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帽的流苏还没摆稳,烫金的毕业证书在手里甚至没焐热。礼堂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林淮定制西装的面料上,泛着低调的深灰色光泽。他指尖夹着几张纸,来自国内外顶尖高校,条件优渥得足以让任何学者心动。
他没什么表情,缓慢地、近乎优雅地,将它们撕成两半,再对折,撕开。纸屑轻飘飘落进一旁的钛金属垃圾桶。
同门的惊愕凝固在脸上。林淮！MIT的博士后职位你也……
太慢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腕间的百达翡丽Ref.
5172G在阳光下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他们的迭代周期,跟不上我的思维速度。
最终选择华为,原因很多。顶尖的平台,巨大的资源,挑战性的项目。但压垮天平最后那根稻草,发生在一场非正式的终面。并非在常规会议室,而是在一位技术总裁略显凌乱的办公室等待间隙。
红木书柜一角,混在一堆技术手册和行业报告里,躺着一本菲利普·K·迪克的科幻小说,旁边是一本哲学小册子——《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林淮的手指拂过那本书的书脊。一个会在办公阅读里塞进这种书的企业。他微微挑眉。有点意思。
三个月,深圳的四季都不够分明,只有实验室的灯光恒常如昼。华为坂田基地某栋研发楼的顶层,空气里漂浮着集成电路板、咖啡因和某种绷到极致的焦虑。5G终端射频芯片的某个关键瓶颈,像一道幽灵屏障,拦在整个项目组面前,功耗与稳定性死死咬合,无法兼顾。
团队里最资深的专家熬红了眼,声音沙哑：或许……我们该考虑引入第三方架构时间成本……
第三方架构的冗余度过高,无效功耗会吃掉所有增益。林淮打断,声音没有起伏。他站在巨大的智能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链路图仿佛一团纠缠的乱麻。他指尖点在其中一处微小的交互节点上,问题藏在这里。传统的线性模型处理不了这种量级的随机噪声。我们需要一个……非标准的混沌嵌入。
质疑声细微地响起,旋即被更深的沉默压下。他是林淮,北大直博期间就以数篇石破天惊的论文震动学界的天才。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面前是三块曲面屏组成的操作台,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声音清脆密集,一行行代码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而出,构建着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新模型。
争论无声熄灭,所有人围拢过来,屏幕上的光映亮他们疲惫又兴奋的脸。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第七天破晓时分,仿真测试环境里,绿色的进度条终于势不可挡地冲过终点。实验室里死寂了一瞬,随即,压抑已久的欢呼猛地爆发,有人摔了杯子,有人跳上桌子。
林淮靠在人体工学椅上,闭上眼,捏了捏鼻梁。成功。极限的性能,极致的优雅。
庆功宴设在深圳湾一号的顶奢酒店。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合作方的高层们言辞热络,恭维与试探齐飞。林淮端着一杯气泡水,站在落地窗边,望着外面的璀璨夜色,腕表表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微光。他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喧闹的社交密度。
直到合作方的一位技术负责人,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他们这桌。那位姓苏的女工程师,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浅杏色Max
Mara羊绒套装,妆容清淡,笑容温婉,正轻声细语地介绍着后续基于此芯片的某个应用层算法构想。
她的声音很好听,逻辑也清晰。但林淮的眉头渐渐锁紧。
她话音刚落,周围是一片奉承的附和。
林淮放下气泡水,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轻轻一磕,声音不大,却让这一小片区域瞬间安静。所有目光投向他。
他看向那位苏工程师,眼神纯粹是技术性的审视：苏工,抱歉打断。您刚才提到的第三点,关于自适应学习模块的梯度下降优化,预设条件忽略了实境下的极端混沌干扰。您的模型缺乏必要的非线性纠错能力,一旦投入应用,崩溃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三。
他语速平稳,列举出精确的数据支持和理论依据,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看似完美的构想。
桌上一片死寂。合作方几位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华为这边的领导猛地咳嗽一声,试图圆场：哈哈,林博士就是严谨！细节咱们后续再推敲,今天庆功,庆功！
那位苏工程师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林淮。她没有丝毫恼怒或尴尬,只是温婉地笑了笑,轻轻颔首,声音依旧柔和：谢谢林博士的指正,受教了。这方面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会后希望能向您多多请教。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清澈包容,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然后自然地移开,转向其他人,不着痕迹地切换了话题。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同事凑近林淮,压低声音：我的天,林淮！那是瑞芯科技的联合创始人苏晚！清华少年班出来的天才,他们家跟咱们高层关系很深！你……
林淮后知后觉地看向那个方向。她正侧耳倾听身边一位长者说话,脖颈线条优美,耳垂上一颗小小的珍珠耳钉闪着温润的光。
