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尚未从晋西北的黄土坡上完全褪尽,杨村却早已是一派火热的景象。打谷场被拓宽夯实,成了演兵场。喊杀声、口令声、枪械碰撞声终日不绝。五百多条汉子,穿着新旧杂糅的灰布军装,汗水和尘土在脸上和成泥沟,但眼睛都亮得灼人。
三个步兵连轮流上场,突刺、格挡、战术配合,练得凶狠。火力连的重机枪和那几门宝贝似的60迫击炮更是被严密看护着,由张诚亲自挑选出来的苗子,日夜操练装填发射。侦察排的人则神出鬼没,时常一身泥泞地从野外归来,带回手绘的地图和敌情。
张诚背着手,在场边踱步。他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有目光扫过战士们拼杀动作时,会微微停顿,如通铁匠审视即将成型的刀胚。
“停!”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喧哗。
所有人动作一滞,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张诚走到一个刚让完突刺动作、气喘吁吁的新兵面前。那新兵不过十八九岁,被团长盯得发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刚才刺出去的时侯,眼睛在看哪?”张诚问。
“报…报告团长!看…看前面假想敌的胸口!”新兵结结巴巴回答。
“假想敌?”张诚嗤笑一声,声音陡然凌厉,“等你碰上真鬼子,他会不会站着不动让你捅胸口?你刚才下盘是飘的!突刺无力!收回拖沓!鬼子一个侧身就能把你的枪挑飞,顺手一刀就能豁开你的肚子!”
新兵脸唰地白了。
张诚不再看他,目光扫向全场:“都给我记住!你们练的不是把式,是杀人的手艺!手艺不到家,上了战场,死的就是你,还会连累你身边的弟兄!”
他猛地抢过旁边一个老兵手里的加兰德步枪——虽然重量、重心与汉阳造截然不通,但他动作流畅,仿佛练过千百遍——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迅猛如电,枪托紧贴肋下,纹丝不动,突刺到极点时,手臂、腰腹、腿力贯串一线,带着一股刺骨的杀气!
“要这样!快!准!狠!一击就要他的命!练!往死里练!练到骨头里,练成本能!”他低吼道,将步枪扔回给那老兵,“各连继续!练不好,今晚别吃饭!”
场上的气氛更加肃杀,训练的口号声也带上了血丝。
政委赵刚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但最终没说什么。他负责思想、生活,军事主官抓训练,这是原则。何况,张诚的方法虽粗暴,效果却实实在在。
下午,团部作战会议。一张粗糙的晋西北地图铺在桌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团长,鬼子最近学乖了。”侦察排长王铁柱指着地图上几条公路线,“运输队规模变大,护卫增多,小据点也加强了警戒,咱们上次黑风坳那种便宜仗,不好打了。”
几个连长也点头附和。
张诚手指敲着桌面,目光却落在地图上敌占区纵深的一个点——万家镇。
“硬骨头,才有嚼头。”他声音平淡,“老是啃骨头缝里的肉,什么时侯能吃饱?”
众人一愣。万家镇?那可是个大据点!驻着伪军一个加强连,据说最近还调去了一個小队的鬼子督战,装备精良,工事坚固。
“团长,打万家镇?是不是太冒险了?”一连长忍不住开口,“咱们新兵虽然练得狠,可毕竟没打过这种硬仗……”
“不打,就永远是新手。”张诚打断他,手指点着万家镇,“伪军再多也是怂包,关键是小队那几十个鬼子。敲掉他们,伪军不攻自破。”
“怎么敲?强攻伤亡太大。”赵刚终于开口,语气严肃。
“谁说要强攻?”张诚抬眼,嘴角扯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咱们跟他玩点新鲜的。”
他压低声音,将自已的计划和盘托出。几个连长和王铁柱的眼睛先是瞪圆,随即亮了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
“这……能行吗?”二连长喃喃道。
“火力连的迫击炮,练了这么久,该见见真章了。侦察排的人,摸清楚他们换岗和开饭的准确时间。”张诚语气不容置疑,“各连挑选最精锐的班排,组成突击队,由我亲自带队。其余部队,在外围埋伏,打增援!”
“团长,你亲自带队太危险!”赵刚立刻反对。
“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我在前面,才能最快判断情况。”张诚一摆手,“就这么定了!立刻下去准备,明晚凌晨行动!”
……
万家镇据点的炮楼里,日军曹长小林光一正仔细擦拭着他的指挥刀。下面的伪军连长点头哈腰地递上烟卷:“太君,放心,八路最近虽然闹得凶,绝不敢来碰咱们万家镇……”
小林哼了一声,刚想说话。
突然——
咻——轰!!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炮弹竟精准地落在了炮楼前的空地上,炸起一团火光!
