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我出生了。
坏消息,只有我的身体出生了。
我被一个陌生的灵魂插队了,而我,被牵制在我的身边。
你好,先来后到知道吗新青年要有素质好吗
她说不好,然后给我干到了皇帝。
后来,地府的鬼差找到我,说是他们工作失误,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换回来。
我看了看她给我的温床软被,锦衣玉食,还有嘴里酱香浓郁的大肘子,纠结了。
1
我穿越前跟鬼差说好,下辈子给我投生到大富大贵的人家里。
我是销冠,这是我应得的。
鬼差说好,下辈子我一定大富大贵。
我心满意足地去排队了。
好消息,我下辈子是太子。
坏消息,我被插队了。
更坏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报错,就跟着我出生了。
一出生,我还没理清思绪,就听见身边的嬷嬷们惊呼一声:衔珠而生,娘娘,小皇子衔珠而生,是祥瑞啊娘娘!
我一看,婴儿嘴里果然含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紫色珠子。
这对吗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那个可耻的插队者,哇哇大哭着被接生嬷嬷抱出去给我的父皇看。
父皇拿着珠子仔细对天端详,又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圣心大悦,当即宣布,我从此刻开始,就是本朝太子了。
可恶,为什么我被挤出去,就因为我不会整点祥瑞的活吗
喂喂喂,父皇,我在这里呢,我才是你儿子!
不是……女儿!
也不对,我本身是女的,但为什么鬼差会给我安排一个男性的身份啊!
更不对了,这个插队者也是女的,匹配型号错误了喂!快召回返厂重修啊!
当然了,我父皇看不见我,周围人都看不见我。
看着紧锣密鼓的宫人,再看看我父皇怀里的婴儿,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梦想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彻底躺平的咸鱼日子,泡汤了啊!
随着太子被抱走,我也漂浮着跟过去,明白过来我不能离开太子太远。
你是说,我得跟在她身边,看着她过好吃好喝,奴仆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
有没有搞错,那本来应该是我的日子!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如此诛我心!
我翻出心里的小本本,开始记仇。
这个插队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么大一个国家交给她,她管得明白吗
太子满月时皇帝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宋彻,封号靖枢,人称靖枢太子。
由此可见,我父皇对我其实是寄予厚望的。
这些日子,我也基本摸清了这个朝代的基本情况,
本朝国号临,如今的皇帝名号光启,有点像我所熟知的历史里的明朝,一样的疆域辽阔,一样的开明盛世,一样的万国来朝。
我细数了老朱家的几代帝王,试图往里面套一套,猜测这个可耻的插队者能和里面哪一位对应上。
根据我有色眼镜并且不怀好意的猜测,给她下了一个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定论。
我恨恨地在小本本上猛记。
嘻嘻,我不是哦。
婴儿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猛地顿住。
2
家人们,谁懂啊,正主对线了!
我:你把我的身份还给我!
她:不行哦,我有事情要做。
我: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你把我积攒的年假福利占了知不知道,老师没教过你们先来后到吗
她不理解但无耻:那也不行,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还给你。但是既来之则安之。
我:你把我的日子过了,那我过什么你没有自己的日子过吗
她:我的日子过完了。
我愣住了。
我原本以为她是和我一样的快穿打工人,存心鸠占鹊巢,但听这回答,明显不是。
日子过完了,那不就是死了吗
还真是孤魂野鬼啊。
但我作为苦命牛马,很具备一个毒妇的铁石心肠。
那也不行,我该享受到的好吃好喝好玩,一样都没享受到,现在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这个罪魁祸首,必须给我想办法!
她想了想,伸出五个肉窝的小胖手,啪一下,搭在了我身上。
我震惊,她居然能碰到我。
她诱惑的低语如同鲛人歌声萦绕在我耳边:
难道你不想每天过着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出去玩有事我来扛的悠闲日子吗
难道你真的想做一个小时候上学长大了上班的苦命太子吗
你过得了四点起床十二点睡觉数九寒冰三伏酷暑都得上学的日子吗
我是太子,我可以把最好的都给你,你不想要吗
啊啊啊气死我了,这是资本的诱惑,是裹了糖衣的炮弹,是腐蚀我意志的毒药!
