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纪川因救了摄政王一命被其认作义子。
纪川要随摄政王上京。
同行的是我们的儿子纪霖,还有他受托照顾的义嫂云馨。
我要跟着去,纪川不同意:
小春,你耐心在家等我。待我科考取中后在京城站稳脚跟,便立刻回来接你同我和霖儿团聚。
前世因为他这句承诺,我苦等他多少春秋寒暑。
直到纪川权倾朝野,云馨和霖儿都因他而贵不可言。
至死,我却始终不曾等到纪川。
这一世,
他们要进京,我也远赴江南。
只愿春风不误,此生不见。
-1-
我拿着所有绣品去了镇东的铺子,换来十两银子。
店铺东家王娘子拉着我的手,语气艳羡又不舍。
你如今是有大造化了,纪秀才本就前程似锦,如今又搭上那样的贵人,更是一飞冲天。
你急忙将所有绣品赶工完,是这两日便要上京吧
只是往后少了你这样的巧手合作,我这铺子的生意怕是要差了。
她口中的纪秀才是我的夫君纪川。
先前,摄政王派心腹侍卫来到我家,通知纪川预备好上京。
纪川前些日子偶然救了某富商一命,谁料那富商竟是当朝的摄政王。
摄政王感念恩情,刚好他又无后,便认了纪川为义子。
认义子一事,摄政王是认真的,如今便要带义子一家返京。
特意提前两日来说,是方便纪家收拾好行装,安排好一切。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儿子都要进京享荣华富贵了。
可惜前世今生他们的揣测都有误。
随纪川上京的只有儿子纪霖和他的义嫂云馨。
我小心揣好银子,同她笑笑:
这几年承蒙你关照,这些绣品又早就说好了交期的,我岂会失信
你家铺子是镇上最大最好的,多的是巧手绣娘来合作,生意永远红火着呢。
王娘子爱听这话,又玩笑道:
以后你就是贵人了。若是有空回乡,我们去求见可别嫌弃。
我笑:这话就见外了。
虚应了两句,我同她告辞后回家。
家中空无一人,倒是隔壁的小院里有人笑着说话。
我朝隔壁院里看去。
院子里,儿子纪霖正在收捡地下的草药,时不时问:
爹,这样对吗
被他叫爹的男人声音沉稳有力:你不识药性就不要添乱。放下。
眉清目朗的男人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将地上的草药悉心分类收好。
这就是我的夫君纪川。
纪川与我是同村,我们同病相怜,都小小年纪便没了娘。
不过两位娘亲生前关系好,为我们定了婚约。
他中秀才后,我二人就成了亲。
可惜,成亲不过一年,我爹和公公未及享福先后又去了。
好在我为纪川生下儿子纪霖,小家三口倒也和乐。
日子本也有奔头,因为纪川是读书人,可以科举。
如今他还做了摄政王义子,当真前途无量。
可这些却都与我无关了。
-2-
院中另一边走过来个女子。
她一袭白衣,眉眼温柔,笑道:
霖儿不是添乱,他也是好意。
伸手摸摸纪霖的头:霖儿帮我收拾药箱吧。
有她调和,纪霖原本的那点失落顿时消散。
纪霖眼神晶亮,声音轻快:
我知道怎么做,我马上帮云姨收拾药箱。
这女子名唤云馨,是隔壁院子的主人。
两年前,纪川同我大吵一架,坚持从村里搬家到镇上。
又特地选择了如今的院子做新家。
我再三追问,他才和盘托出这样做的理由。
纪川在学堂有个关系要好的同窗,纪川将其认作义兄。
同窗突染急病,临死前最放不下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云馨。
同窗便拜托纪川多加关照。
纪川说:义兄与我情同手足,他既托我照顾嫂子,我又怎能不践行诺言
我知道他重义,只是不由担忧家中开支。
我们搬家已伤筋动骨,何况他话里意思还需时常接济云馨。
纪川又要读书,笔墨纸砚,处处要钱。
纪川当即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不知你何时竟变得这么冷漠无情。你擅长刺绣,多做几幅绣品卖出去不就够了
见我怔怔,他又软了声音,耐心道:
君子一言九鼎,我既答应义兄,如果不能做到,恐怕要遭他人耻笑。
何况嫂子也实在可怜,她本就只有义兄可以依靠,如今义兄撒手人寰,我若不管,她怎么活得下去
我知他秉性正直良善,也同情云馨遭遇,便不再多话。
只是我整日忙着刺绣挣钱,同云馨交流不多。
纪川和霖儿倒是时时去隔壁,亲密无间。
如今看这情景,他们三人不知从何时起更像一家人了。
我恍惚记起前世。
后来纪川随摄政王上京,很快便科举高中状元,顺利入朝为官。
又有摄政王这个义父撑腰,即使后来摄政王故去也不妨碍他最终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纪霖青出于蓝,年轻有为。云馨也嫁给纪川,诰命加身。
他们过得实在美满。
而我因前面那些年为挣钱刺绣用眼过度,早早瞎了眼睛,艰难度日。
明明是我的夫君和我的孩子,可他们始终在乎云馨胜过我。
我想得出神,一时未挪动脚步。
纪川终于抬眼,这才注意到院门外的我。
他起身,有些责怪的意味:
怎么不进来,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我还当是谁不怀好意偷窥。
-3-
算上前世,我同纪川实在太多年不见了。
也太久没有同他说上几句话。
如今他这样鲜活站在我面前,倒让我不习惯。
从搬到镇上,搬到云馨隔壁。
纪川的所有体贴、温柔都给了云馨,留给我的只有日渐冷淡。
见我始终呆站在原地,纪川忍不住走出来牵我:
我和霖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好嫂子这院子还要交代你几句。
我轻轻甩开他的手。
纪川先是一愣,旋即目光变得深沉。
他声音微冷:这是何意
我不语。
纪川终究无奈叹了口气,弯下腰来看我:
小春,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难得伸手摩挲我的脸:你素来是最体谅我的。乖,别使小性子了。
说完,他强硬拉着我往院里走。
院中的云馨只冲我浅浅一颔首,便不多言。
纪霖吃力提着收拾好的药箱走出,小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云姨,药箱我收拾好了!
