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丈夫季言祁亲手推下楼梯,一尸两命。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可我换了张脸,又回来了。
如今,我是他重金聘请的理疗师,他因害死我的心魔夜夜头痛。
他抓着我的手,迷恋地说只有我能缓解他的痛苦,却不知我涂在他太阳穴的药油,正一点点侵蚀他的神经。
他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马上就要换心续命,而那颗心脏,正浸泡在我生前留下的毒血里。
1
季言祁,我怀孕了。
我捏著那张小小的化验单,指尖都在抖。我以为这个孩子,能让他那颗石头做的心,稍微软化一点。
可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像是要把我凌迟。
温漾,你搞错了。他走近一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一个从山沟里爬出来的神棍,也配怀上我季家的种
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著昂贵的木质香,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
每次碰你都让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吗要不是你的八字能给简吟续命,你连踏进季家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简吟,他心尖上的那颗硃砂痣,那个只需要皱一皱眉,就能让季言祁为她发疯的女人。
为了给她搭建那个所谓的同心锁续命局,他把我从乡下老家接回来,骗我说爱我,骗我跟他结了婚。
他猩红著眼对我发誓,说简吟只是过去,我才是未来。
他说他被仇家追杀,躲进我们那座山,是我救了他。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不是落难的凤凰,是巡视领地的恶龙,而我,是他为他的珍宝选中的、最合适的祭品。
我刚想反驳,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简吟穿著一袭真丝睡裙,脸色苍白地扶著门框,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言祁,她声音弱得像小猫,我好像……肚子有点疼。
季言祁脸色骤变,瞬间松开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打横抱起。那份紧张和宠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口反复搅动。
他抱著简吟,像抱著全世界最脆弱的珍宝,路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温漾,他甚至没看我,眼睛只盯著怀里的简吟,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本来想让你安安稳稳待在季家,当个活的『镇物』。
可你竟然敢嫉妒简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愕然抬头,看见简吟在他怀里,悄悄对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他说:你害简吟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就一起给她抵命。
晴天霹雳。
简吟也怀孕了
我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信息,他就已经抱著简吟冲了出去。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刚到楼梯口,就看到简吟的裙摆下渗出了一丝血迹。
季言祁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猛地回头,那眼神像是要活生生把我吞下去。
温漾!他怒吼。
下一秒,我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胸口传来,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骨头像是全部碎裂。
小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温热的血,从我的腿间汹涌而出。
我的孩子……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视线模糊中,看见季言祁小心翼翼地把简吟放在沙发上,柔声安慰。
简吟缩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言祁,你别怪温漾妹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怀孕,让妹妹心里难受。
季言祁的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
你说什麼傻话他吻著简吟的额头,是她蛇蝎心肠,怨不得你。都怪那些下人乱嚼舌根,说你是第三者,才让你有这么大压力。
简吟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我身上。
季言祁瞬间明白了。
他脸上的青筋暴起,起身抄起茶几上的一片碎裂的玻璃杯残骸,一步步向我走来。
温漾,你的嘴脏,心更脏。
你的脸……他蹲下来,冰冷的玻璃锋刃贴上我的脸颊,也一样,太碍眼了。
尖锐的刺痛划破皮肤,我甚至能听到皮肉被割开的声音。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发出不成调的悲鸣。
他划破了我的脸。
他扔掉玻璃,像扔掉什麼垃圾一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我这个血人。
以后谁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她今天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明天。
别墅里所有的佣人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季言祁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回到简吟身边,温柔地哄著那个抽泣的女人。
我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听著他们的温存软语,小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痛,已经麻木了。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2
我没死成。
甚至连脸上的伤,都被季家的家庭医生处理得很好,虽然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他说,我的身体是简吟续命的容器,不能轻易损毁。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回房间,照顾我的,还是那个被我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女孩,阿沁。
在这个冰冷的家里,也只剩下她还当我是个人。
我想不通。我只是一时心软救了阿沁,她就愿意为我拼命。我当年可是舍命救了季言祁,他却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阿沁一边替我擦著脸上的血迹,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漾姐,我们都看到了,是简吟自己喝了寒性的东西,故意摔倒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个局!
你为什麼不告诉先生你为什麼不解释啊
我怎么解释
张了张嘴,才想起,我的声带在滚下楼梯时受到了撞击,暂时说不出话。
就算能说,又有什麼用
在季言祁心里,简吟放個屁都是香的,我连呼吸都是错的。我若是敢多说一句简吟的不是,恐怕就不是脸被划花这么简单了。
我在阿沁的手心里,艰难地写下三个字。
想回家。
阿沁哭著点头:好,漾姐,我带你回家,我带你走。
然而,我们都太天真了。
第二天,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简吟穿著华贵的裙子,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到我的床前。她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脸上带著病态的美感和毫不掩饰的得意。
温漾,你不会真以为,他娶你是因为爱你吧
她居高临下地看著我,像在看一只蝼蚁。
我闭上眼睛,不想理她。
我的无视显然激怒了她。她俯下身,在我耳边轻笑:他需要一个心甘情愿为他奉献一切的傻子,来完成『同心锁』。只有这个傻子爱他爱到骨子里,结下的锁才最牢固,转嫁的气运才最纯粹。
所以啊,他才陪你演了那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才纡尊降贵地对你许下那些廉价的誓言。
你的爱,是我续命的药引子。温漾,你说可笑不可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刀,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捅了进去。
原来那些脉脉温情,那些彻夜长谈,那些海誓山盟,全都是早就写好的剧本。我投入了全部的真情实感,扮演著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丑角。
我恨!
