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在半塌的厅堂间，炙热的气息与血腥残影交织，夜色的冷风割开了乌云。苏长醒伏在断壁后，脊背紧贴着冰冷石砖，呼吸微弱。他的手臂还沾着父亲血迹，指尖忍不住颤抖。他看不见自已的脸，但他听见心跳——悸动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悲鸣。
墙后有人影晃动，是族中管事还未散去，乱纷纷呼喝不断：
“找！还有没清点的房间！”
“苏庸那房门，已封——”
刀剑余声尚未远去，烬灰飘落在他发梢，余温使指节发麻。苏长醒紧紧攥着怀里的玉符，那是母亲最后塞给他的护身物，刻有古篆，在夜色下隐隐发光。
他屏息凝神，努力让自已的存在消弥于灰暗残影。耳畔突然有细微脚步靠近，那是柳儿，她的声音沙哑：“少主，别发出声，有外头的人在查。”
苏长醒点点头。柳儿从身后窜来，髻发里夹着一枚细针，神情惶急却强忍着镇定。她挤在苏长醒身旁，小心揉了把他冷透的手掌。
“柳儿，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苏长醒低声问，嗓音里藏着某种决然。
柳儿沉默。片刻，她的眼眶红肿。“院子那头已乱作一团，管事们自相残杀。苏晏带的人进去了，听说是宗门指使——”
苏长醒听到“宗门”二字，眉间抽紧。他记得父亲曾言：“江南不过是一隅，宗门才是决生死之地。”，可他未曾料到，这句话会如此快地显现恶果。
院墙外有人大叫：“苏氏余孽都在这边，人丁清点过了吗？”
柳儿掌心微颤，“你要撑住，不可露面。他们怀疑你还活着。”
斑驳月光斜洒进来，映得院中更加幽寒。苏长醒心底的恐惧逐渐被愤怒所取代。这一夜，他目睹亲族间的利欲狼狈，听到伯父们咒骂互揭，昨夜的家族温情化为废墟里的余烟。
忽然，院落深处传来争执，有熟悉的声音带着焦灼：
“你疯了么？还敢私藏旁系血脉！”
“宗门有令，苏庸逆命，子嗣当尽诛！”
苏长醒屏住呼吸，执紧玉符。他明白，连夜奔逃变得更加艰难——那些外人不只是为了家族财权，更多的是宗门震怒与世家的争锋。
柳儿这时瞧了眼外头，小声道：“再等片刻，等他们搜完后院，有条偏道我可以带你离开。但你要忍住，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应声。”
热血在脑中鸣响，苏长醒忍不住窝头向院外张望。残垣断瓦之间，一位族叔倒卧血泊，身旁有族人拔剑欲再补上一刀。争斗进一步蔓延，院墙突然被一声巨响震裂，有人扑倒在泥浆中，耳语咒骂，“苏氏完了。”
苏长醒不愿再看，闭紧双眼。那熟悉的声音和血腥场面，不断侵蚀着他的心。幼年的安稳，昨夜的画卷，如今都被刀剑撕碎。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见某人低声道：“查查那角落，小少爷都还没找着。”
柳儿拉紧苏长醒的胳膊，“快随我！”
两人猫着腰，穿过碎裂的门槛，一路躲避着乱兵与管事的搜查。残火映他们影子，柳儿带他钻进杂物堆，翻出一个暗道口。她低声叮嘱：“不要回头，不管外头喊什么。”
苏长醒点头，看着柳儿推开暗格门。外头风声孔武，夹带着哭喊与刀剑撞击的碎屑。二人钻入地道，四周墙壁抹着旧青苔，湿气夹杂着血腥。
地道很窄，只容一人侧身前行。柳儿在前，脚步急促。
“长醒，当心，前面有机关。”柳儿颤声提醒，取出一枚火折，微光跳动间，照见地道内布记铁钉和横木，墙角还覆着破损的家族旧画。每一幅画都是他曾见过的温存时光，如今成了铁门与泥墙后的缄默见证。
苏长醒凝视无言，心头悲愤翻涌。他知道，自已再无退路。
他们穿行片刻，地道末端传来剧烈撞击声。有人已发现暗道，门板摇晃欲坠。
“得快了！”柳儿急道。
此时，苏长醒忽然听到地道外传来争执：
“谁把苏庸的小畜生藏起来了！”
“族长有令，不许留活口，宗门问罪谁担得起？”
那声音逐渐靠近，脚步重重。柳儿回头示意苏长醒，眼神里藏着一丝决绝。
苏长醒明白，逃避已不可行。他咬咬牙，伏身钻进最后一段地道，终于在泥墙后推开一线出口。外头是灌木丛和败荷塘，月光冷冷照映，只见荒野一片凄凉。
二人喘着粗气，柳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少主，眼下只能到这里了。再往前是死水桥，有暗哨守着，你得想个法子。”
苏长醒环顾四周，远处火光犹在，家族残垣映在池水。他瞧见荷叶下有一只破了口的纸鸢，那是过往节日时兄弟姐妹嬉戏留下的，如今只剩褴褛残影。
他忍不住问柳儿：“你会去哪里？”
柳儿抬头，眼中泪意涌现。“只要你能逃出去，柳儿就算……无妨。”
苏长醒抿唇，知道眼下不能感情用事。他强忍泪意，低声道：“柳儿，你不能留。家族已无存，你若被擒，只会为我添罪名。我自有路。”
柳儿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主子保重。”
远处忽传疾驰蹄声，有宗门骑士踏着残瓦冲来，手持令旗：
“苏氏残余，凡见一人，格杀勿论！”
苏长醒惊觉形势急剧恶化，泥水桥前暗哨已增。他迅速扯下家族旧画的一角包裹玉符，藏于衣袍内。此刻他已无退路，他低声自语：“父亲，母亲，长醒必不负你们。”
柳儿帮他遮掩痕迹，自已潜入芦苇荡。苏长醒则深呼吸，悄然贴着荷塘边沿，寻找通往外域的隐蔽小径。
夜色如铁，他的影子隐入残梦的余烬。身后，是那灭族之焰与族人咒骂；眼前，是茫然无际的冷月与未知路途。
他没有回头。池水映出他的脸，苍白而坚毅。他踏上了那条无人知晓的小径，心里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一股隐忍的决绝和未竟的探求。远方隐约传来刀剑交击的声息，也许是族中再次爆发争斗，也许是新的追杀者逼近。
那是苏长醒少年心中的家国余烬，也是他踏入千界浮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