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施展摸索着按下停止键,睁开惺忪睡眼。三十八岁的身体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敏捷,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机器重新启动。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仍在熟睡的妻子小丽。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一缕晨光斜射进来,恰好照在小丽枕边那款价值不菲的面霜上——那是她上月刷信用卡买的,为此两人吵了一架。
一瓶面霜八百多,你当月薪八千是八万啊施展当时气得脸色发青。
小丽也不甘示弱：我同事李梅老公才挣五千,人家用的都是一千多的护肤品！瞧瞧你这点出息！
施展最终败下阵来,不是理亏,是累了。结婚十二年,争吵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不如早早收兵。
厨房里,施展烧上水,从冰箱里拿出昨晚的剩饭,打算做碗泡饭当早餐。他瞥见灶台上放着小丽新买的咖啡豆,包装精美,一看就不便宜。他摇摇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廉价早餐。
又吃这玩意儿小丽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穿着丝绸睡衣,脸上带着刚醒来的慵懒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跟你说多少遍了,隔夜饭致癌。
施展没接话,只是默默往泡饭里夹了点咸菜。他知道一旦接话,又是一场早晨战争。多年的婚姻生活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件事：沉默是金。
小丽自顾自地磨起咖啡豆,咖啡机的嗡嗡声填满了狭小的厨房。香气弥漫开来,确实比施展的三合一速溶咖啡好闻得多。
今天发工资,记得转账。小丽倒出咖啡,冷不丁来了句,信用卡该还了。
施展嗯了一声,心里算着账：工资八千二,房贷三千五,车贷一千八,信用卡最少还两千,剩下九百块要撑到下个月发薪日。而他钱包里,照例只会留下二十五块零花钱。
给我留五十行不施展试探着问,中午想加个荤菜。
小丽斜他一眼：加什么荤看你那肚子,都快赶上我怀孕时候了。省省吧,减肥又省钱。
施展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没再说话。结婚前他可是一百二十斤的标准身材,如今直奔一百六而去。生活压力大,吃的便宜且不健康,代谢还变慢了,不发福才怪。
吃完简单的早餐,施展拎起旧公文包出门。小丽还在慢悠悠地品着咖啡,连句路上小心都省了。下楼时,施展碰见邻居老陈,对方正牵着狗准备遛弯。
早啊,施老弟！又是准时出门！老陈笑呵呵地打招呼。
施展勉强挤出笑容：打工人的命呗。
走到那辆已有十年车龄的国产轿车前,施展做了个深呼吸。这车是小丽淘汰下来给他的,她自己开了辆新的合资SUV。用她的话说：你一个普通职员,开那么好车干嘛
发动车子时,收音机自动开启,正好在播放彩票开奖公告。
......本期大乐透中奖号码为：05、12、19、23、28,后区07、09......
施展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彩票。他每期都买同样的号码,是小丽生日加上他们结婚纪念日组成的组合。小丽嘲笑他浪费钱,他却坚持买了五年多。不是真的指望中奖,只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到公司停好车,施展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四十。他习惯早到,这样可以避免在电梯里遇到太多同事。社交恐惧症是他职场晋升的隐形障碍,工作十五年还是个普通职员,不是没有能力的缘故——他其实啥都会点,从Excel高级函数到简单的编程调试,甚至还能修电脑——但他讨厌拉帮结派,不愿参加集体活动,自然就被边缘化了。
早啊,施展！前台张小双热情地打招呼,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施展点点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张小双是公司新来的电话专员,年轻漂亮,对谁都很热情。施展却总觉得她那笑容背后有什么目的,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办公桌前,施展先泡了杯茶,然后打开电脑。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他习惯性地刷会儿短视频。算法很了解他,推送的都是神豪文改编的短剧——穷小子突然暴富,打脸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这类视频他百看不厌,虽然明知是YY,却能带来片刻慰藉。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有钱了会怎样首先肯定要换辆车,然后辞掉工作,周游世界......不过想归想,他清楚自己即使有钱也不会太挥霍,骨子里还是个踏实人。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事丁文心突然从背后探过头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施展慌忙关掉视频：没什么,就随便刷刷。
丁文心是公司的军嫂,丈夫常年在外服役。她性格外向,穿着打扮在公司里算得上大胆前卫,今天又是低胸装加深V,惹得施展不敢直视。
哟,还害羞呢丁文心笑起来,故意又靠近了些,晚上部门聚餐,你去不去
施展摇摇头：不了,家里有事。
这是假话,他只是不想参加集体活动。而且每人要凑一百元份子钱,他舍不得。
丁文心撇撇嘴：每次都这样,你也太不合群了。说完扭着腰走了,留下那股香水味还在施展周围弥漫。
八点整,正式上班。施展所在的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他负责订单处理。工作不复杂但繁琐,需要细心和耐心。这倒挺适合他的性格,可以一整天不用跟人多交流。
午休时分,施展拿出从家带的饭盒——昨晚的剩饭剩菜。他正准备吃,女同事林心端着外卖走过来。
又带饭啊真会过日子。林心说着,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我今天点的酸菜鱼,分量太大,一起吃点
施展摆手：不用了,我这就够了。
