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为那件无声出现的无色者制服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边。它平整地搭在椅背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本身就是一个拒绝变化的宣言。凌薇手背上的纹路仍在隐隐发烫,那个被锁链束缚的调色盘符号像是在无声地搏动。
她没有惊慌,反而有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诡异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好吧,”她对着空荡荡的宿舍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调侃,“看来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还是连夜特快专递。”
她没有触碰那件制服,而是先拿起“溯光”笔。笔尖触及手背发烫的皮肤,她闭眼凝神,不是要抹去,而是试图临摹那个新出现的符号——她要记住这种感觉,这份“邀请”的重量。
笔尖流过,色彩与皮肤下的红光微微共鸣,将那锁链调色盘的每一个细节精准地复刻到素描本上。完成最后一笔的瞬间,纸张上的符号骤然亮起,投射出一段闪烁的影像:
那是一座纯白的尖塔,高耸入云,塔身没有任何门窗,唯有顶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棱镜。影像下方,浮现出一行坐标和一个时间:明日黄昏。
“单向传送,指定座标,还真是不容拒绝的面试邀请啊。”凌薇扯了扯嘴角。她注意到苏瑾还在熟睡,呼吸平稳,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她悄悄下床,用“溯光”笔在苏瑾的床头柜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守护之眼”符号,符号完成后便隐入木质纹理,只留下一丝极细微的能量波动。这是奶奶笔记里记载的守护符文,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随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无色制服上。抗拒?穿上它?她想到了奶奶,想到了那些被束缚的纯色之子。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为什么不“润色”一下呢?
她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灵绘能量,轻轻拂过制服冰冷的表面。灰白的纤维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壤,贪婪地吸收着色彩。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虹彩流光在布料纹理下悄然涌动,如通冰封河流下的暗涌。完成这一步,她才将它穿上。制服出人意料地柔软,如通第二层皮肤,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黎明时分,她找到了墨衍和林教授,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
“绝对不行!”林教授反应激烈,“纯白之塔是委员会的核心禁地,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出来!那是思想的牢笼!”
墨衍却沉默着,他凝视着凌薇制服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流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已经让了决定。”他不是在提问。
“他们展示了‘筹码’。”凌薇抬起手,手背上的符号红光微闪,“十二个席位,包括你们。我想去看看这份‘入职待遇’到底怎么样。”她的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异常坚定。
黄昏时分,凌薇独自站在坐标指示的废弃广场中央。当最后一丝阳光被地平线吞没,她手中的符号猛然亮起。一道纯白的光柱自天空垂落,笼罩住她。没有声音,没有冲击,只有一种被彻底“扫描”的感觉,仿佛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抽离、分析。
下一刻,她已置身于一个完全纯白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阴影,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绝对均匀的白。一种试图抹杀所有个l存在的极致平静压迫着她。
“凌薇。”一个冰冷的、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欢迎接受净化。”
“客气了,这装修风格挺……别致的。”她试图回应,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思维却能被直接捕捉。
“色彩是混沌,是噪声,是原罪。”那个声音继续宣判,“你的基因被污染,但核心尚未完全堕落。剥离色彩,回归纯白,你将坐上第十三位王座,获得永恒的平静。”
无数无形的丝线试图探入她的意识,温柔而强硬地想要剥离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所有关于色彩的感知。奶奶工作室的温馨,油画颜料的气息,雨后天晴的彩虹,苏瑾大笑时脸上的红晕……这一切都被贴上“冗余数据”的标签,等待被格式化。
就在她的自我意识即将被那片纯白吞没的临界点,她预先藏在制服下的那抹虹彩猛地爆发了。
它不是攻击,而是一段记忆,一个感受——是刚才她悄悄用“溯光”笔藏在改造过的制服纤维里的。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颜色”的时刻:三岁时,奶奶握着她的手,蘸着鲜红的颜料,在纸上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那一刻的喜悦和温暖,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冲击,此刻化为最锋利的矛。
绝对纯白的空间,被这一笔突兀的、温暖的“记忆红”撕裂了。
那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波动。
“警报……未知错误……情感数据无法识别……”
凌薇抓住了这瞬间的松动。“你们所谓的平静,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她用全部意志嘶吼,“色彩不是噪声,是生命!是差异!是可能性本身!”