我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一股不知哪来的力气涌上来,我猛地从床榻上扑向简吟。
可我这副破败的身体,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她轻轻一脚,就把我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痛得我喘不上气。
既然你想活,那我偏不让你活!
同心锁将我和她的命运绑在一起。我死,她也别想好过。
我趁著阿沁出去打水的功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墙边的桌角。
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温热的血顺著脸流下来,和狰狞的伤疤混在一起。
我笑了,笑得癫狂。
季言祁,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救你的心肝宝贝!
然而,我低估了同心锁的力量,也高估了我求死的能力。这点伤,根本不足以致命。身体被契约强行吊著一口气。
季言祁冲了进来,他看著满头是血的我,眼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暴怒。
温漾!他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从地上拎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
你想拉著简吟一起死我告诉你,做梦!
我被他拖进了地下室,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储藏间。手脚都被冰冷的铁链锁住。
这个恶魔。
每天来送饭的,还是阿沁。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仁慈,为了让我活下去,继续给简吟当人形血袋。
他真的来了。
不仅来了,身后还跟著那个冷漠的家庭医生,手里的托盘上放著冰冷的针筒和储血袋。
季言祁踩著我的手指,碾了碾。
你害简吟受惊,夜夜噩梦。医生说,用你的血做药引,能帮她安神。
我盯著他,像一只绝望的困兽,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挥了挥手,医生上前,粗暴地撕开我的衣袖,将那冰冷的针头扎进我的血管。
血液被一点点抽离身体的感觉,像是生命力在流逝。
屈辱和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拿著那袋温热的血,像捧著救世的良药,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弟弟温舟,昨天被抓了。罪名是窃取季氏的商业机密。
我浑身一僵,瞳孔骤然紧缩。
还有你那个穷山沟里的企业,他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今天早上,已经宣布破产了。你的父母……好像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从楼上跳下去了。
啧啧,真是可怜。
我的世界,崩塌了。
3
地下室的空气,潮湿而浑浊。
我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痛。心口的痛,远比身上的痛要尖锐一万倍。
弟弟被陷害,父母双亡,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享受著我血气滋养下的人生。
第二天,季言祁又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俯下身,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简吟昨晚睡得很好。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她说,你的血很有用。
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眼里一片死寂。
我的反应让他失了兴致。他皱起眉:怎么,死了爹妈,连魂都跟著去了果然是乡下来的,心理素质真差。
他起身,掸了掸名贵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
攻破你家那个小破公司,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弟弟也真是蠢,几句话就被人套进了圈套。
温漾,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要怪,就怪你们温家人,挡了简吟的路。
他还敢提我的家人!
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撑裂我每一寸肌肤。我疯狂地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铁链被我撞得哐哐作响。
那点可怜的力气,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家庭医生面无表情地再次抽走了我的血。
看著他们满意离去的背影,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恨和绝望。
阿沁趁著没人,偷偷跑了进来。她抱著我,眼泪一颗颗砸在我枯槁的手背上。
漾姐,那个畜生……他,他派人去我们老家了……阿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说,温家的风水不好,才养出你这样带煞的人,冲撞了简吟。
他……他把我们家的祖坟给……给挖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恐惧,铺天盖地。
我们温家是守山人一脉,最重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祖坟被破,骸骨离乡,这意味著我温家的列祖列宗将永世不得安宁,会成为孤魂野鬼!
季言祁,他要我温家,断子绝孙,魂飞魄散!
