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的话音落下,便再无多言。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昆仑境中,只剩下三位顾家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以及摆在他们面前的、三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通往地狱的试炼之路。
三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他们没有退路,身后是整个家族的命运;他们也无从退缩,因为这是老祖亲自为他们铺设的、通往强者之巅的荆棘之路。
“一个月后见。”
顾骁言简意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影和顾子轩,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有如同钢铁般的意志。他扭过头,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地朝着左侧那座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重力崖走去。
顾清影对着二人微微颔首,清冷的气质中带着一丝坚定。她提起裙摆,步履轻盈,宛若凌波仙子,走向了那片笼罩在迷蒙水汽中的幻心湖。
顾子轩是最后一个行动的。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无形的眼镜,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他望着眼前那片广袤的宫殿废墟,目光从最初的茫然,逐渐变得锐利而专注。他知道,这看似最安全的任务,实则可能是最摧残心志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走向废墟的第一步。
……
顾骁站在了重力崖的山脚下。
仅仅是站在这里,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这里的重力,至少是外界的两倍。他试着跳了一下,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只能离地不到半尺。
他没有急于攀登,而是运转起《归元诀》,调动体内的真元流遍全身,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真元在经脉中运转,有效地抵消了一部分压力,让他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
“看来,这考验的不仅仅是肉体,更是对真元的运用。”顾骁心中了然。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适应得差不多了,便深吸一口气,双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崖壁上凸起的岩石,开始了第一次的攀登。
一步,两步……
刚开始的十米,还算轻松。但随着高度的提升,那股恐怖的重力开始呈几何级数增长。
二十米,五倍重力。顾骁感觉自己背上像是扛了一头牛,每一次抬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三十米,十倍重力!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手臂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体内的真元在疯狂运转,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身体不被压垮。
他死死地咬着牙,雇佣兵生涯中磨砺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将真元凝聚于四肢,每向上移动一寸,都像是与整座山峰在角力。
然而,当他艰难地爬到五十米的高度时,真正的绝望降临了。
这里的重力,至少是外界的二十倍!
“咔嚓!”
一声脆响,他的左手手腕,竟在抓住岩石的瞬间,被这股恐怖的压力直接压断了!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顾骁闷哼一声,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崖壁上坠落下来。
“砰!”
他重重地摔在山脚的碎石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断掉的手腕更是传来钻心之痛。
若是普通人,遭此重创,早已失去行动能力。但顾骁只是躺在地上喘息了片刻,便运转起体内那为数不多的真元,开始缓缓修复伤势。
《归元诀》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不仅能引气修行,更能淬炼气血,加速伤势的愈合。半个时辰后,他断掉的手腕虽然依旧肿胀,但骨骼已经奇迹般地初步愈合,恢复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他挣扎着站起身,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仿佛在嘲笑他的黑色山崖,眼中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燃起了更加凶狠的斗志。
“再来!”
他低吼一声,再一次开始了攀登。
坠落,攀登,再坠落,再攀登……
第一天,顾骁就在这周而复始的痛苦折磨中度过。他全身的骨骼,几乎都被碾碎重组了一遍。每一次坠落,都是一次死亡的预演;每一次攀登,都是一次意志的重生。
……
与此同时,幻心湖畔。
顾清影赤着双足,踏上了通往湖心小岛的唯一一座白玉小桥。
湖水清澈见底,宛若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湖面上飘着淡淡的、带着异香的雾气。一切都美得如诗如画。
然而,当她的第一步踏上小桥时,眼前的景象便骤然一变。
她不再身处昆仑境,而是回到了自己位于巴黎的画室。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她最敬爱的导师正站在她的最新画作前,满脸赞许地宣布:“清影,恭喜你,你的这幅《星空下的呢喃》,获得了卢浮宫艺术金奖!你将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
鲜花、掌声、闪光灯……无数的荣誉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顾清影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梦想。
她几乎就要沉浸在这片喜悦之中,但脑海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她想起了老祖的话,想起了那枚诡异的黑羽。
“假的……”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眼前的景象,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她依旧站在白玉桥上,但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