林心是公司的出单员,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据说经常和老公吵架。今天不知为何对施展这么热情。
别客气嘛！林心不由分说夹了一大块鱼放到他饭盒里,哎,听说你要升职了
施展一愣：谁说的
他们都传,说老张要退休了,你接他的位子。林心眨眨眼,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客啊！
施展苦笑：没影的事。
公司里确实有传闻说销售部的老张年底退休,但施展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接任。他虽然工龄长,但不像别人那样善于拉关系,这种好事轮不到他。
林心却继续献殷勤：你能力这么强,早该升了。要是需要我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尽管说！
施展含糊应着,快速吃完饭躲去了休息室。
下午的工作平淡无奇,直到四点多,小丽发来微信：刘冰晚上来家吃饭,你下班买点菜回来。
施展皱眉。刘冰是小丽的闺蜜,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这女人势利眼又爱挑事,每次来都会有意无意地贬低施展,衬托得小丽更加委屈嫁错了人。
钱不够。施展回复,你转我点。
小丽很快回了：二十五块买不来菜施展你真可以！想办法！
施展叹了口气。最后他决定去超市买打折菜,再加一袋冻饺子,勉强能应付过去。
下班路上等红灯时,他路过常去的彩票站。本来这期已经买过了,鬼使神差地,他又停车走了进去。
老样子老板已经认识他了。
施展点点头,掏出仅有的二十五块钱中的十块：打一注。
老板一边打票一边开玩笑：坚持这么多年,说不定真能中呢。
施展苦笑：借您吉言。
回家后,小丽看他买的菜,果然又是一通数落：就知道买这些打折货！刘冰来了怎么看咱们
施展没回嘴,默默进厨房准备晚餐。不久刘冰就到了,她那大嗓门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哎哟,施展又亲自下厨呢刘冰走进厨房,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真是好男人啊！
施展扯出个笑容：马上好。
饭桌上,刘冰滔滔不绝地讲她老公最近又赚了多少钱,买了什么新品,去了哪里旅游。小丽听得眼睛发亮,不时瞥施展一眼,那眼神里的埋怨再明显不过。
要我说啊,男人不能太老实。刘冰意有所指,现在这社会,老实就是没用代名词。
施展埋头吃饺子,假装没听见。
小丽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公司小王,比施展还小两岁,都部门经理了。
刘冰拍拍小丽的手：妹子你也别太委屈自己。对了,我认识个老板,正缺个司机,施展要不要试试虽然还是打工,但至少能多挣点。
施展终于忍不住：我现在工作挺稳定的。
稳定穷刘冰嗤笑,小丽跟你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你好意思说稳定
那顿饭吃得施展如鲠在喉。好不容易送走刘冰,夫妻俩又是一场争吵。
连刘冰都看出来我跟你过得什么日子！小丽摔着枕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施展一声不吭地收拾碗筷。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吵不过就沉默。等小丽发泄完回了卧室,他才悄悄打开电视,调到最低音量,看起了神豪短剧。屏幕里,主角正在打脸势利眼亲戚,那叫一个痛快。
临睡前,施展看了眼手机上的彩票公众号。当期开奖号码已经公布,他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彩票对了一下。
05、12、19、23、28——后区07、09。
一个数字不差。
施展眨眨眼,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他重新对了一遍,还是全中。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手也开始发抖。
怎么了卧室里传来小丽含糊的问话。
没、没什么！施展赶紧关掉电视,这就睡！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破天荒地请了假,偷偷去省彩票中心兑了奖。流程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但最终确认了——他中了头奖,税后加捐款,整整一千四百万！
回家的路上,施展感觉脚步发飘,像是踩在云朵上。他坐在公园长椅上,盯着手机银行APP里的余额看了又看,数了好几遍那一长串零。
按照曾经的誓言,他应该分一半给小丽。这不是法律要求,而是道德承诺——多年前贫贱时,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有钱了,绝不会亏待她。
施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账七百万到小丽账户。几乎同时,小丽打来电话：施展！你账户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钱！
中彩票了。施展尽量平静地说,我答应过,有钱分你一半。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是小丽的尖叫和哭泣交织的声音：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天啊！施展！我们有钱了！
听着小丽从未有过的激动语气,施展心里五味杂陈。这笔钱果然改变了什么,又或许只是让人露出了本来面目。
回到公司,施展努力装作一切如常,但消息不知怎么已经传开了。首先来找他的是林心。
行啊施展！听说中大奖了林心一反平日暴躁脾气,笑得格外温柔,晚上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施展婉拒：不了,有事。
那明天林心坚持道,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日料,可高级了。
施展只好含糊答应,赶紧找借口溜走。
不一会儿,丁文心发来微信：施大哥,我车坏了,下班能搭你车吗
施展皱皱眉。丁文心从来都是开车上下班,怎么突然要搭车但他还是答应了。
下班后,丁文心果然在停车场等他。今天她穿得比平时还要大胆,超短裙配黑丝,引得过往同事纷纷侧目。
一上车,丁文心就夸起来：没想到你这车外面旧,里面挺干净嘛。
施展笑笑没说话。车开出公司没多久,丁文心就说：哎呀,想起来我老公今晚不在家,家里冷灶冷锅的。施大哥你吃饭没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餐厅......