对不起……对不起……
无声的忏悔,从我破碎的心里涌出。是我,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害了全家。
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
万念俱灰中,我闭上了眼睛,全身的疼痛都像是长了尖牙的虫子,啃噬着我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脖子上一凉。
我猛地惊醒,下意识去摸脖子上挂著的那个吊坠。
那是我弟弟温舟,用他断掉的一小截指骨,亲手为我磨成的护身符。他说,骨肉相连,这个能替我挡灾。
可现在,它不见了。
我疯了似的在身边的稻草堆里翻找,指甲断了都没感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地下室昏暗的角落里,有一点幽蓝色的微光,像一只小小的蝴蝶,轻轻扇动著翅膀。
它在害怕洒进来的、唯一的那一丝微弱天光。
是引魂萤。
我温家祖训有言,守山一脉血脉至阴,心头血为引,辅以至亲骨骸,可于骸骨离散处,聚魂为萤。
引魂萤,承载著逝者的魂魄。
若能在七月十五,阴气最盛之时,以心头血点燃引魂香,便可指引它们……回家。
我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一点疯狂的,决绝的光。
4
那之后的每一次抽血,我都无比配合。
季言祁似乎以为我被磨平了棱角,变得顺从了。他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
只要你乖乖听话,后半辈子,季家不会亏待你。
这天,他没有让医生动手,而是亲自拿起针筒。他粗糙的指腹划过我苍白的手臂,冰冷的针尖刺入时,他甚至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像在安抚一只宠物。
抽完血,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帮我擦去伤口溢出的血珠,又抹上了昂贵的药膏。
那瞬间的温柔,虚假得让人作呕。
在他转身离开地下室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背对著我,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简吟身体好了些,想让你去她身边伺候。记得,放聪明点。
他让我去伺候我的仇人。
并且把这份凌驾于我尊严之上的践踏,当成了他和简吟对我的赏赐。
简吟住的顶层公寓,恒温恒湿,四季如春。那些从极地运来的巨大冰块在角落里融化,带走盛夏最后一丝暑气。
为了让她住得舒适,季言祁可以毫不在意这背后的人力物力。
满室文武,皆为看客。这座城市的名利场,任由他一手遮天,无人敢言。
我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角落,脸上丑陋的伤疤被特意要求露出来,大概是为了取悦简吟。
季言祁整夜都宿在这里。
夜明珠的光晕柔和,他们的身影交缠在一起。帐幔上的银铃,随著他们的动作,发出细碎又暧昧的声响。
过了很久,才传来简吟娇软的抱怨:言祁,你什麼时候娶我呀我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了。
一只长腿从帐幔中伸了出来,季言祁一边系着睡袍的带子一边走出来。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自走到酒柜边倒了杯酒。
吟吟,我已经有妻子了。他摇晃着杯中的红色液体,虽然只是个名分。
但摄政的权臣,若是急着废妻另娶,史书上不好看。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爱简吟。
又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情爱永远排在权力和名声的后面。
简吟怕是也清楚,连忙赤着脚从后面抱住他,撒娇道:言祁,是吟吟不懂事了,你别生气,别走好不好
季言祁转过身,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抛回床上。
铃铛声再次响起,奏着不知疲倦的乐章。
我知道简吟是故意的,他们在里面不知天地为何物,我就必须在外面站到天荒地老。
这是对我耐心的折磨,也是对我尊严的摧残。
时间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
终于等到了七月十五。
那晚,我在简吟睡前点的熏香里,加了点特别的东西。那是温家秘传的一种草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沉睡如泥。
那对纠缠的男女,今晚会有一个格外酣畅淋漓的梦。
我趁着深浓的夜色,溜出了公寓。
我要去的地方,是我温家的祖坟,如今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工地。
当子夜的月亮升到中天,阴气达到顶点时,我站在那片被挖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那里,还散落着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碎骨。
我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心口。
疼,很疼。
但这点疼,和我心里的恨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用尽全部的意志,以我卑微的血,点燃了那支引魂香。
我在心里默念着那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诫:
魂兮,魂兮,归故里!
心头的热血顺著刀口涌出,染红了我的衣襟,滴落在这片被玷污的土地上。
鲜血所到之处,那些被埋在泥土中的骸骨,竟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一只,两只,成千上万只……
幽蓝色的引魂萤从地底飞出,像一片梦幻的星河,缓缓升空。
我看着它们飞向天际,飞向家的方向,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回家吧……都回家吧……
快了,再过一会,你们就能回到百夷山了。
血快要流干了,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但我依然撑着最后一口气,一遍遍重复著那句古老的呼唤。
魂兮,魂兮,归故里。
我终于……可以赎罪了。
可就在我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天空中那片壮观的幽蓝星河,突然停滞了。
然后,像是被掐灭的烟火,那些引魂萤,一只接一只地……熄灭了。
它们化作点点蓝色尘埃,如飘絮般坠落下来,在我面前,彻底消散。
我心底升起一股尖锐的恐慌。
魂萤散了。
这意味著……族人的魂魄,也散了。
为什么
我明明每一步都没错!守山人的血,至阴之日,至亲的骨骸……到底是哪里错了
我的魂魄,为什麼引不了路
血流尽了,身体重重地倒在冰冷的泥土上。
在生命最后一刻,我终于想通了。
同心锁……
它不仅锁住了我和简吟的寿命,也锁住了我的灵魂。
只要这个契约还在,我的魂魄就沾染了季言祁的因果,不再纯粹。
我的魂,已经脏了。
我这肮脏的魂,再也引不动我温家干净的魄。
我死了,族人也回不去了。
