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原本略显私密的交谈氛围。他站在门口，身影挡住了部分夕阳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手里那个印着某五金建材品牌logo的纸质工具袋，与他身上那股清冷艺术家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薇的心跳还没从刚才关于“敲墙”和“怪声”的讨论中完全平复，此刻又因当事人的突然出现而骤然加速。他听到多少？他是不是因为听到她们在背后议论他才突然出现的？种种猜测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吴姐到底是见多识广，短暂的惊讶后立刻恢复了自然，脸上笑开了花：“哎哟！还真是！你看我这记性，前两天顺嘴一提，难为你还记着呢！太好了，正愁这东西去哪买呢！”她连忙走上前接过袋子，嘴里不住地道谢，“谢谢啊小顾，多少钱？我拿给你。”
“不用。”顾渊言简意赅地拒绝，他的目光似乎极快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收回。“顺路。”
他的语调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一项顺手的小任务。
林薇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扫视时带来的无形压力。她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有些发凉。
“那怎么好意思……”吴姐还在客气。
“没事。”顾渊打断她，似乎不打算再多留一刻。他转身欲走，动作干脆利落。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侧脸线条在夕照下显得有些冷硬，目光似乎再次掠过林薇的方向，但并没有真正看向她。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一种近乎随意的、通知般的口吻，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墙旧了，有些空鼓。轻微震动……偶尔会有回声。”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任何回应，便径直迈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的光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内，林薇和吴姐都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
他果然听到了！至少听到了最后关于“敲墙”和“怪声”的部分！
林薇的脸颊微微发烫，一种在背后议论人却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感席卷而来。但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墙旧了，空鼓？轻微震动会有回声？
这是在解释他敲墙的行为并非针对她制造的噪音，而是在提示房屋本身的问题？还是在为他那边可能传来的“怪声”让铺垫性的解释？
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那看似冷淡的举动背后，似乎藏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不易察觉的……周到？
吴姐率先反应过来，提了提手里的工具袋，试图打破尴尬：“咳……你看，我就说小顾人不错吧？面冷心热，还细心。连防潮垫这种小事都记得。”
她顿了顿，又琢磨着顾渊临走的话，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不过……空鼓？回声？这老房子是有些年头了……以前好像也没太注意……”
林薇没有接话，她的思绪还缠绕在顾渊那句突兀的解释上。这解释太过技术性，太过轻描淡写，反而更像是一种精心挑选的、用于掩盖什么的托词。
“行了，别多想了。”吴姐拍拍她的胳膊，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他这么一说估计就没事了。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邻里邻居的，说句话怎么了？再说了，他要是真介意，也不会主动给我送东西来了，对吧？”
话虽这么说，但林薇心里的疑团并未消散，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吴姐又宽慰了她几句，便提着防潮袋风风火火地回水果店忙活去了。
送走吴姐，林薇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屋子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黄色，但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走到八仙桌旁，目光落在那个红苹果和那把黄铜钥匙上。指尖摩挲着钥匙上冰凉的金属齿痕和木质梧桐叶牌的粗糙纹理，试图让自已冷静下来。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顾渊只是个性格孤僻、注重隐私、对居住环境声音比较敏感的普通邻居？他那些怪异举动，或许都能用“艺术家的怪癖”和“老房子本身的问题”来解释？
她试图说服自已接受这个更简单、更合理的答案。
夜幕缓缓降临，巷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
林薇简单吃了点东西，烧水洗漱。经过卧室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房门看了一眼。
里面一切如常，安静得仿佛白天的插曲从未发生。那面墙沉默地矗立着，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任何“空鼓”的迹象。
她轻轻带上门，决定今晚还是在厅堂打地铺。并非完全因为害怕，更多的是需要一点心理上的缓冲距离。
躺在地铺上，她望着天花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保持着警觉。
巷子彻底安静下来。隔壁也毫无声息，一片沉寂。
然而，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她更加无法放松。她总觉得，在那片沉寂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顾渊最后那句解释，像一根细刺，扎在她的心里。
“墙旧了，有些空鼓。轻微震动……偶尔会有回声。”
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昨晚那规律得不像话的“沙沙”声呢？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的幽蓝光影呢？吴姐听到的、像是“小锤子敲击”的声音呢？这些，又该如何用“空鼓”和“回声”来解释？
还有他工具箱里那些与摄影师身份毫不相干的东西……石膏粉？那是用来让什么的？
各种疑问和猜测在她脑海里翻腾，交织成一团乱麻。她知道，仅凭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去怀疑一个帮过自已的邻居，似乎并不妥当。但那种直觉性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就在她思绪纷乱、睡意朦胧之际——
“咚！”
一声沉闷的、比白天那两声敲击更具分量的响声，猛地从隔壁传来！
声音透过墙壁，显得有些闷，但清晰可辨！绝非什么“空鼓回声”！
林薇瞬间睡意全无，猛地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心脏狂跳，眼睛死死盯住那面墙。
那边……又怎么了？
响声之后，并没有紧接着传来其他动静。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大概十几秒。
就在林薇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发出的孤零零的响声时——
一种新的、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不是沙沙声，也不是敲击声。
那更像是……某种电动工具在低档位运行时发出的、沉闷而持续的……
嗡——
嗡——
低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