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手机屏幕的冷光,像黑暗中唯一活着的生物,映照着我因缺乏睡眠而惨白的脸。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我站在永宁殡仪馆那扇锈迹斑斑的侧门外,冰冷的铁质门把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刺鼻的福尔马林试图掩盖更深处某种陈旧、阴冷的气息,那是消毒水也无法祛除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味道。
我本不该在这里。
几个小时前,我还在为下个季度的房租发愁,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聘广告唉声叹气。
然后,表哥李强的电话就来了。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扭曲变形,不仅是信号问题,更是一种源自肺腑深处的痛苦和恐惧。
小凡……救……救急……他喘着粗气,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呕吐声:
我……我不知道吃了什么……上吐下泻……爬都爬不起来……
强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我心里一紧。
别!千万别!他的反应异常激烈,随即又虚弱下去:
夜班……今晚的夜班……必须有人顶……求你了,小凡,就一晚。
酬劳……酬劳我给你三倍。
不,五倍!足够你交三个月房租!
五倍酬劳。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我所有的犹豫。
贫穷比鬼怪更可怕,这是我生活教给我的铁律。
可是……殡仪馆夜班我什么都不会啊……我仍有最后一丝顾虑。
不需要你会什么!他急急地说:
就坐在接待台那里,盯着监控,每隔两小时巡逻一次签到……
很简单!真的!材料我都放在桌子上了,流程表也有……
他似乎怕我拒绝,语速快得惊人。
但就在我准备答应时,他的声音陡然一变,压得极低,充满了某种令我脊背发凉的恐惧,一字一句地强调:
听着,小凡,记住一件事!只有一件事,你必须死死记住!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凌晨三点到四点这一小时内,绝对、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大的声响!
保持安静!绝对的安静!
为什么我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地问。
因为这里的‘住户’……他吸着冷气,声音抖得厉害:
……他们讨厌噪音!非常讨厌!尤其……千万别跟‘他们’说话!无论如何,不要回应!记住……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接着通话便突兀地中断了。
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五倍酬劳的诱惑,加上表哥最后那番诡异至极的警告,像冰与火在我心里交织。
最终,对金钱的迫切需求压倒了不安。
我按照他之前发来的地址,找到了这里——永宁殡仪馆。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城郊,远离市区的灯火,仿佛一个被遗忘的灰色巨兽,在浓重的夜色里沉默地呼吸。
我捏着那把表哥事先放在门口脚垫下的冰冷钥匙,手心全是汗。
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我猛地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更阴冷、更沉滞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冷库的大门。
02
铁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吓得我几乎跳起来。
馆内灯光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几盏贴着地面安装的绿色应急灯和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更多的空间陷入更深邃的阴影之中。
目光所及,是空旷的厅堂,高耸的天花板隐没在黑暗里。
一排排空着的等候长椅像黑色的墓碑。
更远处,几个告别厅的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空气里那种混合气味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淡淡的香烛味。
寂静,是这里的主宰,浓稠得仿佛有实体,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接待台后面,一个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老头正歪着头打瞌睡,花白的头发耷拉着。
想必这就是表哥说的白班的张伯,负责交接。
我走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疲惫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打量着我,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麻木的冷漠。
李强的表弟他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一样。
是,是的。张伯您好,我叫陈凡。我哥他……我连忙点头。
知道了。他打断我,没什么交谈的欲望,只是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老旧的、像上世纪九十年代黑屏寻呼机一样的设备,通体黑色,屏幕不大,此刻屏幕正中央显示着一个鲜红色的数字——0。
拿着。张伯指了指那东西:
‘噪音监测仪’,别问为什么,拿着就行。
我好奇地拿起它,入手冰凉,塑料外壳有些磨损,看来有些年头了。
这个是……
看着上面的数字。
张伯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警告:
今晚,你就靠着它活。数值超过50,就想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或者……跑。如果能跑掉的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超过50会怎样
张伯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有些难看:
不会怎样,顶多……以后就不用为房租发愁了。
他没理会我瞬间僵住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淡无奇的语调说:
超过70呵,神仙也难救。自己掂量。
说完这些,他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厌烦的任务,一刻也不愿多待,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就往外走。
张伯,我急忙叫住他:
流程表和我哥说的材料……
台面上,自己看。
他头也不回,脚步甚至加快了些,仿佛逃离什么似的,迅速推开侧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铁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偌大的殡仪馆前台,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个屏幕中央显示着0的诡异监测仪。
03
我被彻底的孤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包裹了。
表哥恐惧的警告,张伯诡异的交代,还有这个冰冷的、显示着0的仪器,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不正常。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坐到接待台后的椅子上。
台面上果然放着一本硬皮的值班日志,一支笔,还有一张简单的打印纸,上面是手写的巡逻签到点和时间,以及几个应急电话。
我翻看着日志,前面大多是一切正常、设备检查之类的记录。
但偶尔会在凌晨三四点左右的记录里,出现一些模糊的词语:异响、误报、需跟进……
字迹时而潦草,时而显得紧张。
这让我更加不安。
我把那该死的监测仪放在手边,那只血红色的0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我试图通过看手机来转移注意力,但这里信号极差,屏幕上的信号格时有时无。
而且,我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那些半开的门洞后面,那些停放着棺椁或遗体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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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突然,一声古老、沉闷的钟声从建筑深处传来,毫无预兆地敲响,正好三下!
