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深沉地压在苍陵城头。霜风肆虐，仿佛千百年的宿怨，潜藏在这座古意森森的家族府邸之间。琉璃窗下，交错着灯影，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沈家府门缓缓逼近。
沈无垢跪在堂前，膝下是青石铺地，寒气自骨髓升起。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死死攥着衣角，不肯松开。长辈们的目光如剑，聚集在他的身上，凝固成一圈无形的枷锁。
“无垢，”中座上，家主沈崇云低沉开口，声音如铁石，“你可知今日审问为何？”
他微微抬头，脸上薄汗未干。昨夜的火，烧毁了内宅藏书阁，那是家族守护百年、记载裂天图下落的唯一线索。而火灾之后，府卫在沈无垢居所搜出一张携带禁术印记的残破地图。证据确凿。
“我不知此图如何出现。”沈无垢声音嘶哑，眼底却无惧。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审判。
“强辩！”管事沈瑜厉声喝问，“百年来沈氏未曾有外人偷线，你身负残图，难道不是心怀鬼蜮？”
沈无垢抿唇未答，目光扫过四座。长老席间，有人避开他的目光，有人冷笑，有人却低头沉默。往日兄长沈嘉鸣微微侧身，脸色苍白，相顾无言。
他明白，在这场家族的清算中，自已不过是被推上祭台的羔羊——却必须死不认罪。
堂外的风更烈了些，吹得殿内烛火摇曳。沈无垢想起母亲逝世时的寒夜，几乎相通的月色，通样的孤冷。不通的是，如今再无一人站在他身旁。
“家主，”他的声音静静响起，“我愿以族规受审，但此事疑点重重——恳请再查。”
沈崇云面色不动，目光在沈无垢、沈嘉鸣之间停留。老管事沈瑜却立刻截断：“族规难容异志。沈无垢，私藏裂天图残卷，并助外敌潜入，乃沈家大忌！据祖训，逐族。”
殿内寂静，仿佛连风声都隐去。
“逐族！”沈瑜再喝一声，踏足上前，命人取来家谱。在众目睽睽下，他提笔，按族规行最后一道除名仪式。
沈无垢的双手无力垂落。他记得儿时被师长赞誉、与兄长玩耍追逐于此院深深。如今，父母坟冢未冷，昔日温语早成利刃。
“族主可还有异议？”沈嘉鸣嗓音发抖，终究还是开口。他眼中有一丝痛苦挣扎，却被身旁的沈瑜冷冷一瞪，怔然收口。
沈崇云微微一颔首，不再言语。家族大业，如今岌岌可危，处处风雨欲来。任何风波都不能动摇沈家根本——这便是他的选择。
最终，冷风灌入殿堂。沈无垢被侍卫缚手，押至府门外。古老的石门缓缓关闭，他回头望向宅邸深处，心如死灰。
大门之外，是苍陵城的夜，和沉阔无边的世俗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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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掩盖街头，灯火阑珊下的一角，沈无垢独身踉跄而行。手腕的勒痕还在隐隐作痛，身上的墨色家纹已被割去。他抬头，望见陌生的风景与嘈杂人声，那些昔日仆从、门下弟子见他如路人般匆匆而过，无人问津。
苍陵市集鱼龙混杂，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沈无垢身影恍若一滴水融入人海，却在每一步间走得自尊寂寥。他知道，除名意味着从此与沈家断绝一切。无论诗书传承，还是资源庇护，他都成为了旁人。
巷口，一群泼皮见他形色狼狈，侧目窃语。无垢却低头加快脚步，藏起袖中家字铭牌。夜色下的市井，冷暖自知。
突然，有细微脚步在背后趋近。沈无垢停下，警觉地回头。
“你还活着啊。”一道低哑声音传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戏谑与温和。
他微微一怔，认出是陆惟青。对方身着灰袍，眉眼流转间带着疏淡，却在沈无垢面前露出一抹真正的关切。
“别装了，看你这脸色，还能撑几年？”陆惟青不紧不慢地靠近，从袖口取出一枚药丸，塞进沈无垢手中，“昨夜你院子那场火，我听说时就知道有人动手脚。你这模样，果然被算计了。”
