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在精神病院听故事 > 第3章 茉莉胸针

第3集:茉莉胸针
那场发生在脑海里的风暴,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滩涂。
林默觉得自已的一部分被永远地改变了。那个握着刀柄的冰冷触感,像一道鬼影,附着在了他的掌心,时常会在睡梦中让他惊醒,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他开始害怕触碰,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在他眼里都可能藏着一个血腥的故事。
他对3床的老太太,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关注。他像一只被火燎过皮毛的猫,既想远离,又忍不住要回头,去确认那火焰是否还在燃烧。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个抓住他的午后,依旧是那尊沉默枯萎的雕像,凝视着虚无。
这天是公共盥洗日。
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工,像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一左一右地架起老太太。她的身l瘦小得可怜,在两人之间像一件被随意拉扯的旧衣服。她不反抗,任由摆布。
“3床的,快点!”其中一个护工不耐烦地催促,手上用了几分力。
老太太一个趔趄,膝盖磕在铁质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林默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缩。他看到老太太因疼痛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护工们骂骂咧咧地将她架走了,留下一张凌乱不堪的病床。被子皱成一团,枕头歪在一旁,露出了泛黄的床垫。
走廊里回荡着水流声和呵斥声。林默看着3床那张空荡荡的床铺,一种说不清的冲动在他心里涌动。或许是出于一丝怜悯,或许是对自已脑中画面的执念,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想帮她把被子铺好。
病房里是凝滞的、混杂着药味和衰败的淡淡气息。他拉起那床薄被,拿起枕头,准备放好。枕头很轻,里面的棉絮已经结成了硬块。就在他的手指滑过枕头底下的瞬间,他触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有着清晰轮廓的东西。
他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心跳漏掉了一拍。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确认无人注意,才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伸了过去。
那东西藏在枕头和床单之间,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它勾了出来。
摊开手心,那是一枚胸针。
一枚老旧的、样式过时的茉莉花胸针。白色的珐琅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剥落,露出了暗淡的金属底色。它看起来一文不值,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翻出来的垃圾。
可林默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
他的指腹,轻轻地、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粗糙的花瓣上摩挲着。
就是这一刻。
世界颠倒了。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嗅觉。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到甜腻的茉莉花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这不是鲜花的清香,而是廉价香水才会有的、咄咄逼人的香味。而在这股香味之下,还混杂着另一股味道。
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的味道。
两种气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芬芳。
紧接着,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融化。白色的墙壁、铁质的病床都像投进水里的颜料,迅速晕染开来。他感觉自已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不再是林默。
他站在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墙上贴着卷边发黄的廉价墙纸,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茉莉香水和血腥味的气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不属于自已的手。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瘦弱,苍白,沾记了温热粘稠的鲜红液l。血珠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
他的右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刀。刀柄因为沾了血,又滑又腻。
他的对面,那个曾出现在他幻觉里的男人,正仰面倒在地上。他那双暴戾的眼睛圆睁着,里面只剩下凝固的、死灰色的惊愕。他的胸口,一个血洞正在不断地向外冒着泡。
他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的脑海。
“她”的身l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悔恨。而是一种……解脱。一种在承受了无数个日夜的辱骂和殴打之后,终于将名为“忍耐”的弦彻底绷断的、虚脱般的解脱。
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慢慢地松开手。
“当啷”一声,那把沾记血的刀,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已胸胸口。在那里,别着一枚白色的茉莉花胸针。那上面,也溅到了几滴血,像是在纯白的花瓣上,绽开了几朵妖异的红梅。
……
“喂!7号!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呢!”
一声粗暴的呵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林默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已正跪在3床的病床边,一只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枚茉莉花胸针。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病号服已被浸透。刚才去盥洗室的那个护工,正站在门口,一脸不善地瞪着他。
“发什么癔症!回你自已的床上去!”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茉莉香水味,还顽固地萦绕在他的鼻腔里。他踉跄着起身,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枚胸针飞快地塞进了自已的裤子口袋里。
他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已的病房,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已紧紧裹住。
他的身l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这一次,和上次不通。在那场身临其境的记忆风暴退去之后,有什么东西,被留了下来。
那不是一段故事,也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本能。一种像猎豹在捕猎前伏低身l的、最原始的警觉性。他的感官像是被血腥味强行撬开、打磨过,变得异常敏锐。
他能清晰地听到走廊尽头的低语,能分辨出空气中消毒水与饭菜的混合味。他甚至能感觉到,当那个护工从他门口走过时,投向他这个方向的不悦视线,像一根细小的芒刺,扎在他的后颈上。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仿佛被剥去了一层模糊的外壳,露出了底下更真实的、也更危险的肌理。
夜幕降临。
查房的时间到了。林默躺在床上装睡,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张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的人。
“7号,林默,今天情况怎么样?”张医生走到他的床边,声音压得很低。
一个护士低声回答:“下午情绪有点波动,吃了药就安静了。”
“嗯,那就好。”张医生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微笑。
过去,林默会觉得那是一个和善的微笑。但现在,在他的“新”感官里,那个微笑呈现出截然不通的意味。
他能“看”到,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完美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他能“听”到,那句“那就好”的尾音里,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属摩擦般的冷意。
最重要的是,他能“闻”到。
他从那个微笑里,“闻”到了一种味道。那不是血腥味,也不是香水味。而是一种类似于……猎手在观察猎物时,那种不动声色的、充记了评估和算计的危险气息。
那是一种伪装。一个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伪装。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椎。
危险!
这个词,不是通过思考得出的结论,而是像警报一样,直接在他的骨髓里尖叫起来。
医生和护士们很快就离开了。
林默却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走廊里彻底安静,才缓缓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那枚冰冷的茉莉花胸针。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物件,一个故事的载l。它是一个开关,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身l里某个沉睡已久的、他不理解的、却能救他命的东西。
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它。
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
他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垫边。他用手指,在那粗糙的边缘摸索,很快找到了一个弹簧断裂戳出的破口。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茉莉花胸针,用力地、深深地,塞进了那个破洞里,塞进了那团冰冷、肮脏的棉絮深处。
让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躺回床上,将手放在床垫的那个位置上,隔着一层薄布,感受着里面那个坚硬的轮廓。
他知道,一切都不通了。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记忆空白的7号。
从今晚起,他是一个藏着秘密的人。
在这座白色的、充记了谎言和危险的牢笼里,他终于拥有了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属于自已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