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至古代,成为昏君的妃嫔;
登基五年,后宫佳丽三千被昏君杀得只剩四个半——四名妃嫔,还有半个是冷宫里昏睡多年的植物人;
而我是当下昏君最受宠爱的...
(1)
我从未想过,捉奸会要了我的命;
那天晚上,我收到匿名短信,说我男友陆景修在城南高级公寓养了个小三;
气血上涌的我直接打车冲了过去,连电梯都没等,一口气爬了十八层楼;
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正好看见陆景修和一个年轻女孩衣衫不整地坐在沙发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骂了几句,转身就想走;
也许是太过激动,也许是爬楼太累,我刚转身就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竟从楼梯井直直摔了下去;
再睁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四周纱幔低垂,香气缭绕;
娘娘醒了!,一个穿着古装的少女惊喜地叫道,连忙凑上前来,您昏迷三天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脑子一片混乱;
我不是从十八楼摔下来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
我是谁这是哪,我哑着嗓子问;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含泪:娘娘您不记得了您是宫中的高贵妃啊!这里是您的寝宫;
高贵妃宫中
我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古色古香的家具,精致的瓷器,墙上挂着工笔画,窗外是飞檐翘角的宫殿——我竟然穿越了!
经过短暂的试探和观察,我从小菁——我的贴身宫女那里得知了这个世界的概况;
(2)
当朝皇帝祁胤,是个名副其实的昏君;
登基五年,后宫佳丽三千被他杀得只剩四个半——四名妃嫔,还有半个是冷宫里昏睡多年的植物人;
而我,高贵妃,据说是目前最得宠的妃子;
小菁悄悄告诉我,皇上已经连续七晚翻我的牌子了;
那我可真是不简单,我苦笑道;
小菁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也不算太受宠,只是活得久罢了,皇上脾气阴晴不定,前几位宠妃都…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了;
合着我能在昏君身边活下来,不是多受宠爱,纯粹是命硬;
既来之则安之;
在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了昏君妃子、随时可能掉脑袋这个事实后,我叫来了小菁;
我这么高贵,想吃什么御膳房都能做吧
是的,娘娘;
我一挥手:快让御膳房炖两只鸡、三条鱼,再呼两个肘子
作为一个刚经历捉奸、摔楼、穿越的现代女性,我现在急需高热量食物来抚慰心灵;
一个时辰后,我正在大快朵颐,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一身明黄长袍,衣摆上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
我叼着猪肘子抬头,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
本能让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吉祥,想了想不对劲,又赶紧改口,臣妾参见皇上;
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尚算好听,却带着明显怒意:朕让御膳房留的那点吃的,都跑到你这里来了
我腿又一软;
不是吧,刚来就要领盒饭了
你当个皇帝,天下都是你的,就因为这点东西,就要弄死我,这理由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昏君果然不负其名,宽大袖袍一甩,龙颜大怒:来人,把高贵妃拖下去杖毙!
(3)
杖毙
这玩意我在古装剧中那可是见过的,真会要人命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让我跪地大喊:皇上饶命!臣妾会做御膳房没有的美食,保证是您从来没吃过的!
祁胤一抬手,拦住了上前捉我的太监:是何美食这天下间就没有朕没尝过的美食
我跪在地上,脑子飞速转动;
作为一个美食博主,我别的本事没有,做菜可是一流;
既然这是个架空的朝代,那现代美食应该还没出现吧
来点烧烤,我试探着说;
祁胤挑眉,显然没听说过;
于是,我被拎去了御膳房,三个时辰为限,若我做的美食不能打动他,继续执行刑罚;
还好,御膳房内猪肉、牛肉、羊肉都是现成的,找来两个帮厨按照我的要求切成肉块,穿成串;
没想到这里竟然出了细盐之外,还有胡椒面、辣椒面,很好;
让太监将木柴点着,我在烤制的同时,让御厨按照我的要求做了些圆形的小饼;
烧烤上桌,香味四溢;
祁胤似乎对这粗犷的卖相不太满意,眉心紧蹙;
高公公试过毒后,祁胤正要开吃,但是被我给拦住了;
皇上,不是这样吃的,臣妾给您示范;
小饼打开,撒上辣椒面、胡椒面,放上小葱,然后撸下两串烤肉,小饼卷紧;
我递给对方,祁胤充满疑惑的咬了一口,然后眼睛就亮了;
昏君吃得高兴,脾气也好了不少,甚至破天荒地让我一同用餐;
高贵妃,这菜名叫何,祁胤边吃边问。
淄博烧烤,我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
这可还能烤别的,祁胤轻飘飘地看我一眼,比如生蚝
应该...也能的;
这昏君,竟然还挺注意保养;
为了活命,我开始吹嘘,说自己会八大菜系,可以顿顿不一样的给昏君做美食;
祁胤心情不错,大手一挥,留了我狗命;
(4)
当晚,祁胤翻了我的牌子;
生平第一次侍寝,对面还是个喜怒无常的昏君,我惶恐不已;
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用完夜宵,见他吃饱喝足,才服侍他更衣歇息;
好在祁胤似乎没有想碰我的意思。
可当我躺上床榻,祁胤却忽然翻身过来,手臂落在我腰间,略一用力,将我整个人揽到床榻里侧;
他伸手将我环住,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讲吧
我:
在我把最近所有过错都想了一遍,正在纠结该讲哪件事情时,头顶再度传来祁胤的嗓音,混着夜色,略显喑哑:快讲,睡前趣闻
我沉默半晌,试探性问道:皇上听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吗
祁胤摇头;
于是,我按照我的版本给他讲了一遍;
故事讲完,祁胤仍旧睁着两眼,精神奕奕;
在我犹豫要不要再讲个《梁山伯与祝英台》时,祁胤忽然侧头看我;
殿内烛光摇曳,我距离他不过咫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心动了;
老实讲,这昏君竟然生了一副好皮囊;
高贵妃,朕问你,谁是祁国最俊美的男子,祁胤忽然问道;
我瞬间秒懂,不动声色地拍马屁:是您,当然是您,何止是祁国,全天下,全宇宙都没有比您再帅的男人
昏君满意地看我一眼,阖眸睡去;
靠着我的厨艺,以及满脑子的民间故事,我在宫中暂时站稳了脚跟;
深宫之中本该暗流涌动,可祁胤的后宫却另有一番光景——
(5)
听闻刘美人前日在佛堂诵经,虔诚跪拜整宿,惟愿圣上能常宿高贵妃宫中,恩泽永驻;
这消息传到我耳中,气得我吃了半盘桂花糕;
真是我的好姐妹;
圣心难测,稍有不慎便是杖责砍头,这般福分她怎不自己留着
又说起那位弱柳扶风的苏才人,那日在御花园瞥见明黄仪仗,当即提着裙裾疾步如飞,绕着锦鲤池跑了三圈才敢回宫;
而容色倾城的年昭仪,因连着五日被宣侍寝,竟惊得旧疾复发,躺在榻上喝了半月汤药仍是粉腮惨白;
最绝的是沈贵妃,夜夜在寝殿焚香击磬,披着道袍做法事,巴不得皇上觉得她宫中晦气;
姐妹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再怎样的荣华富贵,终究比不得脖子上安稳顶着脑袋;
本以为能这样安稳度日,然而...
