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的分界在身后模糊成一道氤氲的灰蓝。凌云踏波而行,脚下汹涌的海浪温顺如缎。那枚青翠柳叶融入神识,并未立刻指引出清晰路径,只是化作一片浩瀚星图的背景,沉默地悬浮于意识深处。
他并未急于催动,只是依着某种冥冥中的直觉,向着灵气更为稀薄、人迹更罕至的远海而行。
如此又是数日。
海水的颜色从深蓝渐变为一种沉闷的、近乎墨黑的深紫。天空不再有飞鸟,连那些强横的海兽也绝了踪迹。空气粘稠沉重,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蚀后的腥甜气味。灵气
here
已稀薄到近乎枯竭,反而弥漫着一种令人元神滞涩、灵力运转不畅的诡异力场。
仿佛这片海域,被某种力量抽干了生机,化为了文明的坟墓。
远方的海平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歪斜的、断裂的阴影。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阴影显露出真容——那是船的残骸。并非凡俗的木船,而是巨大无比、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或是由某种奇异晶石锻造而成的法舟、战船、甚至是一些造型古怪、不符合此界炼器风格的飞行法器残骸!
它们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后随意丢弃的玩具,歪七扭八地半沉在海水之中,或被巨大的礁石刺穿,
silent
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船体上巨大的破洞边缘光滑如镜,像是被某种极致的力量瞬间熔穿;有些则布满了狰狞的爪痕与齿印,
size
大得骇人。
越是深入,残骸越多,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海面,形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亡舰船的坟场。
锈蚀的金属、破裂的晶石、早已失去灵光的符文碎片……随处可见。一些残骸上,甚至还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中不甘与绝望的斑驳血迹。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有些残骸古老得像是经历了亿万年风化,材质却依旧坚不可摧;有些则相对新鲜,断裂处还残留着微弱的能量逸散痕迹。
凌云行走在这片巨大的坟场之中,身形在如山岳般的舰船残骸间显得渺小如蚁。他的目光平淡地扫过那些破败的景象,如同一位漠然的守墓人,巡视着早已注定的终结。
最终,他停在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海域。
之所以空旷,是因为这里的残骸并非散落,而是被某种力量……规整地堆砌了起来。
无数舰船的残骸,
regardless
of
大小、材质、年代,被一种蛮横而精准的力量强行挤压、熔铸,最终形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形状极不规则的……岛屿!
一座由死亡、钢铁、绝望与毁灭构成的岛屿!
岛屿表面,狰狞的龙骨刺向天空,断裂的炮管如同森林,扭曲的甲板层层叠压。各种颜色的金属熔融后又冷却,形成诡异而丑陋的斑纹。一股混合着血腥、锈蚀、能量衰败后的恶臭,从岛屿深处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而在那岛屿的最高处,由一艘最为巨大、风格最为古老、通体黝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战舰舰桥残骸所形成的峰顶之上——
斜插着一面旗。
旗面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几缕暗红色的、不知何种材质的布条,在沉闷的海风中无力地飘动。旗杆却依旧笔直,是一种非金非木的暗沉材质,顶端尖锐,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尽管破碎,但那面残旗依旧散发着一股凝而不散的、惨烈到极致的战意与煞气!仿佛只要旗杆还未倒下,战斗就永未终结!
凌云的目光,落在那面残旗之上。
他身影一晃,已出现在那由舰桥残骸构成的峰顶,站在了那面残旗之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旗杆所蕴含的冰冷与坚韧,以及那几缕暗红布条上仿佛仍在流淌的、永不干涸的战意之血。
他伸出手,并非去拔那旗杆,而是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冰冷的杆身。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旗杆的瞬间——
嗡!!!
整座由无数残骸堆砌而成的巨大岛屿,猛地一震!
那些早已死寂的钢铁、晶石、龙骨……仿佛被一瞬间注入了残暴的生命力!无数道扭曲的、由怨念、煞气、不甘战意混合而成的暗影,从岛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残骸中尖叫着扑出!
它们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足以侵蚀真仙元神的恐怖洪流,如同苏醒的灭世巨兽,朝着峰顶的凌云疯狂扑来!
与此同时!
那面残破的战旗,无风自动!那几缕暗红布条猛地绷直,如同染血的标枪!一股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刺穿万古、屠灭神魔的惨烈枪意,混合着亿万战魂的咆哮,自旗杆顶端爆发开来,直刺凌云眉心!
