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林卫国才像一抹游魂般飘回家。这一次,他连推开院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几乎是靠着身l的重量把门挤开的。他身上不再只有酒气,更混杂着一股浓重的、属于牌局和陌生男人的烟臭,以及输光一切后、从骨头缝里透出的颓败和空虚。
堂屋里静悄悄的,却弥漫着一种比昨夜更冷的寒意。陈芳没有像上次那样等他,甚至没有在堂屋留下一点灯光。里屋的门紧紧关着,仿佛一道拒绝他进入的壁垒。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胡乱浇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冲不散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混沌和那双因为盯着牌局而布记血丝的眼睛的干涩。胃里空烧得难受,带着酒后的灼痛。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橱柜,看看有没有剩饭,手指却在碰到柜门时僵住了——他想起昨天早上,那里也是空的。
一种强烈的、想要填补什么的欲望攫住了他。不仅是饥饿,更是那种输光后急于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自已并非一无所有的疯狂念头。他的目光像贼一样在昏暗的堂屋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米缸上。
家里最重要的口粮都在那里。
他的心猛地一跳,呼吸急促起来。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李二狗早上塞给他的那几张毛票,早在牌局最初就输出去了。今天上工……还能有心思上工吗?他拿什么去面对工头?拿什么……去面对李二狗他们?他们会不会嘲笑他输不起?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米缸边,揭开沉重的木头盖子。里面是半缸白米,那是陈芳精打细算、一点点攒下来,维系着一家六口活下去的根本。米粒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手颤抖着,伸进米缸,冰凉的米粒从指缝间滑落。罪恶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眼前闪过陈芳熬夜缝补的身影,闪过孩子们捧着饭碗时亮晶晶的眼睛。
但下一秒,李二狗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怕啥?赢了算你的!……这才叫活法!”牌桌上那种短暂的、令人眩晕的刺激感,像毒瘾一样勾着他。也许……也许下次运气就好了?只要一次,只要赢一次,他就能把“借”走的米双倍……不,十倍地买回来!到时侯,陈芳和孩子们就能吃上更好的!
他用这种扭曲的念头疯狂地说服自已,然后咬紧牙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找到墙角一个平时用来装杂物的旧布口袋,不再犹豫,用手狠狠地、一捧一捧地将缸里的米舀进袋子里。米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显得异常刺耳,像是对这个家无声的盗窃。
他不敢装太多,约莫装了十来斤,便慌忙停手,手忙脚乱地把米缸盖子盖回去,试图恢复原状。然后,他拎起那袋沉甸甸的、沾着他手心冷汗的米,像让贼一样,溜出了家门。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村子还在沉睡。林卫国跛着脚,拎着那袋偷来的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李二狗家那个方向快步走去。他的心砰砰狂跳,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一种病态的、期待翻本的兴奋。那袋米拎在手里,仿佛不是粮食,而是他通往“男人活法”的门票。
他甚至不敢去想,当陈芳发现米缸里凭空少了一大截米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只能拼命告诉自已:很快,很快就能赢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敲响了李二狗家的破木门。好一会儿,门才拉开一条缝,露出李二狗睡眼惺忪、记是不耐烦的脸。
“谁啊……大清早的……”当他看清门外是林卫国,以及他脚边那袋明显是粮食的东西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了然又鄙夷的、像狐狸一样的笑容。
“呦呵?卫国?这么早?这是……”他用下巴指了指那袋米,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