多可笑啊。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得一败涂地。
5
意识像是被扯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下沉,下沉。
我以为这一次,是真正的终点。
再睁开眼,刺目的白色占据了整个视野。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喉咙发痒。
这里是……医院
一个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背对著我,看著窗外。他身形挺拔,气质温润,和季言祁那种侵略性的凌厉截然不同。
我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心口的位置,传来细细密麻的疼。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他看见我醒了,眉眼间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你醒了。他的声音温和,像是三月的春风。别动,你心口的伤口刚缝合,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是谁,这里是哪里。
可我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声带的旧伤未愈,加上失血和虚弱,我几乎成了一个哑巴。
男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他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了,轻轻润湿我干裂的嘴唇。
我叫沈聿。
至于这里是哪里……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著我,这里是舟山市的一家私人医院。对季言祁来说,温漾……已经死了。
死了
他把我从那片工地上救了回来,并对外宣布了我的死亡
是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失血过多,心脏中刀,没有任何人会认为我还能活下来。季言祁只会以为我自杀成功,草草将我的尸体处理掉。
季言祁……我挣扎着想坐起来,眼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他现在不好过。沈聿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你『死』后,和简吟之间的『同心锁』契约被强行撕裂。作为被动接受气运的一方,简吟遭到了强烈的反噬。她那颗脆弱的心脏,一夜之间衰竭到了极点。现在,正躺在ICU里等死,或者说……等一颗合适的心脏。
我怔怔地看著他。
我死了,简吟也活不了。这本是我求仁得仁的结局。
可是,为什麼要救我
温漾,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沈聿的目光深邃得像一潭湖水,他看著我脸上的疤痕,眼底流淌著某种复杂的情绪。不该为了任何人,轻贱到这个地步。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沈聿的安排下,安静地养伤。
他似乎对温家的事情有所了解,甚至还懂一些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术数。他告诉我,我引魂失败,根源就在同心锁。只要这契约的因果还在,我的魂魄就永远带着枷锁。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沈聿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把从你这里拿走的东西,全都还回来。不仅仅是气运,还有你家的声誉,你弟弟的命。
让他还回来
谈何容易。季言祁那样的人,只会掠夺,从不会偿还。
在我身体逐渐好转后,沈聿将一份文件放在了我的床头。
那是简吟最新的病历。还有……一份心脏捐赠匹配成功的报告。
而那个幸运匹配成功的脑死亡捐赠者,赫然是我在档案上的新名字。
这是一场精心的布局。沈聿,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为什麼帮我我用笔在纸上写下。这是我恢复以来,第一次主动向他提问。
因为我和季言祁,有点私仇。他笑了笑,云淡风轻。况且,看到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因为一个『死人』而发疯,应该会很有趣。
手术那天,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隔着一块玻璃,我能看见另一间手术室里,那个戴着呼吸机的女人。
季言祁就守在外面,透过玻璃窗,死死盯着简吟。他的脸上是化不开的焦虑和……希冀。
他大概以为,他的心肝宝贝,终于能得救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颗健康的心脏,被成功移植进了简吟的身体里。
三天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简吟即将康复时,她的身体,却出现了急剧的排异反应。那颗本该救她命的心脏,变成了摧毁她的催命符。
所有的生命监测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季言祁疯了一样地砸开手术室的门,抓住主刀医生的领子嘶吼:为什麼!为什麼会这样!
主刀医生——沈聿,冷静地推了推眼镜。
很遗憾,季先生。您拿来的血液样本,也就是温漾小姐生前最后一次被抽取的那份血,我们在手术前对心脏进行浸泡滋养的时候发现,里面含有剧毒。
季言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检测出来的毒。沈聿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它只对特定的基因序列起反应。而这个序列……恰好和简吟小姐,完美匹配。
您用她的血为简吟续命,最后,也亲手将催她命的毒,送进了她的身体里。
季言您亲手……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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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季言祁的脸上,血色褪尽。
我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男人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椎骨,颓然跪倒在地。他费尽心机想留住的人,最后,却是死在他自己手里。
真好。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报应吗
6
简吟死了。
死得痛苦不堪,在全身器官的排异衰竭中,被折磨了整整一周。
据说她最后的模样,比从地下室里出来的我还要难看。
而季言祁,亲眼目睹了全程。
他没有为简吟办葬礼,因为那具面目全非的躯体,让他无法再联想到那个记忆中圣洁美好的白月光。他将她草草火化,骨灰随意撒在了海里。
然后,他把自己锁了起来。
整整一个月,季家的股票大跌,内斗不断,那个曾经说一不二的男人,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沉寂。
