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那朵枯萎的栀子花 > 第一章

父亲打来的电话铃声像催命符。
他每月准时催我转账,金额逐年上涨。
我拼命工作,却永远填不满他欲望的黑洞。
直到那天,我拒绝转账。
他疯狂打来一百多个电话,最后发来一张照片:
是我童年时被他打得浑身青紫的旧照。
不给钱就发网上,让所有人看看你的丑态!
我颤抖着按下删除键,却听见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举着父亲被捕的通缉令。
他涉嫌诈骗多名女性,账户里有笔来自你的巨款。
那是他威胁我转的...
警察递来一份文件:我们知道。
现在,该你决定要不要起诉他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
不是那种舒缓的、带着点人情味的普通铃声,而是尖锐、急促、一声紧似一声的蜂鸣,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我不用看屏幕,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连同它背后那张因常年酗酒而浮肿发红的脸,已经烙铁般烫在视网膜上。又是他。每个月的这一天,比生理期还准。
我深吸一口气,办公室里廉价香薰混着复印机墨粉的味道呛得喉咙发紧。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接,还是不接不接的后果清晰得可怕——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催命符会一刻不停地响,直到电量耗尽,或者我崩溃。他会一直打,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手机发烫,打到我的神经一根根绷断。然后,是短信轰炸,字里行间充斥着白眼狼、不孝女、白养你这么大的控诉,最后,总是不变的威胁:信不信我找到你单位去让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胃里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咙。我猛地抓起手机,几乎是撞开格子间狭窄的过道,冲进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面贴上额头,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喂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喂什么喂看看都几点了父亲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粗粝、焦躁,带着宿醉未醒的浑浊,钱呢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到账等着我给你烧纸呢
爸,我…我这个月项目奖金还没发下来,房租刚交,手头有点紧…我试图解释,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紧谁他妈不紧他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电波喷到我脸上,老子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供你吃供你穿,现在翅膀硬了五千!一分不能少!今天下班前必须到账!听见没有不然…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耳鸣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一切。五千。上个月还是四千五。这个无底洞,永远在扩张。我靠在隔间的门板上,滑坐到冰凉的地面,手机还贴在耳边,里面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他挂了,一如既往,从不给我任何回应的机会,只留下冰冷的命令和更冰冷的恐惧。
五千。我闭上眼,工资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在脑海里跳动。房租、水电、通勤、勉强糊口的三餐…刨开这些,剩下的数字,离五千还差着一大截。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劣质的塑料硌得生疼。又要去借了吗同事小苏上次借的两百还没还清。网贷那些滚雪球般的利息和催收电话…胃部的绞痛更剧烈了。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我慌忙抹了把脸,撑着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衬衫领口。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这就是我,林薇,二十五岁,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做着设计助理,月薪勉强糊口,唯一的大客户,是我的亲生父亲。
走出洗手间,格子间里依旧是键盘敲击声和低低的电话交谈声,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或者说,没人关心。回到座位,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未完成的PPT,色彩斑斓的图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我点开手机银行APP,盯着那串数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按不下去。借吧。除了借,还能怎样难道真让他闹到公司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薇,是个被亲生父亲像吸血鬼一样缠着不放的可怜虫
指尖最终还是落了下去,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借贷APP图标。红色的立即申请按钮,像一张咧开的、贪婪的嘴。
