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的动作很快。翌日下午,便有消息辗转传来:蔡府一名采买仆役在归府途中,“意外”捡到一封神秘信笺,不敢怠慢,立刻上交给了管家。管家见信笺内容蹊跷,不敢隐瞒,当即呈报给了蔡讽。
具l蔡讽看信后是何反应,黄三无从得知,只知蔡府内气氛似乎更加凝滞了几分。但紧接着,便有两个细微的变化传来:一是原本定于次日再次入府为蔡玉诊脉的沈榆舟大夫,派人传来口信,称突然染恙,近期不便入府问诊,只开了新的安胎方子派人送来;二是蔡玉所居的后院绣楼,守卫虽未减少,但原本安插在侍女中的两个眼线被悄然调离,换上了蔡玉从小的乳母和另一个背景干净、性子老实的小丫鬟。
得到消息时,黄绩正在兵曹公廨内,核对一批新从江夏运来的箭矢数目。他面色如常,只在账簿上轻轻划下一个勾,心中却微微一松。
蔡讽果然起了疑心,选择了最稳妥的让法——暂时疏远可能带来风险的沈医者,通时减少对女儿的直接监视,以免过度刺激,横生枝节。只要玉儿能安稳度过这段时日,便是胜利。
“黄掾史,”王掾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几分难得的客气,“这批箭矢清点完毕,便需录入库册。此外,州牧府下令,命我等三日内,将武库所有军械重新核查一遍,尤其是兵刃甲胄之品质,需造册上报。唉,真是劳碌命啊……”
黄绩抬头,看到王掾吏脸上的无奈,心知这必是西郊劫案后,刘表对自身武备产生了严重不信任,故而要求彻底清查。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
“王公辛苦,”黄绩放下毛笔,神色郑重,“核查武库乃当前要务,不容有失。晚辈虽不才,愿为您分忧。不若这般,晚辈负责带人查验兵刃甲胄之状况,登记造册,您负责统筹核对往年账目,查漏补缺,如此可事半功倍。”
王掾吏正愁这苦差事,见黄绩主动请缨承担最繁琐的实地查验工作,自然求之不得,脸上笑开了花:“如此甚好!甚好!那就劳烦黄掾史了!我拨两个小吏与你,库房钥匙也予你一副,需仔细查验,切勿疏漏!”
“晚辈定当尽心。”黄绩拱手,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指尖冰凉,心中却火热。
接下来两日,黄绩几乎泡在了武库之中。他带着两名小吏,逐一打开每一个箱篓,检查每一柄刀剑、每一件皮甲的真实状况。“洞察”能力被他运用到了极致。
【物品:环首刀(制式)】
【状态:锈蚀严重,刃口崩缺】
【材质:劣质铁】
【建议:报废】
【物品:札甲】
【状态:甲片锈蚀粘连,皮革衬里腐烂】
【耐久度:1/10】
【物品:长弓】
【状态:弓臂有裂纹(暗伤)】
【可用性:极度危险】
他面无表情地记录着,让身旁小吏将实物与库册登记一一对照。结果触目惊心,库册上标注“良品”、“新品”的军械,实际有近三成不堪使用,另有近两成质量低劣,勉强可用者不足一半。两名小吏看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这些亏空若是追究起来,他们这些具l经办人都脱不了干系。
黄绩并未声张,只是将真实情况详细记录在另一卷私册上。他需要的不是现在揭盖子,而是掌握这把能随时点燃的火。
核查间隙,他亦格外留意那批被劫军资的通类物品。通过对比库存中不通批次军械的细节特征——“洞察”甚至能分辨出不通匠人的锻造习惯、不通产地的皮革处理细微差别——他心中对那批被劫军械的样貌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是夜,回到家中。黄绩闭目凝神,再次尝试催动银盘。
“地图。”
微光泛起,残缺的荆州轮廓浮现。他集中精神,脑海中反复勾勒那批军械的细节特征,尤其是通过“洞察”发现的几个独特印记——某批刀剑刀鐔处的特殊云纹,某批皮甲内衬不易察觉的标记。
这一次,银盘表面的地图波动了一下,城南那个原本微弱模糊的红点,陡然亮了一瞬,范围似乎也缩小了些,指向了那片丘陵地带中一个更具l的山谷区域!虽然依旧无法精确到点,但比起之前已是巨大进步!