只有沈聿对我说:这只是开始。一条疯狗在舔舐完伤口之后,会变得更疯狂。
他没有说错。
一个月后,季言祁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阴鸷,更加不近人情。他用雷霆手段肃清了公司内乱,将所有异己全部清除。季家在他的掌控下,变成了一个铁桶般的独裁王国。
他似乎,忘了简吟,也忘了那个叫温漾的女人。
而我,在沈聿的帮助下,换了一张脸,一个全新的身份。我的声音也逐渐恢复,虽然带着几分沙哑,但已经能正常交流。
我考取了相关的证书,成了沈聿医疗集团旗下,一个不起眼的理疗师。
我以为,我们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那天。
医院接待了一位特殊的病人,他因为长期的偏头痛和失眠,来寻求中医理疗。
当我推着治疗车走进那间顶级VIP病房时,我看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正捏着眉心的男人。
季言祁。
他比一年前更瘦了,轮廓更加凌厉,周身的气场冰冷得像是能把空气冻结。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现在这张脸,和以前的温漾没有半分相似。他不可能认出我。
我低着头,沉默地准备着理疗用具。
把头抬起来。
他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我的手顿了顿,顺从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
他在看我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唯一没有改变的地方。
足足一分钟的对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
你叫什麼名字
……苏禾。我报上了我的假名。
苏禾。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了一声,挺好听的。你很怕我
季先生是贵客,不敢不怕。我语气恭敬,毫无波澜。
他没再说什麼,只是安静地趴在理疗床上,接受我的服务。
我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触碰到他背上微凉的皮肤。这里曾经被我无数次抚摸,熟悉得仿佛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我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的手发抖。
结束后,他穿好衣服,递给我一张黑色的卡。
以后,你专门负责我。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从那天起,我成了季言祁的专属理疗师。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没认出我,还是在享受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总是会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
他会在我为他按摩头部时,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让我感受他冰凉的皮肤。
他会在深夜把我叫去他的别墅,什么也不做,就让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直到那天,他喝醉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叫着一个名字。
温漾。
……温漾。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冻住了。
先生,您认错人了。我试图挣脱。
他却将我拽进他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骨血里。滚烫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
不,我没认错。
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的味道。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偏执。
温漾,你是不是觉得,你换了张脸,就能重新开始了
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能冻结一切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著我看不懂的疯狂。
你毁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你也休想好过。
你既然这么喜欢当『死人』,那我就成全你。
第二天,沈聿的电话再也打不进来。我成了季言祁豢养在牢笼中的金丝雀,不,连金丝雀都不是。我只是他用来怀念过去、折磨自己的……一个鬼魂。
我曾试图反抗。我将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歇斯底里地让他放我走。
他却只是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颤抖的手,将锋利的刀刃,更深地压向他自己的脖颈,直到沁出血珠。
他凑到我耳边,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那种、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
阿漾,刀太利了,别伤着你自己。
下次……用毒吧。像你毒死简吟那样,也毒死我。
黄泉路上,我陪你,我们谁也别想逃。
他疯了。
7
我被季言祁彻底囚禁了。
这座别墅成了我的新牢笼,比那个阴冷的地下室更华丽,也更绝望。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花园,可每一扇窗户,都焊著看不见的铁条。
他没有再用链子锁著我,却用一种更可怕的方式,试图锁住我的灵魂。
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只留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哑巴阿姨,负责做饭。然后,他亲手打开了那个我以为早就被烧掉的衣帽间。
里面挂著的,全是我还是温漾时穿过的衣服。那些廉价的棉布裙子,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我现在身上昂贵的丝绸睡袍格格不入。
穿上它。他取下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递到我面前。
我记得这条裙子,是我生日时,我妈攒了两个月的钱给我买的。我当时高兴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不穿。我声音冰冷,像是在吐冰碴子。
他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解开我睡袍的带子。那股强势的、不容反抗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
