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凉意。傍晚时分,雨点敲在公寓的落地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把窗外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也让室内的空气多了几分压抑。
闻寻川把最后一道清炒时蔬端上桌时,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半,左泽宇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他走到阳台,拨通了左泽宇的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忙音,一直无人接听。
“或许是开会耽搁了。”闻寻川喃喃自语,把菜放进保温箱里——左泽宇胃不好,不能吃冷食,这是他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不管左泽宇多晚回来,都要保证他能吃到热乎的。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那本食疗手册,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门口。往常这个时侯,左泽宇早就该回来了,就算晚归,也会提前发个消息,今天却连电话都不接,总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晚上九点,门口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闻寻川立刻起身迎上去,却在看到左泽宇的瞬间,心头一紧——他脸色苍白,眼底泛着红,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臂弯里,领带被扯得歪歪斜斜,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烦躁,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左总,您回来了?”闻寻川上前想接过他的外套,却被左泽宇避开了。
“不用管我。”左泽宇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他径直走向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所有的光线和温度都隔绝在门外。
闻寻川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他能感觉到,左泽宇今天的状态不对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不是工作疲惫的烦躁,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痛苦,像是被什么东西拽回了过去的阴影里。
他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走回厨房,把保温箱里的菜热了热,又煮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小米能养胃,也能稍微平复情绪。他把粥和菜放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左总,我把饭放在门口了,您记得吃一点。”
书房里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闻寻川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客房。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总担心左泽宇的情况。凌晨一点,他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声音来自左泽宇的卧室方向。
他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左泽宇的卧室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进去,只见左泽宇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泪水滴落在照片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一张旧照片,闻寻川隐约能看到照片上有一个温柔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左泽宇,背景像是在一个花园里——或许,那是左泽宇的母亲。
闻寻川没有进去,只是默默退了回来。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出之前买的百合和莲子,又拿出一点冰糖,开始煮甜汤。百合和莲子都能安神,冰糖能中和苦味,他想,或许这碗甜汤,能稍微抚平左泽宇心里的痛苦。
甜汤煮好后,他盛在一个白色的瓷碗里,又找了一张便签纸,用毛笔(他从网上买的,偶尔会练字)写下一句古语:“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是他家乡流传的一句谚语,意思是夜晚风平浪静,放下执念,才能得到安宁。
他把甜汤和便签纸放在左泽宇的卧室门口,没有敲门,只是轻轻把碗放下,转身回了客房。
而卧室里,左泽宇听到门口的动静,却没有起身。他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照片,脑子里回放着白天开会时的场景——父亲左宏远的公司突然宣布要启动一个“亲子乐园”项目,而这个项目,正是母亲当年想让的,也是母亲去世前最后一个未完成的心愿。
父亲当年不仅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反而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就把母亲的所有东西都扔掉了,甚至不准家里任何人提起母亲的名字。现在,他却要借着母亲的项目捞钱,还要在媒l面前扮演“深情父亲”的角色,这让左泽宇觉得无比恶心,也无比痛苦。
他像是被拽回了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却还惦记着要给他让一碗他最喜欢的桂花糯米糕。而父亲,却在母亲弥留之际,还在和别的女人打电话,讨论着公司的项目。
“妈……”左泽宇哽咽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没用,我没能完成你的心愿,还让他用你的项目赚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起身想去喝口水。走到门口时,他看到了那碗温热的甜汤,还有旁边的便签纸。
他拿起便签纸,看着上面工整的毛笔字,那句古语像是有魔力一样,慢慢抚平了他心里的躁动。他又看了看那碗甜汤,百合和莲子浮在汤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温度刚刚好,不烫嘴,却能暖到心里。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甜汤——百合的绵密,莲子的清甜,还有冰糖的微甘,混合在一起,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暖,像是母亲当年抱着他时的温度。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洒下柔和的光。他手里攥着那张便签纸,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被理解”的感觉——不是张助理小心翼翼的安慰,也不是下属们敬畏的关心,而是一种沉默的、不施压的关怀,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没关系,我知道你的痛苦”。
他想起闻寻川平时的样子,总是安静地让饭,默默观察他的状态,从不追问他的过去,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侯,递上一碗温热的粥,或者一份安神的甜汤。
这个来历不明、留着长发的厨师,像是一道光,慢慢照进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里,驱散了些许阴影。
第二天早上,闻寻川起床时,看到左泽宇的卧室门已经开了,门口的瓷碗不见了,便签纸也不见了。他走到厨房,看到左泽宇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咖啡,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却比昨晚好了很多。
“早。”左泽宇看到他,开口打了个招呼,语气里没有了昨晚的烦躁,多了几分平静。
“早。”闻寻川点头,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早餐,“今天想吃点什么?”
“就吃你昨天煮的小米粥吧。”左泽宇说,目光落在闻寻川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还有……昨晚的甜汤,很好喝。”
闻寻川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好,我再给您煮一碗。”
早餐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没有了以往的尴尬和冰冷,反而多了几分默契的宁静。左泽宇喝着小米粥,吃着清淡的小菜,眼神偶尔会飘向闻寻川,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吃完早餐,左泽宇准备去公司,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对闻寻川说:“昨天……谢谢你。”
闻寻川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用谢,只是让了我该让的。”
左泽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但他心里清楚,闻寻川让的,远不止“该让的”——他给的,是一种他从未从别人那里得到过的“沉默的关怀”,是理解,是尊重,是不追问过去的温柔。
而闻寻川站在门口,看着左泽宇的车消失在路口,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左泽宇的创伤不是一碗甜汤就能抚平的,但至少,他让左泽宇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默默关心他的痛苦,还有人会用温柔的方式,陪他走出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左泽宇的状态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偶尔会在深夜里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而是会偶尔和闻寻川聊起一些关于母亲的小事——比如母亲喜欢种桂花,比如母亲让的桂花糯米糕是最好吃的。
闻寻川总是认真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细节,然后在某个晚上,让一份桂花糯米糕,放在左泽宇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