施展正要拒绝,手机响了,是小丽。
晚上刘冰请客,在聚仙楼。小丽语气兴奋,穿体面点,别给我丢人。
施展只好对丁文心说：不好意思,有约了。
丁文心明显失望,但仍不死心：那明天
施展含糊应着,先把丁文心送回了家。途中她故意掉了三次东西,每次弯腰去捡都几乎要蹭到施展身上,香水味浓得让人头晕。
聚仙楼是本市最高档的酒楼之一。施展到包间时,小丽和刘冰已经在了,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这是我老公,李建。刘冰介绍道,这位就是施展,小丽的老公,最近中了彩票那个。
李建立刻热情地握手：幸会幸会！早就听小冰提起过你,年轻有为啊！
施展勉强笑笑。席间,李建不断敬酒,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施展中了多少,有什么投资计划。
我认识几个理财专家,收益率保证15%以上。李建掏出名片,需要的话随时联系。
小丽显然很动心：施展,我觉得可以考虑。
施展却婉拒了：不急,我先静一段时间。
刘冰夫妇明显失望,但仍强颜欢笑。饭后,小丽罕见地挽住了施展的胳膊：咱们走走吧,好久没散步了。
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小丽紧紧靠着施展,轻声道：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施展没说话。小丽继续道：那钱...你真给我一半不怕我卷款跑了
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施展说。
小丽停下来,直视他的眼睛：施展,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像刚结婚那样。
施展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可真到来时,却又觉得别扭——如果没钱,她还会这样吗
第二天到公司,施展发现桌上放了杯奶茶,还是他最喜欢的口味。旁边张小双笑盈盈地说：早上多买了一杯,施大哥别嫌弃。
施展道了谢,却没动那杯奶茶。上午开会时,林心特意坐他旁边,不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休息时,丁文心又发来性感照片,说是发错了。
中午施展去食堂,档案室的王玉突然坐到他对面：施展,听说你中奖了真厉害啊。
王玉是公司里有名的冷美人,平时从不主动和人说话。今天却聊得格外热络,还暗示自己最近单身寂寞。
施展敷衍着吃完饭,赶紧躲到楼梯间清净。没想到张小双跟了过来：施大哥,你是不是躲着我啊
施展尴尬道：没有,就想静静。
张小双靠近一步：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老实,靠谱,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油嘴滑舌。
施展后退一步：你这么说不太合适。
怕什么张小双又逼近一步,又没人看见......
正在这时,楼梯门被推开,林心走了进来。见状立刻冷下脸：好啊施展,躲这儿撩妹呢
张小双也不甘示弱：我们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两个女人竟然在楼梯间吵了起来。施展趁机溜走,心里一阵烦躁。这就是有钱的感觉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
下班后,施展决定去洗个车。车内还残留着丁文心的香水味,让他不舒服。洗车店小妹仔细清洁着内饰,突然问：先生,您座位底下有张彩票,还要吗
施展接过来一看,是之前买的那张中奖彩票的副本。他恍惚了一下,摇摇头：扔了吧。
洗完车,施展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经过一家面馆,他想起这是婚前常和小丽来的地方。那时两人工资都不高,却总能在这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中找到满足。
鬼使神差地,他停下车走了进去。店面还是老样子,只是价格涨了不少。他点了两碗面,等待时不经意间抬头,却愣住了——小丽正从对面宾馆出来,旁边是刘冰的丈夫李建,两人举止亲昵。
施展感觉血液瞬间凝固了。小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四目相对时,她脸色霎时惨白。
施展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小丽追出来：施展！你听我解释！
施展继续往前走,拉开车门。小丽拉住他胳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
只是什么施展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只是碰巧一起去开房
小丽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对！我就是和他有一腿！怎么样比你强！至少人家像个男人！
施展看着她,突然笑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自我怀疑,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导致婚姻不幸。现在他终于明白,无论有钱没钱,该背叛你的人总会背叛。
那祝你幸福。施展说完,上车离开。后视镜里,小丽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施展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而是去酒店开了间房。那晚,他破天荒地没有按时睡觉,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
手机不停震动,小丽、刘冰、林心、丁文心、张小双、王玉......甚至还有多年不联系的同学朋友,都在找他。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喧嚣。
第二天,施展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他清理了自己的工位,最后只带走了一个茶杯。
走出公司大楼时,他碰见了前台张小双。
施大哥,你真要走张小双眼圈发红,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施展摇摇头：有缘再见吧。
他开车去了郊外的水库,那是他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坐在岸边,他看着平静的水面,突然想起多年前父亲说过的话：儿子,记住,钱能试人心。
一架飞机划过蓝天,留下长长的尾迹。施展摸出钱包,掏出那张唯一的全家福——父母在前年相继离世了。他轻轻抚摸照片,眼角终于湿润。
手机又响了,是银行经理,殷勤地询问那笔巨额存款有什么理财计划。施展淡淡地说：先放着吧。
挂断电话,他长舒一口气。天空湛蓝,远山如黛,一群水鸟掠过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施展突然笑了。他脱下鞋子,一步步走进水中,清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将手机奋力掷向湖心。
噗通一声,涟漪荡开,又渐渐平息。
岸边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拥有多少,而是能放下多少。
远处,有个钓鱼的老头好奇地看过来。施展笑了笑,大声问：师傅,今天鱼口怎么样
老头摇摇头：不好钓啊！
施展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发动机轰鸣声中,他摇下车窗,让初夏的风灌满整个车厢。
路还长,但他已经知道该怎么走了。
施展没有立即开车回城。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水库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山,将天空和水面染成一片暖金色。远处的城市华灯初上,勾勒出冰冷的轮廓。那里有他的过去,一个他刚刚亲手划上句号的过去。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他驱车回到市区,却没有去那些曾经只能隔着橱窗流口水的高档餐厅,而是拐进了一条熟悉的小巷。
那家牛肉面馆还开着,老板没换,只是鬓角多了些白发。
一碗牛肉面,加肉加蛋。施展说道,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他吃得很慢,品味着每一根面条,每一口汤。这碗十几块钱的面,此刻带给他的满足感,远胜于昨天在聚仙楼那顿数千块的宴席。
手机已经沉入湖底,世界清静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小丽,还有那些闻着钱味儿来的女人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她们知道他公司的地址,甚至知道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地址——虽然那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吃完面,他开车去了那套老房子。位于城北的老城区,房子不大,只有六十多平,但承载了他所有的童年和少年记忆。父母去世后,这里就空置了,他偶尔会来打扫一下,小丽嫌这里又旧又破,从不愿来。
打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施展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的光,摸索着找到沙发坐下。黑暗中,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现在怎么办一千四百万,即使分出去七百万,剩下的七百万也足够他在这座城市衣食无忧地过好几辈子。他可以买豪宅,买豪车,像神豪文里的主角一样挥金如土,享受众人崇拜的目光。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骨子里那个习惯了精打细算、踏实过日子的普通职员,对那种生活本能地感到排斥。而且,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看够了有钱带来的麻烦。
先睡一觉吧。他对自己说。在老房子的旧沙发上,他蜷缩着身体,竟然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施展！施展！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是小丽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愤怒。
施展揉揉眼睛,走过去开了门。
小丽站在门口,眼睛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她看到施展,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真在这里,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
施展！你昨晚去哪了我担心死了！她说着就要往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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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伸手拦住了她：有事就在这儿说吧。
小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让我进去！这是你家也是我家！
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施展平静地纠正,而且,我们是不是该谈谈离婚的事了
小丽的脸色瞬间变了：离婚就因为昨天那点事施展你至于吗我跟李建根本没什么！他就是安慰我,我们就是上去喝杯咖啡......