那我帮你。
他粗暴地扒下我的睡袍,强硬地将那条连衣裙套在我身上。那熟悉的、带着樟脑丸味道的布料贴上皮肤时,我浑身都在抗拒,却无力反抗。
穿好后,他退后两步,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怀念的、病态的迷恋。
真美。他说,还是这样好看。
从那天起,我被迫穿回了过去。
他会逼我陪他吃饭,坐在那个曾经属于我们两人的餐桌前。他会给我夹菜,全是些我以前爱吃的家常菜。他会模仿过去的语气,温柔地问我:阿漾,好吃吗
每一次,我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噁心得想吐。
这比任何酷刑都残忍。他试图用复制的回忆,抹杀掉我所有的恨,将我重新变成那个爱他爱到可以奉献一切的傻子。
晚上,他会睡在我身边。他不做什麼,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著一个失而复得的抱枕。他常常会在半夜惊醒,然后像个孩子一样,一遍遍确认我还在,一遍遍在我耳边梦呓般地喊著我的名字。
温漾……温漾……别走……
我醒著,听著他脆弱的呢喃,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刺骨的寒冷。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这个疯子,迟早会把我逼疯。
我的机会,来自那个哑巴阿姨。
我发现她每天倒垃圾时,都会把垃圾袋放在门口一个固定的位置,半小时后垃圾车会来收走。而别墅的监控,在那半小时里有一个极短的、不到三秒钟的切换盲区。
这是一个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机会。但我必须抓住。
那天,我假装胃疼,将饭菜吐了一地。哑巴阿姨过来清理时,我趁著她弯腰的瞬间,将藏在袖子里的一小块碎瓷片,塞进了污秽物中,并用纸巾悄悄包裹住。
瓷片上,有我用自己血写下的三个字:沈聿,救我。
我赌她会把我制造的这些垃圾和其它垃圾一起扔掉。
我更赌,沈聿从来没有放弃过找我。像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一定在我失踪后,动用了所有力量监控著季家的一举一动,包括这辆每天进出别墅的垃圾车。
三天后,我在哑巴阿姨给我送来的晚餐汤碗底,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刻痕。
一个S。
沈聿,收到了。
8
希望,像是在绝境中,被硬生生凿开的一道光。
通过和哑巴阿姨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传递,我和沈聿建立起了脆弱的联系。他送进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样,一粒伪装成药丸的微型窃听器,一块藏在肥皂里的特殊磁铁。
我知道了外界的一切。
季言祁为了把我藏起来,对外宣称出国疗养,将公司的所有事务交由副手处理。他似乎是真的打算和我一起,在这座牢笼里,耗到天荒地老。
而沈聿,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季言祁引出别墅,并能制造足够混乱,让我趁机逃脱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个月后,是季氏集团成立五十周年的庆典。作为季家的绝对掌控者,季言祁即便再想躲起来,也必须出席。
那天晚上,我会在酒会上公布一份关于季氏海外账户偷税漏税的证据。沈聿通过一个只能单向接收的耳机对我说道,到时候现场会大乱,安保力量会被吸引到主会场。别墅的防卫会是那段时间最薄弱的时候。
我的人会在后山等你,哑巴阿姨会接应你。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一旦失败,我们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你为什麼……要冒这么大风险帮我我问出了埋在心底很久的疑问,只是因为和季言祁有私仇吗是什麼仇
耳机那边沉默了片刻。
我有一个妹妹。沈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除了温和之外的情绪,一种深可见骨的凉意。
她叫沈月。很有天赋的一个小提琴手。三年前,她创办的一个音乐工作室,因为挡了季氏旗下一个文化公司的路,被季言祁用肮脏的手段狙击,破产倒闭,还背上了巨额的虚假债务。
我妹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从音乐厅的顶楼,跳了下去。手里还攥着她最爱的那把小提琴。
我浑身一震。那段过往,我略有耳闻,却从来不知道背后的受害者是……
当年,简吟也刚刚崭露头角。沈聿继续说道,我妹妹曾是她的挚友。可在我妹妹被季言祁逼到绝路的时候,简吟选择了袖手旁观。她享受着季言祁为她铺就的繁花似锦,心安理得地踩着我妹妹的尸骨,一步步走上了神坛。
原来是这样。
简吟是季言祁的白月光,却也是沈聿一家刻骨的血仇。
温漾,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沈聿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他毁了你的一切,也毁了我的一切。对付他这样的魔鬼,不能讲道义,只能用比他更狠的手段。
挂断通讯前,沈聿说:记住,逃出来后,就彻底忘了苏禾这个身份。你要做回温漾。只有温漾,才有资格,亲手将季言祁拉下神坛。
是的,我要做回温漾。
那个为了家人,可以把命都拼上去的温家守山人。
五十周年庆典那天,季言祁穿上了许久未穿的正式礼服。他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着领带,看起来人模人样,依旧是那个在商场上能呼风唤雨的帝王。
他让我为他挑一条领带夹。
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最普通的银色领带夹上,那是很早以前,我用地摊上淘来的钱给他买的,廉价又普通。
他看到后,笑了。
他取下那个昂贵的蓝宝石领带夹,换上了我选的那个。
还是你的眼光好。
他转过身,抱了抱我,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恩爱夫妻。
等我回来。
他在我额头印下一吻,转身离去。
看着那辆劳斯莱斯消失在夜色里,我知道,我的战争,开始了。
9
酒会的混乱,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猛烈。
沈聿显然是动用了血本,那份关于海外账户的证据详实到无可辩驳,一经公布,整个商界都为之震动。
我通过别墅里唯一没有被季言祁控制的老式收音机,听着直播中传来的喧哗和惊呼,手心全是汗。
晚上九点整。
别荘的安保系统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摆,哑巴阿姨无声地出现在我的房门口,对我点了点头。
时机到了。
我们避开所有的摄像头,一路摸索到别荘的后墙。那里有一道不常用的维修小门,磁铁已经由哑巴阿姨悄悄破坏。
推开门,外面是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我这辈子都没有觉得夜晚的凉风如此甜美。
漾小姐,快走!哑巴阿姨竟开口说了话,声音沙哑而急切。沈先生的人就在前面那个山坡上等您!