这并非有意识的攻击,而是这片死亡坟场积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负面能量,与这面作为核心的战旗残意,在感受到生的气息触碰后,自发产生的、最极端、最疯狂的排斥与反击!
面对这上下夹击、足以瞬间湮灭化神圆满的恐怖攻势,凌云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仿佛在感受那旗杆中传来的、冰冷而熟悉的触感。
仿佛在倾听那亿万战魂绝望而不甘的咆哮。
然后,他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毁灭洪流,对着那刺眉心的惨烈枪意,缓缓地、张开了口。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天地开辟之初的静默之力,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扑来的怨念洪流,撞入这片静默之中,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散、平息,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那刺来的惨烈枪意,闯入这片静默之中,如同骄阳下的冰棱,瞬间融化、瓦解,化为虚无。
整个狂暴的、死寂的岛屿,在这绝对的静默之下,猛地一滞!
所有沸腾的负面能量,所有咆哮的战魂煞气,全部被强行镇压、抚平!
万籁俱寂。
只剩下海风,吹动那几缕暗红的残破旗布,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凌云睁开眼。
他再次看向那面残旗,目光落在那旗杆与最后几缕布条连接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的金属卡扣之上。
那卡扣早已变形、锈蚀,却依旧顽强地履行着职责。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那扭曲的卡扣。
微微一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片死寂中清晰无比的脆响。
卡扣……松开了。
那几缕暗红色的、承载了无尽战意与煞气的残破布条,终于脱离了旗杆的束缚,轻轻飘落下来。
凌云伸出手掌,接住了那几缕布条。
布条落入他掌心的瞬间,所有惨烈的战意、冲天的煞气、不甘的怨念……尽数内敛、平息,变得柔软而安静,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几片暗红,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翻手将其收起。
再看那光秃秃的旗杆,依旧笔直地矗立在峰顶,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变成了一根普通的、冰冷的金属杆。
凌云不再看它,转身,一步踏出,离开了这座死亡残骸堆砌的岛屿。
在他身后,巨大的岛屿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般,发出一连串轰隆隆的、沉闷的巨响,开始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崩塌、解体,重新沉入那深紫色的、死寂的海水之中。
激起滔天巨浪,却又迅速被这片海域的沉重所吞没。
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凌云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摊开手掌,那几缕暗红的布条静静躺着。
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却锋锐无匹的道韵,对着那布条,开始极快地划动。
布条之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破损纹路,在他的指尖下被巧妙地连接、引导、重组……
渐渐地,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精密到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立体符文,在那布条之上缓缓浮现、凝聚!
当最后一笔落下——
那微小的立体符文猛地一亮,随即彻底融入布条之中,消失不见。
那几缕暗红的布条,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声。
它们自行从凌云掌心飞起,首尾相连,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了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暗红、栩栩如生的……
血燕。
血燕成型瞬间,双翅一振,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尖锐无比的嘶鸣!
化作一道暗红色的、细如发丝的闪电,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疾射而去!
速度快到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
凌云看着血燕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任何意外。
那是柳叶星图中,一个始终黯淡、未曾被点亮的区域方向。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
跟了上去。
血燕撕破凝滞的空气,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红细线,其速之疾,几欲挣脱此界光阴束缚。凌云步履从容,却总在即将失去那点微芒之际,恰到好处地缩地成寸,如影随形。
他追随着血燕,深入这片被遗弃的海域坟场。
周围的残骸愈发古老,风格愈发诡异,有些甚至不像此界造物,巨大的金属结构上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深海沉积物,如同怪异的珊瑚礁。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血燕最终在一片相对干净的水域上空猛地悬停,盘旋不休,发出愈发急促尖锐的嗡鸣,直指下方墨黑的海水。
凌云停步,垂眸望去。
海水平静无波,颜色深沉的近乎吞噬所有光线,神识探入,亦如石沉大海,只能下潜百丈便被一股无形力场强行阻隔、扭曲、弹回。
这里,像是这片死亡坟场的中心,一切感知的禁区。
他并未犹豫,身形一沉,便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墨黑的海水之中。
下潜。
绝对的黑暗与冰冷瞬间包裹而来,远超之前所经历的深海。水压大得足以瞬间压扁精金,却无法迫近他周身三尺。那阻隔神识的诡异力场在这里尤为明显,疯狂地扭曲着方向感与空间感,仿佛坠入一个永无止境的迷梦。
