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太上老君八卦炉里一颗仙丹,炸炉坠落凡尘,成了越女国侯府的假郡主。
上一世,及笄日盲签选夫,真郡主南风烟归来。
她诬蔑我身份卑贱,欺世盗名。又鼓动母亲,威逼利诱,硬是抢走了我的签。嫁给了高高在上的八王爷。
可不过三月,便被掏心挖肝,做成人彘,暴尸荒野。
而我,被强灌哑药,硬生生塞进花轿,替她抬进了寒门状元谭彦章的府门。
世人只见状元郎温润如玉,独宠于我。
却不知他日日剜我心头肉入药,只为给他青梅续命。
魂归来兮。再睁眼,又回到及笄当日。
望着桌案上静置的签筒,我心下澄明:妹妹明珠归家,理应先选。
南风烟迫不及待提步而上,一把抓住了那支属于谭雁章的梅花签。
见她眼底翻涌的暗喜,我便知,她也重生了。
牡丹雍容华贵,最和姐姐相配。南风烟语带催促,满眼算计。
我故作羞怯颔首,指尖探向牡丹签。
待她得意转身离去时,又手腕轻转,拈起了角落里那支最普通的青竹签。
南风烟恐怕忘了,前世,八王爷那支牡丹签,本就是我的。
她也不知,这支不起眼的青竹签,通往的是南疆万里的凤凰路!
1.
剜心剧痛刺穿魂魄的刹那。
谭彦章正用刀尖挑着我的心头肉,温柔地喂向他榻上等药续命的青梅!
啪!
一记耳光狠狠掼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堂前,南风烟眼底淬着毒恨,指甲抠进我胳膊低斥。
贱种也配先抽签这十五年偷来的富贵,该连本带息还我了!
我踉跄后退,突然怔住。
心口噬魂销骨的剧痛,竟消失了!
余光急扫。
堂内,猩红的签筒静置在香案上,满堂宾客噤声不断向堂外窥探。
及笄礼!盲签选夫日!
我竟重生在这要命关头!
瞬息敛神,我压下滔天恨意,垂眸恭顺道:郡主教训的是。您明珠归家,这签,理应由您先抽!
南风烟红唇一勾,松开手:姐姐多虑了,我们姐妹何必分什么先后呢。
说着,那手却毫不犹豫伸向签筒,径直抽出了那支代表谭雁章的梅花签。
眼底,是压不住的暗喜与得意。
她紧攥片刻,递给了收签官。
见我指尖悬在签筒上迟迟未动,南风烟催促道。
姐姐,那支牡丹签雍荣华贵,瞧着倒是和你相配的很呢。
她话音刚落,宾客便嗡地炸开。
一个假货,还妄想好夫婿,就该直接赶出侯府。
哼,越国第一才女没了身份,做个妾都是抬举!
没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我故作羞怯地点点头,抬手触向了那支牡丹签。
南风烟见此,嘴角闪过一抹讥诮。
未等我完全抽出,便娇笑着挽起侯夫人向外走去。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离席。
哐啷!,牡丹落回筒中。
我指尖轻点,拈起了最不起眼那支青竹签。
一阵奇异感骤然从指间窜出。
我微微一愣,将签交出。转身离开大堂。
刚迈进芜芙院,我便心下一沉。
我的湘裙、书籍被一群丫鬟婆子踩在脚下。
丫鬟小草满口鲜血,被按在地上疯狂掌嘴。
领头婢女见我,一脚踢翻妆奁。
郡主有令,今儿个起,此院改作狗舍!委屈大小姐……就住猪圈隔壁吧!
我缓步上前,绣鞋碾过满地珠钗,轻笑:妹妹的狗,自然要住最好的院子。
话音未落,反手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但我的丫鬟,还轮不到狗来管教!
满院骤然死寂。
我转身抬脚踹翻两个婆子。
刚要扶起小草,背后便响起咻的一声。
蛇鞭破空!