深夜十一点,大厦楼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林淮揉着额角走向停车区,他那辆深灰色的宾利欧陆GT静静停在那里。
一道温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破夜晚的宁静：林博士。
林淮脚步一顿,回头。
苏晚就站在不远处一辆香槟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旁,车灯未亮,庞大的车身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她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珍珠白色的香奈儿粗花呢上衣,下身是同系长裙,倚着车门,姿态闲适。柔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泛着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她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眼神却比宴会上多了些别的东西。
庆功宴散得真快,还没机会好好聊聊您的……混沌纠错理论。她声音轻柔,像夜风拂过。
林淮点头,公事公办的口吻：如果有技术细节需要讨论,可以预约我明天的工作时间。
苏晚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她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直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清雅的鸢尾花香。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那双温婉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某种狡黠而明亮的光芒。
林博士,她红唇微启,语调慢悠悠的,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工作用迭代算法,追我也打算用穷举法吗
林淮愣住了。他精密的大脑飞速处理着这句话。社交礼仪数据库、情感模拟模块、语言学分析程序……全部返回错误代码。他的CPU似乎有点过载。
几秒后,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抚过腕间百达翡丽的铂金表壳,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试图用最擅长的领域构建回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穷举法效率低下,且不具备推广性。对于你……他停顿了一下,修正道,对于这个问题,我倾向于构建一个包含你的递归函数——初始条件基于此刻,终止条件,设为无限。
空气安静了。苏晚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定格,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闪过惊愕、难以置信,最后汇成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亮晶晶的笑意。她忽然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实在忍不住了。
半晌,她重新抬起头,眼睫上甚至笑出了些许湿润的光点。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彻底的叹服和柔软：林淮……你真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拉开车门,香槟色的幻影无声滑入夜色。
林淮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颗通常只用于计算π后亿万位数和优化算法路径的大脑,似乎有点……发烫。一种陌生的、无法用任何现有模型解释的异常数据流,正蛮横地冲击着他的核心处理器。
香槟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汇入深圳湾的璀璨车流,尾灯像两颗渐行渐远的星。
林淮站在原地,夜风卷着微咸的海水气息拂过,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百达翡丽微凉的表壳,那句递归函数……终止条件,设为无限仿佛还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回响,和他CPU里那团陌生而灼热的异常数据流纠缠在一起。
他罕见地,在原地怔忪了几秒。
第二天,芯片核心团队例行晨会。
林淮依旧是那个林淮,白板笔挥洒如飞,逻辑清晰,言辞精准,将后续的优化任务拆解得如同精密的钟表零件。只是偶尔,在目光扫过会议室门口时,会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下午,一封邮件安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
发件人：Su
Wan
@
Ruixin
Tech
主题：关于非线性纠错能力的请教
内容极其专业,围绕着他昨天指出的问题,深入探讨了几个算法层面实现的可能路径,措辞严谨,态度谦逊,一如她本人在外的温婉名声。
林淮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复得同样专注,列出了三个可能的解决方案框架,附上了几篇关键参考文献的索引号。邮件发送成功的那一刻,他想了想,又罕见地追加了一句：若有不明,可随时讨论。
对方回复得很快：感谢林博士。方案二很有启发性,但其中对混沌因子的量化定义,不知可否参考您之前在某顶会上那篇论文的附录部分我这边权限似乎无法下载。
林淮眉梢微动。那篇论文的附录极其晦涩,涉及大量未公开的推导细节,她竟然能精准定位到那里。
他直接将自己的完整论文PDF,连同所有原始数据和代码笔记一起打包发了过去。
附录推导过程详见压缩包内‘Note_V3’文档,第17节。
这次,苏晚的回复隔了半个小时。
邮件里只有一个词：惊人。
以及一个邀请：不知是否有幸,就Note_V3中的推导当面请教明天下午三点,星宸酒店一楼咖啡厅
