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曲江池畔的青石板，溅起的水珠混着残荷碎瓣，在暮色里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林薇攥着裙摆快步跟上裴九郎，晚风里还残留着荷叶的清香，此刻却被记心的焦灼冲得七零八落。裴九郎的月白锦袍还沾着池水，风一吹便贴在后背，可他半点没顾上，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腰间的金鱼符随着动作轻轻撞击，发出急促的
“叮铃”
声。
“老大人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加重？”
裴九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自幼由祖父带大，祖孙情分极深，方才家仆那句
“气息微弱”
像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林薇一边快步走，一边在脑海里回想老大人的病情：“前日复诊时，老大人的脉象虽仍虚浮，但多饮多尿的症状已缓解不少，舌苔也从绛红转为淡粉，不该突然恶化。会不会是……
饮食上出了差错？”
裴九郎猛地顿住脚步，眼神骤然锐利：“不会，府里的膳食都是按你开的方子准备的，连饮水都由专人看管。”
他话音刚落，前方已能看见裴府朱红的大门，门口的灯笼已早早点亮，橘色的光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几个仆役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公子！林姑娘！太医已经来了，正在内院诊治呢！”
两人匆匆穿过回廊，内院的灯火亮如白昼，药味混着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太医焦急的声音：“脉细如丝，气阴两竭，这可如何是好……”
裴九郎推开门，只见裴老大人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床边围着几个丫鬟，都红着眼圈，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冒着热气，却没人敢轻易上前。
“祖父！”
裴九郎扑到床边，声音哽咽，伸手想去探祖父的脉搏，却被林薇轻轻按住。
“九郎，先让我看看。”
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指尖却在微微发凉。她俯下身，手指搭在老大人的腕脉上
——
脉象细弱得像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与前日的虚浮截然不通，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
“紧涩感”，这绝不是消渴症加重的脉象！她又掀开老大人的眼睑，瞳孔虽未散大，却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再看他的舌苔，竟又变回了绛红色，舌尖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渍。
“太医，老大人今日除了常规汤药，还吃了什么？”
林薇抬头问道，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碗。
太医叹了口气：“只喝了一碗清心茶，是府里丫鬟送来的，说是老大人平日爱喝的。”
林薇立刻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茶碗，凑近鼻尖轻嗅
——
茶水里除了龙井的清香，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若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她心头一沉，这是商陆的味道！商陆性寒有毒，虽能利尿，却会损伤肾气，对消渴症患者而言，简直是催命符！
“这茶有问题！”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里面掺了商陆，老大人的症状不是病情加重，是中毒！”
“什么？”
裴九郎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旁边的丫鬟，“谁送的茶？！”
站在最外侧的一个小丫鬟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是……
是张嬷嬷让我送来的，她说这是老大人吩咐准备的清心茶，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嬷嬷？”
裴九郎眉头紧锁，张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自他母亲去世后便一直照顾祖父的起居，怎么会突然让出这种事？他立刻对管家道：“立刻去把张嬷嬷带来！若她敢跑，格杀勿论！”
林薇没功夫理会这些，她迅速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过，对准老大人的
“关元”“气海”“足三里”
三穴刺入。银针刺入的瞬间，老大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林薇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人参粉，用温水调开，小心翼翼地喂到老大人嘴里：“这是长白山的野山参，能补气固脱，先稳住他的气息。”
裴九郎在一旁看着，只见林薇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鬓边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却丝毫没有分心，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他伸手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放得极柔：“擦擦汗吧，别急，祖父会没事的。”
林薇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掌心，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移开目光。空气中的药味似乎淡了些，只剩下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管家匆匆跑进来，脸色难看：“公子，张嬷嬷……
张嬷嬷不见了！房里只留下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装着一枚刻着金线莲的银戒
——
与之前黑衣人掉落的那枚一模一样！
“莲心教！”
裴九郎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们竟然把手伸到裴府里来了！”
林薇的心也沉了下去，之前的城西投毒案、贫民窟的瘟疫假象，现在又加上裴老大人的中毒，显然莲心教的阴谋远不止抓孩童那么简单，他们似乎在针对长安城里的权贵，而裴家，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就在这时，床上的裴老大人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祖父！”
裴九郎连忙凑过去，声音里记是惊喜。
老大人的目光有些涣散，看了看裴九郎，又看了看林薇，虚弱地开口：“九郎……
那茶……
不是张嬷嬷送的……
是个陌生的丫鬟……
穿着青色襦裙……”
“青色襦裙？”
林薇立刻追问，“老大人还记得她的模样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老大人摇了摇头，气息又弱了些：“没看清……
她戴着帷帽……
只看到……
耳后……
有朵金线莲……”
耳后有金线莲！林薇和裴九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
这是莲心教教徒的标志！看来张嬷嬷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凶手早就混进了裴府，甚至可能还藏在府里！
“祖父，您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裴九郎握住老大人的手，语气坚定，“我一定会找出凶手，绝不会让他们再伤害您！”
老大人点了点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林薇为他盖好被子，轻声道：“老大人暂时没事了，但还需要静养，我再开一副解毒的方子，按时服用，三日便能好转。”
她一边说，一边提笔写药方，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另外，裴府需要彻底搜查一遍，尤其是厨房、药房这些地方，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裴九郎点头：“我已经让暗卫去办了。这次多亏了你，林姑娘，若不是你，祖父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感激却浓得化不开。
林薇放下笔，笑了笑：“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况，莲心教的阴谋牵连甚广，只有尽快找出他们的踪迹，才能让长安真正太平。”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织成一片银白。裴府的仆役们还在四处搜查，脚步声、呼喊声偶尔传来，却没再打破内院的宁静。林薇收拾好药箱，准备告辞，却被裴九郎叫住。
“林姑娘，”
裴九郎从袖中取出那枚荷花香囊，递到她面前，“今日在曲江池，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给你。虽然后面出了变故，但……
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香囊上的荷花绣得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显然花了不少心思。林薇接过香囊，触手柔软，里面的荷叶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抬头看向裴九郎，只见他的耳根微微发红，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像个等待评判的孩子。
“多谢你，九郎。”
林薇的脸颊也泛起红晕，将香囊轻轻握在手里，“我很喜欢。”
裴九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辰。他送林薇到府门口，看着她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府。月光下，他摸了摸袖中那枚金线莲银戒，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
——
莲心教，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而马车上的林薇，握着手中的荷花香囊，鼻尖萦绕着荷叶的清香与裴九郎衣袍上的松墨香，心头像被温水浸过，暖暖的。她知道，这场与莲心教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只要有裴九郎在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车窗外的长安夜色渐深，灯火阑珊，却藏着无数暗流，而她与裴九郎的命运，也早已在这些暗流中，悄然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