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寸欢 > 第8章 埋小胖

宫墙内的喧闹顺着风飘了很远,隐约能听见丝竹与笑闹交织,像团暖烘烘的棉絮,却穿不透静思苑的寒气。
尉迟翊坐在孤灯下,指尖捻着太傅送来的医书,纸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透着股陈旧的书卷气。
他翻页的动作很快,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炎洲的医术?不过是些温吞的调理方子,哪比得上北狄草原上,用草药与烈酒淬炼出的实效?
他嗤笑一声,指尖划过一页关于风寒的论述,这般浅显的道理,北狄的牧医三岁就能背得。
又是一页翻过,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目光落下的瞬间,尉迟翊的指尖猛地顿住。
书页上,赫然写着“北狄冰鳞毒解”几个字。
冰鳞。
他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地收紧,纸页被捏出几道褶皱。那是他从北狄带来的蛇,毒液能麻痹神经,虽毒性不及麻症烈,却极难解,北狄的医书里也只记了“以热酒灌之”的土法,效果甚微。
他屏住呼吸,逐字往下看。
“冰鳞毒,性阴寒,入血则滞,麻痹筋脉……当以附子三钱、干姜五钱煎汁,辅以炙甘草调和,温通经脉而不破气……”
字迹是手抄的,笔锋稳健,每个药材的用量、煎制的火侯,都写得清清楚楚。更让他心惊的是,书中竟点出了冰鳞毒的“阴滞”特性,这是北狄医书从未明确过的,他们只知其麻痹之效,却说不清根由。
尉迟翊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沿着字迹慢慢划过,像在确认这些字是否真的存在。
荒谬。
他心里法。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尉迟翊盯着书页,方才翻书时的倨傲,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怔愣。
他想起太傅送书时说的话,那时他只当是中原人的客套,此刻却觉得,那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眉心。北狄的医术是草原上摔打出来的,带着野性的实效,可炎洲的医书,竟藏着这般细致入微的琢磨。
他忽然起身,走到墙角的陶罐旁,掀开盖子。青蛇冰鳞被惊动,吐了吐信子。尉迟翊望着它,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医书,眼神复杂。
片刻后,他重新坐回案前,取过笔墨,将那页关于冰鳞毒的解法抄录下来。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偏院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雪还在闹,远处的丝竹声渐渐淡了。尉迟翊抄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望着纸上的字迹,沉默了很久。
……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侍卫的甲胄上,叮当作响。几个小侍卫缩着脖子跟在尉迟翊身后,嘴里碎碎念:“这鬼天气,放着暖阁不待,陪个质子折腾……”
“闭嘴!”太子的贴身侍卫低喝一声,眼神如刀,“尉迟公子是陛下允准出宫的,轮得到你们置喙?”
那几个侍卫悻悻闭了嘴,却仍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着前头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单薄,孤冷,走在雪地里像随时会被风卷走,偏那脊背挺得笔直,一点不似阶下囚的模样。
到了宁府,门房早已侯着。尉迟翊将那几本医书递给迎出来的管家,声音淡得像雪:“谢太傅赠书,确有裨益。”
管家连忙躬身应下。太子与宁太傅已拾级而上,笑着往里走:“策论还得再细论,走,进书房。”
尉迟翊被引至大堂,炭火烧得旺,暖得他指尖发僵。他不习惯这般逼仄的热,更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堂外走。
侍女想跟,却被他眼神止住。正犹豫着,忽然想起老爷吩咐,忙道:“公子若闷得慌,后院有处药圃,是老爷平日里摆弄草药的地方,许是合您心意。从这穿过去,过了拱门便是。”
尉迟翊颔首,转身踏入风雪里。
门后果然藏着片绿圃,竟用暖棚护着,隔绝了风雪。更奇的是,圃边挂着几盏红灯笼,烛火透过绢面,将周遭映得暖融融的,连雪光都染了点红。
他刚走近,就见暖棚边蹲着个红团子。
是宁时笙。
她穿了件簇新的红袄子,裙摆沾了泥,正拿着小铲子往土里刨坑,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脚边放着个小小的竹笼,笼门敞着,里面空空的,只垫着片枯叶。那只灰扑扑的仓鼠,此刻被她用帕子裹着,小心地捧在手里。
“小胖……下辈子托生在这儿,有这么多药草陪着,肯定能活得好好的……”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铲子往土里戳了戳,“再也不会冻着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冰珠落在炭火上。
宁时笙猛地回头,铲子“当啷”掉在地上。
红灯笼的光恰好落在来人脸上。苍白的肤色被映得添了几分暖意,连那双眼沉如冰湖的眸子,都似乎柔和了些。
是尉迟翊。
他目光扫过那帕子里没了动静的仓鼠,又落回她通红的眼眶,薄唇轻启,语气带着点说不清的讥诮,却比上次那声滚多了几分温度:
“宁小姐这是有什么埋仓鼠的癖好?”
宁时笙望着他,眼里还蒙着层水雾,像含着两汪清泉,懵懂又委屈。她没听出那话里的别意,只抽噎着回答,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小胖死了……死了当然要埋啊。”
她的世界里,万物有灵,哪怕是只仓鼠,走了也该有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