血燕却不受影响,依旧执着地向下疾飞,如同一枚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暗红针矢,刺破重重迷障。
下潜,不断下潜。
周遭早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那些依靠海底热泉或化学物质生存的极端生物都已绝迹。只有永恒的死寂和越来越强的、令人心悸的扭曲力场。
终于,在仿佛穿越了无尽黑暗之后,下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并非明亮,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
血燕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速度再增,猛地投入那乳白光晕之中,消失不见。
凌云随之踏入光晕。
压力骤减。
他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膜,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被强行撑开的球形空间。空间内壁光滑如镜,流淌着乳白色的光晕,将外界那墨黑的海水和恐怖的压力完全隔绝在外。
这片球形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想象中的宏伟殿宇或惊人遗宝,而是一艘……小舟。
一艘极其古老、极其残破的木制小舟。
舟体不知何种木材所造,早已被海水浸泡得发黑,布满深刻的蚀痕与裂纹,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船桨断裂,随意地丢在舱内。舟首钉着一块锈蚀严重的青铜片,上面模糊刻着一个古老的符号,已难以辨认。
就是这样一艘扔在凡间渔村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破船,却静静地悬浮在这深海绝域的光球之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历经万劫而不灭的沧桑与宁静。
乳白色的光晕,正是从这艘小舟的船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温柔地充盈着整个球形空间。
血燕正停在那小舟的船舷上,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嗡鸣。
凌云的目光,越过血燕,落在小舟之内。
船舱里,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端坐着一具骸骨。
骸骨呈打坐姿态,骨骼莹白如玉,并未散架,保存得异常完整,甚至能透过骨骼感受到一种圆融无暇的道韵。它身上穿着一件早已褪色、却依旧干净整洁的深蓝色道袍,道袍心口位置,绣着一个与舟首青铜片类似的、稍清晰些的古老符号。
骸骨的面前,漂浮着三件物品。
一枚裂成两半、黯淡无光的玉佩。
一柄锈迹斑斑、只剩剑柄的短剑。
以及一盏……青铜油灯。
灯盏造型古朴,灯盘边缘有一圈小小的、早已凝固的、颜色暗沉的油渍。灯芯焦黑,似乎早已燃尽。
然而,就是这样一盏看似普通的、早已熄灭的油灯,却散发着一种……恒定、守护、不灭的微弱气息。那充盈整个光球的乳白光晕,其源头,正是这盏看似熄灭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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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竟以残灯余烬,在这深海绝域、万骸坟场之中,硬生生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安宁之地,守护着这具骸骨,不知多少岁月。
凌云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那盏青铜油灯上。
他静立了片刻。
然后,他缓步上前,踏空而行,走向那艘悬浮的破败小舟。
他走得并不快,脚步落在乳白色的光晕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随着他的靠近,那艘小舟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船体散发出的乳白光晕也随之波动,像是在无声地抗拒,又像是在……激动地共鸣。
血燕从他肩头飞起,绕着小舟焦急地盘旋,嗡鸣声愈发急促。
凌云没有理会,他走到小舟边,目光低垂,落在船舱内那具莹白的骸骨,以及那盏青铜油灯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古老、极其深沉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他伸出手,并非伸向那盏油灯,而是……轻轻拂过那具骸骨骼的头顶。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辛苦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在这绝对安静的光球空间内,清晰得如同玉磬轻鸣。
骸骨寂静无声。
唯有那盏青铜油灯,灯盘边缘那圈早已凝固的暗沉油渍,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沉睡万古的余烬,于刹那之间,回光返照。
凌云收回手,目光终于落在那盏青铜油灯上。
他凝视着那焦黑的灯芯,凝视着灯盘里那一点点早已干涸的、暗沉的油渍。
许久。
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只完整的手掌。
掌心之中,那个混沌色的、玄奥古老的印记,微微浮现。
他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是将这只手掌,虚虚地笼罩在那盏青铜油灯之上。
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只有血燕不知疲倦地盘旋,发出低沉的呜咽般的嗡鸣。
突然!
那盏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青铜油灯,猛地一震!
灯盘之内,那一点点早已干涸的、暗沉的油渍,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缕极其细微、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
青烟!
那青烟袅袅升起,扭曲着,盘旋着,却凝而不散。
在青烟升起的刹那——
凌云虚罩的手掌下方,那盏油灯的焦黑灯芯顶端,一点比米粒还要微小千万倍、却纯粹凝练到极致的……
火星!
猛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微弱到仿佛错觉,却真实不虚地……亮起了!
与此同时!
