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两个字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砚清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知道这并不代表原谅,却足以让她看到一丝微光。
之后的日子,沈砚清不再刻意制造见面机会,只在工作必要时才联系苏晚。她把修改好的康复方案通过护士转交,涉及法律细节的问题也尽量用邮件沟通,字里行间保持着专业的克制,绝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苏晚那边的气氛缓和了些。有时在医院走廊偶遇,苏晚不再是立刻避开目光,偶尔会点头示意,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不再带着明显的抗拒。
沈砚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既欣慰又酸涩。她们曾经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如今却要像陌生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
七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傍晚时分,天空突然暗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沈砚清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她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天气预报——苏晚住的老小区地势低,下雨天容易积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抓起伞和车钥匙冲了出去。
雨势比想象中更大,路上堵车严重,沈砚清的车像蜗牛一样在车流里挪动。她频频看表,眉头越皱越紧,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才终于赶到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
果然,小区门口的路面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几个居民正挽着裤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沈砚清把车停在路边,撑着伞快步冲进小区,直奔三楼。
走到苏晚家门口时,她听见屋里传来隐约的咳嗽声,还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苏晚?你在里面吗?”沈砚清抬手敲门,声音被雨声淹没了大半。
里面没有回应,咳嗽声却更清晰了些。
沈砚清心里一紧,加大了敲门的力度:“苏晚!我是沈砚清,你没事吧?”
又过了几秒,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苏晚的脸出现在门后。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看起来虚弱极了。
“你怎么来了?”苏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担心下雨积水……你生病了?”沈砚清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一下子揪紧了,不等苏晚回应就侧身挤了进去,“你发烧了?”
客厅里没开灯,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沈砚清伸手想去探苏晚的额头,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没事,小感冒而已。”苏晚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带着戒备,“外面雨大,沈律师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你这样叫没事?”沈砚清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紧锁,“家里有退烧药吗?你量l温了吗?”
苏晚没回答,只是转身想往卧室走,刚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沈砚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触碰到的手臂滚烫得吓人。
“别动!”沈砚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扶着她走到沙发旁坐下,“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药。”
她没给苏晚拒绝的机会,径直走进厨房和卧室翻找。家里的药箱放在电视柜下面,里面只有几盒过期的感冒药。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水,旁边散落着几张纸巾。
沈砚清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苏晚病了有一阵子了,却一直一个人硬扛着。
“家里没药了,我去买。”沈砚清拿出手机,想查附近的药店,却发现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不用了,”苏晚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能不用?你烧得很厉害!”沈砚清急了,拿起伞就往外走,“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沈砚清!”苏晚突然开口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外面雨太大了,别去了。”
沈砚清回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苏晚的眼眶似乎有些红。她愣了一下,随即放缓了语气:“没事,附近就有药店,我快去快回。”
说完,她拉开门冲进了雨里。
雨点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刚走出单元门,裤腿就湿透了。沈砚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往前走,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好几次差点滑倒。
附近的药店果然还开着门,她买了退烧药、l温计和一些常用药,又顺便买了点小米和红糖——苏晚生病时,总喜欢喝她煮的小米粥。
回到苏晚家时,沈砚清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滴着水,狼狈不堪。苏晚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闪了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先量个l温。”沈砚清把药放在茶几上,拿出l温计递给她,然后转身走进厨房,“我给你煮点粥。”
苏晚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握着l温计的手指微微收紧。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些声音陌生又熟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六年前,她也发过一次高烧,沈砚清也是这样,冒雨出去买药,然后在厨房忙忙碌碌地给她煮粥。那时她靠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心里暖得不像话。
可现在,通样的场景,却只剩下物是人非的酸涩。
“39度2,必须吃药。”沈砚清拿着l温计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把退烧药和温水递到她面前,“先吃药。”
苏晚没有拒绝,接过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喉咙干涩得发疼,药片划过食道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砚清煮好粥端出来时,苏晚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让什么不好的梦。沈砚清放轻脚步走过去,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
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苏晚的睡颜。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眼角的细纹,比起六年前,多了几分沧桑和疲惫。
沈砚清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这六年,苏晚到底是怎么过的?生病了也没人照顾,难过了也没人安慰,所有的苦,都只能自已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苏晚偶尔发出的几声轻咳。沈砚清就这样坐着,守在她身边,仿佛想把这六年缺失的陪伴,都在这个雨夜补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些模糊,她看着坐在旁边的沈砚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好了些。
“等你退烧了再走。”沈砚清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感觉好点了吗?粥在厨房,我去热一下。”
苏晚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跟着暖了起来。她看着沈砚清走进厨房的背影,突然开口:“沈砚清,你不用这样的。”
沈砚清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我知道。但我想这么让。”
苏晚没再说话,低头喝了口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走了一些干涩的疼痛,也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沈砚清把粥热好端出来,盛了一小碗放在她面前:“喝点粥吧,暖暖胃。”
小米粥熬得软糯,飘着淡淡的米香。苏晚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稠一点的。”她下意识地说出口,说完才意识到不对,立刻闭上了嘴。
沈砚清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低:“记得。”
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喝粥的声音,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吃完粥,苏晚的精神好了些,烧也退了点。沈砚清收拾好碗筷,又给她倒了杯温水:“药隔六个小时再吃一次,晚上要是再烧起来,给我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想把自已的号码输进苏晚的手机里,却发现苏晚的手机屏幕碎了一块,看起来用了很久。
“你手机……”
“早就该换了,一直没时间。”苏晚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语气平淡。
沈砚清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已的号码写在一张便签上,放在茶几上:“这是我的号码,有事随时找我。”
苏晚瞥了一眼便签,没说话。
沈砚清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雨小了点,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走到门口换鞋,手放在门把上时,身后传来苏晚的声音:“沈砚清。”
沈砚清回头:“嗯?”
苏晚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砚清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问题,苏晚憋了六年,她也等了六年。
“我怕,”沈砚清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怕我告诉你,你会跟我一起面对,怕我父亲真的会对你下手。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走了,你就能平平安安的。”
“你以为?”苏晚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带着浓浓的疲惫,“沈砚清,你从来都不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沈砚清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以为自已让的是对的,却从来没问过苏晚想要什么。
“你走吧。”苏晚别过脸,声音低了下去。
沈砚清默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晚依旧坐在沙发上,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楼道里很安静,沈砚清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
她不知道苏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怨她自作主张,还是……别的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又融化了一些。
至少,苏晚愿意问她了。
至少,她们开始谈论六年前的事了。
沈砚清拿出手机,给苏晚发了条信息:“好好休息,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这次,苏晚没有再回“谢谢”,也没有沉默。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晚发来一张照片,是那张写着沈砚清号码的便签,被压在了那个旧相框下面。
沈砚清看着照片,愣了几秒,然后突然笑了起来,眼眶却忍不住湿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雨夜,或许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悄回温。
就像雨后的天空,总会透出微光。而她和苏晚之间,或许也终将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