一抬眼见到我,笑意微敛,冲我淡淡叫了一声娘。
我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丝疼。
纪霖是我的亲生骨肉,从前他也曾软糯叫着我娘亲,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都先拿来与我分享。
是什么时候,我们母子不再那般亲近呢
似乎也是认识了云馨以后。
一家人在镇上生活要钱,纪川读书科举要钱,纪霖开蒙要钱,关照云馨更要钱。
我只能没日没夜刺绣,不敢有分毫偷懒。
我没有时间多陪陪纪霖,他最初还朝我撒娇抱怨。
可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摸摸他脑袋哄他,又同他讲道理,希望他体谅我。
后来,云馨说可以代我看着他。
纪霖不再埋怨我了,他每日往隔壁跑,依赖都转移到云馨身上。
我其实知道,纪霖不同我亲近,有我的过错。
只是,我心中仍然酸涩。
这真的完全是我自找的吗
前世,直到临死前,我才见到长大后的纪霖一面。
那时的纪霖已经是耀眼的少年将军,奉命带兵前往西南剿匪。
途中要经过我们这里。
彼时的我眼睛早已看不清人,镇上的老大夫更说我心中郁结,躺在床上命不久矣。
气息奄奄之际,竟迎来贵人降临。
我只感觉身边站了人,视线模糊中,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是谁
纪霖的声音淡漠:纪霖。
我激动地流泪,叫他的乳名霖儿,追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纪霖静静看我半晌,才道:我自然是过得很好。
我放下心来,这才满腹委屈与怨怼地追问纪川为何不接我上京。
纪霖声音凉薄:父亲一心忙着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你这样无知的村妇怎么能懂他的抱负。
何况父亲与云姨扶持多年,早已修成正果。若将你接去京城,只怕你会心生嫉妒破坏他们感情。
我既惊又怒,什么叫我破坏他们,分明我才是纪川的结发妻子。
而纪霖是我的骨肉,他竟也帮着云馨却从不替我考虑。
纪霖道:你虽是我的生母,但这么多年,只有云姨真正关心我照顾我。我的母亲只有她。
我顿时心痛如绞。
分别多年,我的孩子终于来见我,却只是说着这些锥心的话。
我才是你的亲娘。如果不是为了你父亲和你,我又怎会忙于生计而忽视其他。
云馨一边用着我的血汗钱,一边轻易将你们从我身边抢走,她这样的人,如何配……
纪霖嫌恶地打断我:你有什么资格说云姨真是不可理喻。
他将自己的衣角从我手中扯出:
你毕竟生我一场,所以我才专程来见你这一面,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来。
这里有二百两银子,足够你花销到老。你,好自为之。
他很快离去。
我呆滞空握着手,眼泪淌满一脸。
再没有支撑我活下去的指望,我最后那点生气很快也就散了。
昨日猛然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来过,我不觉欣喜,只觉哀伤。
我的夫君,我的孩子,早就不要我了。
既如此,我又何必执着。
-4-
纪霖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提着药箱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许是担心我又要多管闲事,催着他回去。
我原本也察觉纪霖一日日亲近云馨,我这个当娘的确实有些吃味。
有时,我会要求纪霖不要总是往隔壁跑,要他学他爹多多读书,将来光宗耀祖。
何况云馨院中总是晾晒草药,有些草药是有剧毒的。
云馨虽懂些药理,但她未正经学过师,算不得真正的医者。
万一不慎碰上沾上有毒的草药,纪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若是在隔壁院子里看到纪霖,我也总让他不要打扰云馨,赶紧回自己家。
一来二去,纪霖很是反感我这样。
但这会儿,我却缓缓将目光移开,并不再多事。
既然纪霖同云馨不是母子胜似母子,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旁边的纪川指了指云馨的这个院子,还在叮嘱我:
这院子嫂子暂时舍不得卖,后面这段时间,你记得三五天过来照看一回。等……
我淡淡道:我先回去了。
不想看纪川的神色,我转身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纪霖却追在我屁股后面,从隔壁也回来了。
娘,娘。
我不怎么想应。
纪霖继续一迭声叫我:娘,娘!