火辣辣的剧痛骤然从后背炸开。
南风烟持鞭迈进门冷笑:姐姐,好大的威风!敢打我的人
一旁的侯夫人铁青着脸:来人,把这贱婢拖去喂獒犬!
且慢!
我忍痛挡在小草身前,躬身行礼。
母亲!按祖制,及笄礼后三日,签官过府昭告抽签结果。届时签主也会到府相看。此刻闹出人命……侯府颜面何存
侯夫人动作一顿,面露踌躇。
南风烟却逼近嗤笑:一个贱婢,死了又如何拖走!
2.
眼见家丁冲进院落就要架起小草往外拖。
我猛地拔下鬓间金簪,抵住咽喉。
谁敢动!
母亲可瞧仔细了,若我此刻血溅当场,侯府待嫁嫡女逼死养姐的消息传出去,这门楣颜面,还保得住么
侯夫人脸色骤变,一阵青白后,指尖也跟着颤了起来。
南风烟盯着僵住的众人,眼底阴狠翻涌。
她牙关紧咬:姐姐好手段!
我以为她会就此收手,不料她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假意往自己颈间扯去!
杀人啦!姐姐要杀我!
腕骨骤痛间,我反手扣住她的手肘猛力一拧。
咔!
南风烟惨叫一声,猛地松手。
金簪被她甩飞出去。
簪尖划过我的左脸,带起一片钻心刺骨的疼。
鲜血刹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南风烟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浮起狂喜。
我抬手抹了把血,突然凑近她耳边:听说谭状元最重孝悌。倘若他知晓你今日在府中弑姐,想必……
南风烟立即白了脸。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你,你怎会……
我没再多言,一把推开她。
上前扶起已然昏迷的小草,挺直脊背,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踏出院门。
南风烟僵在原地,低声呓语:她怎么知道那签是谭家的难道她也重生了
下一秒,她仿佛又想起了那支牡丹签,随即眼神一变。
不对!她若真是重生,又怎会抽那支牡丹签
我一定是想多了!
深夜,猪圈的恶臭阵阵袭来。
小草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
看着昏迷不醒的她,我心一横,咬牙划破手腕,将鲜血滴入她的口中。
前世,我被强绑上花轿,小草为救我,生生被乱棍打死。
今生,我定要保她平安。
第二天,天还没亮。
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就来传话,命我立刻去前厅问安。
我早早到了前厅,枯等多时,却也不见半个人影。
直到日上三竿,郡主南风烟才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她看见我面上覆着的素纱,勾唇一笑。
姐姐,母亲昨夜操劳,还要多多歇息。左右无事,不如先陪妹妹去选些首饰可好
我心下了然,南风烟这分明是为我摆好了鸿门宴,只等我入局。
眼下,就算我躲了这初一,必然也躲不过十五。
思忖片刻,我点头,缓步随她出了府。
刚踏出府门,周围便响起指指点点的奚落声。
原来,一夜之间,京城皆知。
侯府假郡主被揭穿,真凤凰归巢。
路人幸灾乐祸的目光,如针般向我刺来。
大家都在等着看我这冒牌货的笑话。
等着看我怎么死。
闹市,珍宝阁门口。
果然遇上几位贵女,领头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王娇。
众人一见我们出现,立即上前将我们围了起来。
哟!王娇尖着声音,嗤笑道,这不是咱们侯府‘金尊玉贵’养了十几年的假凤凰吗
瞬间,街上所有目光都聚拢过来。
怎么真凤凰回来了,你这野鸡就只敢蒙着脸见人了
顿时,周围哄闹成一片。
下贱胚子!欺世盗名的贼!
吸了侯府十几年血!就该为奴为婢偿还到死!
滚回你的阴沟去!别污了贵人的地界!
有人狠狠推来。我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摊贩。
刺骨的疼,从腰间炸开。
我心下冷然。
从前,这些人见我何曾不是笑脸相迎如今却迫不及待落井下石。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南风烟在一旁假意叹息:各位姐姐……我姐姐她,也是可怜人……
可怜王娇恶毒大笑着打断她。
一个不知哪钻出来的贱种!披着凤凰皮十几年!如今现了原形,还有脸招摇
她啐一口,阴狠道:就该把她扒光了绑着游街!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这下贱胚子的真面目!
