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连滚爬爬地起身，腿肚子软得几乎站不住，小步疾趋跟在后面，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生命值无异常波动，还好，至少皇帝此刻没有立刻砍了他的意思。
王府的下人早已吓得跪伏一地，瑟瑟发抖，头不敢抬。嘉靖目不斜视，穿庭过院，方向明确，竟是直扑后园！
朱载坖头皮发麻，那地方可还围着苇席呢！他急忙上前半步，颤声道：“皇兄，后园杂乱，恐污圣目…嘉禾已采收，臣弟这就命人取来…”
嘉靖脚步不停，甚至未回头，只淡淡道：“朕要看地。”
三个字，堵死了朱载坖所有借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引着皇帝来到那依旧被苇席围得严严实实的“戏台子”前。
两名便装锦衣卫上前，无声而迅速地扯开了入口处的苇席
夕阳的金辉恰好透过扯开的缝隙，照亮了园内景象。
那一片土地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与周遭王府花园的格局格格不入。大部分玉米杆已被砍倒采收，只留下短短一截茬口，显得有些狼藉。但仍有一小片特意留存的植株，高耸着，粗壮的茎秆上挂着几个尚未完全干枯的硕大玉米棒子，金黄的颗粒在夕阳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那植株的高度、那果实的硕大，远超此时大明任何常见的谷物。
嘉靖帝的脚步顿住了。
他负手站在田埂边，昏黄的日光勾勒出他清瘦侧脸的轮廓，眼神幽深，如通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定定地看着那些奇特的庄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怒，无惊无讶。
整个后园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残留叶片发出的沙沙轻响。
朱载坖屏住呼吸，冷汗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内衫。他猜不透这位皇帝老哥在想什么。信了？还是觉得这是妖术？
良久，嘉靖帝忽然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嗅闻着什么。然后，他缓缓迈步，走入了那片收割后略显泥泞的土地。
他竟毫不介意道袍下摆沾上泥土，走到一株残留的玉米杆前，伸出手，用那保养得极好、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坚硬的外皮，然后抚上一個尚未采收的玉米棒子，缓缓剥开一丝翠绿的外皮。
金黄的玉米粒露了出来，饱记，排列整齐，像是一颗颗精心雕琢的金粒。
他的手指停留在上面，久久未动。
“此物，”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果真耐旱耐瘠？产量几何？你奏疏中所言，无一字虚妄？”
朱载坖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田埂上，以头触地，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却答得飞快：“臣弟万万不敢欺君！此物乃臣弟于…于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异种，试种于此瘠薄旱地，除初期略施薄肥，后期全赖天雨！亩产…亩产至少五石以上！”他最终还是没敢报出系统给出的恐怖数字，打了个对折。
“五石？”嘉靖帝重复了一遍，语气毫无波澜。他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跪在地上的朱载坖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机缘巧合？”嘉靖帝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却绝无半分笑意，反而透着一股冰凉的玩味，“朕这大明天下，朕的荆王弟弟…倒是颇有些‘机缘’。”
朱载坖头皮瞬间炸开！冷汗涔涔而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嘉靖根本不信什么“祥瑞”、“嘉禾”的鬼话，他甚至可能怀疑这玉米的来历，怀疑这一切是否是什么人精心设计的局！
【叮！检测到终极boss的深度怀疑！高风险！请宿主谨慎应对！】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中尖锐响起。
朱载坖心脏缩紧，脑子飞快转动。否认？狡辩？只会死得更快！
他心一横，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当然是精心设计的坦诚）：“臣弟有罪！臣弟…臣弟也不知此物究竟源自何处！或许是海外异种，或许是苍天所赐！臣弟起初只当是稀奇玩物，试种只爲贴补用度，直至其破土抽穗，异于常物，臣弟才惊觉…才惊觉其或关乎国计民生！臣弟愚钝，惶恐万分，只知此乃天大的事物，臣弟不敢隐瞒，唯有立刻奏报皇兄！如何决断，全凭皇兄圣裁！”
他把一切推给“不知来源”和“意外发现”，强调自已只是“不敢隐瞒”，并将最终决定权完全上交。姿态放到最低。
嘉靖帝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伏在泥土里、身l微微发抖的弟弟。暮色渐浓，将他脸上的光影切割得更加模糊不清。
许久，久到朱载坖几乎以为自已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时，嘉靖帝终于再次开口。
“起来吧。”
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刚才的冰冷。
朱载坖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垂手躬身，不敢直视。
“那食补之方，尚有几分歪理。”嘉靖帝忽然话题一转，提及了之前的养生方论，“朕近日睡眠，稍安。”
朱载坖一愣，连忙道：“此乃皇兄洪福齐天，臣弟…”
“朕问你，”嘉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此‘嘉禾’，若朕欲小范围试种，以观其后效，交由你负责，你可能保证…再无旁人知晓？”
朱载坖心中猛地一凛！皇帝这是信了七八分，但要绝对控制消息来源和试种过程！既要验证，更要独占！绝不能引发朝野动荡或无关人等的觊觎！
“能！”朱载坖毫不迟疑，斩钉截铁，“臣弟以性命担保！此地所有知情仆役，臣弟已严加管束！试种之地，皇兄指定何处，臣弟便在何处！绝无半分泄露！”
“嗯。”嘉靖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那片狼藉的田地，看着那在暮色中依然耀眼的金黄玉米，眼神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帝王对“掌控”和“功业”的本能渴望。
但他很快掩去了这一切。
“拟旨。”他淡淡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旁边如通影子般存在的随行太监立刻无声地上前，拿出早已备好的纸笔。
“荆王朱载坖，闭门读书，偶得嘉禾，心系社稷，其志可勉。着其于王府之内，专司此物栽培繁育之事，一应所需，报于内帑支取。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干预探视。钦此。”
口谕简单直接，甚至没给朱载坖任何实质性的封赏，却给了他一道无形的护身符和一条直达天听的资源通道！更将他彻底圈定在这王府之内，与那神秘的“嘉禾”绑定。
“臣弟…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载坖再次跪下，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成了！暂时过关了！虽然自由更少，监视更严，但至少赢得了时间和皇帝的初步信任！
嘉靖帝不再多言，转身，在一片暮色四合中，向着王府外走去。
就在朱载坖刚松了半口气，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天威考验终于结束时，已经快要走出后园的嘉靖帝，脚步忽然又是一顿。
他没有回头，声音顺着晚风飘来，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朱载坖的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敲打：
“朕忘了问。”
“你府上之前整治后园，严府的人…来问过？”
朱载坖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竟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连严世蕃派人来的细节都知道！
【叮！检测到终极boss的致命敲打！生命值-10天！（惊吓扣除）】
朱载坖背后冷汗如瀑，慌忙伏地：“回皇兄！确有此事！但臣弟已严词回绝，并未与严府之人有任何瓜葛！臣弟…”
“嗯。”嘉靖帝淡淡打断了他急切的表忠心，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没有就好。”
“朕只是提醒你。”
“——专、心、种、地。”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极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朱载坖的心上。
说完，那道袍身影不再停留，径直离去，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朱载坖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脱力，里外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收尽，夜幕笼罩下来。
王府深处，一点微弱的烛光亮起，映照着库房里那堆金灿灿的玉米粒，也映照着朱载坖惊魂未定、却逐渐泛起一丝狠厉的眼神。
皇帝知道严党的小动作，却只是敲打他…
这大明天下，这深宫帝王，这滔天权柄…
他攥紧了拳头。
这种地，只怕是再也不能“专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