仅仅是第一步,幻象的诱惑就如此真实。
她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步,景象再变。她回到了顾家祖宅,父母尚在,爷爷身体康健,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母亲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菜,温柔地说:“清影,别总是在外面漂泊了,回家吧,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亲情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顾清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自幼痴迷艺术,与家人聚少离多,这份亲情,是她心中最柔软的缺憾。
她停下了脚步,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拥抱那个日思夜想的母亲。
但就在这时,她体内的真元,随着《归元诀》的运转,自发地流过心脉,带来一丝清凉。
“不对……母亲的手,没有这么冰冷。”她猛地惊醒。
幻象再次破碎。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完了整座白玉桥。
一路上,她经历了财富、权势、爱情等种种诱惑,也经历了被黑羽阁追杀、家族覆灭等种种恐惧。每一次,都是一次对心神的巨大考验。
当她最终踏上湖心小岛时,已是身心俱疲,脸色苍白如纸。
她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五心向天,开始运转《归元诀》,守护心神。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刚一入定,无数的幻象便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识海。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场景,而是无数的念头、情绪、欲望、恐惧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无数的魔影,在她的脑海中嘶吼、咆哮,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撕碎。
顾清影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紧守着心中一点灵台清明,苦苦支撑。她知道,一旦自己被这些心魔吞噬,后果将不堪设想。
……
归元殿遗址。
顾子轩已经走到了第一块残存的基石前。
那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其中最深的一道,是一条长达一米的剑痕。
他按照老祖的要求,开始仔细地观察、记忆这块基石的每一个细节。
然而,当他的精神力集中在那道剑痕上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凌厉到极致的、充满了杀伐与毁灭气息的意志,顺着他的目光,轰然冲入了他的脑海!
“啊!”
顾子轩惨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剑狠狠地劈开,剧痛无比。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尸山血海的古战场,一名白衣剑客,一剑挥出,剑气纵横三千里,将天地都斩开了一道裂缝!
那股睥睨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恐怖剑意,疯狂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意志冲击才缓缓退去。
顾子轩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打了一场仗。
他抬起头,再看向那块普普通通的青石时,眼神中已经充满了骇然与敬畏。
这哪里是石头,这分明是一位绝世剑客留下的精神烙印!
他休息了许久,才勉强缓过神来。他没有退缩,而是再次运转《归元诀》,这一次,他学聪明了,分出一部分心神,用真元守护住自己的识海,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精神力探向那块基石。
有了防备之后,虽然依旧痛苦,但总算能够勉强承受。
他强忍着那股剑意带来的刺痛,开始艰难地记忆基石的形状、大小、以及上面每一道痕迹的深浅和走向。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当他终于将第一块基石的全部信息烙印在脑海中时,已经是半天之后。他的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
他盘膝坐下,恢复了许久,才走向了第二块基石。
第二块基石上,残留的是一股霸道无匹的刀意。当他的精神力触及时,仿佛被一柄开山巨斧迎面劈来,让他再次体验了一次精神被撕裂的感觉。
第三块,是一股狂暴的枪意……
第四块,是一股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杀气……
每一块基石,都代表着一位早已逝去的强者,都蕴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武道意志。
顾子轩,就在这片由上万种不同意志组成的“精神雷区”中,开始了自己九死一生的记忆之旅。
他不知道的是,在昆仑境最高的一座山峰之巅,顾长生正盘膝而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三个正在经历着非人折磨的后辈。
他看着顾骁一次次被碾碎骨骼,又一次次重新爬起,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不错,有几分我当年的狠劲。《归元诀》主生机,配合百倍重力,正是在行‘破而后立’之道。每一次骨骼的碎裂与重组,都会让他的肉身根基更加扎实。待他登顶之日,便是‘不坏之体’初成之时。”
他又将目光投向湖心岛上,看着在幻象中苦苦挣扎的顾清影。
“心有挂碍,则幻由心生。幻心湖,映照的便是本心。她灵性太高,感知敏锐,反而更容易被外物所扰。此番磨砺,若是能勘破虚妄,守得真我,她的神魂之力,将远超同辈,为日后修行术法,打下最坚实的根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子轩身上。
“看似最笨的法子,实则得益最大。”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上万种强者意志的轮番冲击,若是能扛下来,他的意志,将坚韧如神铁。更重要的是,在潜移默化之中,他将领悟到这些意志中蕴含的武道精髓。这比任何功法传承,都更为宝贵。待他功成之日,便是‘万法之心’初具雏形之时。”
“黑羽阁……你们不会等太久的。”
顾长生缓缓闭上双眼,轻声自语。
“待我这三块璞玉,被打磨成器之时,便是我顾家,重临此世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