林淮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当面…请教。他看了一眼自己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指尖落下：可。三点十五分至三点五十分有空档。
第二天,林淮提前两分钟抵达咖啡厅。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羊绒针织衫,身形挺拔,气质清冷。
苏晚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薰衣草紫色的丝质衬衫,搭配白色及膝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桌上放着一台极薄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看到林淮,她抬起头,温婉一笑,笑容比阳光更暖几分：林博士,很准时。
林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走来,他要了一杯冰水。
没有过多的寒暄,苏晚直接将电脑屏幕转向他,指尖点着屏幕上复杂的公式：关于这里,您引入的这个随机变量边界条件,我推导了很久,总觉得差一个收敛的力……
林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技术难题完全捕获,语速加快,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餐巾纸上开始飞快地写下推导过程。
这里的关键不是收敛,是引入一个小的周期性扰动,看这里……他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晚凑近了些,发梢几乎要触到他的手臂,带着若有似无的鸢尾花香。她听得很专注,不时提出一两个极其尖锐的问题,显示出完全不输于他的技术洞察力。
时间在公式、代码和低声讨论中飞快流逝。
三点五十分整,林淮的手机日程提醒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停下笔,看了一眼：时间到了。
苏晚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明亮：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林博士,解决了困扰我两周的难题。
她顿了顿,看着他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水,微笑道：总是喝冰水对胃不好。下次……或许可以试试这里的茉莉花茶,很不错。
林淮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又看向她面前那杯散发着清甜花香的热茶。
花茶中的芳香烃物质对集中注意力有轻微抑制作用。他客观地陈述。
苏晚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下头,肩膀轻轻抖动,笑出了声。她抬起眼,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无奈和更多的兴味：林博士,你真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合上了电脑。
一周后,项目组与瑞芯科技的联合技术研讨会在华为总部召开。
会议冗长,涉及大量跨部门协调。林淮作为核心架构主讲人,全程高效输出,逻辑碾压得几个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脸色发白。
中途休息,气氛有些紧绷。苏晚作为合作方代表,一直安静地坐在会议桌另一端,偶尔发言,也是语调柔和,却总能四两拨千斤地缓和一下气氛。
林淮起身去倒咖啡,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座位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瓷杯,里面是清亮的浅琥珀色液体,飘着几朵洁白的茉莉花,热气袅袅,散发着清甜香气。
他微微一怔。
旁边一位瑞芯的年轻工程师小声说：林博士,苏总刚让人送来的,说……说提神醒脑,比咖啡因健康。工程师的表情有点微妙,像是想笑又不敢笑。
林淮看向苏晚的方向。她正侧头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仿佛全然未觉。阳光掠过她耳垂上那枚小小的珍珠耳钉,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端起了那杯茉莉花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指尖。他低头,轻轻吹开浮着的花瓣,喝了一小口。清甜微甘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似乎……并不讨厌。
会议继续。有人再次对一个技术细节发起质疑,言辞激烈。
林淮放下茶杯,准备回应,却听到苏晚清婉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她依旧微笑着,不疾不徐,却精准地引用了林淮之前邮件里提到的一个理论模型,巧妙地将对方的质疑化解于无形,同时完全维护了林淮方案的完整性。
林淮看向她。她恰好也抬眼望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她对他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默契的弧度。
那一刻,林淮忽然觉得,会议室落地窗外的阳光,似乎过于明亮了些,照得他耳根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松了松衬衫领口,低头又喝了一口那杯茉莉花茶。
嗯,芳香烃或许确实有点作用。至少,他现在觉得,会议室里原本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体验,正像这杯花茶的热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精密而有序的世界。