众人蠢蠢欲动,围拢过来。
几个地痞摩拳擦掌,着急忙慌地就要伸手。
突然,王娇话锋陡转,拔高尖叫:不过嘛!烂泥也有走狗屎运的时候!
眼瞧着吊足了众人胃口,她才继续大声道:听说咱们这位前郡主,昨儿及笄宴上,抽中了八王爷的牡丹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3.
人群轰然炸开!
什么!她一个刚被扒皮的贱种也配!
冒牌货竟敢玷污天家姻缘!立马烧死她!
八王爷若知晓,定要活剐了她!
南风烟掩唇,眼底泄出快意,又假意提醒道。
姐姐们慎言……天家姻缘……姐姐她,或许真有这‘福分’……
福分
前世南风烟被八王爷虐杀的凄惨下场在我脑中闪过。
若不是知晓真相,我怕是真当她嫉妒。
这福分二字,分明是她最恶毒的诅咒。
我冷着眸子,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扭曲的脸。
最后钉在王娇那张因嫉恨涨红的脸上。
她被我眼神刺得一缩,随即羞恼尖叫。
看什么看!真当这块破布遮着,就没人认得出你那张专撬男人心窝子的狐媚子脸了!
说着,她猛地伸手,狠狠抓向我脸上的面纱。
嘶啦——!
面纱撕裂!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
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左颊。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哈哈哈哈!破相了!真是老天开眼!报应!
王娇指着我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就你这夜叉恶鬼般的模样,也敢肖想八王爷简直是让天家蒙羞!你这贱人,合该就和那倒夜香的傻子天生一对。
姐姐……你的脸……天啊!南风烟惊恐捂嘴,仿佛已忘记了昨日的一切。
其他贵女也从惊骇中回神,奚落谩骂蜂拥而至。
丑八怪!吓死人了!
赶紧去死吧!别污了八王爷的眼!
我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王娇,又扫视了周围贵女一圈。
冷然一笑。
一步上前,迅速抬手抽下了王娇发间的一根金簪。
你……她惊愕。
不及她反应,我已攥紧金簪,狠狠划向了自己左颊的伤口。
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啊!
王娇被溅到脸上的血一惊,尖叫着要逃,却被我紧紧攥住手腕。
我拽着她的手抹上我鲜血淋漓的脸颊,随即又用她染血的手指,狠狠摁在她自己唇上!
嘘——
浓重的血腥气炸在她唇齿间!
呕——!王娇立即瘫软在地。
失禁的恶臭瞬间从她裙底弥漫开来。
一时间,贵女们如惊弓之鸟般尖叫四散。
人群也因恐慌骚动,乱作一团。
混乱中,南风烟被人猛地掀翻,狠狠跌坐在地。
她抬头望着满脸是血的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脸上的狂喜被恐惧取代,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随手抛下金簪,朝她咧嘴一笑,转身消失在闹市之中。
回到破败小院。
恶臭与血腥气交织。
小草扑过来,看到我血肉模糊的恐怖脸颊,失声痛哭起来。
我看着铜盆污水中倒映的,那张如同被恶鬼啃噬过的残容。
心口狠狠一窒。
这张脸,怕是真的毁了。
纵我有奇能可救她人,但此术,终难自愈。
夜里,三更。
我刚敷药睡着不久,浓烟便从破窗弥漫进来。
呛醒睁眼,只见窗外已映满火光。
一把拽起迷糊的小草,踉跄冲向木门。才发现门竟从外面被死死顶住了。
回头,火舌下,封窗的木条在烈焰中扭曲爆裂。
大火疯狂往内窜,我把小草放在墙角。抄起旁边的破锄头,用尽力气砸向破窗。
烧酥了木条被砸断,浓烟和热浪迎面扑来。
走水了!走水了!我声嘶力竭朝主院方向狂吼。
不消片刻,家丁们便冲了进来。
一夜混乱,接近破晓,火终于扑灭。
南风烟裹着锦缎披风站在废墟前,眼中闪过惊疑。
目光落在我烧伤的腿上,唇动了动,终究未语。
大抵她也想不到,我竟然差点被烧死在侯府内。
毕竟,她可是巴望着我嫁给八王爷,备受折磨至死才好。
4.