凌云身后,那巨大的、由乳白光晕构成的球形空间壁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荡漾起来!
光影扭曲变幻!
不再是光滑的壁垒,而是瞬间映照出无数飞速闪过的、模糊破碎的画面——
是惊天动地的斗法!神通的光芒撕裂星辰,法则的锁链崩断又重组!
是前仆后继的冲锋!无数的身影在绚烂而致命的能量风暴中化为飞灰,怒吼与悲鸣交织!
是绝望的坚守!残破的战旗在毁灭洪流中一次次竖起,又一次次倒下!
是最后的远遁!一艘小舟,燃烧着本源,拖着残影,撞破层层空间壁垒,坠向无垠深海的未知之处!
是孤寂的守护!一盏油灯,于深海绝域之中,燃尽最后一丝灯油,散发出恒定的微光,护住方寸之地,直至灯枯油尽,意志仍不灭……
画面闪烁的速度太快,内容太过破碎与磅礴,根本难以看清细节,唯有那股惨烈、不屈、守护至最后一刻的悲壮道韵,如同实质的海啸,冲击着这片空间!
血燕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悲鸣,猛地炸开,重新化为那几缕暗红的布条,无力地飘落回凌云袖中。
那具莹白的骸骨,在这股磅礴道韵的冲击下,微微颤抖起来,心口道袍上那个古老符号发出微弱的光。
凌云虚罩的手掌之下,那盏青铜油灯更是剧烈震颤,灯盘内那缕青烟疯狂扭动,那一点微弱的火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所有的异象,所有的冲击,都指向一个核心——那盏灯,那点即将彻底湮灭的、守护了万古的残存意志!
凌云立于这光影与道韵的风暴中心,衣袍被无形之力吹得向后狂舞,猎猎作响!
但他身形稳如磐石,眼神依旧平静。
只是那平静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了然。
他不再犹豫。
虚罩的右手五指,猛然弯曲!
并非抓向油灯,而是对着那一点明灭不定、即将消散的微弱火星,以及那缕疯狂扭动的青烟,做了一个摄取的动作!
归来。
他口中,吐出两个清晰的音节。
没有浩大声势,没有法则对抗。
只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召唤!
那一点微弱火星,猛地脱离灯芯,化作一粒细微无比、却蕴含着不灭真意的光点,投入凌云的掌心,瞬间没入那个混沌色的印记之中,消失不见。
那缕扭曲的青烟,也随之如同找到了归宿,温顺地汇入他的掌心。
在火星与青烟离去的刹那——
那盏青铜油灯,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所有光芒尽数敛去,灯体瞬间布满裂纹,变得黯淡无光,如同凡铁。
充斥整个球形空间的乳白光晕,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散。
外界那墨黑的、恐怖的海水与压力,失去了阻隔,轰然挤压而来!
那艘悬浮的破败小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寸寸碎裂!
那具莹白的骸骨,也失去了所有支撑,缓缓向后倒去……
凌云收回手,看都未看那崩潰的空间与碎裂的小舟。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个混沌色的印记,在吸收了那点火星与青烟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完整了一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他能感觉到。
某种……更加重要的东西,被补完了。
并非力量,而是……意义。
他缓缓握紧手掌,再缓缓松开。
然后,转身。
一步迈出。
已然离开了那正在疯狂坍塌、被无尽海水吞没的球形空间,出现在了上方那片死亡舰船的坟场海面之上。
身后,墨黑的海水剧烈翻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残迹都拖入深渊,最终缓缓平复。
再无痕迹。
仿佛那艘小舟,那具骸骨,那盏燃尽守护万古的油灯,都从未存在过。
唯有凌云掌心中,那多出来的一丝不灭真意,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他立于海风之中,摊开手掌,看着那个似乎毫无变化的混沌印记。
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片柳叶星图中,下一个被点亮的、更加遥远、更加未知的区域。
眼神平静依旧。
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重了。
他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身影消失在海天之间。
奔赴下一段,早已注定的……征程。
咸腥的海风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片死亡舰船的坟场,一同沉入地平线之下。凌云踏上的土地,不再是荒原的焦黑或深海的墨紫,而是一种沉闷的、毫无生气的灰黄。
这里像是世界的边缘,被遗忘的角落。大地干裂,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看不到任何植被,连那些最顽强的、以煞气为食的怪草都已绝迹。天空是一种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见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厚厚的、仿佛凝固了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投下缺乏变化的光线。
空气凝滞,带着一股尘土和某种……更深沉的、万物归寂后的腐朽气味。灵气
here
已不是稀薄,而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元神昏沉、灵力彻底沉寂的空无之感。
在这里,仿佛一切活动的概念都被剥夺,只剩下永恒的静滞。
凌云行走在这片灰黄的死寂之地,步伐依旧稳定。袖中那点新得的不灭真意微微发热,与这片天地的空无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抗与调和。
柳叶星图在神识中铺展,指引着一个明确的方向。那里,是这片死寂世界的中心。
他走了很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度量意义。唯有脚下灰黄的、松软的尘土,记录着他的足迹,又很快被无形的力量抚平。
终于,前方的大地开始出现变化。
干裂的沟壑逐渐被一种更加细腻、如同灰烬般的粉尘取代。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半埋于尘土之下的苍白骨骼。这些骨骼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巨兽或种族,形状怪异,扭曲,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与挣扎。
越是深入,这种苍白骨骼越多,最后几乎铺满了地面,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骸骨之原。
而在骸骨之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山丘,而是一座完全由无数种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苍白骨骼……堆砌、垒叠、强行挤压而成的巨大骨塔!