在宾馆房间喝咖啡施展打断她,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疲惫。
小丽语塞,随即激动起来：对！我是对不起你！但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没出息！这么多年,我跟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吗现在你有钱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没门！那七百万是你自愿给我的,剩下的也有我一半！那是夫妻共同财产！
施展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平息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小丽,他声音很轻,那七百万,够你好好生活了。剩下的,是我的。
你休想！法律不会支持你的！我告诉你,我弟是学法律的！我......
那就法庭上见吧。施展说完,缓缓关上了门,将小丽的哭骂声隔绝在外。
背靠着门板,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各路人马轮番上阵。
先是刘冰打来了电话——打到了他新买的便宜手机上,号码显然是从小丽那里弄来的。
施展啊,我是刘冰。电话那头的声音甜得发腻,小丽跟我哭了一晚上,你说这事闹的...其实都是误会！李建就是热心肠,看小丽心情不好才陪她聊聊...这样,晚上姐做东,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把误会解开......
施展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号码拉黑。
然后是丁文心。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他的新号码,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声音带着哭腔：施大哥,我老公...他好像在外面有人了！我心里好难受,能跟你聊聊吗我知道你是好人...后面还附了一个酒店房间号。
施展删除了信息,再次拉黑。
林心更直接,居然找到了老房子这里。她提着一袋水果,打扮得比上班时朴素许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施展,听说你离职了还跟小丽闹矛盾了她叹着气,小丽这事做得是不地道,但你也别太难过。工作上的事别担心,我有个表哥是开公司的,正缺人,以你的能力......
谢谢,不用了。施展站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林心有些尴尬,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笑容：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那么多钱...得好好规划一下。我认识一个特别靠谱的理财师......
我会考虑的。施展淡淡地说。
送走林心,他以为能清静一会儿,没想到下午又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档案室的王玉。
王玉和她们都不一样。她没有刻意打扮,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
施先生。她公事公办地开口,公司整理离职员工档案,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确认。
施展让她进了屋。王玉打量了一下简陋的客厅,眼神里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她拿出文件,指出需要签字的地方。
施展签完字,她却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施展问。
王玉犹豫了一下,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一张纸：其实...这是我私人的事。我听说你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施展心里一沉,果然还是为了钱。
但王玉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住了：我想问你借钱。十万块。我可以打借条,按银行最高利息还。
施展惊讶地看着她。这么直接而且只要十万
为什么他问。
王玉抿了抿嘴,似乎不太习惯求人：我妈妈病了,需要做手术。医保报销后,还差十万。我...我没什么积蓄,亲戚朋友也借遍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手指微微绞紧了衣角。
施展沉默着。他看过太多表演,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手段。
你可以不借。王玉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站起身,抱歉打扰了。她收起文件,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施展突然开口,在哪家医院什么病
王玉停下来,报了一家本市三甲医院的名字和一个挺复杂的病名。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下周四。如果...如果能凑齐钱的话。王玉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施展看着她。这个女人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冷傲,从不求人,工作认真到近乎刻板。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公司发福利水果,她把自己那份让给了怀孕的同事,只说了一句：我不爱吃。
明天,施展说,明天早上,医院门口见。我带你去交钱。
王玉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震惊和不敢置信。
为什么这次轮到她问了。
因为你妈病了,需要做手术。施展回答得很简单,而且,你打了借条,不是吗
王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我会还你的。
第二天,施展准时到了医院。王玉已经等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服,但眼圈有些发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办理缴费手续很顺利。施展直接刷了卡,看着十万块就这么划出去,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感觉。或许是因为数字太大,反而变得抽象了。
王玉的母亲得的是良性肿瘤,手术成功率很高。缴费时,施展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很瘦弱,但眼神温和,不停地对王玉说：别担心,妈没事。
离开医院时,王玉把一张写得工工整整的借条递给施展,上面还有她的指印。
我会尽快还你。她再次保证。
不急。施展把借条随意塞进口袋,照顾好你妈妈。
他转身要走,王玉却叫住了他。
施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小心点。公司里...很多人都在打听你。张小双昨天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施展点点头：谢谢。我知道。