我拖着伤腿挪进主厅时,空气有了片刻的凝固。
主位上,八王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南风烟眼睛一转,掩嘴娇笑。
姐姐好福气,今后可就是八王妃了。
我斜她一眼,立即跪下:妹妹妄议皇亲,请八王爷恕罪!
念她初回侯府,规矩未全,还求王爷宽宥。
南风烟脸色骤青,张口欲骂。
八王爷眸子一扫,她瞬间如遭重击,瘫软在地,疯狂颤抖起来。
侯夫人心疼,立即转移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请签官大人宣签吧!
签官展了文卷,大声喝唱起来。
宣睿侯府南风烟,抽梅花签。签主,新科状元谭雁章!
满堂哗然。
堂堂郡主,居然抽了个寒门状元!
侯爷气的脸色铁青,侯夫人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唯有南风烟一脸羞怯与欢喜。
这一世,她费尽心思从我这抢到的,终于要成真了。
席末,谭雁章眼中暗芒一闪,转瞬即逝。
我垂眸,等着属于我的命运。
宣睿侯府,南风灼,抽……
等等!一声厉喝传来。
侯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疾步上前,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冲签官强笑道。
大人怕是误会了,那梅花签是灼儿的。风儿抽的,是……
不,是我抽的!我就要嫁谭雁章!
南风烟立即尖叫着打断。
孽障,你!侯夫人扬起手掌,终是没舍得打下去。
我心下冷笑,又是如此。
上一世,南风烟看中我的牡丹签,寻死觅活,联合母亲威逼利诱换了签。
如今,又想故技重施。
奈何,这可是南风烟心心念念所求,怎会如侯爷夫人所愿。
签官面色一沉,质问道:夫人,换签乃重罪,你可想清况且,你怎知南风灼的签文,莫非……
侯夫人面色一僵,咬牙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了看侯爷,这才不甘地松开了我的手。
宣睿侯府,南风灼,抽青竹签。签主,南疆质子雪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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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这七个字,仿佛一滴沸水入了油锅,让整个主厅沸腾起来!
居然是他!
哈!假郡主配病鬼质子,一个冒牌郡主,一个将死弃子,绝配!以后连棺材都省了!尖锐的声音响起,满是幸灾乐祸。
可不就是,侯府这风水……啧啧,真凤凰落草窝,假麻雀攀枯枝!另一人嗤笑。
八王爷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瞬间隐没。
随即,抬头看向坐在厅角的消瘦男子。
闹哄哄的厅堂,直至此刻,都没人发现,这青竹签的正主,一直静坐在阴影里。
不可能——!
一声凄厉嘶吼压过所有喧嚣。
南风烟指着我,目眦欲裂:绝无可能!我明明让你抽的是……
堵上她的嘴!侯夫人惊声厉喝。
顿时,旁边的丫鬟婆子扑上去,死死捂上了南风烟的嘴。
我扬首,迎上南风烟惊怒交加的目光,唇角轻勾:妹妹,这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罢,轻轻侧首,望向那个角落。
视线触及的刹那,他竟像是有所感应般,缓缓抬起了头。
眸光沉静,深不见底。
半晌,那眸子落在我跪着,因伤微微发抖的腿上。
他唇瓣微动,无声。
5.