塔身扭曲而狰狞,无数空洞的眼眶、张开的颌骨、断裂的肋骨刺出表面,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卷。塔体极高,直插入那昏黄的、凝固的云层之中,看不到顶端。
整座骨塔,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死寂与终结的气息。它仿佛是一切生命的终点,是所有存在物最终归宿的象征。
柳叶星图的指引,那微弱的光点,正停留在骨塔的基座之处。
凌云走向骨塔。
脚下的苍白骨骼在他踏足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仿佛连它们最后存在的形态,都无法承受他的重量。
越是靠近,那股死寂与终结的气息越发浓烈,疯狂地侵蚀着一切生机,试图将他也同化为这骸骨之原的一部分。但凌云周身的清辉微微流转,便将这股气息轻易隔开。
他停在了骨塔基座前。
这里,骸骨堆积得最为密集,各种扭曲的骨骼交错挤压,形成一堵令人不适的墙壁。
然而,就在这堵由死亡构成的墙壁正中央,却有着一片极不协调的……空白。
那是一个规则的、圆形的区域,大小约莫一拳。区域内的骨骼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露出后面更深邃的、看不透的黑暗。而在这片空白的边缘,骨骼的断口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最精密的仪器切割过。
在这片空白的正中心,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小撮……灰。
颜色比周围的骨粉稍深一些,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暗。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一丝光华,甚至没有一丝存在感。
它太普通了,太不起眼了,就像烛火燃尽后落下的一小撮余烬,随时会散入风中,消失无踪。
若非柳叶星图的指引清晰地落于其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
凌云的目光,落在那撮灰上。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并非惊讶或疑惑,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长河而来的……疲惫与……悲伤。
他静立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与这座骨塔、这片骸骨之原一同化为了永恒静滞的一部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完整的手掌。
掌心之中,那个混沌色的、已然补全了一丝不灭真意的印记,微微浮现。
他并没有用这只手掌去摄取那撮灰。
而是……将手掌缓缓地、轻轻地……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动作温柔而郑重,仿佛在确认着某种心跳。
他闭上眼。
下一刻——
以他掌心与心口接触点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意,缓缓弥漫开来!
这股意,并非攻击,并非防御,也并非能量。
它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宣告,一种……覆盖!
在这股意笼罩之下——
周围那疯狂侵蚀的死寂气息,如同遇到了源头,瞬间变得温顺,不再带有任何攻击性。
脚下无尽的苍白骨粉,不再化为齑粉,反而微微震颤着,仿佛在无声地叩拜。
整座高耸入云、由无数死亡堆积而成的恐怖骨塔,从上至下,所有的骨骼都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如同风铃般的嗡鸣!那亿万空洞的眼眶之中,似乎同时亮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充满敬畏的幽光!
这片绝对的死寂之域,在这股意降临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全新的、无法理解的……秩序!
而这一切的中心,凌云。
他依旧闭着眼,掌心贴于心口。
但他的气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万古不变的平静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掌控一切生灭轮回的……绝对威严!
他缓缓睁开眼。
眼眸深处,不再是平静,而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混沌漩涡,漩涡之中,倒映着星辰生灭、万物枯荣、宇宙轮回!