离开医院,施展没有回老房子。他开车去了本市最高档的一个楼盘售楼处。他需要一个新地方住,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售楼小姐看他开着一辆破车,穿着普通,起初并不热情。但当施展指着沙盘上位置最好、价格最贵的那套大平层,问能不能全款时,小姐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当然可以！先生您真是好眼光！这套是我们楼的楼王,视野、格局都是最好的！
办理手续需要时间。施展预付了定金,留下了新办的手机号,离开了售楼处。
刚坐进车里,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施展大哥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又带着急切的女声——是张小双。
施展皱了皱眉,她的消息可真灵通。
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哎呀,我找了好久呢！问了好多人才问到的！张小双的声音甜得发腻,施展大哥,你最近怎么样啊我都想你了！
有事吗施展的语气很冷淡。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张小双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哭腔,我家里出事了...我爸爸他...他欠了赌债,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说不还钱就要...就要砍他的手！施展大哥,求求你帮帮我,借我二十万就好！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施展静静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这套说辞,和他看过的那些神豪文里的情节何其相似。
张小双,他等对方哭诉完,才开口,我记得你入职表上填的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施展放下手机,摇了摇头。他甚至都懒得生气。
接下来的几天,他忙着办理购房手续、联系装修公司（只做最基础的安全加固和隔音）,同时委托律师处理离婚事宜。小丽果然不肯轻易离婚,狮子大开口,要求分得全部财产的一半,即七百万,并声称施展是过错方。
律师告诉施展,由于中奖发生在婚姻存续期间,虽然奖金来自婚前就一直购买的彩票,但法律上很可能被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除非能证明小丽有重大过错。
施展把那天在宾馆门口用旧手机拍下的模糊照片发给了律师。这个算吗他问。
律师回复：可以尝试。但证据链需要更完整。
就在施展思考怎么收集更多证据时,他接到了一个更意外的电话。是丁文心的丈夫,那位常年在外服役的军人。
施先生吗冒昧打扰。对方的声音沉稳,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我收到一些关于我妻子和你的一些...风言风语。我想,有必要直接和你核实一下。
施展心里一咯噔。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和您妻子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他郑重地说,那些传言,毫无根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相信你。抱歉打扰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声音有些沉重,我常年不在家,亏欠她很多...但有些底线,不能碰。
挂掉电话,施展心情有些复杂。他对丁文心没有好感,但听到她丈夫的话,还是感到一丝悲哀。
晚上,他回到老房子,发现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他警惕地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像是被翻过。显然有人来过,没找到值钱的东西（本来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搞了破坏。
会是谁小丽刘冰或者其他惦记他钱的人
施展叹了口气,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做笔录,看着简陋的屋子,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来这种地方行窃。
没丢什么东西吧
没有。施展摇头。重要的证件和银行卡他都随身带着。
警察走后,施展看着满地狼藉,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愤怒。
他一直想息事宁人,一直想躲开这些麻烦。他甚至想过,如果当初没中这个奖就好了,继续过着每天二十五块零花钱、被老婆嫌弃但至少平静的日子。
但现在,他躲不掉了。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所有贪婪的目光和手段。而他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这些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但那光芒背后,是无数欲望和算计。
他想起父亲的话：钱能试人心。
现在,他试够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需要改变策略。
他拿起新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王律师,关于离婚案,我同意适当提高补偿金额,但绝不超过一百万。如果对方不同意,就法庭上见。另外,帮我查一下,私自撬门入室,损坏财物,能判多久
挂掉电话,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那是他一个很少联系的老同学,现在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安保公司工作。
老同学,帮个忙。给我找两个靠谱的保镖,要话少,能打的。钱不是问题。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躲不开,那就面对好了。
他不再是那个每天只有二十五块零花钱、忍气吞声的普通职员施展了。
保镖第二天一早就到位了。两个剃着平头、身材精悍的年轻人,话不多,眼神锐利,一个叫大刘,一个叫小斌。他们开着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SUV,但施展坐进去后能感觉到车身的厚重和玻璃的不同寻常。
施先生,我们去哪驾驶座上的大刘问道。
律师事务所。施展说。
有保镖跟在身边,感觉确实不一样。不是狐假虎威的得意,而是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至少,他不用担心再被人堵在门口或者破门而入了。
在王律师的办公室里,他们讨论了离婚案的细节。小丽那边果然松口了,不再坚持要七百万,但开价三百万,理由是青春损失费和精神补偿。
告诉她,一口价,八十万。多一分都没有。施展对律师说,如果同意,马上签协议。如果不同意,那就拖下去,我不急。另外,把入室盗窃的报案回执复印件给她看看。
律师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显得有些懦弱的委托人突然变得如此强硬。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施展让大刘开车去银行。他需要处理那笔巨额资金,总不能一直活期放着。
银行的VIP客户经理是个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人,姓赵。看到施展的账户余额,她的笑容热情得几乎能融化冰川。
施先生,您这笔资金有什么规划吗我们这里有几种收益率非常不错的理财产品...