郡主,腿疼,就别跪了。
刹那,心中便涌入了一股暖流。
从昨夜惊魂死里逃生,到此刻群狼环伺,只有他一人是为我而言。
此生此命,赌上这一遭,或许真能搏出片新天地。
在众人的奚落中,我深吸一口气,朝侯爷与侯夫人深深一拜,声音清晰而坚定。
父亲,女儿今日自请离府,随雪公子入质子府。
一时间,堂内突然安静下来。
侯爷眉头紧锁,似有踌蹰。
灼儿,此事尚未最终定论,你何必如此留在府中,你虽不是我亲女,但为父也会……
我抬眸,目光平静:父亲,青竹签已定,女儿认命。
可……
侯爷!侯夫人猛地打断,瞪着我刻薄道:她自甘下贱要滚,谁还拦得住不成一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南风灼,你要走便走!但你若今日踏出这个门,就休想带走侯府一针一线!你的嫁妆,一粒米、一尺布都别想有!
我迎着侯夫人怨毒的目光,神色未变。
朝着她与侯爷的方向深深三叩首:养恩十五年,女儿叩谢。嫁妆分毫,不敢再贪。只求带走婢女小草。
嗤!
南风烟挣脱了婆子的手,满脸嘲讽:南风灼,你装什么清高没了嫁妆,你拿什么充脸面更何况……
她指向众人,声音更加尖利。
看看你要嫁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南疆质子!一个连自己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病秧子!
他今日连面都不敢露,分明就是嫌你这假货丢人!不认这婚!
我劝你,现在还不如求求八王爷,入他府中做个暖床丫鬟,倒更体面些。
我撑着力气缓缓起身,扬手狠狠给了南风烟两巴掌。
郡主慎言!签已定,众目睽睽之下,你撺掇我悔签,置王法于不顾,还妄想拖八王爷下水,是想害死整个侯府吗
南风烟被我打的一懵,半天才回过神。
张牙舞爪的就要扑来,被下人拼命拦住。
我无视她的狂吠,目光越过众人,落向那个角落。
何况,他来了。
刹时,众人的目光都随我聚在了厅堂阴影的角落。
雪无咎缓缓自阴影中站起,面容苍白却清俊。
他一步一步行至我身侧,声音低沉却清晰。
这婚,我认!
哗——,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猛烈的哗然!
南风烟脸色瞬间发青:你……你认!你一个低贱的病鬼,凭什么认她这个假货赶紧滚出去!
雪无咎置若罔闻。
他转身对着我,从怀中取出一枚绯色的玉佩,放入我掌心,郑重道。
南疆雪无咎,以此玉为聘。
南风小姐,可愿随我走
繁复而又庄严的雪字佩压在我掌心,顿时有千斤重。
我握紧玉佩,放声道:愿意!
满堂惊愣中,我们并肩跨出了大门。
背后,侯夫人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南风烟在婆子怀中不甘地咬牙咒骂,而侯爷,最终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府外,暮色沉沉。
雪无咎蹲下身,转头平静地望着我。
腿,有伤。
我一怔,随即摇摇头。
扶他起身,轻道:无碍!
他沉吟片刻,解下素色外袍披在我肩上:风大,别着凉。
6.
六月初三,大吉。
街道上锣鼓喧天,连这偏僻质子府的窗纸都被震的发颤。
我与雪无咎行完三拜之礼。
两人对视着,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喜案边,他盯着我身上的湖蓝襦裙,眼底暗光流转。
南风小姐,怕是这上京唯一一个,不穿喜服拜堂的新娘子了。
我轻笑:公子怕也如是。
雪无咎垂眸,边倒合卺酒,边说道:说来有趣,那日在侯府后门初见时,小姐说要嫁我,我还以为是玩笑。
我还以为公子嫌我貌丑。
皮囊而已。
记忆突然被拉回到侯府宣签那日的早晨。
我拖着烧伤的腿往前厅挪时,正撞见几个守着后门的家丁在刁难一个瘦削男子。
滚远点!侯府后门也是你这病秧子能来的地方
晦气!快滚!
男子微微抬头,露出张苍白却清俊的脸。
我心头猛地一跳——是南疆质子雪无咎!
于是立即上前呵斥:放肆!谁准你们这般对待府上贵客还不快退下!