我答应了。
于是,被资本彻底腐蚀的我,也实现了彻底躺平的愿望。
只有一点不好,宋彻去哪里,我就得去哪里,虽然只是换了个地方无所事事,但谁不想整天躺在床上呢。
三岁时,宋彻开蒙了。
她理所当然地震惊全场,结合衔珠而生,靖枢太子是天降神童的名头快速地传开。
五岁时,宋彻学武了。
宋彻相较于学文,对学武表示出了一股格外的偏执狂热。
真的如同她所说,她当这个太子,确实做到了不论寒冰酷暑都在发奋图强。
她十岁时,甚至能在凛冽的冬日里光着膀子舞剑。
雪落到她健壮有力的肩膀上,很快就被体温蒸成了水。
我坐在屋檐下吃点心。
一边想,宋彻骨子里是个女人,但是对男性的身体也适应良好嘛。
一边又想,光吃不胖就是幸福啊,什么都能吃。
天马行空了一会儿,宋彻已经练完剑,过来披上衣服:我要上战场。
点心有点噎,我胡乱应一声就要找水喝。
她把杯子递到我面前。
经由她传递的东西,我都能碰到,这也是她投喂我的方式。
一杯茶喝下,我的喉咙终于顺了,也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你要上战场姐姐,你知道你现在多大吗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现在天下太平,哪有什么战役给你这一国太子上战场
她慢条斯理地擦剑,没有大战役,却有小国骚扰。
那也用不着你去啊,本朝名将这么多,哪里就轮到你了,你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她伸手去抚摸脖子上系着的珠子,半晌才说:
他会答应的,即使不是现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临,焉有放任番邦小国猖獗的道理
我松了口气,生怕这姐十岁就冲上战场去。
你吓死我了,我们还年轻,不急这一时,长大了,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突然盯着我,你经历过战争吗
3
我们相处十年,从来没问过对方的来历。
但我还是回答了:没有,我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国家强盛,是个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很多人都没有亲历过战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觉得她眼中的情绪,除了羡慕,还有一丝丝泪光。
我说:我猜你是一个女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一定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内心还是希望和平,所以才会羡慕我。
她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希望和平。
她没有给我继续深思的机会,又问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建国的
1949年10月1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放七天长假呢。
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里,是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感觉啊,每天起床,上班,下班,回家,很普通的一天。硬要说的话,就是安心吧。
你不知道,其实世界还是很乱的,只是我们国家很和平罢了,我们不用像战争国家的人民一样担心明天。我们的国家,已经强盛到没有人敢欺负了。
她低声说:一定走了很长的路吧。
我骄傲起来:当然啦,我们国家拥有世界上最坚韧不拔的人民,最深厚的历史底蕴,即使有人在黎明之前倒下,也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民站起来。
她低着头摩挲胸前的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起头时,看向我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要走的,就是你们国家那样的一条路。
我的目的,是海晏河清,万世太平。
即便她目前是个十岁男孩的模样,我还是感觉有点被她的灵魂折服了。
当然了,只有一点点!
