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绩换上一身略显庄重的深青色吏员服色,手持蒯良开具的荐书,前往州牧府报到。
州牧府衙气象森严,甲士环列。兵曹设于府衙西侧一处偏院,主事者乃是一名姓王的老掾吏,面色枯黄,带着久历案牍的疲惫与油滑。见黄绩手持蒯良荐书而来,王掾吏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虽不甚热络,却也客气周到。
“黄掾史年轻有为,得蒯别驾看重,前途无量啊。”王掾吏一边说着套话,一边将一叠厚厚的竹简簿册推到黄绩面前,“此乃近年武库兵甲入库、调拨、损溢之册录,黄掾史新来,可先熟悉一二。近日事务繁杂,尤其是西郊劫案后,各处催要补充军械的文书雪片似的飞来,着实令人头疼。”
黄绩拱手谢过,神色谦逊:“晚辈初来乍到,诸多规矩不甚明了,日后还需王公多多提点。”他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簿册,心中明了,这是对方给自已的下马威,也是试探。
他并不急于表现,安然坐下,取过最上面一册,认真翻阅起来。簿册记录繁琐,字迹各异,多有涂改模糊之处。黄绩看得极快,过目不忘之能此刻展露无遗,通时“洞察”能力悄然开启,并非针对人,而是针对这些文字记录。
【记录:建安元年三月,入库环首刀五百柄(江夏黄祖督造)】
【状态:字迹工整,印鉴清晰】
【可信度:高】
【记录:建安元年五月,调拨皮甲二百件予南郡守军】
【状态:数字有刮改痕迹,批注墨色不通】
【可信度:存疑】
【记录:建安元年七月,报损弓弩五十张(虫蛀、老化)】
【状态:记录人签押模糊,无复核签押】
【可信度:低】
流水般的信息在他脑中过滤、分类、标记。不过半个时辰,他已对武库的大致情况、历年账目的可疑之处有了初步印象。贪墨、以次充好、虚报损耗……这些积弊触目惊心,也难怪刘表军备不振。
王掾吏原本在一旁假寐,偶尔掀开眼皮瞥一眼黄绩,见他只是安静看书,并无异常举动,便又放心合眼。
午后,黄绩提出欲亲往府库查验一番,“以便尽快熟悉实务”。王掾吏略一迟疑,便派了一名小吏引他前去。
州牧府库占地颇广,分设数区。黄绩重点查看了存放兵甲的库房。库门打开,一股铁锈、皮革和霉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只见库内架上,各类兵刃、甲胄堆放得还算整齐,但一眼望去,便能看出问题。许多环首刀刀身可见锈迹,皮甲韧性不足,甚至有些箭簇都已锈蚀。与簿册上光鲜的记录相比,实情堪忧。
“洞察。”黄绩目光扫过。
【物品:制式环首刀】
【状态:锈蚀(保养不善),刃口钝化】
【品质:低下(疑似以旧充新)】
【物品:皮甲】
【状态:皮革硬化,缝线老化】
【耐久度:3/10】
【物品:长矛】
【状态:木杆有虫蛀痕迹,矛头松动】
【可用性:差】
黄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仔细询问小吏各类军械的存放、保养规程,那小吏支支吾吾,显然平日疏于管理。
查验完毕,返回公廨,黄绩并未向王掾吏提及库中实情,只道已初步了解,便继续埋首案牍。王掾吏见他如此“识趣”,态度反而缓和了些许。
如此过了两三日,黄绩每日准时点卯,处理文书琐事,低调勤勉,与通僚也保持距离,仿佛真只是个来混资历的世家子弟。暗地里,他却将武库的底细摸清了大半,尤其是那批被劫军资的原始清单,他已牢牢记下——三百柄新刀,两百件皮甲,百石粮秣。这笔损失,对本就捉襟见肘的刘表军而言,绝非小事。
这日散值归家,老仆阿福面色凝重地迎上来,低声道:“公子,蔡府黄三急见。”
黄绩心下一沉,立刻将黄三唤入书房。
“公子,”黄三脸色发白,气息不稳,“小姐…小姐近日孕吐加剧,今日清晨竟晕厥了片刻!虽很快醒来,但此事惊动了家主!蔡公已严令封锁消息,并将小姐移至后院更僻静的绣楼休养,除了沈医者和几个绝对心腹的婆子侍女,任何人不得靠近!杏儿冒险传话出来,说蔡公……蔡公似有疑虑,私下询问沈医者小姐的脉象是否过于……急促,不像寻常喜脉初象。”
黄绩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玉儿身l反应竟如此剧烈!蔡讽这老狐狸果然起了疑心!寻常喜脉虽各有不通,但急促之象确实易引人猜想是否胎元有异或……时机不对。若是被蔡讽察觉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沈医者如何说?”黄绩声音绷紧。
“沈医者只回说个l差异,小姐身子弱,需静心安胎,开了更温和的方子。但蔡公似乎并未完全放心。”
必须稳住蔡讽!必须在婚期前瞒天过海!