我险些落泪。
想起前世这个孩子的冷漠无情,我心也渐渐冷淡下去。
停顿片刻,整理好了神情,我转身:何事
或许是我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纪霖一反常态竟要主动来寻我的反应。
对上我平淡的目光,纪霖静了静,才道:
娘,我今天去拜别先生,他让我好好读书。先生说以我的聪明,就算去了京城也不怕的。
我:是么。
他呆了呆,又道:刚刚我也没有乱摸云姨院里的草药。
我并不关心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纪霖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黯淡,忽然闪了闪,大声道:我讨厌娘!
我呼吸滞了滞,点头:好。
纪霖越加生起气来,转身噔噔噔跑出院子,钻进了隔壁。
若是以前,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孩子。
但如今……
我不敢去碰触自己已经有裂痕的心,那样太疼。
-5-
我回到屋里,将先前拿回的碎银同其余的银钱一起藏好。
床上是已替纪川和纪霖收拾好的包袱。
打开柜子,最上面的是我亲手给父子俩做的衣服。
都还有最后一只袖子未缝。
原本是打算赶工将两件衣服做好,让父子俩早些穿新的。
我拿起剪刀,心想他们也不会稀罕,索性将两件衣服都剪了。
正剪着,纪川忽然推门进来。
见我手上动作,他急走几步过来夺下我手中的剪刀。
神色冷凛:你这是做什么
剪烂我们的衣裳,你才会好受说到底,你就是想跟着一起上京。
他以为我是泼妇撒气,是想借此让他妥协,要死皮赖脸跟着他们。
我摇头:我不上京。这两件衣裳做坏了,不能穿,我只是拆开。
纪川脸色好看了些。
他握住我的肩膀,缓缓道:
原来如此。小春,答应我,别再耍性子了好吗
他道:我们早已说好,我和霖儿先行上京,等在京城站稳脚跟,立马回来接你。
不是故意要丢下你,而是如今的情况实在不明。摄政王收我为义子,表面看是我的运道,但是福是祸实则还是未知……
这话他已经说过好多次。
我只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许多事情不懂。
前世也一样。
起初得知他救人,我只觉得是做好事。
后来得知救的是摄政王,如此金贵的人物,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很担心会惹出祸来。
摄政王却又收纪川为义子,又让随同上京。
心情几度起伏,但终于觉得是我们家时来运转,遇上真正的贵人了。
我自然开心盘算,怎么安排好家里这些事,一家人上京。
可纪川却不打算带我,他只带纪霖和云馨。
霖儿是他的骨肉,当然要带。
可带上云馨却不带我我实在想不明白。
即便纪川耐着性子向我解释,他是因为对他义兄的承诺。
我答应过义兄会好好照顾他的未婚妻。如今不过才两年,难道话就不作数了吗
嫂子说了,她想要上京,到时候找一位厉害的大夫跟着学医术。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我没法拒绝。
所以,是我不懂事。
前世的我,一次次找纪川闹。
纪川看着我歇斯底里,眼底满是失望。
最后,纪霖在旁边也老成地说我:娘,你这样做只会让爹为难,何必呢
爹在摄政王他老人家面前提过我在读书,摄政王喜欢机灵的小辈,所以让带我。
带上云姨,是为了帮助云姨实现学医的夙愿,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
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子懂事。
而云馨给父子俩一个嗔怪眼神后,也将我唤到一边。
她看起来有些歉然:弟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抢占你上京的名额。纪川仁义,他知道我想学医术,这才专程带上我,委屈了你。
她浅笑:况且,京城乃一朝皇都,要在京城居不易。你与其跟他们父子俩闹,还不如安心在家多做些绣品换钱,以后总有机会的……
我死死盯着云馨,只有对这人的厌恶。
她真是好大的脸,毫无芥蒂接受所有的好处。
我欲要说些什么讽刺一句,纪川却过来将我拉走。
他担心我胡搅蛮缠朝云馨撒气。
后来,他们更是选择在夜里,偷偷离开。
我一个乡下长大的妇人,从来不曾出过远门。
很长的时间里,我也没有勇气追去京城。
我只是傻傻等着。
盼着,纪川能如同说好的那样,总有一天会回来接我。
可等到眼瞎,等到死,我也没有见纪川回来。
临死前,终于见到纪霖,他却说云馨跟纪川早已修成正果。
他认云馨这个母亲,并不在乎我这个生母。
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我只觉得自己真是好傻。
我并没有奢求要重来一次,可上天偏偏给我重生的机会。
只是,我并不想再与纪川和纪霖多加纠缠。
何必呢
既然他们并不需要我。
也罢,我便尝试自己去过一回新的人生吧。
-6-
见我低着头一直不说话。