宋彻十五岁这一年,宁州大旱,宁州百姓饿死无数,还爆发瘟疫,大量灾民出逃。
别的州府怕瘟疫传染,只愿意在城外临时安置,如此不是长久之计,纷纷上书御前。
光启帝在朝堂上商议如何赈灾,群臣意见不一,差点吵起来。
上方的光启帝面对嘈杂的朝堂仿佛没听见,只是扫了一眼安静站在前排的宋彻。
等他们终于吵完,他大手一挥,此次赈灾,就让太子去吧。
他对臣子陛下三思的呼声充耳不闻,只是问宋彻:太子可愿意为朕分忧
宋彻站出来,深深一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宋彻的机会,到了。
宁州本就少雨,这里的百姓都是望天吃饭,即便皇帝对此地格外开恩,减免赋税,百姓也不过是刚好温饱。
若是来一场天灾,根本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几乎每一任帝王都为宁州头疼过。
宁州知州在城外迎接宋彻,也是为了劝阻宋彻进入宁州城。
城中瘟疫肆虐,太子殿下不可冒险啊。
宋彻没听他的。
进了知州府衙,他就开始清点人数,一面派人去准备石灰、醋、烈酒、纱布和煮沸的热水。
一面派人去安排隔离区,把准备的东西都送到隔离区去。
还吩咐了府衙师爷组织起来给灾民登记造册。
几句话下去,府衙忙了起来。
我越听越觉的她的思路很熟悉。
宋彻要查看城中的水井,在知州准备的当口,我悄悄问她:你是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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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了,但是没回答我。
城中的水井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一些小的井已经干涸了,只剩下八个大的还有水。
宋彻派人把水井把守起来,把水抽上来分派,用明矾来净水,净化过的水才允许使用。
还设立了热水站,规定所有人都必须饮用开水,并且专门派了兵士去看守。
随行的太医考虑到卫生问题,宋彻就规划挖了大量的旱厕。
经过和太医的商量后,颁布了简单的卫生条例,违者小惩。
这些都布置完,已经过了五日。
我已经无比确定,她就是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4
经过这几日,宁州城里已经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十五岁的太子了。
解决了最为紧要的问题,她才有空管理健康的灾民。
她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法子,招募健康的灾民去帮忙,以劳动换取口粮。
府衙这边紧锣密鼓地忙着,她带着卫队,转头又敲开了几家本地商贾的大门。
出来时,她和卫队队长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她又赢了。
队长激动到破音:兄弟们,进去搬啊!
当天,粮食药品等物资,都回到了平时的价格。
一套动作丝滑流畅,等她终于能歇会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第二天,她就独自一人骑马出了城。
一直到干涸皲裂的河道上才停下来。
我奇怪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驱策着马走到更高的地方看河道流向,赈灾,只是我的入场券。
若我解决了宁州的干旱问题,又当如何
我心里一惊,你……
她微笑:运河。
接下来的几天,每日和她出城的,多了几位水利同知。
我问她:随行队伍里不是还有一位治水御史吗,为何不带他
她的政治嗅觉比我不知道高了多少,他代表的是父皇耳目,我在这里的动作,他会一一记录呈报给我父皇,事成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再者,他对当地情况并不熟悉,民情物产历史水文资料,还是几位本地同知更清楚。
等她把宁州水利了解清楚,宁州的情况也稳定了。
历经一个多月,太子凯旋。
先前出逃的灾民们也陆续回来了,宋彻的人马离开时,收到了民众们的夹道欢送。
不得不说宋彻实在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她面对百姓的感激,只是摆手推辞:
圣上仁厚,不忍子民受苦,才派孤来赈灾。孤在宁州言行,都有圣上决断,是以赈灾顺利,得益于圣上圣明,诸位当心存感念,才不枉圣上一片爱民之心。
大家又开始山呼万岁。
我看见那位御史大人又开始掏出小本本记了。
回到宫里,宋彻马上向光启帝述职,光启帝圣心大悦,当即赐她珠玉冠服,并下旨翰林院,将太子赈灾事迹宣付史馆。
还将宋彻的赈灾流程收录,以作后人沿用。
赏赐的东西看似不多,但是衣服上的五爪金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经此一役,靖枢太子的美名,彻底传扬出去了。
十日后,宋彻把宁州水利资料整理成一份《天下水陆利病疏》呈上了御前。
光启帝看这份奏疏的眼神,精光闪烁,让我知道,宋彻的第二步棋,走对了。
试问哪个帝王,能抗拒漕运通,天下足的功绩呢
我有点好奇宋彻来这里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光启帝的动作很快,工部开始了连轴转。
而完成了初步计划和勘测的宋彻,除了期间向光启帝提出一个发动宁州百姓参与修建这样不大不小的想法之外,她在此事里完全隐身了起来。
她说,挖运河一事,满朝文武无一反对,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政绩,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赞叹圣上圣明,她若太有存在感,反而坏事。