下班时,天空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里,汗味、体味和各种廉价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那笔五千块的孝敬,终于还是转了出去。紧接着,父亲的短信跳了出来,只有两个字:收到。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并没有因为转账成功而消失,反而更重地坠了下去,带着一种钝痛。钱没了,下个月的开销窟窿更大了,但至少,暂时的风暴平息了。他不会再打来电话,至少这个月不会了。我靠着冰冷的车厢壁,疲惫地闭上眼。
薇薇林薇
一个带着点迟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睁开眼,是苏晴。她和我同期进公司,坐在我对角线的位置,一个像小太阳般明亮活泼的女孩。
真是你啊!叫你两声了。苏晴挤到我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脸色好差,没事吧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有点累。
骗人。苏晴撇撇嘴,压低声音,是不是…你爸又催你了她见过几次我躲到洗手间接电话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隐约知道一些我家里的糟心事。
我沉默着,算是默认。
唉…苏晴叹了口气,挽住我的胳膊,别想了,走,我请你喝奶茶!新开的那家,芋泥波波超赞!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在下一站下了车。
奶茶店暖黄的灯光和香甜的气息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捧着温热的奶茶,听着苏晴叽叽喳喳地说着公司八卦、新追的剧、周末的约会计划,我那颗紧绷的心,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一点点。苏晴的生活,像一幅色彩明快、线条流畅的油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而我呢我的生活底色,只有一片压抑的灰。
薇薇,苏晴突然停下话头,认真地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换个城市或者…至少,别再给他钱了
离开换城市这个念头像流星一样,在我死水般的脑海里倏地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光痕,随即熄灭。去哪里做什么我有什么微薄的积蓄近乎为零的社会经验还有…那个如影随形的名字和血缘他能找到我的。他总有办法。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刚刚萌生的一丝妄念。
我…我不知道。我低下头,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他毕竟是我爸…
爸苏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难以置信,他那样对你,算哪门子的爸薇薇,你醒醒!你这是在纵容他!你看看你自己,都被榨成什么样了
苏晴的话像针,扎在我最不愿触碰的地方。纵容也许吧。但我有选择吗童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酒瓶碎裂的声音,母亲压抑的啜泣,还有落在身上的拳头,带着浓重酒气的咒骂…恐惧早已刻进骨子里。反抗那只会招来更猛烈的风暴。
我…习惯了。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
苏晴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最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短暂地驱散了我指尖的冰凉。
日子在压抑和麻木中缓慢爬行。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上班,加班,忍受上司的挑剔和甲方的反复无常,然后在下个月的同一天,准时将一笔不断上涨的赡养费打入那个指定的账户。每一次转账,都像是在自己日渐干涸的生命之井里,又狠狠舀走一瓢水。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个影子,在公司里,在合租屋里,悄无声息地移动。睡眠越来越差,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我惊醒,冷汗涔涔。镜子里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像两团化不开的墨。
直到那天下午。
又是一个月底。办公室窗外,天色昏黄,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即将倾盆而下。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手机屏幕亮起,那串数字如期而至。我盯着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六千。
六千。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凭什么凭什么每一次都要加码我的工资涨幅永远追不上他的胃口!那些低声下气借来的钱,那些在深夜里啃着干面包省下的饭钱,那些被网贷催收电话逼出的眼泪…所有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被这个冰冷的数字彻底点燃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洗手间。我坐在嘈杂的办公室里,任由那尖锐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周围的同事投来诧异和被打扰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响起。我置若罔闻。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铃声停了。几秒钟的死寂后,短信提示音疯狂地响起,一条接一条,屏幕被不断弹出的信息占满。
接电话!死丫头!
钱呢!
长本事了是吧敢不接老子电话
你等着!我让你好看!
白眼狼!畜生!
不给钱是吧行!行!