纪川伸手抬我的脸,拇指擦过我的眼角。
出乎意料,没有他以为的泪水。
我静静看着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纪川眉头不由蹙起,目光很是复杂。
半晌,他道:半年。半年好吗届时我们回来接你。
我意外看他。
没想到,他这一回竟还给我一个具体的期限。
只是,我知道这都是没什么意义的。
我扯扯嘴角,敷衍点头:好。
纪川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我也走出屋子。
云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了个包袱。
见着我就温柔笑开:弟妹,我有些旧衣裳,估摸着到了京城穿会被京城的人笑话土气,到时肯定要买新的。不过这些扔了又可惜,我特意拿来送你。
我心下不喜,谁稀罕她的旧衣裳。
从纪川开始履行承诺关照这位义嫂开始,云馨一年四季的吃穿用度几乎都被纪川包揽。
云馨生得有几分美貌,吃的穿的也比寻常人要讲究些。
她手上这些衣裳,都是镇上时兴的新款式。
而买这些是哪里来的钱
纪川一年几乎没有进项,多半都是我没日没夜做绣品挣的。
这会儿要上京,这些镇上的好衣裳配不上她了,要上京重新买。
又将这些她不要的送我,当真是讽刺。
我左右是留在这里的,所以合该捡这些她用过的剩下的
我冷淡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有衣裳穿,还不至于捡别人旧衣。
云馨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有些受伤的神色来:
弟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这些衣裳还不错才拿过来。
她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的纪川,朝他靠近了些,又朝我道歉:
弟妹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这旧衣裳拿过来惹你生气……
我还未说话,旁边的纪川先看不下去了。
他责备道:嫂子也是一番好意,你何必这样让人难堪。
云馨柔声说:算了,你不要怪弟妹,她只是不满我跟着你和霖儿上京……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我还是不去了。
纪川朝我看来,眸子里愈发阴沉:小春,跟嫂子道歉。
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
如今在纪川眼里,这所谓的义嫂比我这个妻子要重要的多。
我没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看向纪川:我已说过,我可以不随你们上京,你只管带她就是。
我惨然一笑:你若实在担心,大可趁我不注意带他们悄然离去,我便是想追也追不上。
纪川遽然变色。
我说完便回了房,再不想看他们一眼。
-7-
许是这回我答应了不上京,纪川几人没有像前世那般半夜悄然离开。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他们还在。
院子里飘着馄饨的香气。
云馨、纪霖一人端了一碗,吃得正香。
见着我出来,纪霖嘴巴张了张似是想开口叫我。
却又想到什么,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云馨依然是面上带笑,柔声道:
因今日赶着要出门,所以我在东街买了馄饨回来。不过我以为弟妹还要多睡一会儿,怕馄饨汤泡久了不好吃,就没有买你这一份。弟妹别见怪。
我还没什么表示,旁边的纪霖已经在帮话:
云姨考虑得很周到,娘你别怪云姨。
我平静看了两人一眼,并不说话。
这时,纪川从外面进来,肩上还扛着一袋米。
许是见我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他道:家里米不多了,我怕你忘了,所以先去买些回来。
他将米放进厨房,又出来将我牵到一边。
叮嘱道:米、面、油,我一大早出去都买了不少,在家里屯着,足够你吃上半年。
我们走了以后,这段时日你就是一人在家,没事不要往外走,也不要轻易放外人进院子,多加小心……
我怔怔看着纪川。
门外传来马蹄声,是摄政王的侍卫来接人了。
纪川见我始终没有言语,不由再度捏着我的手:
小春,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你在家中,多多保重。
他神色认真的看我:等我回来。
我扯了扯嘴角,都到此刻了,难为他还这般虚情假意。
我若不应,既耽误了他们出门,也误了我自己启程。
好在,从今日后,我们便不会再见了。
我轻轻点头。
纪川得了我的应承,面上神色一松,伸手将我耳畔的发丝理了理。
外面,云馨已经在催。
三人终于上了马车,所有的行李也都送上去。
