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铜铃被寒风撞得叮当作响,转眼间,入宫伴读已近一月。
秋风卷着枯叶退场,寒意一日浓过一日,偶尔还会飘起细碎的雪沫子,落在青砖地上,只洇开浅浅的湿痕,不等细看便化了。
宁时笙站在廊下,伸出手去接那零星飘落的雪。冰凉的雪沫落在掌心,转瞬就融成一小汪水,痒丝丝的。她正盯着掌心里的水痕出神,背后忽然传来萧颜的声音:“时笙!发什么呆呢?”
回头一瞧,萧颜裹着件驼色披风,手里还拿着个暖手炉,快步走过来:“嬷嬷刚说的,天冷了,今日提前半个时辰散学。公主被太后叫去说话了,咱们俩这会儿倒成了闲人。”
宁时笙缩回手,呵出一团白气:“闲着正好,我瞧着廊下那盆腊梅快开了,正想蹲这儿等着看第一朵花苞呢。”
“看什么腊梅,”萧颜拉着她就往偏院走,披风的流苏扫过地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前几日我寻着处僻静的院子,墙高院深,正好教你练箭。”
“练箭?”宁时笙挑眉,“拿什么练?宫里的弓箭可不是随便能碰的。”
“放心,我早有准备。”萧颜笑得神秘,拽着来到一处荒僻的院落。墙角堆着些枯枝,她捡了根手臂粗的树枝,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三两下削出支木箭,箭尾还刻了几道浅浅的槽。
“弓也简单。”她又找了根有弧度的细枝,用麻绳在两端缠了几圈,拉紧了试了试弹性,“喏,凑合用。”
说着,她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捡起块炭石,在树干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约莫碗口大小。
“就对着这个射,”她把木弓和木箭塞到宁时笙手里,“你别怕,这玩意儿没力道,伤不着人,主要是学个架势。”
宁时笙握着粗糙的木弓,手被冻得有些僵硬。萧颜站到她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左手持弓要稳,手肘别太弯,像这样……”
她轻轻扳过宁时笙的胳膊,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右手拉弦,手指要扣在箭尾的槽里,眼睛盯着靶心,吸气,放!”
宁时笙依着她说的,屏住呼吸,猛地松开手指。木箭“嗖”地飞出去,却偏得离谱,擦着树干钉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噗嗤。”萧颜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射草呢?再试试,手腕别晃,力气往回收点。”
雪沫又开始飘了,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宁时笙不服气,捡回木箭重新拉弓。
萧颜在一旁耐心指点,偶尔还会故意逗她:“再偏点就能打下来树上的麻雀了,到时侯咱们烤着吃。”
宁时笙被她闹得手更抖,却也渐渐找到了些感觉。第三箭出去时,虽然还是没中靶心,却稳稳地钉在了树干上,离那个炭石圈不过寸许。
“不错不错!”萧颜拍着手笑,“再练几日,保管你能射中兔子!”
宁时笙放下木弓,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
“想什么呢?”
宁时笙哈出一口白气,睫毛上沾了点雪沫,轻轻眨了眨:“在想……什么时侯能回家里的床睡个够。”
“宫里的床太软,总睡不安稳,还是家里的硬木床舒服,裹着厚被子能从日头升睡到日头落。”
萧颜闻言笑起来,“急什么,也就这些日子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纸卷,晃了晃,“昨日我哥让人捎了信来,说他今年的课业已经散完了,往后不用再往你府上跑啦。”
“散学了?”宁时笙愣了愣。她这才想起,入了冬,京里的学堂确实要提前散学,好让学子们备着过年。
“是啊,我哥说太傅夸他策论写得好,还赏了他两本孤本兵书呢。”
宁时笙捡起地上的木弓,往手心呵了呵气:“先别说他了,再来一箭。方才那下明明快中了,我就不信射不中那个圈。”
萧颜立刻来了精神,蹦到树下指着炭石圈:“来!我给你喊加油!瞄准点,吸气,放!”
木箭破空而去,这回落得近了些,擦着圈边钉进树干。两人通时“哎呀”一声,随即又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枝头落雪,簌簌地往下掉。
隔壁的静思苑比别处更冷些。
光秃秃的树枝桠伸向灰蒙的天,墙根堆着半枯的杂草,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窗缝。
尉迟翊坐在临窗的案前,指尖捏着片晒干的草药,凑近鼻尖轻嗅,随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苦味先是淡的,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片刻后又泛出点涩。
他垂眸,提笔在泛黄的宣纸上写下:“微苦,入喉有滞涩感,半刻后指尖发麻,可暂判为麻木神经之效,待试用于外伤麻醉。”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瘦的字迹,像他本人一样,带着股疏离的冷。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小太监扛着半筐炭火进来,脚步重得踩碎了院角的薄冰。
“尉迟公子,”他把炭火往墙角一撂,语气算不上恭敬,带着点奉旨行事的敷衍,“眼瞅着要入冬了,上面赏的炭火,先给您送来。”
尉迟翊没抬头,指尖又捻起另一种药材,白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小太监见他不理,撇了撇嘴,自顾自往下说:“晚些时侯还有棉被和厚衣裳送来,虽说您是……”
他顿了顿,把“质子”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含糊的说法,“总之,宫里的规矩,天冷了总不能冻着人。”
他搓着手在院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案上摆着的十几个陶罐,有的敞着口,露出里面晒干的草根,有的封着泥,瞧不出是什么。
这北狄来的质子,自打住进这静思苑,就没见过他跟谁多说过话,整日里不是捣鼓这些草叶子,就是对着墙角的阴影发呆,活像个没魂的木头。
通僚们私下里常说,这等败国余孽,本就该扔去养马,能留着条命在宫里,已是天大的恩宠,偏还摆出这副清高样子,真是卑劣又不知好歹。
小太监越想越觉得气闷,索性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案腿:“我说尉迟公子,您天天捣鼓这些没用的草根子,到底有什么用?真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不如给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