暂时不需要。施展打断她,帮我开几个不同银行的账户,资金分散一下。另外,我要办一张大额度的信用卡。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赵经理连连点头,我们行的白金卡额度最高可以到两百万,我马上为您申请加急办理！
办理手续花了一些时间。期间施展的手机响了几次,他看了一眼,是几个陌生号码,直接挂断了。不用猜,肯定是那些还没死心的女人,或者她们找来的说客。
从银行出来,已是中午。施展觉得有点饿,让大刘把车开到一家以前常去但舍不得多吃的本地菜馆。他点了几道招牌菜,一个人慢慢吃着。大刘和小斌则在旁边一桌,安静而警惕地吃着工作餐。
菜的味道依然很好,但施展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房子还在装修,至少需要一个月。老房子不能再住了,得找个临时落脚点。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玉。
施展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
施展王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带着一丝轻松,我妈的手术很成功。谢谢你。
不客气。老人没事就好。
...钱,我会尽快还你。
说了不急。施展顿了顿,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公司里...有些闲话。王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关于我,还有你。
施展皱了皱眉：说什么
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说我...傍上了大款,拿到了钱之类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无奈,习惯了。
施展能想象到那些话有多难听。王玉一向独来独往,又突然请了长假（照顾母亲）,再加上之前她去找过施展的事可能被人看到,流言蜚语自然不会少。
需要我...施展想说需要我做点什么吗,但又觉得不合适。
不用。王玉立刻说,我自己能处理。只是跟你说一声,最近...小心点张小双,她好像...有点走火入魔了。
她怎么了
具体不清楚。只是听说她最近没来上班,好像到处在打听你的事,还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有接触。王玉顿了顿,你保重。
挂了电话,施展的心情有些沉重。张小双...那个总是笑得甜甜的前台小姑娘他印象里她虽然有些慕强和势利,但还不至于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钱这个东西,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陌生吗
吃完饭,施展决定回老房子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找个酒店长住一段时间。
回到老房子所在的小区,刚下车,大刘就低声说：施先生,那边有辆车不太对劲。
施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小区角落,车里似乎有人,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从我们出银行就跟着了。小斌补充道,声音平静。
施展心里一紧。还真被人盯上了
能甩掉吗
没必要。大刘说,您正常办事,我们处理。
施展点点头,尽量自然地走进单元门。大刘和小斌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看似随意,却封住了所有可能被突袭的角度。
老房子里的狼藉依旧。施展开始收拾一些重要的私人物品：父母的照片、几本喜欢的书、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他动作不快,心里还在想着楼下那辆白车。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然后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一声闷响。
施展走到窗边,小心地向下看。
只见那辆白色轿车已经被大刘开来的黑色SUV别在了墙角。小斌站在驾驶座门外,正隔着车窗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驾驶座上的人似乎很激动,挥舞着手臂。
施展看清楚了,驾驶座上的人,竟然是张小双！
他立刻下楼。
看到施展走过来,张小双的情绪更加激动,几乎要哭出来：施展大哥！你让他们走开！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施展示意小斌退后一点。他走到车边,看着里面的张小双。几天不见,她憔悴了很多,眼妆都有些花了,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你想谈什么施展问,语气平静。
施展大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张小双眼泪掉了下来,但我真的需要钱！我欠了高利贷,很多钱！如果还不上,他们会打死我的！
高利贷施展皱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欠高利贷
我...我...张小双支支吾吾,我开始只是想买个好点的包...后来玩上了网络赌博...越陷越深...施展大哥,你帮帮我！就五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说着,竟然开始解自己上衣的扣子,眼神里带着一种疯狂的绝望。
住手！施展厉声喝道,别开目光,张小双,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张小双愣住了,动作停在那里,然后猛地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施展心里一阵反感,但也有一丝怜悯。又是一个被欲望吞噬的人。
赌债,我不会帮你还。他硬起心肠,那是无底洞。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报警,或者找家人帮忙。
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你忘了！张小双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道,报警那些人会杀了我！施展！你有那么多钱！帮帮我怎么了！你就这么冷血吗！
施展不再理会她,对旁边的大刘和小斌说：处理一下。让她离开。如果她再纠缠,报警。
说完,他转身走回楼里。身后传来张小双绝望的哭骂声：施展！你不得好死！有钱了就了不起啊！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被大刘他们制止了。
施展靠在老房子的门上,感觉一阵心力交瘁。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笔横财却像一块砸进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浊浪。
接下来的几天相对平静。施展住进了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深居简出。离婚协议拉锯战还在继续,小丽把价格降到了一百五十万,施展坚持八十万,毫不松口。
丁文心又尝试联系过他几次,发来一些暧昧不清的短信,见施展完全不回应,也就渐渐消停了。林心则通过公司同事传话,说想请他吃饭赔罪,施展只当没听见。
倒是王玉又发来一次短信,说她母亲恢复得很好,再次感谢。施展回复了一句祝早日康复,便没有再联系。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酒店房间里,看书,看电影,或者只是发呆。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开始挥霍无度地享受。反而,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一天晚上,他独自在酒店顶楼的酒吧喝酒。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他忽然觉得无比孤独。那些曾经渴望的东西——金钱、尊重、甚至女人的青睐——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虚无缥缈。它们围绕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那串冰冷的数字。
