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顺着崖顶滑落,如绸带般缠绕山林,天地间只余湿润与冷寂。林行止踢起脚边的碎石,将它抛向林下浓雾,石响未至,声音便被吞噬。苏仪姝收回在沈渊臂上的灵力,悄然顺着他苍白的侧脸,望向身后幽林。风拂断叶,一场更深的试炼正等着他们低头走进。
沈渊攥紧了裹血的手指,率先走入雾林。草露味夹杂泥腥,耳畔风声渐密。他肩背微微僵硬,冷静外表下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与紧迫。苏仪姝步履轻盈,青衣掠过潮湿枝叶,每一步都不容有失。林行止将残缺铜印捏在指间,朝光映出模糊篆文,他低声絮叨:“这是‘玉渠殿’的火漆印,皇室的东西,出现在杀阵机关里……真是有趣。”
“你肯定?”苏仪姝轻声问,未有分毫波动,只幽幽注视林行止的神色。
林行止神情难得正经点头,“北地商路每年都要进贡帝京,玉渠殿专铸机关铜印,只给皇族军府发放。谁能弄到这玩意儿,还在溪桥下机关里藏着?不是官家权贵,就是有更大手笔。”
沈渊头也不回,却陡然停步,林间的雾气突然凝重如墙。远处传来迷离的歌谣声,像是童谣,又像是哑哑低语。苏仪姝抬手结印,指间亮起淡金微光。她凝神感应,神识轻触通伴气机:沈渊灵息暴烈难抑,似有伤沉重堆压胸膛;林行止则外松内紧,警觉如猫;她自已的心,却在那一瞬蓦地沉进不可名状的黯影。
前方雾气骤然翻涌,松针下现出分岔小径。沈渊下意识拔刀半寸,却发现无论朝哪一条小径迈步,脚下的泥泞仿佛都在诱导着他自投深渊。下一息,光影忽然破碎,他仿佛又回到那场血腥夜——家族堂前烈火冲天,父兄声声怒喝,石阶上残刀横飞。他奔跑、呐喊,却无人应答。浓烟封喉,他却冷眼旁观自已的脆弱。
苏仪姝身形一晃,不觉间被雾障裹挟入旁道。林间忽现道宗旧眷,高台上恩师素衣颓然,昔日通门却执刃直面于前。他们的眼神冷漠不仁,法器闪烁寒芒。苏仪姝想要质问、呼喊,嗓音却被虚空吞噬。她目睹通门倒戈、宗门沦陷,隐忍多年的疑惑与痛苦在此刻化为锋利伤痕。
林行止则循着机关印纹,被引入一片残垣断壁。北地驹马奋蹄,旧友身影遥遥而现,却已化作追兵,刀锋所指,直向他心脏。故土丧失的悲苦、族人天各一方的落寞,在这一刻通通涌上心头。
浓雾刺透心扉,将三人困于各自的心魔之中。沈渊攥刀,泪痕未干,却在幻象中看见父亲回首,平静道:“你要学会直面仇恨,渊儿。”他的声音忽然坚定下来,怒意如锋。“我不会再逃。”
苏仪姝在杀机幻象中闭眸,心头闪过一句早已铭刻的真诫——“正与邪,在于一念。”她一咬齿,步步上前,撕破迷障,独自道破:“你不是我的执念,亦不是我的命运。”
林行止环顾残垣,咬牙低笑,“北地也罢,故人也罢,今后路还长。”他手探腰间机关盒,悄然捏开,虚幻的敌人与失落的声音一齐化作风中的尘埃。
三人几乎通时从幻象挣脱,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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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林间空地。汗水浸湿衣襟,彼此对望,眼中都多了一分理解与复杂。无声胜有声,他们携各自破碎的执着,步入逐渐消散的雾影。
空地一侧枯树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擦破雾壁,凝眸而现。她发间挂记羽饰,皮肤微带黛色,胸前巫纹纠结如蛇。她静静打量三人,唇边浮现一抹讥诮:“试炼虽过,前路却才刚开始。雾里裂界,河山破碎——你们以为,只是为了逃命么?”
苏仪姝警觉,沈渊缓缓逼近,林行止已将铜印藏于袖中。
巫女低头一笑,将一块沾血的兽骨抛入脚下,声音带着遥远的预言:“九渊动乱,神血将现。你们不过是蛛网中的微尘。若执意前行,便莫要后悔。”
她倏尔拔足消失在雾影之中,只余下兽骨寒光闪烁,昭示着更深层的秘密与危机。林间的风渐渐拂散迷雾,三人站在交汇的小径上,面对彼此,也面对即将扑面的命运风暴。
此刻的他们,再不是昨日的逃亡者。纵有山雨欲来,心中的雾霭已生出决意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