家丁们见是我,虽面露不屑,到底悻悻退开了。
雪无咎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又在我染血的裙裾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多谢。
公子客气。我忍着腿伤屈膝还礼,但他已提步离去。
我咬牙跟上道:公子可愿娶我
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丝错愕,随即恢复平静:郡主说笑了。
我不是郡主。我苦笑。
公子也该听说了,我不过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今日倘若宣签的签主是公子,公子可愿应下这婚事
在下不过将死之人,帮不了郡主。他转身欲走。
我能治你的病!我急道,难道你不想活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地射向我。
不信我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树下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伤口上。
不过三息,麻雀竟扑棱着翅膀立了起来!
雪无咎的瞳孔骤然收缩,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急促道:你究竟……
我直视他的眼睛:这桩婚事,于你是赌命,于我亦是。公子可敢一赌
……
小姐!小草风风火火闯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您猜怎么着郡主也是今日出嫁,十里红妆,足足一百零八抬嫁妆!
可那谭家寒酸得很,只给了八抬聘礼,听说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侯夫人看到聘礼,当场就气晕过去了!
雪无咎闻言轻笑,执起我的手:看来,还是我们这桩买卖划算。
翌日一早,府门便被拍的扇响。
片刻,小草回来,捏着帖子,欲言又止。
小姐,侯夫人派人传话,要您三日后回门。
我搅动药罐的手微微一顿。
雪无咎倚在窗边看书,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去。
去。我盖上药罐,平静道,为何不去
他定定看我片刻,忽而轻笑:好。
7.
六月初六,灼日烈阳。
我换了身素净襦裙,与雪无咎乘着简陋的马车到了宣睿侯府。
从辰时等到酉时,朱漆大门始终紧闭。
小草擦着汗急道:小姐,咱们回去吧,他们摆明了刁难!
我盯着门前石狮,轻声道:再等等。
雪无咎站在我身侧,袖中指尖轻轻扣住我掌心,传来丝丝凉意。
直到暮色沉沉,侯府大门才终于打开。
南风烟被众星捧月般送出来,身后跟着新科状元谭雁章。
哟,这不是姐姐吗她故作惊讶地掩唇,团扇轻摇:怎么,侯府连门都不让你进
谭雁章站在她身侧,面容冷峻,一言不发。
我平静地看着她:妹妹今日回门,想必很尽兴。
那是自然。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母亲把库房里的琉璃屏风都给了我。
她目光扫过雪无咎苍白的脸,笑容更盛:不像姐姐,嫁个病秧子,回门连杯茶都讨不着,真丢人。
雪无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眼见着就要倒下。
南风烟嫌恶地后退一步:恶心!滚远点,别过了病气给我!
我点头,转头直视谭雁章:妹妹说的有理,这酷暑天,痨病什么的最难挨,最晦气。
顿了顿,意有所指:要是一个不好,怕是要命。你说是吧,谭状元
谭雁章面色骤变,突然抓住南风烟的手腕往前带:走吧,母亲还等着。
南风烟被拽的一踉跄,慌忙挽住他的手臂。
行至马车前,又回头讥讽:姐姐,侯府的门,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了!
侯府大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
雪无咎的咳声戛然而止。他直起身,哪还有刚才半分病弱
走吧。他拢了拢我的发,回家。
我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忽然笑了:好。
南风烟怕是还不知道,她这抢来的宝贝夫君,早就偷偷在府里养了位青梅表妹。
那女子,肺痨已久。
而谭雁章对她,可是深情不悔。
不然,怎会我一提痨病,就急不可耐地要归家。
夜里,我将自己的血滴进浴桶,扶着雪无咎缓缓沉入。
这是连日来我与他研究出的最稳妥的解毒法子。
上次直接饮我的血,导致他昏迷不醒整整三日。
我差点以为自己害死了他。
今儿怎么没听小草的八卦雪无咎抓紧浴桶边缘,状似无恙问道。
我斜睨他一眼:你还有这爱好
这不是南风郡主太高调,现在整个上京,谁不知她嫁了个‘好’夫婿!可是羡煞一众闺中贵女呢!