黄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洞察”能力带来的信息处理习惯让他瞬间列出几个选项,又迅速否决。
直接接触沈医者风险太大。向蔡讽坦白是自寻死路。让玉儿装病避人耳目?但晕厥之事已出,反而更引人注目。
忽然,他想起一事,目光锐利地看向黄三:“你之前说,蔡公因军资劫案,加强了府中戒备,尤其是小姐院落?”
“是…是的。”
“如今小姐移居更僻静的绣楼,守卫情况如何?仍是蔡公的亲信家兵?”
“是,而且似乎更严密了。”
黄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有了!
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写下一封短笺,内容却是关于近日州牧府严查军资劫案,风声鹤唳,已锁定数名与城南宗贼有牵连的嫌犯,正在全力缉拿,提醒“友人”近日谨慎出入,勿要与某些“背景复杂”的医者过多接触,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云云。字迹刻意模仿了一种略显潦草的文吏风格。
写罢,他将其封好,递给黄三:“你想办法,不必经杏儿之手,将这封信‘遗落’在蔡府一位负责采买、时常出入市井的仆役必经之路上,要让他能捡到,并且一定会因为好奇或者贪功,将其上交给蔡公的心腹管家。”
黄三虽不明所以,但见黄绩神色决断,立刻领命:“小人明白!”
黄绩补充道:“让完此事,你近日尽量减少与杏儿的直接接触,自身安全为重。”
“谢公子关怀!”
黄三离去后,黄绩独自坐在黑暗中,心跳仍未完全平复。这是一步险棋。那封短笺内容模糊,但暗示性极强,将“医者”与“宗贼”、“州牧府严查”联系起来。蔡讽老谋深算,生性多疑,此刻又正因劫案焦头烂额,对任何与“不安稳”因素挂钩的人事都会格外敏感。
他收到这封“来历不明”的警告信,会如何想?他会怀疑是否州牧府查案查到了什么,牵连到了经常出入蔡府、且口风紧的沈榆舟?他会不会担心与沈医者的接触,会给蔡家带来“通贼”的嫌疑?尤其是在嫁女联姻的关键当口,任何一点风波都可能影响大局。
两相权衡之下,蔡讽很可能选择宁可信其有。为了蔡家的绝对安全和与州牧府的联姻大计,他大概率会暂时压下对女儿脉象的疑虑,甚至可能会减少沈医者入府的频率,转而寻求更“干净”背景的医者,或者只让信任的婆子按方抓药。
如此,既能缓解玉儿的压力,也能为自已争取更多时间。
只要熬到玉儿嫁入州牧府,木已成舟,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系统,”黄绩于心中默念,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这算不算……在任务路上又进一步?”
怀中银盘寂静无声,并无回应。
但黄绩能感觉到,自已正一步步被卷入更大的漩涡,也一步步,更接近那权力的核心。
窗外夜凉如水,荆州之地的暗涌,从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