我来不及惊讶她会说话,只是抓住她的手:那你怎么办
您别管我!快走!她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山坡上跑。夜色很深,林间的树影张牙舞爪,像一个个择人而噬的怪物。
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
自由就在眼前,只要跑到那个山坡上,我就得救了。
我看到了。
山坡上,有一点忽明忽灭的车灯光,像是在给我指引。
我欣喜若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我快要跑到山顶,马上就要扑进那片象征着希望的光晕中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那辆车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倚着车门,嘴里叼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是季言祁。
那一瞬间,我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酒会上焦头烂额吗
他缓缓朝我走来,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愉悦的微笑。
我的小鸟儿,他走到我面前,抬手拂去我脸颊上的一片落叶,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我无法动弹。
很惊讶他掐灭了手里的烟,轻笑了一声,沈聿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到
他把我塞进车里,动作强硬,不容反抗。驾驶座上,他最忠心的那个助理,转头对我露出一个冷酷的笑。
车子启动,与我擦肩而过的,是一辆被撞得变了形的黑色轿车,沈聿安排来接我的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回到了那座别墅。哑巴阿姨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不知死活。
季言祁像是没看见一样,拽着我,径直走上了二楼。
他把我扔在床上。
这一次,他没有发怒,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我。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个彻底属于他的所有物。
温漾,我说过的。他一字一句,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杀了我一次,又试图逃离我一次。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我们之间,只有死亡能画上句号。你亲手杀死我的那一刻,才是你真正自由的时候。
在这之前,他俯下身,冰凉的唇贴着我的耳朵,你哪儿也飞不走。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原来,这场精心策划的逃亡,从始至终都只是他布下的一个局,一场他用来愉悦自己、戏弄我们的……残忍游戏。
10
绝望是一张网,将我密不透风地缠绕。
逃跑失败的下场,是更严密的监视,和更深沉的心理折磨。季言祁不再伪装温情,他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我,我只是他留在人间的一个锚点,一个时刻提醒他曾被人背叛、被人杀死的证据。
他病了,病入膏肓。并且想拉着我一起,腐烂在这座华美的坟墓里。
日复一日的对峙,让我几近崩溃。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又在睡梦中,因为噩梦而死死抓住我的手,嘴里反复呢喃着。
别烧了……别再烧了……好烫……
他的脸上全是冷汗,表情痛苦不堪。
我这才从他只言片语的梦话里拼凑出一个真相——简吟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出现了强烈的身体排斥反应。那种同心锁契约的反噬,不仅落在了简吟身上,也同样落在了他身上。
那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是血液被灼烧的痛。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般,钻入了我的脑海。
季言祁不怕死,甚至渴望被我毁灭。但他怕的,是那种来自玄学的、未知的、无法被他掌控的折磨。
他的弱点,不是求生,而是那根深蒂固的……对我守山人身份的敬畏与恐惧。
我懂了。
想对付一个疯子,靠理智和反抗是没有用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变得比他更疯。
我的眼神变了。
我不再沉默地抗拒,而是开始主动迎合他的病态游戏。
我会在他抚摸我脸上的疤痕时,抬起头,用那双和他记忆中温漾一模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我会在他半夜惊醒时,主动抱住他,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轻声说:别怕,我在。
我的转变,让他感到了迷惑,甚至是一丝不安。他看不透我了。
直到有一天,我打碎了他珍藏的一瓶红酒,用鲜红的酒液,在洁白的地毯上,画下了一个破碎的温家图腾。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眼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偏执之外的……恐慌。
你在做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得凄凉又诡异。
言祁,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我用最轻柔、最蛊惑的声音说,『同心锁』断裂的时候,有一部分简吟的怨气,锁在了你我身上。它在灼烧我们的灵魂。
你的噩梦,你的偏头痛,都是因此而起。
他死死地盯着我,不说话,但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我们温家的诅咒……开始了。
我开始对他讲述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关于守山一脉的诡异传说。关于反噬,关于怨灵,关于永世不得安宁的孤魂。
我将所有的巧合,所有的病痛,都归结于这虚无缥缈的诅咒上。
除非……我顿住了,像是在给他的绝望里,投下一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除非什么他下意识地追问。
我靠近他,双手抚上他的脸颊,就像一对最亲密的爱人。
除非我们得到祖先的原谅。
季言祁,你挖了我温家的祖坟,惊扰了他们的安宁。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要想平息他们的怨恨,你必须……赎罪。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惧。
是一个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在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领域里,露出的本能的恐惧。
我知道,我的钩子,终于牢牢地,钩住了他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那一块。
我不是要逃离,而是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带我回家。
11
我成功了。
季言祁彻底被我拖入了我为他编织的玄学梦魇里。
他开始相信,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温家最后的守山人,才能将他从这场无休无止的灵魂灼烧中解救出来。
他对我言听计从,就像当初那个为了救简吟,对我百依百顺的傻瓜一样。
讽刺的是,驱动他这一次行动的,不是爱,而是恐惧。
我对他提出了赎罪的唯一条件。
回到温家被毁的祖坟,在那里,为我温家列祖列宗,重建祭坛。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庄重得像是神祇的宣判,并且,用你季家的血,亲自祭祀。
他答应了。毫不犹豫。
他似乎觉得,这是一场宏大的、充满了宿命感的、最适合他这种人的最终仪式。
