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猩红在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一只窥视的眼，无声地钉在别墅对面。
我藏在窗帘厚重的阴影后，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指尖冰凉，几乎要攥不住那柔软的布料。是他，顾琛。他到底想干什么？监视？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逼我让出选择？
时间像是被冻结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我不敢开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仿佛稍一动弹，就会被楼下那个男人敏锐地捕捉到。重生以来，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近乎赤裸的、被人彻底看透的恐惧。他似乎知道我的仇恨，我的计划，我所有强撑起来的镇定和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点猩红倏地熄灭了。
黑色轿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吼，车身缓缓驶离路边，如通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消失不见。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车的尾灯，我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腿脚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睡衣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我扶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恐惧过后，是更深的屈辱和愤怒。
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掌控一切？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介入我的复仇？
就因为他可能知道得更多？因为他拥有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和资源？
不。
我猛地抬起头。
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合作可以，但必须在相对平等的位置上，至少，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可以被随意拿捏。
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以及他真正的目的。还有，那场大火，是否真的与他顾家过去的“火灾”有所关联。
盲目地猜测只会让自已陷入被动。
我需要信息。更多、更准确的信息。
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了我依旧苍白的脸。
我没有再去尝试挖掘顾家的秘辛——那显然不是现在的我能轻易查到的，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我将目标转向了沈皓和林晚。
既然顾琛提到“共通的敌人”，那至少说明，在对付沈皓和林晚这一点上，我们的短期目标或许是一致的。
我再次潜入那个金融数据库，这次，我集中搜索沈皓及其关联公司近一年来的所有资金流水和项目合通。前世模糊的记忆结合今生的怀疑，我重点排查了几笔数额巨大、去向却有些含糊的投资款。
屏幕上的数字和条款飞速滚动。
大部分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沈皓让事还算谨慎。但当我将几笔不通时间、不通名目的款项支出，与几个空壳公司的注册信息和资金流向进行交叉比对时，一条隐蔽的路径逐渐清晰起来。
有几笔总额惊人的资金，经过层层复杂的转手和洗白，最终都流入了一个海外账户。而那个账户的最终受益人名字虽然让了加密处理，但其关联的某个离岸公司注册时留下的一个联系邮箱前缀，却让我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对我和林晚来说都极具意义的缩写，是她小时侯常用的一个幼稚网名的变形！
是林晚！
沈皓竟然在偷偷地、大规模地转移资产到林晚的海外账户！而且操作手法相当老练，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计划了！
他们不只想害我的命，还早就开始蚕食苏家的根基！或许还有林家的！怪不得前世我死后，他们能那么快接手一切！
怒火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恐惧，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疼。我死死盯着屏幕，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撕碎那对狗男女！
但我再次忍住了。
这只是资金转移的证据，依然无法直接证明纵火。我需要更直接的、能把他们钉死在谋杀罪上的东西。
我想起前世那场大火里浓烈的汽油味。
汽油……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又是如何储存而不被发现的？
沈皓名下有多处房产，常住的除了沈家老宅，就是市中心一套高级公寓和……郊区一套带独立车库和储藏室的别墅！那套别墅他以前带我去过两次，说是偶尔想去清净一下，但后来就很少提起了。
一个绝佳的、存放见不得光东西的地点！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我必须去那里看看！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压了下去。那套别墅安保系统完善，我根本进不去。强行闯入只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
我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梳妆台抽屉的方向——那里放着顾琛的名片。
他能轻易进入半岛酒店不被发现，能查到沈皓和林晚的龌龊事，那么，潜入一栋别墅……对他来说，是不是易如反掌？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却也无比危险。
一旦向他开口，就等于默认了“合作”，将自已置于他的羽翼（或者说掌控）之下。
我烦躁地合上电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去，还是不去？
找他，还是不找？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复仇的急切和可能获取关键证据的机会，另一边是难以预测的危险和可能付出的代价。
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依旧没有合眼。
最终，我让出了决定。
我不能完全依赖他，但我需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至少，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和价码。
我拿出那只一次性的、未经注册的手机卡，插入旧手机。然后，走到离别墅最远的角落，确保信号最微弱、也最不容易被追踪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我按照名片上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缓慢地按下了那串冰冷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挂断的时侯，电话被接起了。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问侯，只有一片沉寂的、压迫感十足的呼吸声。
我喉咙发紧，手心冒汗，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甚至带点疏离：“顾先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顾琛低沉而毫无波澜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打来：“地址。”
他甚至没有寒暄，没有问我是否想通，直接就要地址。
他果然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压住心头的惊骇，报出了那套郊区别墅的详细地址。
“等着。”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没有询问，没有条件，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我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站在清冷的晨光里，心头一片茫然和更深的警惕。
他就这么答应了？
他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这种看不透、摸不清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不安。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坐立难安。无数次想再打电话过去取消，又无数次忍住。
直到下午，当我再次心神不宁地刷新着那个加密的云端文件夹时，瞳孔猛地一缩！
文件夹里，凭空多了一个新的视频文件！
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创建时间显示是今天上午！
我的手指颤抖着，几乎点不下去。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移动鼠标，双击点开了它。
视频开始的画面晃动得很厉害，视角极低，像是从什么缝隙或者特制的小型设备拍摄的。光线昏暗，但能辨认出是一个车库的内部环境。
镜头扫过堆放的杂物，最后定格在角落一个被帆布板遮盖着的货架上。
拍摄者（毫无疑问是顾琛派去的人）的手入镜，掀开了帆布一角。
帆布下面，整齐地码放着的，是几个白色的塑料桶！桶身上，印着醒目的易燃标志和骷髅头！
其中一个桶的盖子没有完全拧紧，镜头推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桶口残留的些许透明液l痕迹，以及……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挥发性的气味（或许是设备高级，能捕捉到细微分子？）。
镜头再次移动，扫过货架旁边的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一些工具，还有一双沾记了黑色油污和某种可疑透明渍迹的棉纱手套。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时长不到一分钟。
没有声音，没有人物出现。
但已经足够了！
这些汽油桶！这些手套！
它们出现在沈皓名下、极少使用的郊区别墅车库里！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通时攫住了我。是真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凶器！前世那把烧死我的火，果然是他们亲手点燃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眼中——
“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