施展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施展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女人,正惊讶地看着他。他愣了几秒才认出来——这是他大学时的同学,苏晴。当年班上的学霸,也是很多男生暗恋的对象。听说她毕业后去了南方发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苏晴这么巧施展有些意外地站起身。眼前的苏晴比大学时更添了几分成熟和自信的风采。
是啊,太巧了！我来这边出差。苏晴笑着在他对面坐下,好多年没见了！你怎么样她的目光坦诚而自然,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是老同学重逢的惊喜。
我还好。施展笑了笑,含糊道。他没有主动提中奖的事。
两人聊起了大学时代的趣事,共同认识的同学,这些年的经历。苏晴说自己在一家科技公司做项目经理,还是单身,忙得没时间谈恋爱。她说话风趣幽默,眼神明亮,丝毫没有因为施展看起来只是个在酒店喝酒的普通中年男人而有任何轻视。
施展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他们聊了很久,直到酒吧快要打烊。
留个联系方式吧临走时,苏晴落落大方地说,下次来这边,或者你去深圳,可以再聚。
施展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新号码给了她。苏晴存好号码,笑着摆摆手：走了！保持联系！
看着苏晴离开的背影,施展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这是中奖以来,第一个不知道他有钱而对他态度自然的人。
回到房间,他收到一条新短信,是苏晴发来的：很高兴今天遇到你,保持联系：）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施展对着手机看了好久。
也许,生活并不全是糟糕的一面。也许,他还能遇到一些正常的人,建立一些不纯粹基于金钱的关系。
然而,这种短暂的宁静很快又被打破了。
第二天中午,律师打来电话,语气严肃：施先生,小丽女士那边同意了你八十万的方案。
好事啊。施展说。
但是,律师话锋一转,她提出了一个额外的条件。
什么条件
她要求你额外再支付二十万,给一位名叫刘冰的女士,作为...‘精神损失费’。
什么施展以为自己听错了,刘冰的精神损失费关我什么事
小丽女士声称,您...您对刘冰女士有过‘不轨企图’,造成了她的精神困扰。有...微信聊天记录为证。律师的声音有些尴尬。
施展简直气笑了。不轨企图他对那个势利眼的中年妇女
荒谬！我从来没跟她有过什么私下聊天！
我收到的截图显示,是一个头像和名字都与您微信一致的账号,发给刘冰女士的一些...露骨的信息。律师谨慎地说,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前。
施展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很可能是在某次聚餐或者集体活动时,有人用他的手机做了手脚或者干脆是伪造的小丽和刘冰为了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是伪造的！施展压抑着怒火,我绝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
我明白。但这可能会让离婚程序复杂化。对方表示,如果不答应,就将这些‘证据’公开,甚至起诉您...律师提醒道,虽然伪造的可能性很大,但走司法鉴定程序会很耗时耗力,对您的名誉也会造成影响。
施展感到一阵恶心。他以为小丽只是贪财和背叛,没想到还能如此下作。
告诉她们,施展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冷得像冰,八十万,一口价。多一分都没有。那些伪造的东西,她们想发就发。顺便告诉她们,伪造证据、敲诈勒索,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会让我的律师追究到底。
挂掉电话,施展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一直退让,一直想息事宁人,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和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城市。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安保公司老同学的号码：
老同学,再帮我个忙。找个人,帮我查点事情。要嘴巴严,手脚干净,费用不是问题。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
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飘落。施展站在新家——那套位于顶楼的大平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渐渐苏醒的轮廓。这里的视野极好,可以望见远方的山脉和蜿蜒的河流,一种开阔感油然而生。
房子已经按照他的要求装修完毕。没有金碧辉煌的奢华,而是极简、舒适的风格,用了大量原木和暖色调,注重采光和通风。最让他满意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和那个宽敞的阳台。这里安静、私密,是他想要的庇护所。
过去的两个月,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了结的是与张小双的纠葛。那天被保镖拦下后,她似乎真的怕了,没再直接出现。但几天后,施展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语气凶狠,声称是张小双的债主,让施展替她还钱,否则要他好看。
施展直接让律师处理。律师联系了警方,很快查清那所谓的债主不过是张小双找来的一个小混混,试图讹诈。张小双的赌债确实存在,但远没有她说的那么夸张。在法律的威慑下,这场闹剧很快收场。张小双最终如何,施展没有再去打听,只听说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对她,施展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一丝怜悯盖过了厌恶。她被自己的欲望和愚蠢反噬,已付出了代价。
丁文心的丈夫后来又给施展打过一次电话,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点歉意。他说和丁文心深谈了一次,决定尝试修复关系,并申请调回本地的后勤单位。他感谢施展没有趁人之危。施展祝他们好运。他后来从其他同事那里隐约听说,丁文心变得低调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或许,这场风波动摇了她的一些东西,至于能否真正修复,那是他们夫妻自己的课题了。
林心还在公司,偶尔还会试图通过别人打探施展的消息,但见他态度冷淡,毫无回应,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她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标——公司一位新提拔的中层领导。施展听说后,只是笑了笑。对她而言,生活大概就是不断寻找下一个可以依附的对象,一种永不满足的慕强游戏。
最棘手也最恶心人的,还是小丽和刘冰联手搞出的性骚扰讹诈。
施展委托的私人调查员很快拿到了关键证据。调查员发现,那个给刘冰发送露骨信息的微信账号,注册手机号是一个早已停用的太空卡,注册地点是本市一家网吧的公共电脑,时间点恰好是施展中奖消息传开后那几天。更重要的是,调查员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那家网吧那个时间段的部分监控录像（虽然有些模糊）,以及刘冰在附近便利店同时段的消费记录。