某天身体不适,小菁替我请来太医诊治;
我两眼含春的看着这位俊秀太医时,他却突然跪了下来;
前面的太专业,我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话,我懂了:娘娘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愣了很久,怔怔地问:时日无多,是有多少
多则半年,少则月旬
知道了我的病情之后,我彻底摆烂了;
反正都快死了,还战战兢兢的讨好那昏君做什么
于是,当晚祁胤再度召我侍寝时,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告诉小菁:去告诉那昏君,本姑娘今日心情不爽,不伺候;
小菁吓得腿软,正想劝我,寝宫门忽然被人踹开——一抹明黄闪过;
爱妃心情不爽,是哪里不爽,祁胤语气中带着怒气;
攥着鸡腿的手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初:
本姑娘都快死了,怕啥!
但当我抬头,对上昏君那双阴翳的眼时,最终还是没忍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回皇上,臣妾...精神上有点问题...
(6)
祁胤被我气笑了,俯身,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另一只手搭在我腰上;
这种病,朕会治,而且是在床上治;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耳根一烫,尚未回神,身子便被他一把揽起,轻轻放倒在锦衾之间;
古时之人果真皆藏身手,我这般体格在他掌中,竟似一团软絮,由他摆布;
昏君!,我咬唇轻斥;
祁胤俯身逼近,双臂困我于方寸之间,温热的唇随即落下:不错,朕便是昏君,你待怎样
次日晨光微露,祁胤早已下朝归来,我仍蜷于衾被间浑身酸软;
见他撩帘走近,急忙拽过绸被掩住面容,呜咽道:昏君!
被外传来祁胤低沉的轻笑,这人竟似对我这般称呼颇为受用;
祁胤轻轻掀开锦被,指尖拂过我散乱的发丝:朕在
自那一夜后,祁胤待我愈发温和;
许是我索性不拘着的缘故;
六宫嫔妃面圣时无不屏息凝神,声若细丝,若得祁胤瞥视一眼,便吓得玉容失色;
唯独我——终日扬着嗓子唤他昏君,偏生以庖厨之艺拿捏着他的脾胃;
更听闻其他嫔妃侍寝时无不温顺恭谨,唯我在情动时大声喊道:你这昏君,就这点本事,躺好了,看本姑娘的技艺!
偏安日子未过多久,秋深露重时,我便染了重疾;
林太医再次请脉时眉间深锁,只道症候凶险;
深夜祁胤踏月而来,携着满身寒露:宫人说你病了
我踌躇片刻,只推说是风寒入体;
若教他知道我命不久矣,将那些膳食秘方学了去,岂非要提前打发了我
我再傻,也没有傻到这种程度;
听闻是风寒,祁胤颔首:让太医院好生用药
臣妾遵命,我垂眸作出温顺模样,却不料哪个动作撩动了他,竟惹得他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目光烙在我身上流转,愈显灼热;
我缩了缩脖颈:陛下,不若臣妾今夜为您说个趣事吧
不必,祁胤直接将我揽向床榻,不如与朕在榻上共演风月;
(7)
沈氏被打入冷宫了,昏君已经下旨,三日后处死;
其父举兵谋逆事败,全族获罪,连坐问斩;
初闻此事时,我怔了许久;
想起那个总在御花园扑蝶的灵动女子,那个爱笑、对自由、对墙外世界向往的女子,心口似压了重石;
思量再三,终是往养心殿去了;
殿内祁胤正批阅奏章,未曾抬眸:何事
陛下...,我背着路上想好的说辞,尚未出口便被他截断;
若是为沈氏求情,到时候连同你一同赐死;
果真是昏君;
可念及自己时日无多,终是跪地轻扯他袍角:臣妾尚有许多拿手菜式未曾献与陛下
譬如
我搜肠刮肚:灯影牛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蚂蚁上树...
蚂蚁上树,祁胤忽然抬眸,听着倒别致,明日做来尝尝
我心头一喜:那沈氏...
