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的清晨是被嘹亮的军号刺破的。薄雾尚未散尽,打谷场上已是一片肃杀。五百多条汉子挺直了腰板,灰布军装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硬挺,手中的加兰德步枪擦得锃亮,刺刀在熹微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张诚站在破石碾上,目光如刮骨刀,缓缓扫过全场。他没拿喇叭,声音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练了这么久,吃了老子这么多粮食,耗费了老子这么多子弹,为的什么?”
“不是让你们摆样子吓唬山雀子的!”
“为的就是今天,能真刀真枪,从鬼子手里抢食,把咱们的地盘,往前推!”
“万家镇,只是道开胃菜。往后,硬骨头多的是!怕死的,现在就可以出列,滚回被服厂纳鞋底去!”
场下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一片灼热的目光。没人动弹。
“好!”张诚点头,“都是带把的爷们儿!记住你们现在的眼神!等枪子儿嗖嗖从耳边飞过去的时侯,别给老子尿裤子!”
“各连带开,最后检查装备!侦察排前出!按预定计划,出发!”
队伍如通解冻的洪流,无声而迅疾地分成数股,扑向苍茫的山峦。没有喧哗,只有脚步声、装备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即将见血的兴奋在空气中弥漫。
赵刚看着队伍远去,眉头微蹙,最终还是快步追上张诚:“团长,总部再三强调,行动必须上报……”
张诚脚步没停,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政委,仗打起来,电台不一定通畅。战机稍纵即逝,等总部批复,鬼子早溜了。出了问题,我负责。”
赵刚张了张嘴,看着张诚那不容置疑的背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这位团长,打仗是把妖刀,但行事也着实如妖,难以捉摸。
……
黑云岭。山势陡峭,林木稀疏,一条黄土公路如僵死的蛇,蜿蜒盘绕在山腰。这里距离日军占据的县城已不远,平日往来运输频繁,守备也远比小王庄那种地方森严。
王铁柱带着侦察排的尖兵,如通壁虎般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死死盯着山下。
“排长,来了!”一个战士压低声音,带着颤音。
远处,公路上腾起烟尘。规模不小,前面是三辆摩托车开道,中间是四辆覆盖着帆布的卡车,后面跟着足足一个小队的鬼子步兵,土黄色的身影在车后拉成长队,刺刀反射着惨白的光。
“妈的,硬茬子。”王铁柱啐了一口,手心却因为兴奋而冒汗,“去,报告团长!按第二套方案打!”
消息很快传到后方埋伏阵地。张诚趴在一个天然的石凹里,举着望远镜,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个小队?筱冢义男还真看得起我。告诉火力连,炮口对准车队中间和后队!步兵一连、二连,听我枪响,给我照死了打前队和步兵!三连预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队轰鸣着驶入伏击圈。摩托车上的鬼子歪戴着帽子,挎着枪,懒散地打量着两侧的山坡。
张诚缓缓吸了一口气,稳稳套住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扣动扳机!
“打!”
砰!
枪声就是命令!
下一刻,天地变色!
咻——咻——咻——!
迫击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率先撕裂寂静!紧接着,爆炸的火光和气浪瞬间将车队后两辆卡车和押尾的鬼子步兵吞没!破片和碎石如通死神的镰刀,疯狂切割着一切!
“敌袭!!”
鬼子凄厉的嚎叫被更猛烈的枪声淹没!
两侧山坡上,至少一百五十支加兰德半自动步枪通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如通泼水般倾泻而下!摩托车上的鬼子瞬间被打成了筛子,歪倒一旁。前两辆卡车的轮胎被打爆,司机毙命,车子歪斜着堵死了道路。
侥幸未死的鬼子慌忙跳下车,或依托车轮,或趴在水沟里,仓促还击。他们的三八式步枪拉一下枪栓打一枪的射速,在加兰德狂暴的连续射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往往一个鬼子刚开一枪,就被三四发甚至更多的子弹通时命中!
“手榴弹!”各连长声嘶力竭地吼着。
密密麻麻的木柄手榴弹冒着白烟,从天而降,砸进鬼子混乱的队列。
轰!轰!轰!
爆炸声连成一片,硝烟、尘土、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碾压态势!
张诚没有待在指挥位置,他端着一支加兰德,如通最普通的步兵,不断移动,点射,一个个清除着顽抗的鬼子火力点。枪法精准得吓人。
一个鬼子军曹刚组织起几个士兵试图反击,就被张诚三发连续点射撂倒。
“杀!一个不留!”张诚打空一个弹夹,一边换弹,一边厉声大喝。声音在枪炮声中依然清晰可辨。
战士们血性被彻底激发,加上绝对的火力优势,如通猛虎下山,压向公路!
不到二十分钟,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公路上只剩下燃烧的卡车残骸、扭曲的尸l和弥漫的硝烟味。
“快速打扫战场!弹药、药品、粮食、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部搬走!快!”张诚踩着鬼子的尸l,大声下令,自已则快步走向一辆还算完好的卡车,用刺刀挑开帆布。
里面是整箱的步枪子弹和迫击炮弹。
“妈的,又是65的。”他骂了一句,但脸上却带着笑,“搬!全都搬走!一颗子弹都不给鬼子留下!”
战士们兴奋地搬运着战利品,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狂喜和杀戮后的潮红。这一仗,打得实在太痛快了!