我噗嗤一笑:那倒是,就看她是不是有福消受了。
雪无咎狐疑地看着我:听你所言,似有隐情
我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且等着看吧。
8.
一月后,乞巧节。
质子府门前,南风烟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停下。
她掀开车帘,笑得得意又张扬:姐姐,今日乞巧节,雁章特意告假,要陪我去山上的灵云寺祈福求子呢!
我正修剪着院中的药草,闻言抬头,微微一笑:妹妹好福气。山路崎岖,可要当心些。
哟,姐姐这是羡慕了她笑得肆意,也是,你嫁个病鬼,怕是这辈子都……
我不再理会,她自觉无趣,催赶着车夫离开了小巷。
三更梆子响过,灵云寺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第二天傍晚,小草气喘吁吁跑回府:小姐!出大事了!南风郡主昨个在灵云寺后山被人绑了!侯府派了上百人搜山呢!
我握着药碗的手顿住:可找到人了
找到了,听说……小草压低声音,眼神惊惶。
被发现时吊在树上,手筋脚筋都断了,嗓子也毒哑了,衣衫裙子都碎了,怕是被人……
她不敢再说,只死死咬住下唇。
雪无咎抬眸看我,眼底暗波翻涌。
我将药碗递给雪无咎:侯府的动静呢
侯爷要报官,夫人哭着拦下来了,说是郡主刚出嫁,若传出去被山匪……,恐谭家要休妻。
我点点头,这倒是我那位好母亲一贯的作风——趋利避害,瞒天过海。
你早料到了雪无咎喝着药问道。
那日她来炫耀时,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醉梦香’。那是谭雁章那位肺痨三年未愈的青梅表妹,最爱的熏香。
所以……
所以,我提醒她注意安全了。
可惜,她没听懂。
彼时,刚被送回谭府的南风烟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床前,谭雁章看着她的眼睛平静无波。想到自己给侯府的保证,他掀起嘴角。
自己设计这么久,就等着南风烟此刻这般模样,又怎会嫌弃她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谭雁章回首,便见自己心爱的表妹被丫鬟搀扶着走了进来。
连忙疾步上前将人拥在怀里:怎的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着。
我来看看表嫂……咳咳咳……
放心吧,明天开始,就可以为你入药了!谭雁章温柔地拭去表妹额间虚汗,随即眼中染上疯狂。
只要取了南风烟的心头肉,你吃上七七四十九次,一定会好的!
那表嫂……
嘘——谭雁章将人搂紧:她会好好的。
9.
灵云寺之后,南风烟再没出现。
日子清静不少。
眼下唯一头疼的,是雪无咎体内深埋的蛊。
其他毒,经过数月血浴均已解除。
唯独这蛊,怎么引,都纹丝不动。
这夜,烛火刚熄。
窗外便传来哐嘡一声脆响。
我与雪无咎瞬间翻身坐起。
未及喝问,一道黑影已翻窗而入。
在下乃南疆王座下暗卫。事态紧急,特来寻王子殿下。来人声音低沉急促。
雪无咎点亮烛火,眸光冷冽:寻我南疆对我十数年生死不问,今日寻我,意欲何为
暗卫单膝跪地:王遭亲弟暗害,命在旦夕!王族血脉凋零,年长王子皆于近年离奇身亡,唯余幼子不堪重任……眼下,只剩您了!王命属下定要迎您回朝继位!
有何凭证雪无咎不为所动。
暗卫立即奉上一封火漆密信:王亲笔手书。请殿下过目。
雪无咎接过信,拆开火漆。
烛光摇曳,映着他逐渐苍白的脸。
半晌,他低哑道:父王,真的……
暗卫沉重颔首:王已服下剧毒,撑不过七日。殿下,还请速和属下回去,否则南疆危矣!
不行!我急声道,他体内奇蛊未解!入南疆,必死无疑!
可有解法暗卫焦灼追问。
我心下沉吟。
近日,翻检记忆,确有一法,配上我特殊体质或可解蛊毒。
但此法于我而言,则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故从未提及。
但眼下,已经到了非试不可的地步。
一咬牙,我抬头道:有。
随即附耳暗卫,低语数句。
暗卫眼神一凝,点头。
雪无咎察觉不对,厉喝:你们做什……
话音未落,暗卫闪电出手,点中他穴道!
