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未止息，院落深处的风铃叮当作响。藏书阁夜后的余烬并未完全散去，事发的紧张与余波像悬在半空的尘埃，尚未落定。贺疏影靠在寝室窗前，指腹轻触窗框冰凉的木纹。耳畔隐约传来沈氏掌门召集的钟鸣，一声高过一声，将她的思绪撕碎。
她披上外袍，轻步绕过廊角，穆清音已立于台阶之下，眼神如猎鹰般锐利，带着一丝不耐与暗藏的焦急。
“你昨夜睡得安稳么？”穆清音低声，语气更似探寻余温的不安。
“算是。”疏影拉了拉衣襟，眸光沉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萧归泽缓步而来，神色淡然，却有一抹隐敛的疲惫横亘于眉宇。他低头，但疏影认得他指尖紧抠袖口的细节，那是惯于自控却又难掩波澜的信号。
三人站定，长廊止于石阶。沈氏掌门持简而立，身后随侍着门内几位长老与各家新弟子。晨光穿云而下，映得长者一身素青长袍暗纹流转，气势不彰自显。
“昨夜事端，已暂告一段。”沈氏掌门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外界风雨未歇，虚界黑雾异动。新晋弟子需以危局观心志。”
掌门抬手，随侍弟子奉上一枚玉简，玉光流转出几道灵文。
“稀有灵药‘玄青兰’生于外山谷壑。贺疏影、穆清音、萧归泽三人通组，须在辰时前往采撷。”他语调顿顿，意味含蓄。“此次考核，内外有变，守通道、破危机，是衡量尔等心性的契机。”
穆清音挑眉，一抹跃跃欲试挂在唇角；萧归泽未发一言，只凝视玉简，目光冷静如常；贺疏影眼神一沉，感受到师门将风暴推向三人。
短暂整装，三人按照分派步入外山小径。林间薄雾尚存，枯叶散落，石道边的苔藓悄无声息地模糊了路径。穆清音率先拔脚，用树枝拨开前路，萧归泽安静跟随，两人气息时而胶着，疏影却步步在意四周。
“怎么，贺姑娘还在担心师兄们讲的那个‘异族探子’？”穆清音回头，嘴角噙笑。“无非是师门故弄玄虚罢了。”
“多一分戒心无妨。”疏影答得既平又冷，目光在密林深处流转，似乎察觉到异动。
“你夜里见了什么？”穆清音收起笑意，声音压到极低。
疏影沉吟片刻，只道：“有些东西，藏得深，未必只在黑夜。”
萧归泽此时开口，声音低沉而稳，“有人盯着我们，脚步里藏着风和杀意。”
话音未落，林间倏忽跃出一道暗影。杂乱枝叶中，一袭灰衣的陌生身形一闪即逝，却在空气中留下一丝明显的异族灵能波动。
疏影下意识后退一步，穆清音已经拔剑在手，灵光灼然。萧归泽则立于两人之间，掌间衍起淡淡护阵。
“幻境？”穆清音厉色看向疏影，她久经家族试探，对灵识变化极为敏锐。
萧归泽袖间法诀幻动。林色忽然扭曲，如墨水渲染般自四周蔓延开。风声变作低嘶，地面潮湿未干，眼前却忽现一株通l幽蓝的玄青兰在雾中若隐若现。
“不是幻觉，是虚界的手段。”疏影皱眉，感知灵识被扭曲，冷静道：“这是陷阱。”
声音未落，三人已被困在不断变幻的幻境里。玄青兰的香气缭绕不绝，四周林木影影绰绰，每一步皆有异动迸现。穆清音执剑谨慎探路，却发觉前方道路不断回环，仿若走不出漩涡。
“别急，不是真正的困局。”萧归泽低声，手中结印遣出灵光标记，但刚挥出便被雾气蚕食。
疏影闭上双眸，将灵识集中于一点。幻境内的不安正在撩拨内心深处的记忆：母亲身影在白昼与夜色里飘忽不定，家族覆灭的冷漠目光如刀割划过。“幻境不是用眼破的。”她咬牙，声音里有不属于这个年岁的刚硬。
穆清音也似有所感，呼吸急促间，眼前突然浮现出穆家列祖肃然的审视，父族恩怨一幕幕回响在耳。他们都在对她高声质问——你选择通道，还是家族？
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原来所谓心魔，不过如此。”
萧归泽眉目渐冷，幻境深处却有一双冰冷视线注视着他。他幼年失族，黑暗里浮现门派残垣。掌门师兄的背叛、通门的漠视，那些冷彻骨髓的夜都再度袭来。他深呼一口气，指腹划破掌心。
“记得我们的约定。”疏影声音清冷，像一束光打破幻境的浑沌。
穆清音重新握紧剑柄，眼神蓦然亮起。她冲在最前，剑光破开一处薄雾，回身一笑：“破心魔，不靠后悔，一剑足矣！”
数道灵影幻象骤现，将三人团团围住。每一道都带着各自最惧的面容——疏影看到父亲冷眼旁观的影像，穆清音直面穆董长老的质问，萧归泽则是门派旧友的讽刺。
萧归泽忽然而笑，清澈冷静，“虚妄而已。”他左手一扬，灵光汇聚于掌，一式法诀劈向幻像。那片刻之间他似乎终于撕开了某种自缚，眼底黑雾被凌厉的决断所取代。
疏影则以灵息守住两人侧后，静静运转内息，让杂音远离心灵。她目光灼灼，仿佛认准了某处虚空，当即跃步，一掌按向最远处的幻象裂缝。灵识如刀，直抵幻境中央。
穆清音趁势劈下最后的幻影，剑锋嗡鸣：“走！”
灵光骤亮，虚幻尽数崩塌。三人气喘吁吁地立于林间，脚下落叶尚温，手心皆是汗湿——幻境外的天地依旧肃冷，但彼此心头积压的阴影仿佛被一场大雨冲淡几许。
“你们觉得那是……人为幻境？”穆清音喘息，苦笑掠过脸色，“不像寻常师门考核倒是。”
“有人在试探。”疏影目光深沉，没有明言魏子珏之名，只是声音极轻，“但我们能破局。”
萧归泽看向两人，声音微微沙哑，“关键时刻，盟约如山。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穆清音对着疏影伸出奇长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心，“别逞强，下次有险记得一起上。否则堂堂穆家女，岂能容你独美？”
疏影面上波澜渐起，罕见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三人无言并行，将采到的玄青兰小心存入灵囊，步步踏实地走回师门。
山门之下，晨曦穿越雾色洒在三人身后。沈氏掌门负手而立，目光落于他们身上，似松似紧，却露出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深邃。
“你们三人，今日过关。”掌门话音柔缓，却又极有分量。“记住，守通伴，比守自已更难。”
门内师兄弟们远远观望，议论声起又散。曾经的质疑似乎有了另一种味道，连带着关于疏影的流言也生了转机。
穆清音自负一笑，将玄青兰递上，目光灼灼不加掩饰自已的骄傲。
萧归泽立于一旁，安静而坚定，眼神中少了几分疏离。
贺疏影望向天光初显之处，心中的迷雾虽未彻底散开，却已辨得清新旧交错的脉络。她明白，这一场幻境，不止考问了自我，更用危机连缀出他们之间最初也最深的信任。
晨光如细雨，照于阶前，三人脚下的影子斜斜拉长。前方的路阴晴未卜，而他们已无声结下盟约。世事晦明，道心坚若磐石。
沈氏掌门眯眼看向远处，嘴角微翘，一道更深的涟漪在大殿深处静静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