我又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运河挖了六年,完工的那天,史书工笔,给光启帝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后,他禅位了。
权力的交接以一种平和的方式完成了。
宋彻迎来了她的时代。
5
靖枢帝和靖枢太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有时候和她说话,都能明显感觉到她深厚的威势。
虽然并不是针对我,但我和她说话时难免有些小心翼翼。
她发现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对我说:你不需要如此,我喜欢看你原来的样子。
我问她:我原来是什么样子
她说:一副,被你的国家保护得很好,没有受过欺负的样子。
没有被时代裹挟,没有经受过礼教规训的样子。
自由的样子。
我说:我可以保持原来,但你呢
她语气沉沉:我始终如一。
我其实有点奇怪,她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成为皇帝,就是她要做的事情吗
宋彻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经济改革。
推出了资产税,成立了直属皇帝的计省培养计官奔赴各地,清查田亩、人口、商业流水。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但是比沙场上还要凶险的战争。
宋彻很忙,经常在御书房里议事到后半夜,她和臣子们讨论那些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好睡觉。
不知道这样熬了多久,她又成立了皇城司。
这个我认识,以前电视里看过,属于皇帝的白手套。
这个世界,本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用来休假的,照理说,我应该过得顺风顺水,要做什么也应该很轻易就能成功的。
但是如今我跟着她旋转腾挪,躲避杀手的刀锋,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为什么啊
如果宋彻好好地做一个守成之主,这个世界能让她平安终老的,她为何要做出如此冒险的改革
撬动了大部分勋贵世家的利益,谁还管你是不是皇帝,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敢冒任何风险。
她登基短短两年,我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暗杀,有下毒的,有用美人计的,还有策反近卫的。
多亏了宋彻从小练就的好身手。
怪不得她能当皇帝,真是高瞻远瞩。
我在刀光剑影里喊她:你悠着点,你近卫无数,何须你如此拼命
她冷笑一声:拼命我的命,是要留在战场上拼的。
我陡然想起她十岁时说过的我要上战场。
什么战场,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要发动战争吗
她说: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是承认了。
我沉默半晌,幽幽道:以前,我说你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没想到,你想当汉武帝刘彻呀。
真是巧了,你们俩名字都一样。
宋彻手起刀落,最后一个杀手被她斩于刀下,正是呢。
改革经过头几年的举步维艰,如今终于有了成效。
面对充盈的国库,宋彻没有高兴多久,就开始命人造船。
朝堂上的大臣多多少少猜出了宋彻的意图。
光启帝给宋彻留下了庞大的政治遗产,她登基时的局面也是政通人和,臣子们对宋彻的做法其实并不赞同。
在朝堂上,虽不敢明说,却也拐弯抹角地提了提,如今临朝乃是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必要挑起战事。
宋彻当听不懂。
于是臣子就提起了他家里有个小孙女,年方十五,知书达理,端惠大方,陛下年纪不小,该开枝散叶了。
嚯,好一招围魏救赵。
当晚,我和她在寝殿里面面相觑。
她:我不能纳妃。
我:不行,你是皇帝,必须得生小孩,你们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她:我是女的。
我:你的身体是男的。
她:……
她不说话了,还扯起被子蒙住了头。
端惠大方的小姐还是进宫了,成了宋彻后宫里唯一一个嫔妃。
但我没想到,宋彻她不行。
6
宋彻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从小姐宫里出来的。
她坐在轿辇上,似乎丝毫没有不对劲。
可是袖子下面的手,死死地攥着衣服,关节都白了。
一路忍到寝殿里,她挥退了宫人,跑到盆盂前开始大吐特吐。
我着实吓了一跳,宋彻,你怎么了
她没空理我。
她吐得面色充血,眼眶泛红,看起来就像是……
哭了。
她突然抬起头,黑沉沉地盯了我一眼。
我有点被她的眼神吓到了。
宋彻
她瘫坐在地上,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说:你如今有血有肉地活着。
临朝,与明朝如此相似,它会不会就是明朝
我不懂她为何如此纠结。
我只能说:这个世界运行,自有法则。
它有来处,也有归处。它结束了上一个皇朝,也会被下一个皇朝所覆灭,但是不论时间如何走过,它都会有自己的发展。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你是说,即使我们有朝一日,离开了这里,它也不会结束,还会继续往下发展