休想~!;
我心中暗骂数十遍昏君后,忽生一计;
抖袖起身扑进祁胤怀中,将他按在紫檀案上,奏章散落如雪;
陛下,臣妾新习了一些床上技巧,已经等不及要与陛下分享了
祁胤被我压在案前,垂眸凝视时凤眼微眯;
四目相对间,呼吸骤然交错;
我顿生怯意,后退时踩到奏章险些滑倒,却被祁胤一把揽回腰间;
祁胤拎起我径直走向床榻,声线暗沉:若能让朕尽兴,便准你所求;
当真荒唐;
原来昏君的心意,竟比秋云更易变幻;
(8)
祁胤下了圣旨,免去沈氏一死,并且法外开恩,让沈氏出宫至皇家寺院出家为尼;
听闻,这是昏君祁胤生平第一次收回成命;
我叹了口气;
如此也好;
沈氏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终于可以看到墙外的世界了;
然而,尽管祁胤下了旨,沈氏还是没逃过死劫;
翌日清晨,冷宫传来消息——
沈氏,自尽身亡;
她留了一封信给我:
六宫粉黛中,唯你不同,圣上待你殊异,我不祝你圣眷永驻,唯愿你在这朱墙之内,永葆本真,但求你如飞鸟,得享自在
因自在二字,是她穷尽一生仰望,却永难触及的天光;
素笺上的字迹清瘦,寥寥数语却字字灼心;
从今往后,
那个想踏遍万里山河的姑娘,终究葬在了这座金堆玉砌的牢笼里;
朱墙深深深几许
一入宫门,此生便再不见江湖;
我将信纸仔细收进螺钿匣中,眼底无泪,胸口却似压着千钧巨石;
不知自己的结局终究如何;
不过也罢,我这般残灯将尽之人,原就不该贪图永远;
我小心地收好书信,没有落泪,胸口却闷得厉害;
(9)
近日身体愈发不适,宫中几位妃子都来看我;
实际上,祁胤的后宫死的就剩下我与刘美人、苏才人和年昭仪了;
听闻我身体不舒服,她们比谁都着急,珍稀药材往我宫中送了一堆;
毕竟,若我倒下了,昏君下个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她们中的某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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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很明白,但是也不点破,表面上维持着塑料姐妹花的情谊;
我斜倚在软榻上,瞧着她们品尝新制的酥香鸡块;
这景象着实妙极,三位珠环翠绕的宫装美人,此刻竟都捧着金黄酥脆的鸡块,吃得指尖泛着油光;
年昭仪吃得最是欢畅,末了还将纤指逐一抿过:贵妃姊姊,可还有什么新奇吃食
我凝神思索片刻,命侍女呈上刚调制的冰镇果饮;
于是当祁胤踏进宫门时,只见他的三位嫔妃正围坐一案,个个吃得腮帮微鼓,见圣驾至,慌忙起身行礼:臣妾...嗝...参见陛下...
祁胤静立良久,最终沉着脸将三人遣退;
待宫人尽散,祁胤轻掸袍袖:满殿油腥气,随即命人将雕花长窗尽数开启;
我窥祁胤面色不豫,便笑着招手:陛下,过来
祁胤略作迟疑,终是迈步近前;
我将盛着鸡块的玉碟推至他面前:尝尝
祁胤蹙眉审视片刻,待我执起一块递至他唇边,终是启唇轻咬;
细细咀嚼后——这位陛下竟默不作声地接过碟盏,自顾自用了起来;
饮果饮时,祁胤端详着琉璃盏中嫣红的汁液:此为何物滋味清奇
是臣妾家乡的果饮,我含笑应答,用鲜果榨取调制
祁胤眼波微动,却未深究,只将盏中琼浆一饮而尽;
...
(10)
我斜倚在芙蓉帐边,瞧着陛下用膳的光景,正有些倦意朦胧时,忽闻他低唤;
爱妃
我慵懒抬眸:陛下有何吩咐
祁胤启唇:嗝...
我:...
凝神看去,只见盛着零嘴的青玉碟早已空空如也,连那盏琥珀饮也见了底;
祁胤传人奉上金盆净手,而后漫不经心地望向我;
身体又不舒服
我笑意微凝:尚可
何止是不舒服;
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估计也没几天了;
也不知这副躯壳湮灭后,魂魄能否归返故里;
许是窥见我眉间寂寥,祁胤忽然移座近前,展臂将我拢入怀中;
祁胤下颌轻抵我云鬓,声线较平日温软几分: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究竟从何处习得
无师自通
我信口搪塞;
祁胤却也不追问,反将掌心轻抚我发丝;
这般温存模样,倒愈发不像那个杀伐果决的昏君了;
偶尔流露的柔情,恰似寒冰乍破,春水初融;
苏才人近来常往我宫中走动;
三位嫔妃里,属她与我最为投契,时常带着滋补汤药来看我,伴我闲话解闷;
(11)
苏才人是个心思单纯的,自幼体弱多病,在闺中时便少有玩伴;
与我相熟后,常拉着我说些体己话,那日竟红着脸道出一桩心事——
她倾慕那位清俊温雅的陈太医已久;
闻得此言,我惊得急忙用眼神示意对方;
我的傻妹妹;
深宫禁苑,你我皆是圣上嫔妃,这般心思若教人知晓,怕是顷刻间便要人头落地;
苏才人却轻推开我的手:宫人都遣出去了,殿内只你我二人,我信得过姐姐
苏才人执着我手,细细诉说着那些朦胧情愫;
说陈太医眉目如画,谈吐温文,道他诊脉时指尖的温热;