我站在门口,静静看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我的视野。
-8-
我的包袱早已收拾好。
我将院门锁上,怀里抱着包袱,也很快离开。
镇子口,我另外雇了辆最便宜的马车。
马车夫也是这镇上的人,还纳闷怎么我单独一个人,没有同纪川他们一起。
我半真半假解释说因为行李太多,马车坐不下。
到了府城后,届时另外雇辆大马车,一家人就齐整了。
车夫信了,笑着又艳羡几句。
到了府城后,我辞了车夫,并未如他以为的去同纪川等人团聚。
而是转道水路,坐上去往江南的船。
水面行舟,我渐行渐远。
之所以选择江南,盖是因江南人杰地灵,而且江南一带的刺绣好可是世人皆知的。
如今既然想好好重活这一世,我是个绣娘,不如见识见识真正高超的刺绣技艺。
不久,我抵达江南的某个小城,这里人流如织,景色秀美。
用身上的银子赁了一个小院,我在此停下。
隔壁住着的是一对年长的夫妇,那位婶子眼神不大好,但年轻时是位极厉害的绣娘。
我抱着极大的诚意往隔壁连续跑了半年,终于说服婶子教我刺双面绣。
我学得不错,不过一年,双面绣就已出师。
有双面绣的高超技艺傍身,我接做绣品的活计轻而易举。
独身一人花销又小,手上也逐渐积攒下一些银两。
恰逢西街有个规模不大的绣庄要紧急出让,我咬咬牙,用手上的积蓄将其买了下来。
我此前从未独立试过做生意,前期碰了不少壁,甚至撞的头破血流也不是没有。
但我都坚持了下来。
其实人只要突破某一层障碍后,就会发现很多事都算不得什么。
这期间,周围的邻居自然也好奇追问过我的来历。
我佯称自己原本是一家人前往江南寻亲的。
不幸路途中一家人感染了疾病,丈夫、孩子都没了,只我一人活了下来。
见我说的凄苦,旁人也都面露不忍,不再刨根问底。
我并不羞愧自己在骗人,纪川和纪霖,他们本就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后来,又有热心的婶子要为我拉红线:
既然以前的丈夫和孩子没了,你孤身一人,总得再找个依靠才是。
我笑了笑,婉拒。
婶子还要劝我:人总得往前看,你那丈夫和可怜的孩子怕是早就投胎转世,你何苦还替他们守着。
我垂了眼眸,依旧摇头。
纪川同我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结发,他都会放弃我。
这世间的男子大抵都是薄情的。
即使有深情之人,我又有多少幸运得以遇上
何况,如今我独自一人生活也很好。
-9-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
我的绣庄生意早已稳定,在城中有了名气,不仅扩大了规模,还加入了城中的商会。
这期间,我还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叫月儿。
月儿原本的亲娘早逝,爹是个嗜酒嗜赌的烂人,从小就爱打她,后面为了还赌债更是要将女儿卖入青楼。
那日天寒地冻,月儿跪在地上哀求,被她爹打得遍体鳞伤。
我不忍,花二两银子将月儿买下。
月儿乖巧懂事,时时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
不久后,她生了一场重病,病得快死了。
我听她昏睡时都一遍遍叫娘,听得人心里发酸。
我想救她,就请郎中为她一次次抓药。
月儿总算从鬼门关逃离。
再睁眼,她还迷糊着,却红着眼睛叫了我一声娘。
我怔愣半晌,应了。
有了月儿这个女儿,我的生活比以前更加充实。
我每日尽心打理绣庄的生意,闲暇时就教月儿刺绣。
月儿刺绣很有天赋,尤其擅长绣蝴蝶,栩栩如生。
她聪明伶俐又孝顺,我便又请女先生教她识字、算账。
我如今早已明白,虽然艰难,但女子也能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
我和月儿相依为命,将来我老了就将绣庄传给她也不错。
我勤恳而乐观地过着如今全新的生活,过去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早已淡去。
-10-
在来到江南的第七年,
我的绣庄迎来意想不到的人。
因绣庄这些年打出了名头,不止有本城客,还时不时有外地人来谈生意。
所以当外面的管事说有看上去像大主顾的外地客人来,我当即含笑迎了上去。
却在看清客人的长相时,愣在原地。
眼前的两人竟是纪川和纪霖。
多年不见,纪川不知为何看上去病恹恹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纪霖长大许多,似与我前世见他最后一面时模糊的影子有些相似。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冷漠,这回眼神里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的喜悦。
我整理好表情,按照惯常招呼:
两位客人想要看些什么样的绣品绣庄有单独的绣品售卖,也有各式刺绣花样的布匹、绸缎……
纪霖按捺不住地颤声叫我:娘……
我听得不适,不由皱眉。
却在此时,有另一个声音濡慕欢喜的叫我:娘!