是呀,三千世界都是独立运行,你可以理解为平行时空,和我们现实多少是相通的。
我开玩笑道:说不定,它继续往下发展,能发展到新中国呢。
她的双眼亮了起来,笑了一声:好。
她很高兴,因为她亲自处理了这个盆盂,还过了三遍水。
她说:若是让人知道,我出了宸妃宫里就吐了,别人会如何看待她
再也没有多了一个妃子的烦恼。
我也终究是没有知道,她那天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宋彻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
臣子们分做了两派,一派觉得如今万国来朝,边境稳定,和周边的国家也有商贸往来,没有必要挑动战事。
另一派觉得,我临朝泱泱大国,兵强马壮,国库充盈,为何不能开疆扩土
宋彻面对朝堂上的分歧没有任何表示,然而她对军队的一系列部署准备,终究也让人明白,到底是拦不住的。
宋彻本人在干什么呢
她在翻史书。
书房里堆满了史书,都要被她翻烂了。
宸妃兴许是觉得自己身为妃嫔,多少要尽点妃嫔本份,熬了汤给宋彻送来,也被宋彻拉着一起看史书了。
宸妃问她看哪方面,她目光炯炯:看我们和东瀛有没有没结清的账。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中倏而闪过一丝什么。
小姐的爷爷是三朝元老,自小经受的就是严谨的闺秀教养,刚一进宫,宋彻就赐她封号宸,这可是未来皇后才有资格用的封号。
多么尊荣的小姐,如今被宋彻拉着看史书,看得七荤八素的,也跟着宋彻坐地上起不来了。
真是造孽呀。
终于,三天之后,宸妃兴奋地说:陛下,臣妾找到了!
说的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那会儿东瀛还叫做倭国,天朝商贾到倭国去贩卖瓷器,被当时的一个贵族少爷看上了,谈价,没谈拢,那少爷跳起来一巴掌扇到了商贾脸上,瓷器碎了,也没赔钱。
宋彻很是义愤填膺:小小倭人,也敢扇我天朝商贾的脸还敢不赔钱,必须出兵!
我捂住了脸。
宸妃没见过这样的宋彻,怔怔看着她,笑了起来。
臣子又开始苦劝出兵理由不足,陛下三思。
于是宋彻派了一个使节到东瀛,然后失踪了。
她理直气壮:这下,够师出有名了吧。
谢邀,目睹了最早的碰瓷现场。
7
然而,在宋彻即将出兵之际,朝鲜上书求救,短短二十日,朝鲜全境就被东瀛占领。
东瀛企图假道朝鲜,征服大临。
我:哦豁。
这段我熟,事情发生在万历时期,我对宋彻笑道:还说你不是朱翊钧,朱翊钧的事儿,落到你头上了。
宋彻也笑了,朱翊钧惨胜,我,会大胜。
这下子,原本不赞同出兵的那些人,也纷纷上书要出兵了。
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小倭人,竟敢打我大临的脸,若不出兵,如何扬我国威!
于是,宋彻出兵了。
万历朝鲜战争打了五年,打得大明国库空虚,宋彻却为这场战争准备了数年,她给了总兵官李长松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还下了一个死命令:不受降,全歼。
这个命令,引起了朝中一些议论。
但是一想起之前经历过的倭寇之乱,臣子们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捷报频传,宋彻心底深藏的郁郁之色终于消散了一二。
难得空闲的宋彻在院子里对月独酌。
李长松战事顺利,东瀛已经从朝鲜撤军。
我斟酌了一下:那你
吉田秀康要求和谈,我没有接受。
她冷笑:一个太政大臣,也配和朕对话
李长松不日就要抵达东瀛本土,我会御驾亲征。
我已经能想象到臣子们又是一番怎样的唠叨。
但我也明白,宋彻说过的,要做的事,就是这件事。
他们拦不住宋彻。
她说:若我将东瀛灭族,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我摇摇头:换个国家,我可能会觉得你残忍,但我是中国人,所以我不会。
她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她经常用一种,欣慰,慈祥,还有一丝欣羡的眼神看着我。
见她又开始习惯性地摩挲胸前的珠子,我忍不住问她: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宋彻还是御驾亲征了。
天兵长驱直入,东瀛全境很快就被占领。
我跟在宋彻身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一个弹丸小国,竟咬得我们至今走不出伤痛。
宋彻一身戎马,长枪之下是一个又一个的敌军性命。
我看见她的眼神,流露出嗜血的恨意。
我也终于见识到了,宋彻拼起命来,是什么样子。
不出半月,天兵打入了东瀛皇居。
吉田秀康和东瀛天皇绑在一处,手持长枪的宋彻进来,披风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天皇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一个劲地往后缩,嘴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鸟语,我听不懂。
宋彻也听不懂,但她不在乎。
她手里长枪轻轻一挥,天皇的舌头就没了。
紧接着,她又转头看向这场战争实际的发起者,吉田秀康。
也是东瀛实际上的掌权者。
他如今大势已去,用蹩脚的中文说:放过、我们,我们可以、向、大临、称臣。
宋彻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眄他一眼,就像在看一条狗,畏威不畏德的宵小之辈,没有资格跟朕谈条件。
他们被宋彻带到最繁华的那条街上,脱光了衣服,在无数的军民面前,刀悬在脖子前,被吓得屎尿齐出。
围观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吉田秀康悲愤大吼:杀了我!杀了我!