雪无咎顿时僵住。他目眦欲裂瞪着我二人。
暗卫将他安置在榻上。
他转头,刚要开口,便见我手执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左胸膛。
皮肉撕裂,剧痛炸开。
不——!!!雪无咎惊怒的嘶吼从塌上传来。
温热的血液顺着刀刃涌出,滴入暗卫捧着的瓷碗。
冷汗涔涔。
我咬紧牙关,手上用力,剜下一小块带着心头血的肉。
放开我!混账!雪无咎在榻上暴怒挣扎。
我强聚最后清明催促:快!给他……服下……
说完,意识沉入黑暗。
接下来的三天,我时昏时醒。
雪无咎解了蛊,本该休息,但却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前,亲自为我换药喂药。
暗卫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强催。
第四天清晨,我终于能坐起身。
南疆……不能等了……我虚弱地说。
雪无咎握紧我的手:我不会丢下你。
但你的父王……南疆的百姓……都需要你。我靠在他怀里,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
我会对外称你染了我这恶疾……病入膏肓,会传染……无人敢近……你……趁机走。
雪无咎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
他亲自为我换了最后一次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等我。他俯身在我额前印下一吻。
我必归来。以最盛大的仪仗,迎你做南疆唯一的王后。
此誓,天地为鉴!
10.
雪无咎走了。
他的消失,终究没能瞒过越国朝廷。
我被以通敌叛国之罪名,押入死牢,只待秋后问斩。
每日不断的严刑逼供,几欲将我折磨致死。
血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夜深人静,我恍惚间也曾问自己。
这一世,这一遭,我选的到底是对是错,是否值得。
但一想起雪无咎离开时的誓言,心似乎又能跳很久。
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这日,铁门轰然洞开!
刺目光亮中,一人玄甲染血,踏着满地尘埃而来。
身后,是肃杀的南疆铁卫。
雪无咎!
不,是南疆新王——雪无咎。
他眉宇间尽是风霜杀伐,目光却灼灼锁在我身上。
孤来接孤的王后。他温柔地看着我,声音斩钉截铁。
一时间,朝廷震动。
大臣分成几派,纷纷进言上奏。
然而南疆铁骑陈兵边境,新王威势正盛。
越帝权衡利弊,一道旨意下狱。
封南风灼为永安公主,即日和亲南疆。
冰冷的旨意,最终成了保全朝廷颜面的遮羞布。
但也是我新的生路。
离京前。
我去了谭雁章的后宅,角落有处废弃的院落。
南风烟躺在破旧的屋子里,苟延残喘着。
曾经明艳的脸庞,枯槁如灰。
胸口衣襟大敞,胸前布满新旧伤痕,皆是谭雁章剜心取肉的痕迹。
她费力睁眼,看到我,死寂的眸中陡然燃起熊熊恨意。
如破锣般的声音咿咿呀呀叫着。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她立即点头。
你还想问,为何我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却为何不告诉你
南风烟双目充血,不停用双臂捶打着破床。
我静静看着她。
昔日的仇怨,在无尽的折磨前,竟显得苍白。
告诉你我俯视她,声音平静无波,你会信
两世了,南风烟。是你,亲手抢走了抽签!
无论是八王爷还是谭雁章,这选择,这地狱,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她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嗬嗬怪响,似哭似笑。
片刻,眼中的火,彻底熄了。
只剩一片空洞的死灰。
我转身离去。
裙裾扫过床沿,未再回头。
不日,新科状元谭雁章以杀害发妻为由,被判腰斩。
宫门巍峨。
南疆王的车驾华贵威严。
雪无咎向我伸出手。
我搭上他微凉的掌心,蹬上车撵。
这一次,不再是质子与假郡主。
是南疆王,与他的和亲王后。
我将随着他,踏上那通往南疆的万里凤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