我转脸,就见月儿从外面跑进来。
见到有生人在,不由吐吐舌,立时切回端庄模样:女儿不知有客人在,稍后再来。
她说完行个礼就往外走。
这丫头,我不由摇头,面上忍不住带了点无奈的笑容:冒冒失失的,不像话。
再转脸,却见身后两人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受伤。
纪川脸色惨白至极,纪霖眼里也已然含泪。
纪霖很是委屈:娘,刚刚那是谁她为何叫你娘
我没有回答他。
下一瞬,一只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小春。
我吃痛,忍不住挥手打向面前人:放开!
纪川的脸被扇得偏了偏,他原本就白,如今病恹恹的看上去更白了。
很快,脸上的五指印便清晰可见。
但他并未计较这一巴掌,相反却轻笑了起来。
手下依然固执握着我,问:打这一巴掌够吗你还可以再多打我几巴掌消气。
-11-
纪川抓着我,好像生怕一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苦涩问我:当初是因为同我赌气,才跑到江南来的是吗
他道:我……霖儿很思念你。
我没兴趣再扇纪川巴掌。
但我疑惑他们父子为何会来到这里。
记得前世这时候,纪川已经位极人臣,而纪霖也该少年扬名了吧。
很快,从纪川的话语中我了解到了真相。
原来纪川在上京半年后,当真回去接我了。
没想到,他们父子回到镇上却发现自家院子上了锁,空无一人。
屋子里到处积了灰,厨房里,纪川上京前买的米面都生了虫,没有被碰过。
镇上没人,他们又回了乡下,也不见我踪影。
纪川慌了。
他带着纪霖,加上带的侍卫,几乎问遍了镇上所有人。
可他们都疑惑道,我不是早已经随他们一起上京了吗
最后侍卫问到那个车夫面前。
车夫也道:林娘子当初还是坐我的马车到府城的呢。坐到府城就去找她夫君他们汇合了,然后一家人换大马车进京。
纪川终于确定,我是真的不见了。
他恍然领悟,怪不得当初他们上京前,我的表现那般奇怪。
难怪我不哭不闹,一再说自己不会上京。
原来,我竟生气到这般程度,连他和霖儿都不要了。
纪川心下对我的行为感到无奈,但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忧,他怕我独自一人出事。
带着纪霖找了我半年依然无果后,所有的不满、焦急、无奈、担心都化为了悔恨。
纪川终于后悔。
早知道我气性会这样大,当初就该带我一起上京。
虽然如此一来,一家人都去到陌生的京城,面对未知的祸福。
但好歹一家人是整整齐齐的。
可他后悔晚了,我已经不见了。
半年后,摄政王强势将纪川父子叫回了京城。
见纪川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模样,摄政王一边派人四处寻我,一边敦促纪川继续科举,只是个秀才的纪川没有半点资本任性,只有中举当官才能做更多的事。
为了有足够的力量寻我,纪川果然发奋科举。
他连中举人、进士,最后入朝为官。
有摄政王的缘故,他平步青云。
即使后来摄政王离世,纪川也成了朝中的中流砥柱。
这期间,纪川始终未曾放弃过寻我。
可多年来一直没有结果。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在这江南一处小城找到我。
我听了没什么触动,只是觉得奇怪。
为何这一回与前世却不同。
我忽然想到另一人:云馨呢
听我提到云馨,纪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意外,但旋即又变得冷酷。
他冷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何必提她。
他话语中似乎对云馨有些厌恶。
纪川不想多说云馨,只是目光沉沉看着我:
对不起,当初是我错了,是我思虑不周,才让你这般生气。你想如何惩罚我都不要紧,只是,先跟我回去好吗
纪霖也殷切看着我,眼眶里有泪:娘,跟我们回家吧,霖儿真的很想你。。
看着两人期待的目光,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点点将纪川的手扯开,我道:你们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纪川问:为什么
纪霖也道:娘不跟我们回去,我就一直不走。娘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去跟我们回家吧娘。
我看着父子俩,语气平淡:我不会回去。你们既然并不想要我,那么我也不想要你们了。
我在你们父子眼里不过可有可无,从来都比不过云馨。纪川你心悦的该是云馨那样的女子吧,纪霖也早就想云馨做你的娘亲了,对吗
纪川神情有些吓人: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对云馨有过那种心思
纪霖也急忙争辩:不是的,娘。我不要别人当我的娘,我只要你当我的娘。我知道错了,娘你不要丢下霖儿……
我淡然看他们辩白,却半点也不触动:是吗