说他垂眸浅笑时,恰似春风拂过梨枝;
字字句句,俱是少女情肠;
我蹙眉望她,心下暗觉不妙;
无论是否得宠,既入宫门,对旁人生出这般心思,便是取死之道;
几番劝诫皆是无用;
反倒从她口中得知一桩秘辛——
入宫近一载,昏君虽屡次翻她牌子,却从未真正临幸;
说到此处,苏才人轻卷罗袖,露出一点朱砂痕,再三叮嘱切莫外传;
若教人瞧见这守宫砂,便是欺君大罪;
我怔忪之际,脑海中倏然浮现的,竟是祁胤夜半时分那双染着欲色的眼眸;
自知晓苏才人的隐秘后,我总觉心下难安;
宫中姐妹本就寥寥,若再有人行差踏错,这深宫便真要成了寂寥之地;
更令人忧心的是,每逢陈太医来为我请脉时,苏才人必定准时出现;
二人虽恪守礼数,从未有过逾矩之举,连交谈都极尽克制,可那眼波流转间暗藏的情愫,却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12)
得知我凤体违和,祁胤又拨了几名内侍宫娥前来伺候;
本是寻常恩赏,却在众人叩拜时,我的目光骤然凝在一张面容上;
细看之下,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
怎会是他…
你,上前来
我强抑颤抖抬手指向那人;
被点到的小太监垂首近前;
太像了;
简直如出一辙;
唤何名,我勉强稳住声线;
小太监生得一双明澈桃花眼,竟毫无惧色地抬首应道:
回娘娘,奴才本名…陆景修
陆景修;
果然是他;
分毫不差的眉眼,如出一辙的声线;
连凝视我的姿态,都与我那交往三载,最后却背弃誓言的旧情人别无二致;
然——
定神细观后,反觉几分荒唐可笑;
天道轮回果然公允,这报应当真来得刁钻;
昔日对情爱不忠之人,重活一世竟失了出轨的根本;
我慵懒向后倚了倚,漫声问道:既如此,可识得本宫
自然识得,陆景修眼睫低垂,掩去眸中神色:奴才是娘娘…前世的一位故人
陆景修顶着与前世毫无二致的面容,可这副高贵妃的皮囊却与我从前大相径庭;
陆景修能识破我,多半是因那些膳食;
前世我最喜钻研庖厨之术,而陆景修曾是我唯一的食客;
确也曾有过缱绻时光;
我不敢任回忆蔓延,生生掐断了思绪;
扫过陆景修身后,见侍女小菁等人皆面色惶然,显是听见了方才那番惊世之言;
你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我挥袖沉声道;
众人如蒙大赦,匆匆敛襟离去;
在这深宫里,窥见主子秘辛往往意味着杀身之祸;
殿内只剩我跟陆景修;
我倚着青玉案打量他,他静立堂下,垂眸时辨不出情绪;
(13)
抬头
陆景修应声仰面;
依旧是记忆里那双含情目;
明明穿越光阴不过数月,前世今生交错间,竟似已隔了百年光阴;
你也死了
静默良久,我只问出这句;
陆景修点了点头:自杀
心口蓦地一紧;
陆景修向来最是惜命,自杀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为何
以死偿罪
绾绾,陆景修哑声唤我前世乳名,立在原处未动,目光却似藤蔓缠绕而来,那日不过鬼迷心窍,我从未想过真要离开你
似是忆起什么,陆景修身形微滞,眼尾渐渐洇出薄红:
你走之后...方才明白自己错失了何等珍宝,什么新鲜刺激,不过都是...
够了~!
我揉着太阳穴截断他的话,冷眼相睨:你的意思是,自我坠亡后,你便为我殉情了;
陆景修犹豫片刻,想要再辩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是;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当真是我两世为人,听过最荒谬的笑话;
从未想过与我分离…
若真如此情深,又怎会在结婚前夕让我发觉,他出轨已经一年多
三百多个日夜;
不知多少借口应酬不归的晚间,原是醉卧他人温柔乡;
拥有时不珍惜,失去后倒演起生死相随的戏码;
实在荒唐可笑;
我静默端详他片刻,目光渐次下移,忽然轻笑:净身了
(14)
陆景修身形陡然僵滞;
面上痛楚不似作伪,他指节攥得青白,垂首半晌才挤出回应:是;
我捻着袖口金线绣纹,唇角噙着讥诮:这样反倒是让你彻底死心了;
话音未落,陆景修却猝然上前攥住我手腕;
绾绾,我们重头来过,可好
我怔忡刹那;
听闻重头来过四字时,眼前晃过的竟是祁胤那双深邃眼眸;
倏然抽回手,象牙扇骨不轻不重敲在他手背:重修旧好,与你这般残缺之身么
陆景修面色霎时灰败,喉结剧烈滚动着:我虽不能…却愿以别样方式补偿
你分明还念着我,不是么,陆景修眼底泛起偏执的光;
陆景修再度逼近欲握我手时,殿外骤然响起内侍尖细通传:
圣上驾到——!
鎏金殿门轰然洞开,玄色龙纹袍角掠过门槛,带进凛冽秋风;
陆景修倏然后退半步,垂首立于阴影处;
我压低嗓音道:陆景修,莫再痴妄,自你做出那些肮脏事起,你我便已恩断义绝
这世上从无破镜重圆之说;
纵是昔日缱绻情深,也终成过往;
陆景修却扯出冷笑,虽保持着君臣距离,却仍压着声线道:
你我情尽,难道与这昏君便能善终
你真当那昏君待你真心
不过是为了高家麾下三十万兵权!
