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仁心医院附近。
有时是借口律所事务，在医院门口的咖啡馆待上一下午，目光时不时瞟向进出的白大褂身影；有时是绕路经过苏晚住的小区，只是远远望着三楼的窗口，看窗帘是否拉开，看灯光何时亮起。
她不敢再贸然上门，苏晚那天决绝的语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提醒着她六年的隔阂并非几句解释就能消融。但她也不肯彻底离开，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律所的通事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从前那个永远把工作排在第一位、连轴转都不知疲倦的沈律师，最近常常对着电脑走神，桌上甚至破天荒地多了一盆绿植——那是一盆向日葵，花瓣金灿灿的，像极了苏晚曾经最喜欢的花。
“沈律师，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助理小陈恢复上班后，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劝道，“要不休个假吧？”
沈砚清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向日葵的花瓣：“没事，手上这个医疗纠纷的案子还没结，忙完再说。”
她口中的医疗纠纷，正是上次调解会后的后续跟进。按理说这种收尾工作交给助理就行，但沈砚清坚持亲自处理，理由是“涉及后续康复方案的法律风险评估，需要和医生详细沟通”。
这“详细沟通”的对象，自然是苏晚。
周三下午，沈砚清拿着整理好的康复方案补充说明，第三次来到康复科办公室。前两次都扑了空，护士说苏晚要么在病房指导患者，要么去了图书馆查资料。
办公室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低头看着文件，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是苏晚。
沈砚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犹豫了几秒才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
苏晚抬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沈律师有事？”
“关于上次那个患者的康复方案，我整理了一些补充说明，想和你确认一下细节。”沈砚清将文件递过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桌上——一个旧相框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女孩笑得灿烂，一个穿着学士服，一个穿着白大褂，正是六年前的她们。
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相框，伸手将文件拿了过去，动作间不小心碰倒了相框，照片滑了出来，背面朝上落在桌上。
两人通时僵了一下。
沈砚清记得那张照片背面，是她当时随手写的一句话：“苏医生，以后每一台手术成功，我都给你买向日葵。”
苏晚迅速将照片捡起来，重新塞进相框，倒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翻开文件，快速浏览着，指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有些急促。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页，“患者的膝关节活动度评估数据有误，需要重新核对。”
“好，我回去马上改。”沈砚清应着，视线却忍不住停留在她握着笔的手上。那双手在纸上写字时很稳，不像主任说的那样会抖。或许，只是在面对手术刀时，才会失控。
这个认知让沈砚清的心又沉了沉。
“还有别的事吗？”苏晚合上文件，推回给她，语气里带着逐客的意味。
沈砚清接过文件，手指蜷了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苏晚，下周三是你生日，我……”
“不用了。”苏晚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我不过生日。”
“我知道你不过生日，但六年前你生日那天，我答应过要送你……”
“沈砚清！”苏晚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到底想干什么？一遍遍提起过去，是觉得我还不够难堪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周围几个通事闻声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
沈砚清的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苏晚别过脸，声音疲惫，“文件改好后让护士转交给我就行，不用再亲自跑一趟了。”
沈砚清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反感，只能默默转身离开。走出办公室时，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回到律所，沈砚清把自已关在办公室，对着那份写错数据的康复方案发呆。她其实早就发现了数据错误，却故意没改，只是想找个借口再见到苏晚。
这种刻意制造的交集，在苏晚看来，或许只是另一种骚扰。
她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一张存了六年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束向日葵，插在一个简单的玻璃瓶里，背景是她们曾经住过的出租屋的窗台。那是她当年买给苏晚，却没能送出去的花。
那天她拿着花站在医院楼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把花带回了空无一人的出租屋。花枯萎后，她拍下照片，一直存在手机里，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或许，我真的该离她远一点。”沈砚清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屏幕上枯萎的花瓣，心脏传来一阵钝痛。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如果连她都放弃了，那苏晚是不是就真的要永远困在六年前的阴影里？
生日那天，沈砚清还是去了医院。
她没有再去找苏晚，只是买了一束新鲜的向日葵，用牛皮纸包着，放在了康复科护士站。
“麻烦您把这个交给苏晚医生，就说是……一个朋友送的。”她对护士说，刻意避开了自已的名字。
护士接过花，笑着点头：“好的，沈律师放心吧。”
沈砚清没再多待，转身离开了医院。她不知道苏晚会怎么处理这束花，也许会直接扔掉，也许会随手放在一边，但她还是想送。
这束花，迟到了六年，也欠了六年。
那天下午，苏晚结束工作回到办公室，护士把花递了过来：“苏医生，有人给你送的花。”
苏晚看着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愣了很久。牛皮纸包裹的方式，是沈砚清惯用的，她认得出。
周围的通事凑过来打趣：“哇，苏医生，谁送的花啊？这么漂亮。”
“一个朋友。”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接过花，指尖触碰到花瓣时，微微一颤。
通事们没再多问，各自散开了。苏晚拿着花，走到窗边，阳光落在花瓣上，亮得有些刺眼。
她想起六年前，沈砚清第一次送她向日葵时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你就是我的太阳。”
那时她笑着捶了沈砚清一下，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
可后来，这束光，亲手把她推进了黑暗里。
苏晚看着手里的花，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六年了，沈砚清凭什么觉得一束花就能弥补一切？凭什么觉得她还会像当年一样，因为一束花就心花怒放？
她转身走到垃圾桶旁，手扬了起来，却在花束即将落下的瞬间，停住了。
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像是……哭过的痕迹。
苏晚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没舍得扔。她找了个空玻璃瓶，把花插了进去，放在了办公桌最不起眼的角落，被一堆厚厚的医学书籍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让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空荡的办公桌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以为自已早就不在乎了，可当这束迟来的向日葵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她才发现，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期盼，像向日葵一样，固执地朝着那束早已消失的光。
而现在，那束光回来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已是否还敢再朝着光的方向，迈出一步。
沈砚清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
她点开和苏晚的聊天框，那是一个六年前就停更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晚晚，等我回来给你庆功。”
下面是一片空白。
沈砚清犹豫了很久，手指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最终只删删改改，留下一句：“生日快乐。”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提起了一颗悬着的心。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深夜，沈砚清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抓过手机一看，是苏晚发来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
“谢谢。”
沈砚清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眼眶突然就湿了。
六年的冰封，似乎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也许，这条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走。
她小心翼翼地回了一个“晚安”，然后把手机放在枕边，嘴角带着一丝连自已都没察觉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那盆向日葵上，花瓣在夜色里，依旧透着淡淡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