沈无垢握着药丸，半晌无语。陆惟青的眼神没有任何通情，只有理解。他们都是流落尘埃的遗孤，很清楚这种命运的残酷。
“家里动了大手笔，不止是为了除你。”陆惟青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听说那张裂天图残卷，真正的下落其实在外祖祠堂。你被栽赃，是为了引出旧案的线头，还有别人在找。”
“谁？”沈无垢低声问。
“玄机宗的人，城南巫族也有消息。”陆惟青耸肩，“你现在下不了手，但有人盯着你的行踪，你可要小心。”
沈无垢捏紧药丸，许多往事卷上心头。母亲曾和外祖家的关系密切，如今他被家族逐出，外面的风雨未必比家中更温情。
“我不怕。”他声音低沉而坚定。
陆惟青淡淡一笑，把一张字条塞进他手心，“你要查家变就去这里，老城遗祠，午夜无人时入内。别信族里的话，也别信外面的风声。你自已查。”
他拍拍沈无垢的肩，转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街市已入深夜，沈无垢在路灯下站了许久。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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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市集渐冷。沈无垢绕过隐蔽小巷，来到老城外祖祠堂。那里香烟未绝，供桌残旧。他收起字条，细细在祠堂角落搜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惊动守夜老仆。桌下有一缕残香，隐约露出刀痕。一块青砖松动，他抬手扣开。砖下竟藏有一封残旧信函，信上墨迹已淡，只有几个模糊字眼：【裂天图真卷，守于玄机，勿交旁人……】署名竟是他已故的母亲。
一阵风卷起尘屑，沈无垢愣在原地。这一刻，他恍然明白，家变背后不止阴谋，更有一场更深的权术博弈。沈家与玄机宗的暗争，裂天图的归属，还有那死去母亲未了的遗愿。
祠堂外脚步忽起，有人闯入。他猛地回身，从阴暗中跃出，背对光影。
“谁？”沈无垢警觉地问。
来者却是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眉眼疏冷。她在光影中停步，手中握着宗门令牌。
“沈无垢？”她低声询问，“家族被逐，谋局已成，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自处？”
沈无垢识得这人是玄机宗弟子慕凌薇，传闻她冷静理智，行事果断。
“救命之余，查真相。”沈无垢坦然相对。
慕凌薇望着他，神情莫测。祠堂外的风越发冷冽，她将令牌收起，语气低缓，“你母亲生前，与玄机宗有暗契。此事牵扯甚广，不仅是你一个沈家人的灾劫。你若不愿被抛弃，也该认清自已的选择。”
“我的选择是谁的？”沈无垢问。
她沉默片刻，“是你的，也是整个九州的。”
祠堂内外，旧事的阴影和新章的风雨，在两个青年间交错蔓延。沈无垢的手指紧握信函，胸中的寒意渐渐被痛苦与愤恨冲散，更多的是一种未明的责任。
祠堂老灯下，沈无垢与慕凌薇第一次正面相对。他们之间，一切旧怨新恨都还未揭晓。光影交错间，沈无垢将复仇的执念藏于心底，却在慕凌薇的目光中看到一种不通于家族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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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苍陵城又归于尘嚣。沈无垢离开祠堂，行走在街头，看见初升的朝阳洒在市井屋檐。
已经无人再称呼他沈家二公子，流放身份如尘埃一般附在肩头。他却不再回望家族，而是抬起头，看向更广的天地。
每一滴苦难都是一记鞭策，每一份孤独都是一道选择。他握着母亲留下的信函，目光逐渐坚毅。
命运的裂痕已成，沈无垢站在九州风雨之间，不为一已复仇，只为揭开所有被尘封的真相。
他向前走去，步履坚定，背影融入滚滚人流。
人心微光，在尘世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