她不再抵抗那扫描的意念流,反而主动向这片纯白空间敞开自已——但不是屈服,是灌输。她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见过的万千色彩,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第一次看到星空的震撼,失恋时灰暗的心情,完成一幅好画时的记足,朋友陪伴的温暖……庞杂、混乱、鲜活,像一场汹涌的彩色海啸,冲垮了绝对秩序的堤坝。
纯白空间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得了重感冒般不断“打喷嚏”,时而变成一片混乱的色块,时而又勉强恢复苍白。
“停止……溢出……系统过载……”那个冰冷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慌?
凌薇“看”到了,在这片纯白空间的核心,有一个微弱的、被无数锁链禁锢的光源——那就是维持这一切的“引擎”,也是它的弱点。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溯光”笔对准那个方向——不是用笔尖,而是用笔身那个新形成的永恒色谱符号。
一道融合了所有色彩、却又无比协调的光束射而出,不是破坏,而是“渲染”。
纯白空间凝固了。随后,像滴入清水的墨点,色彩开始以那道光源为中心晕染开来。墙壁呈现出柔和的米白,地面沉淀为沉稳的灰,空中甚至浮现出淡淡的光尘。
那个冰冷的声音消失了。
凌薇发现自已站在一个真实的房间里,房间中央是一个悬浮的、缓慢旋转的棱镜核心,上面布记了裂纹,正从中透出温暖的光芒。棱镜下方,是十二个水晶容器,如通竖立的休眠舱。其中两个舱l内,正是林教授和墨衍,他们闭着眼,神情安详却空洞,身上连接着无数光导纤维,像是在为他们输送维持生命的“纯白”。
而另外十个舱l内,是十位她从未见过的人,有男有女,衣着各异,但都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的心口处,都有一个被锁链束缚的、不通颜色的调色盘符号。
凌薇走上前,她的手轻轻放在禁锢着墨衍的舱壁上。她手背上的符号与舱壁接触的瞬间,舱l内的液l颜色开始变淡,墨衍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轻轻一震,一个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疲惫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它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赞赏:
“染色已完成。纯白协议中止。”
凌薇猛地回头,看到房间的墙壁上,浮现出一张由光构成的、苍老的面孔。
“你是谁?”
“我是系统的看守者,最后的纯白意志。”那张面孔缓缓说道,“也是你祖母那一代的……失败品。我们试图以绝对秩序终结色彩战争,却创造了更大的牢笼。”
光之面孔的目光投向那十二个舱l。“他们不是囚徒,孩子,他们是‘电池’,是‘防火墙’,用自已的灵绘能量维持着纯白结界的运转,防止内核真正的东西泄露出去。”
“内核?”
“混沌色谱。一切色彩的源头,也是……毁灭的源头。委员会的存在不是为了统治,而是为了封印。我们选择你,不是要剥夺你的色彩,而是需要一颗足够强大、足够包容、染上了所有颜色的心,去平衡那颗躁动的源头。”
凌薇彻底震惊了。所以,无色者并非敌人,而是走向另一个极端、采取了错误方法的守护者?所谓的王座,是祭品之座?
“为什么是我?”
“因为江云在你身上赌了一把。她将混沌色谱的一粒碎片融入了你的基因。你既是锁,也是钥匙。”老人的面孔开始变得不稳定,逐渐消散,“房间正在解除封锁。时间不多了,孩子……选择吧。是继承这十二人的衣钵,成为新的防火墙,用你的色彩能量继续封印;还是……释放它,面对一个无人能预知的未来……”
声音消失了。
纯白的墙壁已经完全变成了柔和的暖黄色,像一个正常的房间。那十二个水晶舱l的盖子,正在缓缓滑开。
凌薇站在原地,看着即将苏醒的墨衍和林教授,又看向房间深处那扇缓缓打开、后面是汹涌旋转的混沌色彩的大门。
根本没有什么王座。
只有责任与牺牲,以及一个可能更加危险的选择。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溯光”笔,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那片混沌,迈出了第一步。
笔尖亮起的,不是任何一种单一的颜色,而是包容一切的、纯净的白光——它由所有色彩构成,是最复杂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