那杯会议室里的茉莉花茶,像一句无声的告白,悄然融化着林淮世界里冰封的秩序。关系的确立,并非轰轰烈烈的仪式,更像一场精密算法的最优解,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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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一：他的冗余备份
林淮有个习惯,对非必要事务极简到近乎苛刻。他的公寓是样板间般的整洁,黑白灰为主,没有任何冗余装饰。
某个周末清晨,苏晚揉着眼睛走进他的浴室洗漱。洗手台上,只有一瓶成分极简的氨基酸洁面、一把剃须刀、一支牙刷——都是冷硬的男性款式。
她看着那支孤零零的牙刷,没说什么。只是下午拉他去了附近的高端生活用品超市。
林淮推着购物车,看着苏晚拿起两支不同颜色的电动牙刷对比,眉头微蹙,像是在进行一项复杂的性能参数评估。
声波频率相同,刷头材质一致。区别仅在于颜色和附加的‘敏感模式’——该模式实际清洁效率降低12%。他客观分析。
苏晚拿起那支樱花粉的,放进购物车,然后又将一支深海蓝的放在旁边,侧头对他温婉一笑：知道吗,林博士在某些系统里,关键组件需要设置冗余备份,以提高整体容错率和……幸福感。
林淮看着购物车里并排放置的两支牙刷,沉默了几秒。他的大脑似乎在处理幸福感与冗余备份之间的逻辑映射关系。
第二天早上,林淮的洗手台上,那支深海蓝的新牙刷已经拆封,安静地待在他的灰色牙刷杯里——旁边多了一个同系列的白色杯子,里面插着那支樱花粉的。
他看着镜子里并排的两个杯子,一种奇异的、饱满的感觉充盈胸腔。他第一次觉得,这种冗余,似乎比代码的绝对简洁更令人……舒适。
事件二：温婉的入侵
苏晚的风格是润物细无声。她不会强行改变林淮的生活节奏,却总能找到方式,让她的存在渗透进去。
林淮的书房是禁地,堆满了晦涩的文献和正在研发的板卡,秩序井然,不容打扰。
某个他闭关攻克某个小难题的深夜,苏晚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走进来,放在他手边——一个印着可爱卡通芯片图案的马克杯,与他书房冷硬的科技感格格不入。
林淮正全神贯注,下意识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打断了他紧绷的思绪。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可笑的杯子。
苏晚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柔声说：牛奶助眠,别熬太晚。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林淮看着那个杯子,又看了看屏幕上复杂的代码。他没有放下杯子,反而又喝了一口。甜味很淡,却似乎比咖啡因更能让他集中精神。
后来,那个卡通芯片马克杯就常驻了他的书房。有时里面是牛奶,有时是苏晚泡的各种花果茶。他的绝对领域,默许了这份温婉的入侵。
事件三：算法之外的bug
即使是林淮,也会遇到代码无法解决的bug。
一次重要的国际线上技术峰会,林淮作为主讲人之一。会议开始前十分钟,他惯用的那副金丝眼镜的鼻托突然断裂。
时间紧迫,备用眼镜在公寓。林淮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报废的眼镜,大脑飞速计算着各种应急方案的可行性（包括但不限于用胶带临时固定、调大屏幕字体等）,但每种方案都伴随着极高的风险或尴尬。
苏晚正在一旁用平板浏览资料,见状放下设备,走了过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轻柔地从他手中取过那副残破的眼镜。
然后,在她随身那只精致的Lady
Dior手袋里,她竟然拿出了一副男士无框眼镜备用盒——款式和林淮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显沉稳。
上次看你眼镜腿有点松,就备了一副。她声音依旧温柔,替他戴上。冰凉的镜架贴上他的皮肤,尺寸恰到好处。
林淮透过清晰的新镜片看着她,一时语塞。他精密的大脑无法计算出,她是基于何种算法预判到了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并做出了完美应对。
你……他罕见地词穷。
苏晚只是微微一笑,替他整理了一下镜框,指尖轻轻掠过他的太阳穴,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林博士,世界上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提前建模的。她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温暖的光,有时候,只是‘想到你可能需要’。
线上会议的提示音响起。林淮深吸一口气,戴上耳麦,走向摄像头前。整个演讲过程,他发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流畅、自信。因为他知道,有一个最智能、最温暖的系统,在他身后,提供了完美无瑕的冗余备份。
这种被妥善安置、被温柔兜底的感觉,对林淮而言,是一种比攻克任何技术难题都更震撼、更甜蜜的全新体验。他正在努力学习,如何在这个名为爱的复杂系统里,编写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甜蜜代码。
联合发布会的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爆,将林淮笼罩其中。5G射频芯片突破性进展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媒体狂热的涟漪。话筒几乎要怼到他的下颌,问题一个接一个,嘈杂而急切。
林淮保持着惯有的冷静,用最精炼的技术语言拆解着提问,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只是在回答间隙,目光下意识地掠过人群,寻找那个温婉的身影。
她不见了。
就像她出现时一样悄然,庆功宴尚未开始,她已翩然离场。合作方的代表还在热情地拉着华为的高层寒暄,角落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只余下一只空了的香槟杯,杯壁上或许还残留着极淡的唇印。