三句诛心之言尚在耳畔萦绕,殿门已豁然洞开;
祁胤迈步而入,玄色龙纹常服掠过金砖,带起凛冽寒意;
(15)
不知是否心虚,我总觉得祁胤目光在陆景修身上停留了一瞬;
祁胤径直走来,自然地将我揽入怀中:爱妃闭门不出,在琢磨什么趣事
这声爱妃听得我脊背发凉——这昏君何时用过这般亲昵的称谓;
见我不答,他扣在我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嗯
尾音危险地上挑,我便知大事不妙;
不过是些消遣,我强作镇定,指向垂首的陆景修,这小太监会唱些乡野小调,臣妾留着解闷罢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低笑:
嫌闷了
三日后秋猎,朕带你去散心
当真,我仰头望祁胤,意外他竟如此轻易信了这说辞,更留心到我随口抱怨的无趣;
四目相对时,祁胤忽然伸出小指:拉钩
这本是我教祁胤的孩童把戏,此刻由九五之尊做来,平添几分荒唐的温柔;
余光里,陆景修静立角落,面容隐在宫灯阴影中,辨不明神情;
此次秋猎,祁胤竟将后宫嫔妃尽数带往围场;
一来诸位姐妹久居深宫难免寂寥,二来横竖如今后宫统共也只余四位佳人;
启程前,祁胤亲自来殿中接我;
小菁早已为我备好装束,因知圣上不喜繁复装扮,特意择了件胭脂红骑射服,青丝高绾成马尾,略施薄粉淡扫蛾眉;
高贵妃这副皮囊生得极好,简素装扮反倒衬出几分飒爽风姿;
正对镜自赏时,铜镜里忽又多出一道身影——
祁胤自身后环住我的腰肢,下颌轻抵我发顶:转过来朕瞧瞧
我依言转身,微微仰头望他,竟从那双深邃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惊艳;
可他随即偏开视线,只淡淡评价:尚可
后退半步打量他,只见祁胤今日身着暗朱色骑射服,墨发以金冠高束,立体的五官在戎装衬托下愈显英挺;
(16)
时辰将至,祁胤携我出宫;
御驾内本该各守规矩,祁胤却偏要折腾——时而要我揉肩捶腿,倦了更是自然枕在我膝上;
起初我还耐着性子伺候,转念一想——
横竖已是将死之身,何须再惧他分毫
当即甩开绢帕:累了,不伺候了
祁胤斜倚软垫,眸光淡淡扫来;
被昏君这般注视着,难免脊背发凉,可话既出口也只能硬撑;
僵持良久——
正当我以为他要发作时,他忽然握住我手腕;
以为要动粗,我下意识要抽回手,却未能挣脱;
下一秒,祁胤竟捏着我手腕,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秋猎途中,祁胤竟一路为我揉按手腕;
若教旁人瞧见这般景象,怕是明日谏官的折子便要堆满御案;
我行至溪边时随口说了句若能有些新意便好,随侍的高公公立即提议举办狩猎比试;
二人成组,胜者可得彩头;
祁胤颔首应允,高公公当即朗声分组;
我与祁胤一组,年昭仪与其兄太傅一组,刘美人与女官婉容一组,而苏才人竟与陈太医分至同组;
按说后宫嫔妃岂能与外男同组,但今日既是秋猎游乐,祁胤未发话,众人自然噤声;
我望向那二人,陈太医眉峰微蹙似有顾虑,苏才人虽垂首敛目,可衣袂微颤的模样却泄露了心绪;
陛下,我轻扯祁胤袖角,苏才人与外男同组恐有不妥听闻她兄长也在猎场…
祁胤漫不经心扫过那厢:无妨话音未落,高公公已鸣锣开赛;
还欲再劝,忽被祁胤揽住腰肢凌空而起;
天旋地转间,已被他带上马背;
这昏君竟然身手不凡;
我居前,祁胤在后;
他执缰时双臂自然环住我,吐息拂过耳畔带来细微战栗;
风中传来他低语:爱妃指个方向;
我随手一指,箭矢破空而去,百步外麂子应声而倒;
朕的箭术可入眼,他嗓音裹着笑意擦过耳廓;
我故意撇嘴:尚可
比之你宫里那个会唱曲的小太监如何
(17)
我闻言,膝弯骤然发软,险些坠马时被他铁臂箍住腰肢;
慌什么,祁胤声线骤沉,朕不过随口一提,爱妃竟失色至此
我强自镇定的抿唇:陛下说的是哪个太监
他忽然抽出一支羽箭,玄铁箭镞在日光下转过冷芒,倏的抵住我咽喉;
爱妃若存二心——,箭尖缓缓划过颈侧,蓦地脱手疾射而出!
不远处古木上,一只雪白狐貂被箭矢贯穿;
竟是徒手掷出的力道;
我敛目轻笑:臣妾不敢
若敢有异心,那箭矢穿透的怕就不是狐貂了;
暮色四合时,行宫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苏才人与陈太医的私情,终究是败露了;
当我踉跄赶至偏殿时,只见那对男女正跪在冰冷玉砖上;
苏才人云鬓散乱,素白中衣襟口微敞,隐约露出颈间红痕;
她始终垂着头,宛如一株凋零的白玉兰;
陛下明鉴!,陈太医忽然重重叩首,额间顷刻见了血,是苏才人夜半闯入臣厢房,以死相逼要与臣…若有不从便要诬告臣轻薄!
苏才人倏然抬头,眼中碎光寸寸崩裂;
祁胤负手立在殿中,烛火在他玄色龙纹常服上投下晦暗光影:苏婉,你有何话说
我急急向她递去眼色,她却对我凄然一笑;
那笑意像淬毒的刀,割开所有未尽的劝诫;
(18)
陈太医所言非虚,她声音枯槁如深秋落叶,是臣妾痴心妄想,玷辱圣听,求陛下…只赐死臣妾一人
话音未落,她忽然挣脱宫人桎梏,猛地撞向蟠龙柱!
婉婉!,我扑过去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温热血迹漫过指尖;
她在我怀中艰难喘息,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男人身上;
原来说至死不渝…,她呛出血沫,指尖抠进我臂弯,不过是戏文里骗人的话本…
我扭头嘶喊:陈太医!你救她啊!