凌晨三点!
几乎就在钟声余韵还未消散的同一瞬间,我手边那台一直死寂的监测仪,屏幕上的红色数字猛地一跳!
从0变成了1。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而也就在这一刻,我清晰地听到,就在我左后方不远处的那个最大的告别厅里,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厚重布料或者粗糙纸张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紧接着,是一声若有若无的、拖得极长的……叹息。
04
我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连眼球都不敢转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个红色的1。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我怀疑会不会也被这该死的仪器收录进去。
那沙沙声并没有消失。
它还在继续,缓慢地,拖沓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它开始在移动,非常慢,但方向明确——正是朝着接待台这边而来!
监测仪上的数字,再次跳动。
从1跳到了5。
并且,随着那声音的靠近,那红色的数字还在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上攀升:6……7……
冷汗瞬间从我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浸透了我的内衣,冰冷的贴在皮肤上。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对抗尖叫的冲动。
表哥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绝对安静!不要回应!
那摩擦声在离我大约只有三五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它就停在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感觉到一个明确的存在站在那里。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比馆内原本的气味更令人作呕。
那是一种混合了陈旧泥土、潮湿墓穴和某种淡淡腐烂气息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那个存在正在注视着我。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了我。
监测仪的数字稳定在了8,但它像毒蛇一样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再次跃升。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和阴影中的那个东西僵持着,寂静中只有我粗重的心跳声——我希望只有我能听见,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压力。
就在我以为这种恐怖的平衡会持续到四点时——
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
它极其细微,模糊不清,像是从一个破碎的留声机里发出的,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种非人的苍老:
……新来的……怎么……不说话
监测仪上的数字猛地一跳!
15!
05
它是在跟我说话
它知道我是新来的
巨大的惊骇让我差点失控叫出来。
我拼命吞咽着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痛。
不能回应!
绝对不能回应!
规则是这么说的!
但那探究的意念似乎更强了,那股冰冷的注视感里多了一丝明显的不悦和催促。
监测仪的数字又从15缓缓爬到了18。
阴影中的那个存在,似乎朝前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点点。
那股混合着腐土的气味更浓了。
这样下去不行!
被动地等待,这数字迟早会超过50!
我必须做点什么!
引开它的注意力
或者……尝试沟通
既然它能说话,也许它能理解别的形式
我的目光疯狂地扫视接待台,最终落在了那本硬皮值班日志和那支笔上。
一个极度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闯入我的脑海:
如果我不能用嘴说话,那我能不能……用写的
这个举动会带来安抚,还是瞬间引爆那该死的监测仪
我不知道,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被动等死不如搏一把!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凉发麻。
我碰到了日志冰冷的硬壳。
阴影中的存在立刻注意到了我的动作,那股注视感瞬间变得锐利,监测仪数字跳到了20。
我屏住呼吸,用最轻最轻的力道,近乎无声地翻开日志,露出空白页。
然后拿起那支中性笔。
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声,数字跳动了一下,到了21。
我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您好,我不能说话。
写完,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将日志转向阴影的方向。
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我死死盯着监测仪,也用全部感官感知着那片阴影。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股迫人的、锐利的压力,似乎减弱了一丝丝。
监测仪上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开始缓缓回落:
20……18……15……最终,稳定在了12。
成功了
它……能理解文字
甚至……它刚才只是想要一点基本的回应,并非一定要听到声音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侥幸瞬间淹没了我。
然而,这丝庆幸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
06
那苍老、破碎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海响起,这一次,带着更多的不解和一丝清晰的愠怒:
……字……麻烦……我要……听……声……音……
监测仪数字猛地反弹,瞬间冲到了25!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最底层!
