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葬礼结束后，筒子楼里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在这平静之下，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林慎言无声的谴责。
邻居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带着怜悯，但更多的是疏远和鄙夷。
郑姐的哭骂，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林慎言彻底变成了一个傀儡人。
他依旧按时去厂里，但魂不守舍。
批文件时常常对着某一行字发呆很久，开会时目光空洞。
秘书汇报完工作，他半天才“嗯”一声。
厂里的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疯长，说林慎言被“冤魂缠身”了，说林慎言“良心不安，活该”。
对此，他充耳不闻。
下班回到筒子楼，那个曾经被他嫌弃拥挤、憋闷的小屋，如今空荡冰冷得像个冰窖。
林慎言不会做饭，每天从食堂打回冰冷的饭菜，放在那张八仙桌上，却常常一口未动。
他就坐在桌旁，对着苏语嫣常坐的位置，对着墙上那张刺眼的“结婚照”，一坐就是大半夜。
桌上。
那枚冰冷的素圈戒指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常常拿起来一遍遍摩挲那粗糙冰冷的金属，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她残留的温度。
他想起她给他戴上戒指时，那紧张又带着微弱希冀的眼神，想起她无数个夜晚在灯下笨拙地织着那条被他嫌弃的灰色围巾
悔恨在寂静的深夜里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他无法呼吸。
郑姐的控诉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她病得吃不下饭、咳得整宿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哪儿？”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
她病了？她什么时候病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像疯了一样，开始在那个空荡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苏语嫣的东西很少，一个旧樟木箱子几乎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他粗暴地掀开箱盖，里面叠放着她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一个掉了漆的梳妆盒，几本旧杂志他一件件抖开，疯狂地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终于。
在箱子最底层，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棉袄内衬口袋里，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折叠起来的纸片。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展开。
那是一张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是苏语嫣娟秀却带着颤抖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日期和症状。
“3月15日：咳嗽加重，胸口闷，下午痰里带了一点血丝。不能让他知道，他最近为厂里技改的事烦心”
“4月2日：夜里咳得睡不着，怕吵醒他，还是去厨房咳嗽吧，早上照镜子，脸色好难看去厂卫生所拿了点甘草片。”
“5月10日：卫生所张大夫建议我去市医院拍个片钱不够，算了。他生日快到了，得省着点给他买瓶好酒”
“6月很不舒服，越来越没力气，吃饭也没味道，他好像更不爱回家了，算了，别拖累他”
最后一行字，歪歪扭扭，墨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实在太疼了喘不上气这样也好都解脱了”
纸片的背面，用更小的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林慎言林慎言林慎言
这更像是绝望中的呼喊，是痛苦无处宣泄时唯一的寄托！
“噗通”一声。
林慎言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片，却哭不出一点眼泪。
巨大的痛苦和迟来的真相像一记记重锤，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躯壳彻底砸得粉碎！
她病了！
她一直在默默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她咳血！她整夜睡不着！她连去拍个片的钱都要省下来给他买酒过生日！
而他呢？他在嫌弃她做的饭菜，在抱怨她不够体贴，在和叶若曦“讨论工作”！
郑姐骂得对！他就是个畜生！
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瞎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到死，都在替他着想，怕拖累他！
而他，却亲手将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在空荡死寂的筒子楼里回荡，惊起了窗外枯树上栖息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