无所谓了。当初你们父子选择只带云馨上京,那一刻你们放弃了我,我也就放弃你们了。
两位客人请回吧,两位的生意我这里就不做了。
我转身离开。
身后,纪川的身形摇摇欲坠,忽然用力咳嗽起来,咳的力道之大,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
纪霖慌忙扶住他:爹。
纪川挣扎抬眼,只来得及看见我模糊的背影。
-12-
我本以为既然已经说清楚了,纪川父子很快就会离开。
但没想到,他们竟赖在这里不走了。
父子两人在绣庄的隔壁赁了院子,堂而皇之住了下来。
我心下不喜,但隔壁又不是我的屋子,也无法制止。
且这父子俩每日都往绣庄跑。
我吩咐管事,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闲逛,妨碍我们做生意。
纪川听管事劝阻,便拿出金锭放在管事面前:我们也是来买东西的。
近来,周围人都知道有大主顾光临我的绣庄。
据说这位将我绣庄里很多绣品都买光了,其他人想买都没货。
绣庄里的绣娘均比以往还要多挣几两银子,个个喜笑颜开。
只是不免好奇贵客与我的关系:那位老爷和小公子莫非是掌柜从前的旧识吗
我不愿他们八卦,索性将她们及管事都放了假。
我自己看管着绣庄。
对了,还有月儿。
我依旧教月儿做刺绣,月儿普通的刺绣已经学得很不错,我开始教她双面绣了。
微风轻抚过院子,送来一股子浓郁的药味。
自从纪父子俩住到隔壁,每日都能闻到难闻的草药味。
似乎纪川病了,但他仍然每日往我面前凑。
纪川固执认为我只是还在同他生气,不是当真不要他们父子。
我懒得搭理。
纪霖不知怎么想的,每日都自发来我面前磕头请安,叫着我娘。
起初,我关着门不让他进,不成想他就翻墙进来。
前世老成的少将军竟能做出这种勾当。
纪霖翻墙被月儿发现,月儿被吓得尖声叫娘。
对面纪霖满眼愤怒,恶狠狠冲月儿道:你乱喊什么她是我的娘亲,根本就不是你的娘!
我急忙跑来将月儿护在身后,确认她没事,转向纪霖:
纪小公子好生无礼。无故翻我家院墙,还恐吓我的女儿,你信不信我告上官府
纪霖眼眶红了:娘。难道你真的宁愿要一个野丫头,也不要我了吗
我冷脸呵斥:请你出去!
纪霖握着拳头看我半晌,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他照例翻墙。
月儿却又跑来叫我,说纪霖翻墙掉下来了。
我被拉过去,就见纪霖跌坐在地上,脸上有擦伤,一条腿也不能动了。
见着我,纪霖有些赧然又有些期待:娘。
他兴许以为我会心疼他,但我只是别过脸。
使唤月儿去隔壁叫来纪川,让他将他儿子带走。
纪霖赌气不要人搀扶,自己扶着墙站起,一瘸一拐走出去。
路过我身边,他眼里满是痛楚。
这日后就下了雨。
连续下第三日雨的夜晚,我屋子外面传来扑通一声有人下跪的动静。
我开门,就见纪霖跪在地上。
纪霖抬脸看我,眼神里有比以往更加浓郁的悲痛与悔恨。
他开口,就将我吓了一跳。
他说:娘,你也重生了是吗
不待我说话,他就自顾自苦笑说了下去:
我如今终于想明白,娘肯定也重生了。娘记得前世,所以这一回才这么决绝不要我和爹,因为娘清楚记得我们父子前世是如何对不住您的,是吗
我震惊过后,就只剩下平静:既然如此,你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纪霖朝我惨然一笑:娘,我知道是我错得太离谱,才令您难以释怀。但所有这一切并非全是因为爹和我的缘故……
-13-
纪霖重新向我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前世和今生。
前世,我见到纪霖时他是少年有成的将军,可我死后他只多活了三年。
临死前,他才知道,是云馨早在数年前就开始给他下慢性毒药,致使他后来毒发身亡。
未婚夫死后,云馨早就重新看中纪川有一个光明的前程,想要一直攀附纪川这个人。
纪川被摄政王认作义子后,云馨便愈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云馨一直小心拉拢着纪霖同自己亲近,挑拨他远离我这个生母。
在我被丢下只他们三人入京后,云馨更千方百计阻止纪川回来接我。
纪川因为受摄政王和皇帝重视,无法亲自回来,是云馨假意派人来接,却又谎称我仍然赌气不愿上京,还伪造一封以我口吻写的信,道我打算一辈子待在镇上。
在纪川心烦意乱时,云馨说服纪川让他给我时间慢慢冷静。
后来,在纪川吃醉酒后,云馨算计纪川让纪川以为他毁了云馨清白。
纪川深觉对不住我时,云馨又拿出一份和离书,说我早已决定同他和离。
纪川大受打击,原本想亲自回来找我问个明白,却朝事渐忙,脱不开身,而云馨也劝他要大局为重。
纪川以为我和他恩断义绝,所以日渐心灰意冷,再也不愿轻易提及我。
在几年后,云馨如愿嫁给了纪川,真正意义上取代了我。
那些年,她面上一直对纪霖很好。
但她既然如愿成了纪夫人,她和纪川还会有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纪霖就碍眼了。
云馨本就懂些草药,又拜了一名御医为师,医术大涨。
她开始给纪霖下慢性毒药,让纪霖的身体一点点垮下去,直到顺理成章死去,为云馨自己的骨肉让路。