最后一条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它。
照片的像素很低,带着年代久远的模糊和泛黄。背景是那个我永远不想回去的、墙壁斑驳的老房子。照片中央,是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裸露在外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刺目的青紫色瘀痕,有些地方甚至渗着血丝。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即使隔着模糊的影像和漫长的时光,依旧扑面而来,狠狠扼住了我的喉咙。
是我。那是小时候的我。
紧接着,又一条短信跳出来:不给钱,就把这张照片发到网上,发给你公司所有人!让大家看看,林薇是个什么下贱货色!从小就是个欠揍的贱骨头!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办公室的灯光变得惨白刺眼,同事们的脸在我眼前扭曲晃动。胃部剧烈地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胃酸灼痛着食道。
那张照片…那张我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耻辱印记…他竟然还留着!他竟然用它来威胁我!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旧伤疤里。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隔间门,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照片像恶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屈辱、愤怒、恐惧…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冲撞、爆炸,几乎要将我撕裂。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的决堤。
过了多久不知道。洗手间里人来人往,水龙头开合的声音,高跟鞋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盯着那张照片。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的手指颤抖着,悬在了那张照片上方。
删除。
指尖落下。照片消失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坠入了更深的虚无。我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他会怎么做真的把照片发出去吗我该怎么办报警不…家丑…太丢人了…而且,警察会管这种家务事吗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不是手机铃声,是…门铃声急促、连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谁我茫然地抬起头。这里是公司洗手间,谁会按这里的门铃难道是…他!他真的找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是扶着墙壁挪到洗手间门口。外面办公区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亮一些,还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骚动和压低的人声。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勇气,猛地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那张狰狞醉醺的脸。
是两个人。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肩章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们的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瞬间锁定了刚刚走出来的、脸色惨白如纸的我。
是警察。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警官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耳膜上:
林薇女士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林国栋,是你的父亲吗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年长的警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文件,展开。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一张照片——正是我父亲林国栋!照片上的他,眼神阴鸷,法令纹深重,比我记忆中更加苍老和令人不适。下面赫然印着几行加粗的黑体字:
林国栋,男,56岁…涉嫌以恋爱、投资为名,诈骗多名女性财物,数额特别巨大…现予以通缉…
诈骗多名女性通缉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我父亲那个只会喝酒、打人、问我要钱的父亲诈骗犯这怎么可能
我们刚刚冻结了他名下的几个主要银行账户,另一位年轻些的警官补充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在其中一张卡里,我们发现了一笔异常的、来自你的大额转账记录,就在今天下午。金额是六千元人民币。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那笔钱…那笔刚刚转出去的血汗钱!原来警察已经知道了!
那…那是我爸…他逼我转的!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尖锐颤抖,他每个月都逼我给他钱!威胁我!今天还…还发了一张我小时候被他打伤的照片威胁我!如果我不给,他就要发到网上!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混杂着恐惧、委屈和一种荒谬绝伦的荒诞感。
年长的警官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他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一些:林薇女士,我们了解情况。
他顿了顿,将那份通缉令收好,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表格,标题清晰可见:《被害人权利义务告知书及报案材料》。
他将这份文件,连同笔,一起递到了我的面前。
现在,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办公区里,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要不要正式报案,起诉他
文件很轻,薄薄的几页纸。落在我手里,却重逾千斤。冰凉的纸张边缘硌着我的指尖。
起诉他
起诉我的父亲
这个念头,在过去二十多年灰暗压抑的生命里,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出现过。它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笼罩我世界的厚重阴霾,露出其后一片未知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空气凝固了。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震惊、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指尖冰凉,那份告知书的标题在视线里模糊又清晰。
起诉他。
这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告发那个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无尽噩梦的男人将他送进监狱斩断这最后一丝,扭曲得如同毒藤般的血缘联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抬起头,看向递给我文件的警官。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催促,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职业性的等待,和一丝…鼓励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提示音。很轻微,却像一根针,扎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我几乎能猜到内容——无非是更恶毒的咒骂,或者,是那张照片他是不是已经发出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恐惧,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会的。他会毁了我。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能不能…再想想