临行前,我平静地对他说:在赎罪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我弟弟温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狱中对他下的毒手。
季言祁看了我很久,忽然笑了。
除了我,还能是谁。他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碾死了一只蚂蚁。
动手的,是我那个助理,周明。他甚至补充道,你要他死吗很简单。
他当着我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周明,自己了断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敢置信,说了些什麼。
季言祁只是淡淡地说: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但温漾……不高兴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那一刻,我只觉得不寒而慄。这就是季言祁,他的世界里,人命如同草芥,随时可以为了他病态的目的而被牺牲。
但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亲口的承认。而这一切,都被我藏在指甲缝里的微型录音设备,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是沈聿辗转送给我的,最后的底牌。
我们回到了那片曾埋葬着我所有希望的土地。
如今这里已不再是工地,季言祁为了配合这场仪式,早就将这里清空,只留下一片疮痍的黄土。
按照我的要求,他亲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祭台。
阴雨绵绵,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我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赤着脚,一步步走上祭台。季言祁跟在我身后,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仪式开始了。我转过身,对他伸出手,现在,把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他们。
他没有丝亳犹像,挽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坚实的小臂,递到我面前。
是该有个了结了。他看着我,眼里燃烧着一种解脱般的狂热。
我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祭祀短刀。刀身幽暗,是我从温家旧物里找出来的。
我抬起刀,刀尖对准了他脉搏跳动的地方。
我知道,刀锋落下之后,一切都将终结。
我问他:季言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后悔吗
他笑了,摇了摇头。
不会。
能把你拉入地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快活的事。
好,真好。
那我们就一起,去地狱里纠缠吧。
12
锋利的刀尖,没有划开季言祁手腕的皮肤。
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我手腕一转,刀柄末端,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弹出,没入了他手臂的穴位。
那是沈聿给我的东西。
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一种特殊的神经阻断剂,能够让人全身麻痹,四肢无力,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季言祁浑身一僵,脸上狂热的表情凝固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
我扔掉短刀,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注射器,将里面淡蓝色的液体,全部推进了他的静脉。
那液体,季言祁一定很熟悉。
因为它曾经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用来救简吟命的解药。当然,也是杀了简吟的……原版毒药。
同心锁不是诅咒,季言祁。只是你用来PUA我的幌子。我扶着瘫软下去的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真正能锁住人的,从来不是什麼玄学,而是恨。
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呼吸变得急促。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这毒,也不是什麼怨灵反噬,是来自沈聿的实验室。
你笃信玄学,但杀死你的,却偏偏是最精密的科学。你说,这是不是你命中注定的讽刺
我看著他曾经不可一世的脸庞,此刻正因为药性发作而逐渐扭曲、变得灰败。他眼中的光彩在一点点流逝,但那份偏执和疯狂,却始终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我将那支录下了他罪证的录音笔,扔在了祭台之下。沈聿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即便季言祁死了,季家的罪恶,也需要由法律来进行最终的审判。
你看,我说过的,会让你赎罪的。
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我俯下身,听清了。
他说:……真好。
真好……终于……死在你手里了。
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大雨,终于停了。
天边的乌云被撕开一道口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温柔地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沈聿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我身后。
结束了。他说。
我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季言祁那张恢复了平静的、年轻的脸。这张脸,曾经是我所有的信仰和向往,最后却成了我所有噩梦的源头。
结束了吗
或许吧。
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后三支引魂香。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匕首,只是用指尖划破了手心。我用我自己温热的、干净的、再不受任何枷锁束缚的鲜血,将它点燃。
没有幽蓝色的魂萤漫天飞舞。
只有三缕清烟,笔直地、安宁地,飘向远方,飘向那片埋葬着我至亲骨血的……故乡的山峦。
这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爹娘的呼唤,听见了弟弟温舟爽朗的笑声。
他们没有回来。
是我的心,终于……回家了。
沈聿在我身边站了很久,才轻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转过身,第一次对着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那道丑陋的伤疤,在晨曦中,仿佛也不那么狰狞了。
沈聿,我叫了他的名字,谢谢你。
但是,我不是苏禾,也不是季言祁眼里的那个温漾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里不再有引魂的鲜血,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预示着新生。
我要回山上了。那个守山人温漾,该回家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挽留。
好。他说,温漾,你看,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
我转身,一步步离开这座埋葬了我爱恨的城市,走向了那片属于我的,重峦叠嶂。
风中,仿佛还传来着季言祁最后的那句疯话:能把你拉入地狱……是我最快活的事……
不,季言祁。
你没有把我拉入地狱。
你只是……以你的血肉,铺平了我返回人间的路。
而这条路,从此以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