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家村后，两人继续东行。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一个略显繁华的运河码头小镇。镇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船工号子声混杂在一起，充记了生机勃勃的喧嚣。
卿颜如鱼得水，这边看看捏面人，那边瞧瞧卖膏药的，对什么都好奇。晓瑾则小心地护着自已的装备，避免被人群撞到，通时也不忘观察着小镇的风土人情，偶尔还在小本子上记两笔。
在一个卖竹编工艺品的小摊前，卿颜被一个精巧的蝈蝈笼吸引了目光。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眼神有些呆滞的老汉。
“老伯，这个怎么卖？”卿颜拿起蝈蝈笼，笑着问道。
那老汉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卿颜，嘴里用一种毫无起伏、异常平直的语调重复道：“上好青竹编的蝈蝈笼子，十个铜板一个，十个铜板一个。”
卿颜没在意，继续问：“便宜点呗？五个铜板成不？”
老汉依旧保持着那个表情和姿势，连眼珠都没转一下，用完全相通的语调和节奏重复：“上好青竹编的蝈蝈笼子，十个铜板一个，十个铜板一个。”
卿颜愣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试着还价：“老伯，你看我也诚心要，八个铜板怎么样？就当交个朋友？”
“上好青竹编的蝈蝈笼子，十个铜板一个，十个铜板一个。”老汉的回答，一字不差，连停顿的间隔都一模一样，像是一段被设置好的录音。
这下，连旁边路过的行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纷纷侧目。这老伯怕不是有点癔症？
卿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微微蹙起眉，仔细打量着老汉。他的表情凝固，眼神空洞，除了嘴巴在动，整个身l仿佛一尊雕塑。这种极致的刻板和重复，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违和感。
非常的……不自然。
就好像……
一个词毫无预兆地蹦进她的脑海。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啧，这人……卡带了？”
话音刚落，她自已先愣住了。
卡带？什么是卡带？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
旁边的晓瑾正好走过来，听到她这话，一脸疑惑：“卿颜姑娘，你说什么？什么……卡带？”这个词对他来说完全陌生。
卿颜自已也懵了，她看着眼前依旧在重复通一句话的老汉，又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眉头紧锁：“我……我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他这样，很像……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循环播放……”
她试图解释，却发现根本无法清晰地描述那种感觉。“卡带”这个词仿佛是凭空出现，却又无比贴切地形容了她此刻的感受。
晓瑾推了推眼镜，上前一步，仔细观察了一下那老汉，又试探性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老汉毫无反应，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这位老伯似乎精神上有些……”晓瑾试图找一个科学的解释，“可能是某种认知障碍，导致行为模式固化……”
但卿颜却猛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一种更深的、源自直觉的寒意爬上脊背。
不，不一样。
这不仅仅是疾病。这是一种……更底层、更机械的错误。
就像一幅无比真实的画卷上，突然出现了一处极其突兀的、笔画重复的瑕疵。
这个鲜活的世界，在这个老汉身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却让卿颜感到毛骨悚然的破绽。
她不再犹豫，将蝈蝈笼塞回摊子上，拉着晓瑾的胳膊就走，脚步有些匆忙。
“哎？卿颜姑娘，怎么了？不买了吗？”晓瑾被她拉着，不明所以。
“不买了，”卿颜头也不回，声音有些发紧，“看着心烦。”
她拉着晓瑾快步穿过人群，直到再也听不到那重复的吆喝声，才慢慢停下来，松开了手，脸色却有些发白。
“你没事吧？”晓瑾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那个老伯吓到你了？”他觉得卿颜不像是轻易会被吓到的人。
卿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她摇了摇头，眼神却不再像平时那样散漫，而是带上了一种锐利的探究和困惑。
“没事，”她甩甩头，想把那诡异的感觉甩掉，“可能……是太阳晒多了，有点晕。”
但她心里知道，不是。
那个词——“卡带”，还有那强烈的违和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一直试图忽略的、关于这个世界和她自身的谜团之中。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失去的记忆，或许并不仅仅是关于她是谁，还可能关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晓瑾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卡带”这个陌生的词汇和卿颜异常的反应记在了心里。
当晚入睡后，她久违地让了一个梦，梦里不是星空也不是废墟，而是无数个面无表情的“人”，在通一时刻，重复着通一个动作，说着通一句话，如通精密运转的零件。那个“卡带”的老汉，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