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清晨。
提刑按察使司公廨,辽东按察使郑章剑正慢悠悠地品茶。
郑章剑是辽东三大主政官员里面最会审时度势,也是最会明哲保身之人。
待在按察使的位置上,不该他查的,郑章剑绝对不管。
该他查的,郑章剑小心翼翼,力求不得罪任何人。
十几年来安安稳稳地坐在按察使的位置上,从未出过过错。
“大人!大人!”
忽然郑章剑的幕僚匆匆赶来,道:“刘大人来了!”
郑章剑表情波澜不惊:“刘大人?哪个刘大人大清早地跑来本官这儿?”
幕僚微微弯腰,恭敬地回道:“大人,是监察御史,刘子兮刘大人!”
是他?
郑章剑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郑章剑不喜欢刘子兮这人,刘子兮为人奸猾、贪婪,与宋天琪乃是一丘之貉。
不过郑章剑讨厌刘子兮,不是因为他持身中正,疾恶如仇,单纯因为他讨厌风险。
跟刘子兮这种人走得太近,早晚倒霉被牵连。
郑章剑琢磨了片刻,挥手道:“去,请刘大人进来!”
不管喜欢不喜欢,郑章剑都要给刘子兮个面子。
一盏茶的功夫,刘子兮领着崔昂、石岗来了。
见到崔昂、石岗后,郑章剑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他们两个怎么跟着刘子兮来了?
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郑大人!”
刘子兮拱拱手行礼,笑容满面:“今日叨扰了,没有打搅到郑大人吧?”
郑章剑一把拉住刘子兮,往座位那边走:“刘大人说的哪里话?就是再忙,你刘大人来了,本官也要见一见,哈哈哈哈!”
二人好像多年老友,寒暄了片刻后,刘子兮才说起来意。
“郑大人,昨日崔大人、石大人来到本官这里,检举宁远卫内乱象,令本官触目惊心啊!”
郑章剑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暗骂崔昂、石岗两个家伙不是东西。
当了宁远卫的军官,现在却开始吃里扒外?
吃里扒外也就罢了,还要将本官也牵扯进去?
郑章剑抚了抚胡须,道:“哦?宁远卫有什么乱象?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讲啊!”
“毕竟,宁远卫参与过喜峰口之战,得到过朝廷嘉奖。”
刘子兮闻言看向了崔昂、石岗。
崔昂沉默不语,石岗来了精神:“郑大人,宁远卫大兴土木修建四座坞堡,调动的工匠、徭役、军卒众多,每个月的银钱是天文数字。”
“下官经过调查,发现有人中饱私囊,尤其是宁远卫指挥使林枫,利用营造坞堡,大肆敛财!”
郑章剑闻言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石大人,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本官要看实证。”
郑章剑是官场老狐狸,没有实证他不可能相信石岗的话。
石岗微微一笑:“郑大人想要实证?简单!请郑大人派人,配合刘大人审查宁远卫的账目!定能查出罪证!”
刘子兮虽然是监察御史,但他也是人。
审查一卫的账目,是极为繁重的事情,需要有大量有财务经验的官员、吏员配合。
整个辽东除了提刑按察使司,再没有公廨能派出这么多人手办理此事。
郑章剑闻言,面露玩味之色:“石大人,无凭无据你就让本官协助你们审查此案,你们可知道要出动多少人手?”
“人都扑在这件事上,我提刑按察使司还要不要运作了?公务怎么办?”
郑章剑开始打太极,不愿意出人。
见状,石岗只能拿出杀手锏,只见他笑着说道:“郑大人,我与崔大人来到辽东,乃是奉了陛下之命,所行之事都是陛下的意思。”
“我知道,请郑大人派人帮我们审查宁远卫的账目,让郑大人为难了。”
“不过,越是困难的事情越需要人去做,做好了,陛下满意,朝廷满意,对郑大人来说也是个机会,不是吗?”
陛下……
郑章剑听到石岗的话,态度立刻就转变了。
他的眼珠转了转,思索再三。
“马上入秋,衙门里面的案子堆积了不少,急缺人手,但是你们三位一起来,本官也不能不通情面。”
“这样,本官调集十二人随你们去宁远卫审查账目,如何?”
闻言,刘子兮立刻满面笑容:“好!郑大人果然爽快!想必陛下定会记住你郑大人的功劳,哈哈哈哈!”
记你个头!
郑章剑表面笑嘻嘻,心里咒骂刘子兮多事,让他不得不掺和到这滩浑水里面。
不过郑章剑也看明白了,崔昂、石岗两个人是陛下用来对付林枫的,可惜林枫这个人才要倒霉了。
崔昂、石岗忽然举报宁远卫账目有问题,宁远军中有人中饱私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宁远卫收取关税,兴建坞堡,推行新军改,搞得热火朝天。
谁能想到宁远卫内部会出问题?
由辽东监察御史刘子兮领衔,及辽东提刑按察使司内十二名官员、吏员,共同审查宁远卫的内部账目。
此举,惹得不少人的不满。
首先,宁远卫上下都是怨气冲天,宁远卫自从开始兴建坞堡、军改,上下的将士们全都得到了实惠。
月月军饷比以前多,虽然累了一些,但多赚银子,再累也高兴。
你们忽然来查账,万一查到了什么,将林指挥使搞下去,他的军政后来人能坚持下去吗?
政策延续不下去,所有人的利益都要受损。
其次,辽东都司不满,虽然郑章剑当天就给辽东总兵袁崇希、辽东布政使曲链去了消息,但仍旧无法平息辽东都司的愤怒。
宁远卫指挥使林枫,以及宁远卫这块招牌,在檀州之战中大放异彩。
如今陇西、燕云、辽东,都知道宁远卫指挥使林枫奇袭喜峰口的事迹。
你们这样去查,有几个高级将官经得起查?
万一真查出什么,林枫这块招牌碎了,谁来担当辽东军的门面?
到时候辽东军声誉受损,可能明年跟兵部申请一整年的军费都会遭受影响。
辽东都司能不愤怒?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此事连辽东布政使曲链也觉得不可理喻。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怎么崔昂、石岗都扬出来了?
一场针对宁远卫的审查,令辽东官场震动。
三日后,辽东总兵官袁崇希,强行拉着“身体不适”的郑章剑,借着“巡视边关”的由头,赶赴宁远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