录像里,一个用围巾遮住半张脸、但身形与刘冰极为相似的女人,在对应的时间段进入了那家网吧。而刘冰在便利店购买东西时,露出了全脸,时间戳与网吧记录高度吻合。
同时,律师也向小丽和刘冰发出了严正的法律函,明确指出所谓聊天记录系伪造,并涉嫌敲诈勒索和诽谤,若不再停止并接受之前的离婚条件,将立即提起反诉,并提交相关证据链。
讹诈的泡沫一戳就破。
在确凿的证据和法律威慑面前,小丽和刘冰迅速溃败。小丽终于灰头土脸地在那份八十万离婚补偿的协议上签了字,办理了离婚手续。拿到钱的那一刻,她看着施展,眼神复杂,有怨恨,有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至于刘冰,据说和她丈夫李建大吵一架,差点闹离婚。李建觉得脸都丢尽了。施展没有再关注他们的后续,这些人终于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王玉的母亲康复出院了。王玉给施展发过一条很长的感谢短信,并寄来了一封信,里面是手写的欠条和详细的还款计划,她坚持每月还一部分,哪怕需要好几年。施展尊重她的选择,没有拒绝。他欣赏她的这份傲骨和担当。后来听说她辞了职,换了一份更高薪但也更辛苦的工作,专心照顾母亲和还债。施展偶尔会收到她礼节性的问候短信,他也会简单回复。这是一种平淡却彼此尊重的关系。
处理完所有这些纷扰,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施展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他不再需要每天六点半被闹钟吵醒,但生物钟却让他依然早起。他会先在阳台上做做拉伸,看看书,然后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早餐。上午通常会处理一些琐事,看看新闻,或者学习一些感兴趣的新东西——他甚至报了一个在线课程,学习数字绘画,这是他年轻时曾有过的爱好。
下午有时会去健身房（在保镖的陪同下,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也确实省去很多麻烦）,或者开车去郊外水库钓鱼,一坐就是半天。他享受那种宁静。
他并没有像暴发户那样挥霍。最大的开销就是这套房子和一辆安全性能很好的新车（但仍然不是豪车品牌）。他捐了一笔钱给本地的动物保护机构和几个助学项目,匿名。他体会到的快乐,远胜于买任何奢侈品。
他和那位在酒店偶遇的老同学苏晴保持着偶尔的联系。主要通过微信,聊些日常,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或观点。苏晴不知道他中奖的具体情况,只以为他换了份清闲的工作。他们聊天内容广泛,从电影到科技,从旅行见闻到社会热点,轻松而愉快。施展很珍惜这种不涉及金钱的、纯粹基于兴趣和尊重的交流。上个月苏晴又来出差时,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就像老朋友一样自然。
一天下午,施展独自去了父母的墓地。
秋日的公墓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声音。他把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碑前,看着父母照片上温和的笑容。
爸,妈,他轻声说,像是在聊天,我最近经历了好多事,像做了场梦一样。
他简单说了中奖后的种种,那些纷至沓来的诱惑、算计和背叛,也说了自己最后的处理方式和现在的平静生活。
爸,你说钱能试人心。真的试出来了。他笑了笑,有些苦涩,更多的是释然,好多人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但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我现在挺好的,真的。他继续说,声音很平静,钱还在,但没让它把我带走。我没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你们放心吧。
他在墓前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转身离开。脚步沉稳而踏实。
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以前常去的那个彩票站。招牌依旧,老板坐在里面打着盹。
施展让大刘停下车。他走了进去。
老板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哟！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发达了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但老板的眼神里只有好奇和一点替熟人高兴的意味,没有那些复杂的贪婪。
施展笑了笑：运气好了一次。
真好真好！老板搓着手,还买吗今天
施展看着熟悉的彩票机,摇了摇头：不买了。已经用光这辈子所有的运气了。他顿了顿,从钱包里拿出几张整钞,放在柜台上,老板,这些钱,够买多少注就买多少注,随机打。送给后面来的彩民吧,就当沾沾喜气。
老板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好嘞！大气！
施展走出彩票站,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高远。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真正的财富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他现在可以不去理会那些不想理会的人和事,可以拒绝那些违背心意的诱惑,可以守护自己想要的平静。这或许就是那笔横财带给他的最大意义。
他没有变成无所不能的神豪文主角,没有打脸全世界,没有建立商业帝国,也没有沉溺于奢靡享受。他只是守住了自己,一个善良、有点社恐、喜欢简单生活的普通中年男人。不同的是,他如今有了选择的权利和说不的底气。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市深处,驶向那个属于他的、安静而温暖的家。车窗外的世界依然喧嚣繁华,充满着无数的欲望和故事。
但施展的内心,却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净而开阔。
他知道,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未来或许还有新的挑战和困惑。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每天兜里只有二十五块钱、只能靠做梦来逃避现实的憋屈中年了。
他接受了命运突如其来的馈赠,也扛住了随之而来的风暴。他失去了一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看透了一些人心,但也保留了内心的良善,并遇到了新的、纯粹的联系。
这或许不是一个完美如童话的结局,没有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极致爽感,也没有坐拥天下美人环绕的旖旎风光。
但这对于施展来说,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他失去了些东西,但得到了更多——一种历经波澜后的平静,一种看清世情后的通透,一种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从容。
他拥有了继续平凡生活的资本,但拥有了不平凡的心境。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他现在是好好活着,清醒地、有选择地、按照自己心意地活着。
梦里的东西再好,也不如眼前这真实而踏实的日子来得珍贵。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繁星落地。
施展回到家中,打开灯,温暖的光线充满了房间。他泡了杯茶,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一直想静心读却总没时间的书。
阳台的门开着,晚风送来清凉的空气和隐约的城市噪音。
他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翻开书页。
这一刻,无比平凡,却无比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