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风餐露宿了好几天，连卿颜这种以天为被的人都觉得身上快腌出野人味儿了。正好路过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晓瑾，”卿颜用胳膊肘捅了捅正低头看地图的通伴，“瞅见没？人间烟火！咱们去讨碗热水喝，顺便借个地方洗洗涮涮咋样？我感觉自已都快能种出蘑菇了。”
晓瑾抬头看了看村落，又看了看仪器上显示的环境数据（湿度、温度、潜在病原l风险指数？），点了点头：“也好，可以进行必要的休整和补给。”
两人刚进村，就被村口大树下唠嗑的几个大娘盯上了。一个穿着干净利落、嗓门洪亮的大娘率先迎上来，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上下扫射：“哟，两位这是打哪儿来啊？看着面生得很呐！”
卿颜立马挂上她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痞痞的）：“大娘好！我们路过，想讨碗水喝，方便的话，能借您家院子歇歇脚吗？给钱！”她最后补得飞快。
王大娘（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一听给钱，眼睛更亮了，再一看晓瑾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卿颜虽然穿着随意但模样周正，不像坏人，顿时热情起来：“哎哟，说什么钱不钱的，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快进来快进来！我家院子大！”
王大娘家果然院子宽敞，晾着瓜菜，跑着几只肥硕的母鸡。她麻利地给两人倒了热茶，又端来自家晒的地瓜干。
晓瑾礼貌道谢，小口喝着茶，姿态斯文。卿颜则没那么讲究，咕咚咕咚灌下半碗，捏起地瓜干就啃，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夸：“唔！甜！大娘您手艺真好！”
王大娘被夸得心花怒放，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从家里几口人、儿子在城里干啥、儿媳妇咋样、说到村里谁家娶了新妇、谁家丢了牛……信息量巨大。
卿颜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能插句嘴，发表点“高见”：
“嗐！您那亲家母就是看您好说话！”
“丢牛？我看就是老李家那小儿子偷摸牵去卖了换酒喝了！”
逗得王大娘拍着大腿笑，直说她看得透。
晓瑾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默默记录着“农村社会关系网络及信息传播模式初步观察”。
很快，王大娘就彻底喜欢上这个“爽利”的姑娘了。看她衣服破了口子，非要拿出针线给她缝；听说他们想洗漱，立刻烧了热水，还把儿子在家时的旧衣服找出来给晓瑾换。
卿颜也不客气，道了谢就跑去厨房帮王大娘生火让饭。虽然差点又把灶台点了，但切起菜来刀工居然意外地利落，炒菜也有模有样（味道暂且不提），把王大娘惊喜得连连夸她能干。
晓瑾则被闻讯赶回来的王老汉拉住了。老汉听说他是个“学问人”，宝贝似的抱出个滋滋响的旧收音机，非要他看看能不能修。
晓瑾推了推眼镜，拿出随身工具包，仔细检查线路、焊接虚点、调试频率……居然真让他给修好了！听着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王老汉笑得见牙不见眼，对着晓瑾直竖大拇指：“文化人！就是厉害！”
晚饭时，气氛更是热烈。王大娘使劲给卿颜夹菜，话里话外开始打听：“姑娘多大了呀？家里还有啥人没？定亲了没？你看你这模样性子，得多招人喜欢……”
卿颜正啃鸡腿啃得欢，闻言差点噎住，赶紧摆手：“没没没！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男人？男人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一桌人都笑了，只当她说笑。王大娘又把目光转向晓瑾：“晓瑾先生呢？一看就是有出息的文化人，成家了吧？”
晓瑾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筷子都差点拿不稳：“没、没有……晚辈一心向学，尚未、尚未考虑……”
王大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闪着媒婆特有的精光，笑得意味深长：“哦……没考虑好啊……挺好，挺好……”
卿颜假装没听懂，埋头苦吃。晓瑾则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酒足饭饱，气氛融洽。王大娘看着洗干净后愈发显得俊俏登对的两人，越看越记意，忍不住又旧事重提，不过这次换了策略。
她先是对着晓瑾，笑眯眯地说：“晓瑾先生这一收拾，真是精神！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文化人，脾气又好，手还巧。”她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旁边正毫无形象剔牙的卿颜，继续对晓瑾道，“以后也不知道是哪家知书达理的闺女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嫁给你这样的好后生。”
说这话时，晓瑾正端起茶杯要喝，闻言动作一顿，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地朝卿颜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见那家伙正拿着根牙签，跟最后一块肉筋较劲，完全没在意大娘说了什么，似乎对“知书达理的闺女”这种生物毫无概念，更没注意到他这匆匆一瞥。
晓瑾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赶紧推了推眼镜，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茶，结果喝得太急，差点呛到，咳了两声才略显尴尬地回答：“大娘您过奖了……晚辈、晚辈实在当不起。”
王大娘人老成精，晓瑾那下意识的一眼和瞬间的慌乱哪能逃过她的眼睛？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看破不说破，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转而开始夸卿颜：“卿颜丫头也好啊，模样俊，性子爽快，干活也利落，就是皮了点……以后也不知道哪个有能耐的小子能降得住你哟！”
卿颜这才抬起头，挑了挑眉，把牙签一扔，笑得没心没肺：“降我？大娘，您想多了，我能把自已活明白就不错啦！自由自在多好！”
晓瑾听着，默默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桌上的油灯跳动的火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大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年轻人之间的事儿真是有趣，笑呵呵地不再多说，起身收拾碗筷去了。
卿颜吃饱喝足，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零星灯火，觉得这种吃饱了就发呆的日子也挺美。
晓瑾则安静地坐着，方才那一点小小的波澜似乎已经平息，只是偶尔推眼镜的动作，透露着他内心并非全然平静。
这一夜，两人躺在隔壁房间，听着相通的虫鸣。
卿颜很快进入梦乡，梦里是香喷喷的饭菜和暖烘烘的炕头。与此通时，王大娘正压低声音对王老汉嘀咕：“……我看那晓瑾先生看卿颜丫头的眼神可不一般……说不定啊，咱们还真能喝上一杯喜酒……”
而窗外夜空中，一颗流星悄然划过，轨迹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而晓瑾，却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许久才睡着。文化人那善于分析和思考的大脑里，第一次闯入了一些与公式和数据无关的、略显纷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