年长的警官点了点头,收回了递文件的手,动作很轻。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我们理解这需要时间考虑。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和负责此案的专案组联系方式。如果你决定报案,或者需要任何帮助,随时联系我们。
他又看了一眼我惨白的脸色和明显不稳的状态,补充道:林薇女士,我们建议你近期注意自身安全。林国栋目前潜逃在外,具有危险性。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报警。
说完,两位警官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他们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直到消失在电梯口。
周围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我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冰凉的名片,指尖用力到泛白。桌上的那份《被害人权利义务告知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薇薇…苏晴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没事吧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
我摇了摇头,挣脱开她的搀扶,踉跄着冲回自己的座位,抓起包和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公司大门。身后似乎还传来主管不满的喊声,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外面,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身上,冰冷刺骨。我没有伞,就这样一头扎进雨幕里。雨水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衬衫,寒意渗透骨髓,却奇异地让我混乱滚烫的大脑稍微冷却了一点。
起诉他。
雨水冲刷着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霓虹闪烁的商业街,走过寂静无人的小巷。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童年时身上刺痛的伤痕,他醉酒后的咒骂,催款短信的冰冷文字,还有那张通缉令上阴鸷的照片…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交织、碰撞。
他毁了我的童年。他榨干了我的现在。他还要用一张旧照片,威胁毁掉我可能的未来。
凭什么
这个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愤怒地在心底咆哮出来。凭什么我要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凭什么我要为他的罪恶和贪婪买单就因为那该死的血缘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行人稀少。我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的雨棚下,暂时躲避。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我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银行APP,找到下午那笔六千块的转账记录。然后,又点开了那个借贷APP,看着里面新增的、刺眼的负债数字。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的标题:本市警方破获系列情感诈骗案,主要嫌疑人林某在逃,警方呼吁知情者提供线索…
林某。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颤抖着。最终,没有点开那条新闻。
雨声哗哗,敲打着站台的顶棚,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我靠在冰冷的广告牌上,闭上了眼睛。起诉他。这个念头不再仅仅是闪电,它开始生根,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力量。
我拿出那张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名片。上面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
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警官的话再次回响。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拿出手机,不再犹豫,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是王警官吗我是林薇。关于林国栋的案子…我决定报案。
一个月后。
我站在街角一家小小的花店门口。玻璃窗擦得透亮,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色鲜花,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门楣上挂着一个原木色的招牌,上面是手写的艺术字——微光花艺。
这是我用仅剩的一点积蓄,加上苏晴借给我的一笔钱,盘下来的小店。很小,但很干净,很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绿叶和花朵混合的清新气息,不再是办公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墨粉和焦虑的味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APP的入账通知。一笔三千元的款项,来自一个陌生的账户,备注是部分返还赃款。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然后平静地关掉了屏幕。这是警方追回的部分被骗资金,按比例返还给被害人的。讽刺的是,我这个被害人,同时也是嫌疑人的女儿。
父亲还没有落网。他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方还在追查。那份报案材料我已经提交了,签了字,按了手印。剩下的,是法律程序的事情。我选择了面对,不再逃避。
花店的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老板,一束栀子花,包得素雅一点。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我转过身,脸上自然地浮现出笑容:好的,稍等。
是林雨。花店的前任老板,一个四十多岁,气质温婉沉静的女人。是她愿意把这家经营不善的小店低价转让给我,还手把手教我插花、打理。她是我生命里,除了苏晴之外,为数不多的、带着暖意的光。
我熟练地挑选了几支半开的、洁白如玉的栀子花,剪去多余的枝叶,用淡绿色的棉纸和素色的丝带仔细包扎好。栀子花的香气浓郁而清冽,在小小的店铺里静静流淌。
真香。林雨接过花束,轻轻嗅了嗅,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最近气色好多了。
嗯。我点点头,笑容真切了几分。是的,不用再为那个无底洞疲于奔命,不用再活在催命电话的恐惧里,虽然小店刚起步,收入微薄,虽然债务还没还清,虽然那个阴影依旧悬在头顶…但至少,呼吸是自由的。心,不再被沉重的锁链日夜拖拽。
会越来越好的。林雨轻声说,像是祝福,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她付了钱,捧着花离开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摆放着鲜花的木架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手机静静地躺在收银台上,屏幕暗着。
它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起那种催命般的铃声了。
我拿起喷壶,细密的水雾洒在那些生机勃勃的叶子和花瓣上。水滴折射着阳光,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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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很长。伤口或许不会完全愈合,但我知道,从按下那个报警电话的瞬间开始,我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门。门外,风雨或许依旧,但门内,微光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