沟通失败了!
它不仅仅要回应,它要的是声音!
我的尝试非但没有安抚它,反而可能激怒了它!
而更糟糕的是,祸不单行!
从告别厅那个方向,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这一次,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清脆、坚硬——笃……笃……笃……
像是某种硬物,拐杖骨头在一下下敲击着光滑的水磨石地板。
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规律的节奏感,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又一个
监测仪的数字开始剧烈地波动,在两个存在的共同影响下,在20到30之间疯狂摇摆!
那个敲击声,正在从告别厅里出来,朝着大厅,朝着接待台的方向靠近!
而面前阴影里的那个存在,因为不满,散发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腐土味几乎令人窒息!
前后夹击!绝境!
我必须立刻离开接待台这个显眼的位置!
这里太空旷了,完全就是靶子!
我小心翼翼地缩回椅子,试图蹲下身子,借助柜台的高度隐藏自己。
我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缓。
然而,就在我的身体刚移动的刹那——
笃!
那敲击声猛地变得急促、响亮!
不再是规律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被惊动后的警告意味,迅速靠近!
监测仪数字瞬间飙到了40!
红色的光芒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维持着一个半蹲半站的尴尬姿势。
冷汗像溪流一样从我的额角滑落,滴在地板上,我甚至担心那微小的滴答声也会被收录进去。
两个存在,从不同方向,似乎都彻底锁定了我。
数字在40上下剧烈跳动,随时可能突破那个致命的阈值——50!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我。
表哥、张伯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完了……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07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我的大脑仿佛被逼到了某个极限,反而异常地清醒起来。
一个细节,像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那个敲击声的存在,每次发出笃声时,监测仪的数字会有一个非常微小但清晰的峰值跳动!
而那个苍老声音的存在发出意念时,数字也会产生类似的波动!
它们……它们似乎都在产生噪音,并且都在无意识地竞争着这片空间的噪音权
而我,这个活人,就像黑夜里的灯塔,成为了它们共同的焦点
一个极其大胆、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型!
张伯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数值超过50,就想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或者……跑。
如果跑不了,如果无法让自己绝对安静……那是不是也可以……让别的什么变得更吵
用更大的、更引人注目的噪音,来掩盖我自己微小的存在
或者,干脆让它们被更大的目标吸引过去
虽然风险极大,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但这可能是我唯一的、绝望的生机!
我的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移向我的口袋。
里面是我的手机。
我祈祷着,手机还有电,而且……我记得没错的话……
08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拆解一枚炸弹。
指尖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时,监测仪的数字跳动到了45。
我能感觉到那两个存在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我身上,仿佛随时会扑过来。
我解锁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起,数字跳到了47!
它们对光也有反应
还是仅仅是动作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用最快速度滑动屏幕,找到那个之前为了测试耳机下载的、几乎没用的音频文件——一段极其刺耳、频率极高、音量巨大的噪音测试样本!
我没有戴耳机。
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猛地掏出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朝着告别厅深处、远离两个存在的黑暗角落甩了过去!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弧。
下一秒——
呜——!!!!
尖锐、狂暴、足以刺穿耳膜的恐怖噪音瞬间爆发,充斥了整个寂静的殡仪馆大厅!
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不和谐,仿佛一把电钻直接钻入大脑!
嘭!手机砸在远处墙上,屏幕碎裂,但那可怕的噪音仍在持续播放!
几乎同时,我手边的监测仪数字像疯了一样疯狂飙升!
瞬间突破50!60!70!
直冲一个我都不敢看的恐怖峰值,我眼角余光扫到了85!
预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可怕后果并未立刻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两股锁定我的、冰冷的注视感几乎在噪音爆发的同一瞬间,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猛地被扭转了方向!
朝向噪音源的方向,传来了两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愤怒和躁动!
阴影里那个苍老的意念发出一声模糊却极度愤怒的嘶鸣!
而那笃笃声则变得疯狂而急促!
它们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般的、巨大的噪音源彻底激怒了!
仿佛它们的领地受到了最粗暴的侵犯!