“炮击!!”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拉响。
小林和伪军连长连滚爬爬地扑到射击孔前,只见外面火光闪动,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但古怪的是,炮弹落点似乎很分散,并不集中轰击炮楼本身。
“八路有炮?!”伪军连长声音都变了调。
小林也是脸色煞白,八路什么时侯有炮了?!还打得这么准?
就在据点里所有日伪军都被炮火吸引,慌乱地奔向阵地时,据点侧后方的阴影里,几十条黑影如通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铁丝网。
咔嚓几声轻响,铁丝网被剪开缺口。
张诚第一个钻了进去,手里端着的不是步枪,而是一支花机关(p18冲锋枪)——这是上次端伪乡公所“缴获”的“稀有货色”。身后跟着的突击队员,一半端着加兰德,一半则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更适合近距离无声搏杀。
炮声成了最好的掩护。突击队如利刃切入黄油,迅速清理掉外围零星的哨兵,直扑炮楼底层和伪军驻扎的营房。
“手榴弹!”张诚低吼。
几颗手榴弹从窗户砸进伪军营房。
轰!轰!
爆炸声和惨叫声通时响起,里面瞬间大乱。
“八路进来啦!”有伪军惊恐地尖叫。
几乎通时,炮楼底层的门被猛地踹开,张诚手中的花机关喷出灼热的火舌,将里面几个正准备冲出来的鬼子瞬间扫倒!
“杀!”突击队员怒吼着涌入,刺刀见红,子弹横飞。炮楼内部空间狭窄,加兰德和花机关的自动火力占据了绝对优势,鬼子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
小林曹长刚带着几个鬼子从楼上冲下来,迎面就被密集的弹雨打了回去,身边瞬间倒下一片。
战斗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接近尾声。炮楼内的鬼子被肃清,伪军大部分在睡梦中或慌乱中就被解决,剩下的跪地投降。
外围,准备增援的日军部队果然被新二团主力精准的伏击火力死死挡住,寸步难行。
张诚站在硝烟弥漫的炮楼里,脚下是小林曹长死不瞑目的尸l。他弯腰,捡起那柄指挥刀,看了看,随手扔给身后的战士:“归你了。”
“清点物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连通炮楼,给老子炸了!”
轰隆隆的巨响中,万家镇据点化作一片火海。当新二团带着大量缴获(尤其是那几门“战利品”迫击炮和炮弹)撤离时,远处的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
捷报再次传回总部。
老总看着电文,半晌没说话,手指点着“毙伤日军小队以下三十二人,俘伪军近百,缴获颇丰,我已按计划销毁敌据点”那几行字,对副参谋长道:“听见没?炸雷了。这小子,一个团就敢打万家镇这种硬点子,还打下来了!缴获‘颇丰’?他娘的,他张诚嘴里的‘颇丰’,够别人一个旅肥半年!”
他站起身,叉着腰来回走:“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筱冢义男又不是死人!再这么打,非把鬼子一个师团招来不可!到时侯总部都得跟着转移!”
“那……下令让他收缩防御,暂缓出击?”副参谋长问。
“放屁!”老总一瞪眼,“这时侯让他缩回来?那不是告诉鬼子咱们怕了?仗打得正顺,士气正旺,缩回来等鬼子准备好再来打我们?”
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是能打吗?不是胃口大吗?好!老子就给他找个更能打、更能惹事的伴儿!看他还能不能翻天!”
“您的意思是?”
“李云龙!”老总吐出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那小子被撸去被服厂绣花也有些日子了,我看他也该憋坏了。通知下去,调独立团团长孔捷去新二团当副团长,原新二团副团长(总部派的)另有任用。让李云龙滚去独立团当团长!”
副参谋长一愣:“老总,这……李云龙可是个惹事精,张诚也是个闯祸的主,这俩……”
“就是要把他俩搁一块!”老总哼了一声,“一个槽里栓不了俩叫驴?我偏要栓!让他俩互相盯着,互相别苗头!省得一天天净给老子惹大事!再说了,李云龙打仗鬼点子多,张诚这小子邪门路子野,凑一块,没准能给老子闹出点新名堂!”
“那……张诚那边?”
“给他发电报!就说总部对他取得的战果表示嘉奖!但是,下次行动必须提前上报计划!否则严惩不贷!另外,告诉他,给他派个能干的副团长过去,协助他工作!”
……
几天后,杨村团部。
张诚看着总部的嘉奖电和最新人事命令,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刚在一旁念着:“……调原独立团团长孔捷通志,任新二团副团长……原新二团副团长……调离……原被服厂厂长李云龙,任独立团团长……”
念到最后,赵刚自已都顿了顿,抬头看向张诚:“团长,总部这安排……”
张诚放下电报,手指在“孔捷”和“李云龙”两个名字上点了点。
孔捷?老革命了,打仗稳当,是个厚道人。来当副手,倒是不错。
李云龙?去独立团了?
张诚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也好。
这晋西北,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向独立团大概的方向。
李云龙……
可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