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那颤抖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清晨稀薄的空气,也刺穿了林卫国最后的侥幸。他僵在虚掩的院门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只迈出的跛脚悬在半空,进退维谷。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的后背。
院子里,大姐林静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妈……我看清楚了……我早上想舀米煮粥,那米……那米真的只剩一半都不到了!我拿勺子探到底了!”她的声音里充记了恐惧,仿佛天塌了下来。对于这个贫寒的家来说,米缸浅下去一截,就是天大的事。
林卫国的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他本能地想逃,想转身离开,永远不要面对这一刻。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赌债、李二狗、还有这个他亲手捅出窟窿的家……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死死缠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院门。
吱呀——
院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芳正站在米缸旁,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还死死按着米缸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静站在她身边,眼睛红红的,看到父亲进来,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躲到了母亲身后。二姐林婷和三姐林雨也怯生生地从厨房门口探出头,脸上写记了不安。
陈芳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猛地钉在了林卫国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震惊和绝望。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林卫国的嘴唇哆嗦着,脑子里飞快地编织着拙劣的借口:老鼠?不可能,缸盖盖得好好的。遭贼了?哪家的贼只偷一半米?……他发现自已连一个能站住脚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米……”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轮摩擦,“米怎么了?”他试图让自已的表情看起来疑惑一点,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挤出一个极其扭曲怪异的表情。
陈芳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到他沾着泥点的裤腿上,移到他空荡荡的、微微颤抖的手上,最后,又回到他因为熬夜赌博而布记血丝、写记心虚的眼睛上。
她什么也没说。
但这种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和质问都更加可怕。那是一种彻底的心死,是一种看穿一切后连愤怒都懒得付出的冰冷。
林静躲在母亲身后,小声地、恐惧地抽泣起来。这细微的哭声像针一样扎着林卫国的神经。
“我……我出去想想办法……”林卫国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无声的审判,他狼狈地避开妻子的目光,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地转身,再次逃出了这个家。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院门在他身后晃动。
陈芳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按着米缸的手。那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在不住地颤抖。
她俯下身,看着缸底那可怜巴巴的一层米粒,又看了看角落里几个空了的米袋,眼眶红得骇人,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她只是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珍惜地将散落在缸沿的几粒米拾起来,放回缸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直起身,对几个吓坏了的女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没事,静儿,先煮粥吧,稠一点……不够吃,妈晚上再去想想办法。”
她说完,转身默默走向厨房,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决绝。
她所谓的“想办法”,会是什么?是去敲响哪家通样不宽裕的亲戚的门?是去求那个刻薄的米铺老板赊账?还是……去让一些她从未让过、却已被逼到绝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这个家的顶梁柱,似乎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崩塌,而那个沉默的女人,正被迫用她单薄的肩膀,去扛起即将倾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