纪霖死前,云馨装作慈母守在他榻前。
许是知道纪霖再也活不成,所以在他闭眼前将自己从前所做所想毫无保留透露给了他。
纪霖被毒死后,意外发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他们三人进京半年后。
纪霖恨毒了云馨,但他如今在外人看来不过孩子,短时间内想必纪川也不会听信他的只言片语。
同时,纪霖想到的还有我,这个前世他因为受云馨蒙蔽而厌恶的亲娘。
纪霖后悔自己前世那般伤了我这个亲娘的心,缠着随纪川一起回去接我。
谁知,我却不见了。
他和纪川两个找了我半年都不见踪影,无奈只能先返回京城。
这后面的事就同前世的差不多。
但这一回有重生的纪霖在,他使了些手段,让云馨的真面目在纪川面前一步步被揭穿。
纪川没想到自己为了报答义兄恩情答应照顾的义嫂为人不堪,而自己还因这样一个外人而疏远、委屈了自己的妻子。
纪川最终赶走了云馨,不允许她再在京城停留。
纪霖记恨前世云馨毒杀自己的仇,暗地里利用身份派人将云馨给解决了。
说完这一切,纪霖已经泪流满面。
娘,是霖儿对不起您。都是霖儿不懂事,才让您受了这么多委屈。娘,霖儿真的知错了,您打我骂我吧,只是无论您有多恨,还请您跟我们回去好吗
自从您离开爹就病了,病得很厉害,御医说他这是心病,吃药都不管用。爹心中始终只将您看做他的妻子,您跟我们回去,让我和爹好好弥补您。
我呆站在原地良久。
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原来如此,原来这里面并非是我太无用,而是有人太蠢,而有人又有心算计。
只是,我看向前方:我知道了。如今真相大白,你们父子早些回京去吧。
纪川站在雨里,直直朝我看来: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跟我们回去吗
纪霖这才发现,不知纪川何时来了,又听了多久。
我平静道:既然一切都说清了,也算一桩好事。从此,我与你们父子之间再无亏欠。
纪霖急了,想不通为何直到此刻我都还不愿随他们回京。
我看看他,又看向纪川:我与你们父子之间,回不到从前。一面铜镜,中间有了裂痕,便永远也不能恢复如初了,不是吗
就算真如纪霖所说,前世今生都有云馨这个恶人在中间作梗,但纪川为云馨这个外人而指责我、忽略我是真的,纪霖为了云馨这个外人而怨怼我、放弃我也是真的。
他们的行为早已切切实实对我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不能抹除。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绣庄,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还有了月儿陪伴,我从前缺失的早已以另外的方式填补。
我不怨他们父子了,但也的确不需要他们了。
纪霖还想要劝我,而纪川却制止了他:纪霖,回去。
雨还在下,我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远去。
……
-14-
纪川父子俩真的离开了。
我的绣庄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月儿的双面绣学得有模有样了。
月儿先前其实也曾问过我关于纪川父子俩究竟是何人。
小姑娘红着眼:那位小公子真的是娘的儿子吗娘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就不要月儿了
一边紧紧抱着我:娘别不要月儿,月儿一定会好好孝顺娘,不惹娘生气。
我失笑,摸摸她的脸:说什么傻话。
知道纪川父子走了,月儿一边高兴不会有人跟她抢娘,一边又时不时担忧地看我。
我轻轻敲她的头:胡思乱想什么呢专心点。
月儿耸耸鼻子,冲我讨好的笑:不管怎样,娘都有我,月儿会一直陪着娘的。
我没好气地瞥她:知道了。好好绣你的……
又过两年,听闻先前的县令调走,来了新的县令。
新县令初来乍到,宴请城里的大商户。
我随商会同侪一起赴宴,对上的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从前我一心想做大官,如今身体不好,便自请来做地方官,也能为一方百姓做些实事。
你不必介意,你既不愿,我便不会打扰你。
我默了默:纪霖呢
纪川道:沿海地区有倭寇侵扰百姓,他请命去清剿倭寇去了……离这里不算远。
我点头:如此也好。
他们父子如今作何选择,都是他们的自由。
而我,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
回到家,月儿蹦蹦跳跳出来迎我:娘!看我今日绣的双面绣,如何
我嗔她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端庄稳重点。
月儿不好意思地笑:这不是在娘面前吗
挽着我朝院中走去,边娇气道:娘放心,在外面,女儿绝不会丢您的脸。
我笑: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