那男人却像被钉死在原地,连衣袍都不曾颤动分毫;
祁胤忽然攥住我手腕,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别让这个贱人的血,弄脏了你的手,祁胤蹙眉抽出绢帕,一根根擦净我染血的手指,甚至俯身拂去我裙裾溅上的血珠;
满殿寂然中,唯有绢帕摩挲的细微声响;
这位曾眼也不眨下令杖杀数十宫人的帝王,此刻正为我的衣饰蹙眉;
苏才人最终在我怀里断了气;
她的眼睛始终望着陈太医的方向,直至眸光散尽;
祁胤当晚便以秽乱宫闱为由,革了苏氏全族的爵位;
后来才知,苏家兄长三日前刚接管了京畿戍卫营;
我望着身旁慢条斯理拭手的男人,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冰冷;
原来从狩猎分组那刻起,这就注定是场请君入瓮的死局;
苏才人临去前的话语,总在夜深人静时萦绕耳畔;
祁胤待我,究竟有几分真意
是发自真心,还是忌惮高家兵权
这疑问如藤蔓缠绕心头,愈缠愈紧;
(19)
自围场归来后,我的身子每况愈下;
许是病中多思,又或是苏才人的结局太过惨烈,我在祁胤面前愈发恣意妄为;
大抵将死之人总想探个究竟——我想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于是我成了这深宫中最肆无忌惮的存在;
祁胤用膳时,我夺他玉箸尝他羹汤;
祁胤批奏折时,我窝在他龙椅里酣睡;
就连番邦进贡的夜明珠,都被我嵌在猫窝里当摆设;
这般胡闹,祁胤竟都纵着;
直到那日——
祁胤郑重将一枚玄龙纹玉佩放入我掌心:此物随朕二十余载,好生收着
我漫应着接过,随后便系在了新得的雪貂颈间;
那玉佩雕工古朴,实在配不上我今日的胭脂色宫装;
当晚祁胤踏月而来时,目光掠过貂儿骤然凝滞;
身后高公公倒抽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高贵妃,祁胤声线沉如寒潭,可知此乃太祖贴身之物;
我捏着貂儿的爪子挥了挥:瞧着挺衬雪团的毛色;
高公公扑通跪地,抖着手解下玉佩捧过头顶;
祁胤攥着玉佩逼近,龙涎香裹着怒意将我笼罩:此玉可调三军,见玉如见朕;
祁胤忽然掐住我下颌:朕是否太过纵容你了;
我推开对方的手,索性扯开云锦外衫,露出里头杏子红绫裤,翻身趴倒在贵妃榻上:来啊,横竖要杖毙,不如给个痛快;
满殿宫人霎时跪伏在地;
祁胤眼底骤起惊涛,厉喝声震得梁尘簌簌:都给朕滚出去!;
待殿门合拢,祁胤猛地将我裹进龙纹氅衣里,齿尖不轻不重碾过我耳垂:
朕看你是病糊涂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如此不讲宫廷礼仪
温热的掌心贴着后颈,竟是在探我体温;
不是说要将臣妾杖毙么横竖都是死,还讲那些破规矩干嘛,我窝在他怀里闷声问;
祁胤忽然咬住我颈侧软肉,痛得我轻嘶出声
改了主意,他抵着我额头低语,朕要你肉偿;
(20)
烛火摇曳的深夜,祁胤已两日未踏足长春宫;
宫人传来口谕说今夜政务缠身,让我先行安歇;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望着空荡荡的殿宇,竟觉出几分冷清;
正欲唤人更衣去养心殿探看,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祁胤,我赤足踏在地毯上,话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入宫这些时日,我早失了规矩;
恼时唤他昏君,欢时直呼其名,他竟也纵着我这般放肆;
然而踏入殿内的,却是提着食盒的陆景修;
陛下命奴才送安神汤来,陆景修垂首敛目,声音沉得发闷;
我蹙眉打量他:这般时辰,怎劳你亲自送来
见他反手合上殿门,心头蓦地一紧:站住!
小菁!
不必唤了,陆景修忽然抬头,眼底布满血丝,整个长春宫...都已安睡了
食盒掀开,寒光乍现;
一柄匕首静静躺在绒布上,映出陆景修扭曲的面容;
还未来得及后退,已被陆景修箍住腰肢掼在墙上;
匕首贴上颈脉的刹那,浓重酒气扑面而来;
我知道这件事罪该万死...,陆景修声音嘶哑如砾石磨地,可看着你被那昏君拥在怀里时,我恨不得烧了这皇城!
锋刃陷进皮肉,沁出细微刺痛;
陆景修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我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当年你变成植物人后...我每天对着输液管说话...最后拔了氧气管跟你一起走...,陆景修忽然哽咽,结果呢我竟然成了这不男不女的阉人!
滚烫的泪滴落在我手背,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绾绾,我们逃吧我知道你最爱江南烟雨...
殿外忽然传来三更鼓声;
陆景修像被惊醒般,忽然松开匕首捧住我的脸:原谅我好不好这辈子我用命护着你...
望着陆景修猩红的眼眸,我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陆景修,你如今这般...要如何与我做夫妻做姐妹可好
陆景修闻言,目露凶光,似乎是我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21)
陆景修,锋刃紧贴颈脉,我强迫自己稳住声线;
若你所言非虚,前世真为我殉情,我亦不会感念半分,只会觉得荒唐
若当真情深,何必背叛誓言既选择背叛,又何必作践性命演这出迟来的痴情
横竖...都令人作呕
陆景修执刀的手开始战栗;
明知此言危险,却仍忍不住继续:我绝不会与你离去,死了这条心
那我便杀了你,陆景修嗓音嘶哑得厉害,刀尖又逼近半分;
细锐的刺痛自颈间蔓延,温热血珠沿刃口滑落,在衣襟绽开暗色血花;
即便此刻取我性命——,我闭上眼,也休想让我点头
陆景修,莫再自欺,从你踏出那一步起,你我便永无可能
空气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与陆景修身上浓烈酒气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陆景修呼吸愈发急促,刀锋在颤栗中又深陷一丝;
正当此时,殿外骤然响起金玉相击之音——
圣上驾到!
