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翊看着她这副痴傻的模样，眉梢轻轻地挑了下。他想起白日里医书上的精妙论述，再看看眼前这张写记憨字的脸，语气更冷了几分：“宁太傅也算厉害。”
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沾着泥的袄子下摆，补了句，字字带刺：“怎生得你这般蠢笨。”
宁时笙还是没懂，这人怎么莫名其妙说说她蠢？
她眨了眨眼，木木地盯着他，像只被冻傻的小兔子，连反驳都忘了。
尉迟翊没再看她，视线扫过暖棚里常见的些药草，他转身要走，脚边的雪被踩得咯吱响，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声音淡得像风：
“连仓鼠冬眠都不知道。”
话音落，青灰色的身影已没入红灯笼照不到的暗影里，只留下雪地里一串浅浅的脚印。
宁时笙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帕子裹着的“尸l”。
冬眠？
她愣了愣，眨掉眼里的泪，忽然想起雪刚下时，小胖就不爱动了，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凉……那不是死了？
她猛地把仓鼠捧到眼前，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小家伙的绒毛虽硬，可鼻尖似乎还带着点极淡的湿意，不像真的没了气息。
她抬头望向尉迟翊消失的方向，红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啊晃。
除夕的爆竹声刚在巷口炸响第一声，宁府的朱门就被贴上了簇新的红春联。墨迹是宁太傅亲手写的，笔力遒劲，映着门楣上挂的大红灯笼，倒比那些仆从众多的世家府邸更添了几分暖意。
宁府人不多，内院只有宁府夫妇与宁时笙三口，外院仆从也不过十来个，可这几日的热闹却半点不输别家。
“张婶，这个给你！”宁时笙捧着个红布包，蹦到正扫雪的仆妇跟前，把包着碎银的布包往人手里塞。
张婶笑着接了，打趣道：“姑娘这是中了什么喜？前儿还为那小仓鼠掉眼泪，今儿就给我们发利市了。”
“小胖没死！”宁时笙扬着下巴，“是冬眠呢！”又颠颠地又往柴房跑，“李伯，你的红包！”
柴房里劈柴的老李头接了红包，直乐：“我们姑娘这是把给鼠儿的福气，都分我们啦。”
宁夫人在廊下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刚从书房出来的宁太傅道：“你看这疯跑的样，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嘴上嗔着，眼角的笑却藏不住半分。
宁太傅捻着胡须笑：“孩子心性，过年嘛，热闹些好。”他望着女儿把最后一个红包塞给门房，转身扑进宁夫人怀里撒娇，声音脆生生的：“娘，你看我把福气都分完啦！”
正闹着，门房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烫金帖子：“老爷，夫人，公主府的人送帖子来了。”
宁时笙眼睛一亮，抢先接过来拆开。
“公主邀我上元去赏灯！”
上元灯节的街市像被打翻了的锦绣匣子，十里长街挂记了灯笼，流光溢彩映着雪后初晴的夜空，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画的甜香。
宁时笙提着盏鲤鱼灯，跟着公主和萧颜挤在人群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公主嫌侍女跟着碍事，早把人打发去买糖葫芦，这会儿正踮脚看杂耍班子翻筋斗，银铃似的笑声混在喝彩里。
萧颜攥着只鸡腿，咬了口含糊道：“去年灯节我哥带我来，说那边猜灯谜的奖品是柄小弯刀，结果我猜中了，他倒抢去玩了半宿……”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瞬间搅乱了街市的热闹。
“走水啦！”
喊声响得越来越近，宁时笙抬头望去，只见街口那座三层酒楼的窗棂里冒出滚滚黑烟，火星子裹在浓烟里往上窜，很快就舔舐到了檐角的灯笼。
“快跑！”人群像被惊动的蜂群，四散奔逃，撞得灯笼摇晃，糖画担子翻倒在路边。
萧颜手里的鸡腿“啪”地掉在地上，“你们先走！”她丢下一句，拽掉披风就往火场冲，动作快得像阵旋风，竟比奔逃的人群还灵活。
“阿颜！”公主急得跺脚，却知道萧颜的性子，拦也拦不住，只能拉着宁时笙往反方向跑，“别管她，她家祖传的救火本事，比官兵还利落！”
公主的仆从很快寻来，簇拥着两人往开阔处退。官兵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和呼喝声混在一起，更添了几分混乱。
公主裙摆太长，慌不择路间被自已的裙角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被侍女连忙扶住。
宁时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就这一秒的愣神，身侧忽然驰过一匹快马，马腹擦过她的胳膊，一股蛮力涌来，她手里的鲤鱼灯“哐当”落地，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直直往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等来，腰上忽然多了道有力的支撑，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宁时笙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桃花眼。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是那天在树上逗她的男子！
男子衣袍被风吹得猎猎响，脸上还沾着点烟灰，显然也是从混乱里挤过来的，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嘴角甚至还噙着点笑意。
“宁小姐，”他扶稳她，声音里带着点刚跑完的喘，却不忘调侃，“走路不看路，这毛病可得改改。”
“谢……谢谢！”宁时笙刚站稳就想往后退，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萧颜熟悉的喊叫声：“时笙！你没事吧？”
萧颜骑着匹枣红马，裙裾被风吹得飞扬，头发也乱了，手里还攥着个刚抢来的水桶。
她的目光先落在扶着宁时笙的男子身上，愣了愣，“哥”字刚要出口，又猛地转向宁时笙，语速快得像放箭：“你没摔着吧？有没有哪里疼？”
确认宁时笙摇头，她才转头，对着一旁的男子柳眉倒竖：“萧羡！你不长眼啊？差点撞着时笙！”
被叫让“萧羡”的男生挑了挑眉，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笑得一脸无辜：“天地良心，我这是救她，可不是撞她。再说了，小妹你刚从火场里冲出来，不去救火倒来审我？”
“我……”萧颜被堵得一噎，又想起宁时笙，忙翻身下马，拉着她左看右看，“真没事？他要是弄疼你了，我替你揍他！”
宁时笙这才反应过来，萧颜的哥哥？那个被萧颜念叨了无数次的小侯爷？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点纨绔气的男生，一时有些发懵。
远处的火光还在亮着，官兵已经架起了水龙，公主被仆从护着走过来，“时笙！没事吧？”
宁时笙摇摇头，看了眼萧羡，心里泛着嘀咕。
这萧小侯爷，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