几乎通时,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响起:
“信息锚点建立成功。”
“地图精度临时提升。”
“目标区域锁定:黑松谷西南支脉(疑似宗贼秘密据点之一)。”
“能量消耗:低。”
“备注:持续提供更精确关联信息,可进一步提升定位精度。”
黄绩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
黑松谷西南支脉!果然在那里!张虎、张浑等人的巢穴,或者说至少是一个重要的物资囤积点,竟真的被这系统地图大致定位了出来!
虽然只是“疑似”,但结合之前的所有线索,可能性极高!
他强压下立刻调集人手扑过去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侯。其一,他手下无兵无将;其二,打草惊蛇,反而会让自已暴露;其三,这批军资如今是烫手山芋,谁碰谁惹嫌疑。
但知道位置,便是最大的优势。
他立刻铺开一卷空白绢帛,凭借记忆,大致绘制出襄阳城南外的地形图,并在黑松谷西南区域仔细标出一个范围。这地图远比系统显示的详细,是他往日游猎、查阅方志积累所知。
他看着那个标记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这批军资,或可成为一石二鸟的利器。
次日,黄绩将整理好的武库清查副本(经过适当“润色”,略去了最触目惊心的部分,但仍能看出问题严重)呈送给王掾吏过目。王掾吏只看几眼,便脸色发白,连连摆手:“这…这…黄掾史,此册你我知晓便可,万万不可直接呈报啊!需得…需得重新斟酌措辞……”
黄绩早有所料,顺势道:“王公所言极是。只是武备空虚至此,若遇突发之事,恐误了州牧大事。晚辈窃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补充一批堪用的军械,尤其是近期需调拨给各地驻军的部分,绝不能再用次品充数。”
“补充?谈何容易!”王掾吏苦笑,“府库空虚,打造新械耗时耗钱,哪来得及?”
“或许,”黄绩话锋一转,声音压低,“或许可从民间征购?听闻有些大户为保家宅,私下囤积的兵甲质量反倒不错。又或者……近期是否有各地缴获的贼赃入库?或许其中能有堪用之物?”他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譬如,若能找回西郊被劫的那批……”
王掾吏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征购民间?兹事l大,需上报。至于那批被劫军资?唉,音讯全无,怕是早被贼人藏匿或转运了,何处去寻?”
黄绩不再多言,心中已有计较。他已在王掾吏心中种下“急需补充军械”和“或许能找到被劫军资”的念头。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线索”不经意地递到该知道的人耳中。
而这个时机,很快便来了。
隔日,州牧府例行议事,蒯越召各曹掾吏询问事务。轮到兵曹时,王掾吏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武库清查“略有问题”,强调正在尽力整顿,并委婉提出了补充军械的迫切性。
蒯越何等精明,一听便知问题严重,蹙眉道:“补充军械非一日之功。当此之时,更需严防死守,绝不能再出纰漏!尤其是各地关隘、粮道,需加派精锐巡查!”
黄绩站在王掾吏身后,此时忽然上前半步,躬身插言道:“蒯别驾恕罪,属下斗胆进言。贼人此番得手,气焰嚣张,恐不会轻易罢手。其能精准劫掠,必于地形极为熟悉。黑松林一带山高林密,洞穴众多,乃是积年宗贼惯常藏匿之所。是否可加派哨探,重点巡查黑松谷周边?即便不能立刻剿灭,若能发现其些许巢穴踪迹,或能寻回部分失械,亦可挫其锐气,保沿途安宁。”
他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为公事考量,且将巡查范围定得颇大,并未指向具l地点。
蒯越闻言,看了黄绩一眼,目光深邃,略作沉吟:“嗯……此言有理。黑松谷确需加强戒备。此事我会禀明州牧,增派游骑哨探。”
黄绩躬身退下,不再多言。
种子已经播下。只要游骑扩大对黑松谷的侦查范围,发现西南支脉那个“疑似据点”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一旦官方力量发现那里,无论是否找到军资,都足以引发新一轮的动荡。
而无论结果如何,他黄绩,这个率先提出加强黑松谷巡查的“有心人”,或许能从中攫取到属于自已的那份好处。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棋局之上,他又悄无声息地推动了一子。
风,似乎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