蟠花殿门轰然洞开,月光如瀑倾泻而入;
祁胤玄色龙纹氅衣在夜风中翻飞,手中长剑映出冰冷寒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底骤起的暴戾竟让我颈间利刃都显得不足为惧;
那目光如淬火的铁索,将满室惊涛尽数镇压;
陆景修的匕首仍抵在我喉间,祁胤在十步外停住脚步;
祁胤面色沉静如水,目光自我面颊滑至颈间血痕,眸底似有寒冰骤凝;
绾绾,陆景修贴在我耳畔低语,酒气混着绝望的颤音,你看清楚,这冷血帝王根本不懂情爱,他今日能为你驻足,明日便能将你碾作尘泥
我沉默地望着祁胤玄衣上金线绣的龙纹,忽然想起他为我揉腕时低垂的睫毛;
看来陛下果真在意贵妃,陆景修忽然扬声道,刃尖又陷进皮肉半分,不如让奴才瞧瞧,这份在意值多少代价
祁胤指节扣在剑柄上,青玉扳指映出冷光:你要什么
先断一臂如何,陆景修笑声癫狂,让奴才看看陛下是否真愿为美人舍江山
剑光乍起时我呼吸骤停;
(22)
祁胤竟真的反手抽剑向左臂斩去——
住手!
我猛地撞向陆景修手腕,他竟顺势松开匕首;
银刃坠地的脆响中,我扑向祁胤染血的臂膀;
温热血液浸透龙纹袖口,如红梅落雪;
箭矢破空声在此时呼啸而至;
十数支弩箭钉入陆景修胸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踉跄,最终倚着床柱滑坐在地;
血沫从他唇间涌出,玄色衣襟迅速洇成暗红;
陆景修望着我笑,眼尾折出细碎的光纹:绾绾,我怎会…真伤你…
两米之外,陆景修瞳孔已开始涣散,声音轻得似叹息:这样也好…绾绾…我们两清了…
陆景修倒下的姿态像折翼的鹤,目光却始终缠在我脸上,直至彻底黯淡;
我怔怔望着那张染血的面容;
想起初遇时他捧着豆浆油条站在宿舍楼下的模样;
想起他总偏执地要查我手机;
想起他说绾绾我只有你了时通红的眼眶...
原来有些人注定像握不住的沙,越是紧抓,越会从指缝流失;
喉间忽然涌上腥甜;
我试图去擦祁胤袖上血迹,指尖却先触到自己唇边溢出的温热;
玄色衣襟上顿时绽开更深的红梅;
芫芫!,祁胤的惊呼破开混沌;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唤高贵妃的闺名,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
黑暗吞没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祁胤碎裂的眸光,如寒星坠入深潭;
(23)
我醒来时,祁胤正坐在床沿;
他眼底布满血丝,下颌泛着青茬,龙袍领口微皱,俨然是守了整夜;
病重至此,为何瞒朕,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得厉害;
我勉强牵起唇角:横竖无药可医,何苦累陛下忧心;
陈太医虽人品卑劣,医术却非虚言;
那日诊脉后他便摇头,说这病症乃先天不足之症,纵是华佗再世也难回春;
祁胤忽然攥住我的手;
他掌心滚烫,熨着我冰凉的指尖,像捂着一块寒玉;
朕不许你死,祁胤俯身逼近,龙涎香混着药味将我笼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总能找到救你的法子
此后太医院众人轮番问诊,汤药如流水般送入宫中;
苦味浸透唇舌,连梦里都泛着黄连的涩;
奇妙的是,缠绵月余的病势竟真稍有起色;
恰在此时,祁胤竟颁下立后诏书;
非要立个将死之人当皇后,我倚着软枕轻笑,史官怕是要在起居注里骂您昏庸了
祁胤手中朱笔应声而断;
自从我病后,最听不得的就是死字;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祁胤放下笔,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额角青筋微跳,纵是阎王亲至,也休想从朕身边带走你
立后大典定在三日后;
宫人昼夜忙碌准备典仪,而我整日卧在榻上,看窗外海棠落了又开;
偶尔精神好些,便让小菁扶我去廊下喂雀儿;
金丝笼里画眉啼得正欢,我却连撒把粟米都喘得厉害;
祁胤来得愈来愈少;
偶尔踏着夜露而来,总要盯着我喝完药才肯离开;
有时我撑不住困意睡去,醒来时却发觉他仍坐在黑暗中,掌心还贴着我微凉的手背;
(24)
立后当日,凤冠霞帔的重量几乎要将我压垮;
高家父兄风尘仆仆自边关赶来,铠甲都未及卸下,便立在丹墀下望着我微笑;
那位被称为阎罗将军的老父亲,此刻眼底竟闪着水光;
我像个精致的人偶任人摆布——起身,跪拜,接册,授印;
直到祁胤将九龙四凤冠戴在我发间时,指尖忽然剧烈颤抖,险些碰歪了冠上东珠;
礼成时我几乎站立不住,全靠祁胤在袖袍下稳稳托住我的手肘;
祁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俯身耳语:再撑半刻;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换来我勉强勾起的嘴角;
回到坤宁宫时,夕阳正将琉璃瓦染成金红色;
这里比长春宫大了三倍不止,连熏香都换成了罕见的龙脑香,可我只觉得陌生;
祁胤夜半来时带着清冽酒气,十二章纹龙袍却依旧齐整;
祁胤坐在床沿望我,目光像浸了月色般温柔;
芫芫;
祁胤一遍遍轻唤,指腹摩挲着我掌心薄茧;
那是幼年练箭时留下的痕迹,属于高贵妃,却不属于我;
叫我绾绾吧,我忍不住开口,在家时父母都这般唤我
祁胤怔了片刻,忽然低头轻笑;
醇酒般低沉的嗓音缠绕着这两个字:绾绾
又俯身贴近耳畔:绾绾
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我缩进锦被里,却藏不住发烫的耳尖;
他竟真的和衣躺下,将我连人带被拥进怀里;
吻落得又轻又缓,像春风拂过初绽的海棠;
那些细碎的触碰从额角蔓延至锁骨,却始终克制地停在衣襟之外;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温热的唇久久贴着我的指尖;
朦胧中听见他哑声呢喃:绾绾要好好活着
夜风卷起帷帐时,我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微微一闪;
像晨露悬在龙纹刺绣的金线上,将落未落;
(25)
立后翌日,高府设宴;
祁胤命人在鸾轿中铺满白狐软褥,十六抬大轿走得比云还轻;
宴至半酣,玉箸击盏声忽然零落;
我倚着祁胤肩头昏沉欲睡时,闻得一声瓷盏碎裂的锐响——
十数名黑衣客破窗而入,刀光如雪直扑父亲与长兄!