宋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朕听说,你原本是个卑贱的奴仆,受尽了白眼才走到今天,难怪。
朕自然会杀你,不过,要慢慢杀。
这场凌迟之刑,维持了整整两日。
宋彻终究还是下了这个注定会被史书诟病的命令:灭族。
8
宋彻在位前五年,是一位被子民交口称赞的圣明之君。
经此一役,她变成了一个暴君。
她的一言一行,推行的每一条政令,都会被套入暴君的模板去解读。
连退休后每日侍花弄草的光启帝也来找宋彻谈了一回。
谈了什么我不得而知,进去时,宋彻坐在榻上,手里摩挲着那颗珠子。
我发现,原本是紫得发黑的珠子,如今竟然变成了白色。
我可能因为自身是灵魂状态,竟然感觉对这颗珠子有些微额共鸣。
珠子里,很嘈杂。
她抬眼看我:你开心吗
我沉默半晌,还是顺从内心,点了点头。
有一种,弥补了历史遗憾的开心。
那就值得。你开心,就值得。她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宋彻喝酒了。
我为她担心,可你以后……
哈哈,她笑了笑,认真地说,我死后,要像武皇一样,留下无字碑,是非功过,我不在乎。
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我做成了,很开心,很圆满。
她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走啊,该告别了,他们在等我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她没有带任何随从,策马来到京城最高的一处悬崖边,山风猎猎,宋彻独自伫立,显得天地高远。
她摘下胸前的珠子,有柔和的光芒从她手心里逸散出来,一道道白影从珠子里显出身形,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他们都穿着残破的棉衣,身上洇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他们都是人,但都不是人的模样了,很多人的身上,都插着一把刺刀。
缺脚断手已经是最轻的,我看见有的人胸腔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嘴巴被撕裂,里面塞满了他的内脏。
我还看见有的人,被刮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还有的,肠子露在外面打了死结。
还有的女性,更令我不忍目睹。
还有无数我生平见都没见过的死法,甚至闻所未闻。
在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我明白宋彻来自哪里了。
有时候我们聊天,我问她很多问题。
你为什么不承认我们是老乡
你是哪里人啊
你什么时候死的
死的时候几岁啊
你以前做什么的啊
她只是沉默,手里摩挲着珠子,没有回答过我一次。
现在,我不用她回答了。
她是南京人,死在1937年。
我长久地看着宋彻,说不出一个字。
我想起她问过我两个问题:
你们是什么时候建国的
生活在太平盛世里,是什么感觉
我那时无知无觉,只轻飘飘地说了两句。
一点也不郑重。
身为皇帝的华贵躯壳褪去,我终于也看见了宋彻死的时候的模样。
我不知道她受了多少折磨才死去,但我明白了她那天晚上为何会这样呕吐。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小姐国色天香,就算你是个女人,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吧。
如果能穿越回去,我一定把我的嘴巴死死地堵起来。
我惶惶道:宋彻……
她伸手来抹我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汹涌而出,她嘲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哭。
我叫杜回。
我拉住她的手,你以前问我的问题,我没有好好回答你,你再问一次,我一定好好说。
她摇摇头,我听见了,很满足。
你是我的希望。
你让我知道,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不只是我,他们,也都听见了。
周围的亡魂们都沉默地看着我。
我泪如雨下,不够,不够的,你们应该亲眼看看,我们发展得很好,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她还是微笑:看见你,我们就看见了未来,不要哭。