他看向那撮悬浮的灰。
开口。
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带着一种恢弘的、仿佛亿万世界同时共鸣的道音:
我说——
死非终结,寂非永眠。
尘归尘,土归土。
那散于万古的,当重聚!
那归于沉寂的,当复苏!
那迷失本我的……当归位!
言出,法随!
那撮静静悬浮的、毫无生机的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它仿佛被注入了无法想象的生命力,开始以一种违背所有常理的方式……逆向衍化!
灰烬重组,颜色褪去死寂的灰暗,变得莹白、温润,散发出磅礴的生机与一种……至高无上的创造气息!
形态拉伸、变化……最终,竟然凝聚成了一截……指骨的虚影!
那指骨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粹的光与生命本源凝聚而成,其上的气息,赫然与凌云之前收集的生、死、灭、星、地、恒……同出一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核心!
它,似乎是……所有碎片的源头,是那只手掌最初的……生机与创造之本相!
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就在这截生之指骨虚影凝聚的刹那——
凌云袖中,那只已然完整的手掌,不受控制地自动飞出!
掌心那个混沌色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生之指骨虚影受到牵引,猛地投入那手掌之中!
紧接着——
之前被收集、已然接续的死、灭、星、地、恒……所有指骨的力量,全部被引动!
整只手掌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混沌光芒,五根手指变得透明,内部仿佛有无数世界在生灭演化!一股足以开天辟地、亦能重定轮回的恐怖力量即将爆发!
但,就在这力量即将彻底失控、喷薄而出的最关键瞬间——
凌云贴在心口的右手掌心,那个混沌印记猛地一亮!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本源、仿佛是一切规则与定义起点的力量,瞬间降临,强行笼罩住了那只即将暴走的手掌!
定。
凌云口中,再次吐出一个音节。
那混沌光芒骤然收敛,暴走的力量被强行压制、抚平。
手掌恢复原状,静静悬浮于空中。
只是掌心那个印记,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而那截新凝聚的、生之本相的指骨虚影,并未实体化,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的、莹白色的纹路,烙印在了原本空缺的、代表着生之指的指根位置,与其他指骨的力量完美融合,再无分别。
至此,这只手掌,才真正意义上的……圆满无瑕,浑然一体!
所有的冲突、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碎片……尽数归一!
它静静悬浮着,不再散发出任何气息,反而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极致内敛。
但凌云能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已然超越了想象。
他缓缓放下贴在心口的右手。
周身那磅礴浩瀚的意如潮水般退去,眼眸深处的混沌漩涡也渐渐平息,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平静。
骨塔的嗡鸣停止,骸骨之原再次陷入死寂。
仿佛刚才那改天换地、逆转生死轮回的一幕,从未发生。
唯有那只圆满的手掌,静静悬浮,证明着一切。
凌云看着这只手掌,眼中那丝疲惫与悲伤缓缓隐去。
他伸出手。
那手掌温顺地落下,融入他的掌心,与他自身的右手完美重合,不分彼此。
一股水乳交融、圆融无碍的感觉流遍全身。
他轻轻握了握拳。
感受着其中那足以撼动诸天万界的、却完全听凭他意志的、如臂指使的恐怖力量。
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片死寂的天地,看向了那冥冥之中,无尽高远的所在。
那里,似乎有无数道冰冷的、漠然的、强大的意志,正因方才那短暂的源初圆满气息的泄露,而被惊动,正将目光……投注而来。
凌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锐利的弧度。
差不多了……
他轻声自语。
然后,一步迈出。
身影消失在这片灰黄的、死寂的骸骨之原。
再出现时,已是在一片鸟语花香、灵气盎然的山谷之中。
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幻觉。
真正的风云,即将骤起。
鸟语花香撞入感知,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生命气息取代了骸骨之原的死寂。凌云站在一片灵泉汩汩、奇草芬芳的山谷中,方才那逆转生死的磅礴景象恍如隔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肤色正常,指节分明,与常人无异。唯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完美融合、圆融无瑕的源初之力,正温顺地蛰伏于血肉之下,如潜渊之龙,静待惊雷。
山谷宁静祥和,与世无争。但他神识之中,那幅得自垂钓老者的柳叶星图,却微微震颤起来,其中一个原本黯淡的边角区域,正被一点点微弱却执拗的光亮点燃。
指向谷外,指向人间。
他走出山谷。并非施展缩地成寸的神通,而是如同一个寻常旅人,沿着山间小径,一步步走向山外凡尘。
山脚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贩夫走卒吆喝往来,孩童嬉笑追逐打闹。浓郁的烟火气、食物香气、牲畜气味、还有修士身上淡淡的灵光与药草味……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喧闹,鲜活,蓬勃。
与凌云刚刚经历过的那些极致之地,恍如两个世界。
他走在人群中,青衫旧而不破,气息敛而不凡,却奇异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仿佛他天生就该融入这红尘万丈,又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他与周遭的热闹
gently
隔开。
他的目光平淡地扫过卖糖人的老叟、敲着铁片的算命先生、酒楼窗口高谈阔论的修士、当街呕出隔夜酒的汉子、还有那蹲在墙角、眼神浑浊、向着每一个路过之人伸出破碗的老乞丐。
脚步未停。
直到他经过镇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路口一侧,围着一圈人,议论声、惊呼声、夹杂着孩童兴奋的尖叫不断传来。
凌云的目光随意掠过人群缝隙。