林淮心中那根绷紧的、因技术挑战而兴奋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带来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空荡感。他迅速结束了采访,婉拒了所有的后续邀约,坐进那辆深灰色的宾利欧陆GT时,深圳的夜空已彻底沉静下来。
引擎低吼,划破夜色。他很少在开车时分心,但今晚,车载音响播放的古典乐似乎无法完全占据他的思维回路。那个关于递归函数和无限终止条件的夜晚,以及之后无数个浸透着茉莉花茶香和温和辩论的午后,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循环播放。
输入：苏晚。
输出：一种系统无法完全解析,却持续占用大量计算资源的异常状态。
公寓的门无声滑开,感应灯亮起冷白的光。林淮习惯性地弯腰,准备从鞋柜里拿出他那双唯一的、灰色的男士拖鞋。
动作却顿在半空。
玄关的地板上,安静地放着一双从未见过的浅粉色丝绸拖鞋。面料柔软,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鞋尖精巧地缀着一小圈浑圆微小的珍珠,矜贵又温柔,与这间公寓冷硬的黑白灰基调格格不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甜蜜的入侵。
林淮怔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那个留下拖鞋的人还会在客厅里,对他温婉一笑。
公寓里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他换上这双过于柔软的拖鞋,丝绸的触感细腻得不可思议,包裹着他的脚,一种奇异的暖意从脚底蔓延开。
走进客厅,更大的意外等待着他。
冰冷的金属餐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澈剔透的琉璃花瓶。瓶身线条流畅优雅,里面插着几支盛放的白玫瑰,花瓣洁白无瑕,沾着点点水珠,在灯光下如同凝结的月光。清雅的芬芳在空气中静静弥漫,驱散了公寓里常有的、电子设备和纸张油墨的冷调气味。
花瓶旁边,放着一本书。深蓝色的布面精装,书脊上的烫金字体有些黯淡,却让林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他多年前在一篇论文的致谢部分提及的、早已绝版的哲学论著,《象征交换与死亡》。他曾在一次闲聊中,对她感叹过此书难以寻觅。
他的指尖有些发颤,轻轻翻开书页。
一张素雅的洒金笺夹在其中。纸上是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迹,用的是他熟悉的、某种特定型号的黑色墨水：
恭喜。另,你推导时用的万宝龙149钢笔,笔尖似乎与我的是同一系列（M尖）。
没有署名。
林淮站在原地,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握着某种滚烫的、具有实质重量的东西。他快步走向书房,从笔筒里拿出自己那支黑色树脂笔身的万宝龙149——他战斗的武器,无数天才设想自其笔尖流淌而出。
他拧开笔帽,露出那枚18K金的M尺寸笔尖。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从书桌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细长的丝绒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波西米亚系列的万宝龙钢笔。纤细的白色笔身,优雅的铂金装饰,笔帽顶端镶嵌着熟悉的六角白星。这是……很久以前,某次他无意中瞥见她的签字笔后,鬼使神差买下的。却从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者说,从未构建出合适的算法,将它送出。
他将两支笔并排放在洒金笺旁。一黑一白,一粗犷一纤细,同样的品牌,同样的笔尖型号（M尖）,同样是书写工具,却仿佛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又莫名契合的世界。
就在此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
是苏晚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动态的函数图像。
一条优雅的曲线在坐标轴上缓缓生成、延伸。最初是剧烈的、振幅很大的震荡,如同不确定的心绪,随后振幅逐渐减小,曲线变得越来越平滑,最终,无比坚定地、无限趋近于一个明确的数值——那条代表他静息心率的虚线。
图像下方,终于出现一行字：
林博士,你的递归函数,我找到了最优解——
停顿了几秒,仿佛发送者在另一端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两个字才跳出来：
收敛于你。
林淮看着那条最终稳稳停驻在他心率数值上的曲线,看着那行字。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又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他胸腔里轰鸣。那种持续占用他CPU的异常数据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如同解开了最后一道加密协议,所有的噪音沉淀下来,汇聚成唯一清晰、灼热的核心指令。
他拿起手机,指尖因为某种前所未有的迫切而微微发热,拨通了她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那边传来她轻柔的呼吸声,背景是安静的夜晚,或许还有同样的城市风声。
林淮沉默了两秒,所有精密的逻辑、严谨的推导、复杂的算法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却异常坚定,穿透了电波：
不是趋近。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函数终止于你。我,终止于你。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寂静。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回应,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一丝哽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