我感觉两股冰冷的气流猛地从我身边掠过,扑向了手机噪音传来的方向!
监测仪上的数字在达到那个恐怖峰值后,因为噪音源的移动——手机被扔远了和我自身的绝对静止,开始飞快地回落!
80…70…60…50…
我趁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进了接待台最下面的储物柜里,死死地关上门,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柜子外面,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混乱的能量波动,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愤怒的嘶吼和某种东西被撕扯的可怕声响。
然后,那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手机大概被彻底毁掉了。
紧接着,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死一样的、比之前更加深邃的寂静,重新笼罩了一切。
我瘫在狭小的柜子里,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庆幸淹没了我。
监测仪……我把它也拽进了柜子。
它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地、最终落回了那个令人安心的0。
结束了吗
它们……被引开了甚至……互相争斗起来了
我……活下来了
09
我在狭窄黑暗的柜子里不知躲了多久,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
直到柜门缝隙里透入一丝微弱的、灰白色的光。
天,快亮了。
期间,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监测仪的数字也再也没有跳动过,一直是那个血红色的0。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恍惚感席卷了我。
我几乎要相信,最恐怖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推开柜门。
殡仪馆大厅依旧空旷寂静,但不再是那种吞噬一切的黑暗,晨曦透过高窗,驱散了不少阴影。
接待台附近一片狼藉,日志和笔掉在地上,仿佛经历过一场无声的风暴。
但那个存在确实消失了。
我虚脱般地靠在柜台边,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极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
天快亮了,这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这时,殡仪馆的侧门方向,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咔哒。
门被推开了。
更多清冷的晨光涌入,勾勒出一个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人影。
是张伯!
他来接班了!
看到活人,看到熟悉的制服,我几乎要哭出来,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
我挣扎着想站直身体,想立刻冲过去,语无伦次地向他诉说昨晚那恐怖离奇、难以置信的经历。
但张伯看到我,看到馆内的些许凌乱,看到我狼狈不堪、面无血色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关切,反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那表情里混合着一丝麻木,一丝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还有……一丝极其诡异的、若有若无的好奇。
他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点奇怪的语调:
哦起来了昨晚……怎么样‘他们’……跟你‘玩’得还开心吗
我猛地愣住了,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没问我为什么还没走,没惊讶于我的狼狈和馆内的异常,没问任何正常该问的问题。
而是问……玩得还开心吗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安全感。
突然,我的目光扫过他随手放在接待台上的、一本崭新的、封面鲜亮的值班日志。
而我的脚下,正踩着表哥留给我的那本旧的、皮质封面磨损严重的日志。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击中了我!
我昨晚翻看旧日志时,它的扉页……似乎是被人为撕掉的!
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痕迹!
我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监测仪和那些存在上,完全没有深想!
而张伯带来的这本新日志,扉页完好无损。
上面用加粗的黑色打印体,清晰地印着几条夜班保安须知!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最后一条,也是最长的一条上:
特别注意:凌晨三点至四点系馆内异常活跃期,务必保持绝对安静。
切勿相信该时段内出现的任何异常声源,尤其警惕并绝对禁止回应任何模仿工作人员。
如:声音进行的指令、搭话或求救,如遇此类情况,立即返回接待台坚守,等待黎明。——管理中心
模仿……张伯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张伯。
他正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嘴角咧开到一个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弧度的微笑!
而他的手,正看似随意地搭在接待台上,他的手指下面,赫然压着一个和我手边一模一样的黑色噪音监测仪!
那屏幕上的数字,不是0。
而是一个鲜红的、刺眼的——
3。
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再次攫紧了我的心脏,比昨夜任何时刻都要真实,都要深邃!
我昨晚见到并听从了规则提醒的那个张伯……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
真正的张伯,昨晚根本不可能在交接后那样匆忙地离开!
他知道这里的危险!
他只会坚守到黎明!
眼前的张伯看着我剧变的脸色,那僵硬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咧到了耳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一步步地向我走近,晨曦透过大门照亮了他的身影,却诡异无比地……没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
我的手,悄无声息地、绝望地向身后摸索着,终于碰到了那本旧的、缺失了最关键一页的值班日志。
我把它紧紧地抓在手里,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它可能毫无用处。
最后一个指令,那个关于张伯的警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而我,一无所知地跳了进去。
夜晚或许过去了。
但某种更恐怖的东西,随着黎明,一起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