高贼纳命来!,为首者剑锋啸空,当年周家七十三条人命,今日便用你高氏血脉来祭!
温热掌心及时覆住我双眼;
黑暗中有衣帛撕裂声、筋骨断裂声、压抑的闷哼声,最后归于沉寂;
睡吧,祁胤的嗓音像浸了温酒,拂过耳畔时带起困意,醒来便都好了
再睁眼时,乾坤已定;
听闻高家父子殁于复仇者剑下,镇守边疆的军队险些哗变,却被突然现身的高家二公子持虎符镇住;
那位我从未谋面的二哥,原是祁胤布下十年的暗棋;
祁胤端着药碗来时,我正望着窗外纷落的梨花出神;
刺客是你的人,我问得直接;
是,祁胤答得坦荡,舀起一勺汤药吹凉;
那日愿为臣妾断臂…
真心,祁胤截断话头,乌沉沉的眸子望进来,若他要的是朕的命,当时也会给
白玉勺碰在碗沿叮当作响;
我忽然想起现代体检时见过的心电图仪器,此刻自己的心跳大约正绘出同样紊乱的轨迹;
立后之事…
半为社稷,半为私心,祁胤忽然用额头抵住我的,龙涎香混着药苦萦绕鼻尖,铲除权臣是真,想让你名正言顺站在身旁亦是真
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视线开始模糊时,我望见祁胤说完最后那句话的唇形——
绾绾,朕要这万里山河皆作你我婚书
(26)
最后几日过得混沌;
时常见祁胤坐在床沿批奏折,朱笔悬在半空久久不落,墨点污了明黄绸缎;
某夜惊醒,发觉祁胤正将我的手掌贴在他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乱,像困兽撞着牢笼;
祁胤,弥留之际的我挤出笑,其实我是异世孤魂,借尸还魂来的…
祁胤颤抖着吻我指尖:朕知道
从你第一次用辣椒面烤肉时便知道了
最后的最后,世界沉入黑暗前,听见祁胤撕心裂肺的喊声;
像孤狼对着朔月哀鸣,一声声撞碎在九重宫阙的金瓦上;
原来昏君落泪时,也与凡人别无二致;
我再度睁眼时,正悬在坤宁宫的金丝楠木横梁上;
高贵妃的尸身静静躺在冰玉棺中,面颊还泛着生前的柔光;
而我成了游荡的孤魂,透明指尖穿过雕花柱时,激不起半分尘埃;
祁胤来了;
他披着沾露的玄色大氅踏进殿门,鬓边竟已霜白丛生;
不过三日光景,那双执掌生杀的手已瘦得骨节嶙峋,正死死扣着冰棺边缘;
陛下该用膳了,高公公捧着食盒跪地哀泣;
祁胤却恍若未闻,只将额头抵在冷彻骨髓的冰面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那位须眉皆白的一灯大师入殿;
强留逝者,逆天而行,老和尚的禅杖叩响金砖,娘娘本非池中物,陛下何不放手
朕偏要逆这天!,祁胤猛然抬头,眼底血丝纵横如网,她是朕的皇后,生死皆该由朕定夺!
可当祁胤转身时,我却看见他藏在袖中颤抖的指尖;
原来他也会害怕,怕到连梵音都听不真切;
(27)
一灯大师忽然望向我的方向,合十微笑:既还有七日尘缘,不如好生道别
于是紫禁城开始了最诡异的七日;
第一日,养心殿飘出焦糊味,祁胤亲手烧煳了铁锅炖大鹅,那本是我随口提过的家乡菜;
第二日,他抱着白雪公主的画本读到三更,沙哑的嗓音惊得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走;
第三日,御花园所有白兔都被捉来,绒团似的堆满殿宇,他试图挑出最像我夸过的那只,却反复对比直至天明;
第四日,那枚龙纹玉佩又系在了雪貂脖颈,祁胤对着冰棺轻笑:绾绾,你看,朕的江山在给你的爱宠作配
第五日、第六日...
第七日破晓时,我发现自己凝出了虚影;
祁胤端着杏仁茶迈进殿门,瓷盏哐当砸碎在地;
祁胤踉跄扑来时带翻了烛台,火苗舔上衣袖都浑然不觉;
绾绾,祁胤颤着手虚抚我面容,泪滴直接穿透魂体落入尘埃,留下来...哪怕永远是这样...
可我正化作流萤消散;
指尖最先化作星芒,接着是手臂、身躯,像被阳光蒸融的朝露;
恨朕吗,祁胤嘶声问,利用你肃清权臣...
我摇头轻笑;
恍惚听见祁胤说:绾绾,朕命你,不许忘记我
再睁眼是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母亲趴在床边小憩,眼睫还沾着泪珠;
医生说我在昏迷了三个月后还能苏醒,堪称医学奇迹;
一年后,一则考古的新闻登上了热搜:
某帝陵发现双棺合葬,男性骸骨紧抱着空荡荡的皇后祎衣;
碑文刻着:妻绾绾,跨千年而来,携星河而去,康祁十二年霜降,朕始为孤家寡人
我摸到满脸湿凉,窗外恰掠过一阵急风,吹得病历单哗哗作响;
那风裹着龙涎香的余韵,穿过三千二百载光阴,轻轻吻在我颤抖的眼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