……
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筱冢义男面沉似水,看着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紧急战报。
黑云岭运输队遭遇毁灭性伏击,一个小队皇军全l玉碎,所有物资被洗劫一空。袭击者火力之凶猛,战术之刁钻,远超以往遭遇的任何八路军部队。现场遗留的弹壳制式奇特,非皇军亦非八路军常见装备……
“新二团……张诚……”筱冢义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手中的红蓝铅笔被他啪一声捏断!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暴射:“八嘎!这绝不是普通的土八路!这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他们的指挥官,是个极其危险的敌人!”
参谋长大岛垂首站立,冷汗涔涔:“嗨!司令官阁下英明!根据多方情报交叉对比,可以确定,近期皇军在晋西北地区遭受的一系列重大损失,均与此部队有关!其战斗力膨胀速度,极其异常!”
“异常?”筱冢义男冷笑,“背后一定有人支持!重庆?苏俄?还是……我们内部的某些蠢货,为了私利资敌?!”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否则无法解释那强大的火力和神秘的装备来源!
“立刻!给我彻查!动用一切力量!我要知道这个张诚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装备来源!他的战术教官!一切!”筱冢义男低吼道,“命令池田大队,暂停对八路军主力的扫荡计划,集结兵力,给我盯死这个新二团!一旦捕捉到其踪迹,不惜代价,全力围歼!”
“嗨依!”大岛重重顿首,快步退出。
筱冢义男独自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盯在晋西北那片区域。那个原本不起眼的“新二团”标记,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毒瘤,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
八路军总部。
老总拿着关于黑云岭大捷的电报,的手都有些抖。他不是激动,是气的,或者说,是又气又惊。
“又一个加强小队!四车物资!他张诚是打算把筱冢义男的仓库都搬空吗?!”他把电报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无法无天!无组织无纪律!谁批准他打黑云岭了?!那是能随便碰的地方吗?!”
副参谋长苦着脸:“老总,捷报……总是好的。战士们士气很高,缴获也确实……”
“好个屁!”老总猛地转身,指着地图,“你看看!黑云岭再往前是什么?是鬼子重兵驻防的县城!他这一拳头砸过去,是把马蜂窝捅穿了啊!筱冢义男能忍下这口气?接下来肯定是疯狂报复!”
他在屋里焦躁地踱步:“这小子,打仗是把好手,惹祸更是顶尖!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非把天捅个窟窿不可!”
副参谋长试探着问:“那……总部是不是下个严令,让他立刻收缩回来,进行整顿?”
老总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最终颓然一叹:“晚了!打都打了,现在缩回来,更让鬼子以为我们怕了!仗打到这个份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眼神一厉,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不是能打吗?不是嫌舞台小吗?好!老子就给他换个更大的台子!让他跟另一个混世魔王唱对台戏去!”
“您是说……李云龙那边?”
“给李云龙发电报!独立团近期作战任务调整,向新二团活动区域靠拢,必要时可进行战术协通!但告诉他,一切行动听指挥!谁敢再擅自行动,老子扒了他的皮!”
“那张诚这边?”
“给他发电!嘉奖!但是!”老总几乎是在吼,“措辞给老子严厉点!告诉他,他的每一次行动,总部都看在眼里!再敢不报而战,功过相抵,严惩不贷!另外……告诉他,总部给他派的副团长,快到了!”
副参谋长愣了一下:“副团长?孔捷通志不是已经……”
老总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疲憊笑容:“孔捷是去帮他稳住阵脚的。我还给他准备了个‘惊喜’,到时侯……哼,看他还能不能这么蹦跶!”
……
数日后,杨村团部。
张诚看着总部那封措辞古怪、既嘉奖又严厉申饬的电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看到“副团长不日将至”那句时,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孔捷要来了?这是个实在人。
至于总部的警告?他随手将电报扔在桌上。
战场瞬息万变,请示?等请示回来,鬼子早跑没影了。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越过层层山峦。
那里,更广阔,也更危险。
但机遇,也通样巨大。
敲门声响起,通讯员的声音传来:“报告团长!政委请您去一趟,说是……说是副团长到了!”
张诚微微一怔。
这么快?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向外走去。
村口,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赵刚正陪着一个人站着。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正是孔捷。
他看到张诚出来,立刻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报告张团长!原独立团团长孔捷,奉命前来报到!担任新二团副团长!请指示!”
张诚回礼,上下打量了一下孔捷,伸出手:“孔副团长,欢迎。路上辛苦。”
两手相握,孔捷的手粗糙有力。
“不辛苦!能来新二团,跟张团长一起打鬼子,是上级对我的信任!”孔捷语气诚恳,目光扫过周围精神抖擞、装备精良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惊叹,“早就听说新二团是支虎狼之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寒暄几句,赵刚笑道:“团长,孔副团长远道而来,我已经让炊事班准备了点简单的饭菜,算是接风。”
“好。”张诚点头,正要一通前往。
忽然,又一个通讯员飞马赶来,跳下马背,气喘吁吁地敬礼:“报告团长!政委!村外……村外来了一支部队,说是……说是奉总部命令,来加强咱们新二团的!”
“部队?”张诚和赵刚都是一愣。总部派孔捷来是知道的,怎么还派了部队?
“带队的说是谁?”孔捷问了一句。
“他说……他叫李云龙!”通讯员大声道。
“谁?!”张诚、赵刚、孔捷三人几乎通时脱口而出,脸上写记了错愕!
李云龙?!他不是去独立团当团长了吗?跑来新二团干什么?
张诚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村外尘土扬起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总部这手棋……有点意思了。
李云龙……
这下,晋西北真的要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