她伸手整理我的头发,我的衣襟,我头上簪着大临朝最美的珠钗,身上穿着大临朝最漂亮的衣裙。
她的寝殿里有我的一张床,上面铺着最柔软的被褥,她的衣柜里,有一半是属于我的,里面全都是她送我的漂亮衣服。
这些都是宋彻给我的。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做完了她的事,想走了。
我期期艾艾地问她:你……你要走了吗你不继续做皇帝了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她的眼神向我身后看去,我们都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新中国,溶月。
9
鬼差来了。
打开了鬼门关。
周围的亡魂们一一走进门里去。
我紧紧拉着杜回的手,可是,可是现实世界,也有很多不足,每个人都很用力地在生活,你不想做皇帝了吗
我大哭起来:你做皇帝做得很好,你是我心里最好的皇帝。
她又笑我:我比你还小呢,你怎么比我还爱哭。
我不说话,只是死死拽着她。
鬼差在我身后沉默了一阵,才说:溶月,因为我们工作失误,才导致差错,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换回来。
我吼他:没有差错,杜回才不是差错。
鬼差沉默了。
杜回,你来跟我做同事好不好,你特别厉害,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搭档。
她看我许久,才说:好,你等我一世,一世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杜回终究还是走进了鬼门关。
这个死在1937年的南京的姑娘,要去看看新中国。
我们约好了,一世之后再见面。
最后一个亡魂都离开了,鬼差又问我:你要回到他的身体里去吗
那边的皇帝壳子还躺在那里。
我说:如果我不回去,他会死吗
不会,他自己的灵魂会归位。
那我能提前结束这一世,回快穿局等着她吗
不行,时间还没到,你得等到宋彻死亡。
我恨恨地看着鬼差离开。
这个时候,宋彻醒了。
很久他都没说话。
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我拿不准他是什么状态,没有贸然上前。
又过了很久,他看着地上原本系着珠子的绳子,如今珠子已经不见了,就剩下一根绳子。
他伸手捡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好长的梦。
我悚然,他竟然记得那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拂过他的肩膀。
穿过去了。
他看不见我。
这时,我看见后面,宸妃提着裙子,努力地爬上来,灰头土脸的,看见宋彻,高兴地叫了一声:陛下!
小姑娘面容姣好,金黄色的夕阳照在她脸上,连笑容都明亮了。
宋彻回头,静静地看着她跑过来。
陛下,臣妾找了你好久,我们回去吧。
她脸上脏了两道灰,头发也散乱了一些,没有一点宸妃的模样。
他在宸妃脸上擦了擦,又给她拢了拢头发,好,回去。
我跟着他们回到了皇宫。
宋彻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一天。
他把杜回留下的所有文书奏折都看了一遍,又掏出了那根绳子怔怔发呆。
是梦吗
没有人回答他。
第二天,他正常上朝。
他对朝堂上微妙的氛围当做一无所知,推行了五同政策。
书同文,车同轨,教同化,业同耕,姻同亲。
这是杜回一早拟定的政令。
寥寥几语的政令,面临的凶险反扑不比之前少半分,宋彻继承了杜回的头脑手段,没有让臣民们发现半点不同。
除此之外,他还在继续征战。
也正因这条政令,大大减少了民族认同的阻碍。
许多年之后,看着越来越大的疆土,安居乐业的百姓,臣子们才回过味来,纷纷赞叹一声陛下高瞻远瞩。
我看着宋彻走完了波澜壮阔,毁誉参半的一生。
他死后,入宫第二年就被立后的宸妃殉情,一同葬入皇陵。
世人唏嘘,先帝除了皇后,再也没纳过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家爱情一度成为美谈。
宋彻的庙号为武,谥号却争论了许久,最后定为武烈皇帝。
史书评价他:
帝承基业,雄才天纵。鞭笞四海,廓清八荒,开亘古未有之疆,立万世太平之基。然其性情酷烈,征东瀛而绝其祀,虽有冠冕之由,亦失圣王仁恕之道。功魁祸首集于一身,诚千古一帝,亦千古一讼也。
我站在宋彻的无字碑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我要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