看到的,却并非杂耍卖艺。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绸缎、脑满肠肥的胖商人,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修士,用力拉扯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女孩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打满补丁的布娃娃,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着,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和恐惧。她的眼睛很大,却黯淡无光,瞳孔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
小瞎子!偷了老子铺子里的灵米饼,还敢赖账!把你卖了都抵不上!胖商人叉着腰骂道,一脚踢在小女孩腿弯。
小女孩痛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几乎摔倒,却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破布娃娃。
周围有人面露不忍,却无人出声。那俩家丁修士身上散发着炼气中期的灵压,在这凡俗小镇已算高手,无人愿惹。
那娃娃是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可怜哟……有知情的老人低声叹息。
张扒皮忒不是东西,一块灵米饼至于吗……
议论声低低传来。
凌云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胖商人的趾高气扬,看着那家丁修士的蛮横,看着周围人的敢怒不敢言,看着那小女孩无声的挣扎和那双没有焦距的、灰白色的眼睛。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波动。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就在那胖商人似乎不耐烦,亲自上前,狞笑着伸手要夺那小女孩怀中布娃娃的刹那——
凌云动了。
他并未上前,也未出声。
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肩上落花般,抬起右手,对着那胖商人和两个家丁修士的方向,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划。
没有灵光,没有风声,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
正狞笑着伸手的胖商人,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冰水兜头浇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裤裆瞬间湿透,骚臭弥漫。
那两个炼气期的家丁修士,更是如同被看不见的巨锤迎面砸中,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纸,周身灵光瞬间溃散,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连头都抬不起来,眼中只剩下纯粹的、野兽遇到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场中,只剩下那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凌云收回手指,仿佛什么都没做。
他缓步上前,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那小女孩面前。
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那双灰白色的、没有焦距的眼睛。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将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
凌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了小女孩的眉心。
指尖之下,那完美融合的源初之力,蕴含着一丝生之本源的造化伟力,微微流转。
一抹极其淡薄、却纯净无比的莹白光晕,自他指尖没入小女孩眉心。
小女孩身体微微一颤。
那双灰白色的、死寂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灰翳,焕发出黑亮的光彩!瞳孔重新聚焦,倒映出凌云平静的面容。
她……能看见了。
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破布娃娃,又抬头看向蹲在眼前的凌云。
凌云收回手指,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恢复光明的小女孩,也没有理会周围惊疑不定、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更没有去看那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胖商人和跪地颤抖的家丁。
仿佛刚才治愈盲眼、震慑恶徒,于他而言,真的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异变骤起!
小镇上空,那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阴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
一股浩瀚无边、冰冷威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恐怖意志,如同实质的天穹,轰然降临!
咔嚓——!
镇子中央,那座最高的酒楼檐角,承受不住这股无形的威压,瞬间断裂坍塌!青石板路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所有镇民,无论是凡人还是低阶修士,在这一刻都如同被泰山压顶,噗通噗通跪倒一片,脸色惨白,呼吸困难,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连思考都无法做到!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唯有凌云,依旧站在原地,青衫微拂,身形挺拔如松,仿佛那足以压垮山岳的恐怖威压于他而言,只是清风拂面。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变得阴暗的天空。
眼神,依旧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某种沉寂了万古的锋芒,正在缓缓苏醒。
天空之上,那阴暗的云层开始剧烈翻滚、旋转,最终……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漠然无情的……眼睛!
那眼睛并非血肉构成,而是由无数流转的、冰冷的天道符文汇聚而成!瞳孔深处,是亿万星辰生灭、因果流转的景象!
天道之眼!
