊锅上煮着翻滚的热水,里面熬着仅剩的肉干和一点奶疙瘩,散发出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热乎乎的食物,虽然简陋,虽然身处破屋废墟,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家”的感觉,开始在每个幸存者心中悄然滋生。
凌岳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和呼啸的寒风,又回头看了看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疲惫却带着希望的脸庞。
破烂,荒凉,一无所有。
但这里,黑岩堡,就是他们新的起点。
他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