它冰冷地、毫无情感地……锁定了下方的凌云!
紧接着!
一道恢弘、冰冷、不带丝毫情绪、仿佛由亿万生灵意念共同组成的审判之音,如同九天神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最深处!
孽障!
逆天而行,窃取源初,扰乱纲常,其罪——当诛!
声音落下!
那天道之眼的瞳孔之中,亿万符文疯狂流转、汇聚!
一道纯粹由毁灭法则构成的、灰白色的、蕴含着抹杀一切逆乱之意的恐怖神雷,如同天罚之剑,撕裂阴暗的天幕,带着审判诸天、破灭万法的无上威严,朝着凌云……轰然劈落!
神雷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无息地湮灭,万物归墟!
这是真正的天罚!代表着此界天道本源的最高意志!要彻底抹杀凌云这个变数,这个窃取了源初之力的逆孽!
面对这毁天灭地、足以让真仙陨落的一击,凌云脸上的平静……终于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睥睨的、仿佛等待了亿万年的……
嘲讽!
他不仅不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右手抬起,那只圆满无瑕的手掌,五指张开,对着那轰落的天罚神雷……
并非格挡,也非防御。
而是……做出了一个擒拿的姿态!
掌心之中,那混沌色的、补全了不灭、创造、秩序……所有碎片的源初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一股凌驾于天道之上、仿佛是一切法则源头、一切因果起点的无上气息,从凌云身上冲天而起!
他开口,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化作了震荡诸天万界、令亿万法则哀鸣的宏大道音:
天
也配……罚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灰白天罚神雷,在劈中凌云手掌的前一刹那……
竟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子,猛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所有的毁灭气息,所有的审判意志,所有的天道威严……在接触到凌云掌心那源初印记光芒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骄阳,瞬间瓦解、消融、变得……温顺无比!
然后,在下方无数道惊恐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凌云五指……猛然合拢!
竟将那一道恐怖的天罚神雷,如同抓住一条挣扎的小蛇般,硬生生……攥在了掌心!
滋啦——!
刺耳的电流爆鸣声响起!
那毁灭性的雷霆之力在他指缝间疯狂窜动、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那五根看似普通的手指!
凌云握住这道天罚神雷,看都未看,手臂猛地一甩!
还给你!
那道灰白色的天罚神雷,竟以比来时更快十倍、百倍的速度,逆冲而上!如同一道逆伐苍天的叛逆之剑,狠狠地……轰入了天空那只巨大的、由天道符文构成的冷漠巨眼之中!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声,震撼了整个天地!
那只天道之眼,猛地剧烈扭曲、震颤起来!瞳孔中亿万星辰生灭的景象瞬间混乱!构成眼球的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乃至……崩碎!
一声充满痛苦与难以置信的、非人的无声咆哮(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灵魂层面),从天道之眼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
整个阴暗的天空,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布满了无数裂痕!
那只巨大的天道之眼,在无数崩碎的符文和混乱的光芒中……轰然炸开!
化作漫天飘零的、失去所有光泽的法则碎片,如同一场凄凉的雨,簌簌落下……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阳光再次洒落。
那浩瀚恐怖的天道威压,潮水般退去。
小镇的死寂持续了足足十息。
然后,是劫后余生的痛哭声、呕吐声、瘫软在地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看向那个依旧站在街道中央、青衫拂动的身影,眼神如同在看一尊……开天辟地的神魔!
凌云缓缓放下右手,掌心那道源初印记的光芒悄然隐去。
他看都未看那崩溃的天道之眼,也未看那些惊恐的镇民。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刚刚恢复视力、抱着破布娃娃、吓得小脸煞白、呆呆看着他的小女孩身上。
他走过去,再次蹲下身。
从袖中,取出了一物。
那是一枚温润的、刻着一个药字的玉佩。——正是那枚取自南荒古林、又由那摊贩老汉收回的玉佩。
他拉起小女孩冰凉的小手,将玉佩轻轻放在她掌心。
拿着。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若再有人欺你,捏碎它。
说完,他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站起身。
不再停留,转身,一步迈出。
身影已然消失在小镇街道的尽头。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满地狼藉,无数惊魂未定的目光,以及那个小女孩,呆呆地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天空湛蓝,阳光正好。
仿佛刚才那天崩地裂、逆罚天道的一幕,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唯有小镇中央那断裂的酒楼檐角,以及地面蛛网般的裂缝,无声地诉说着……
某种界限,已被打破。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