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弄堂里的钢琴声 > 第一章

浦江琴音
1
弄堂琴声,订婚之约
1932
年深秋,上海法租界的石库门弄堂里,总飘着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沈清圆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指尖刚触到琴键,楼下就传来邻居王妈的喊声:清圆小姐,仁济医院的医生又来了!
她猛地起身,裙摆扫过琴下散落的乐谱
——
那是父亲沈砚之留下的《月光》手稿,纸页边缘泛着黄渍,边角还沾着一点未洗去的码头煤尘。
楼下客厅里,白大褂医生把听诊器塞进包里,眉头拧成结:沈太太的肺病已经到了三期,左肺有积水,必须立刻手术,费用至少三百块大洋。再拖下去,就算神仙也救不了。
三百块……
沈清圆攥着乐谱的手指泛白,指腹蹭过父亲娟秀的签名。
去年深秋,父亲在十六铺码头给学生送乐谱,撞见日本浪人偷运军火,争执时被打断肋骨,没撑过腊月初雪。
家里的积蓄早被医药费掏空,如今只剩这架
1920
年的二手斯坦威钢琴,是父亲在她十五岁生日时,用三个月薪水从拍卖行拍来的,琴腿上还留着他补过的木疤。
清圆啊,要不把琴卖了吧
母亲躺在里屋,声音弱得像棉花,妈这病……
不值得你守着琴。
不行!
沈清圆冲进里屋,握住母亲枯瘦的手,琴是您和爸给我的念想,再说,没了琴,我怎么给您凑手术费
她低头时,看见母亲枕下露出半块银链,是母亲的陪嫁,早被她偷偷当了换医药费,却没敢说。
披旧羊毛大衣出门时,弄堂里飘着卖梨膏糖的叫卖声:梨膏糖哟,润喉化痰哟!
沈清圆攥紧口袋里仅有的五枚铜板,突然想起前日在百乐门弹琴时,那个递名片给她的男人
——
陆景明,英美烟草公司的买办,穿定制西装,袖口别着珍珠袖扣,听说连法国领事都要给几分面子。
名片上的地址是静安寺路的花园洋房,烫金字体在阳光下晃眼。
陆景明的书房比沈清圆整个家还大,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壁炉里的松木噼啪作响,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沉郁的云。他坐在皮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银质怀表,表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铜章,刻着

字。
见沈清圆进来,他抬眼扫过她冻红的指尖和磨破的大衣袖口,指了指桌上的咖啡:沈小姐找我,是为百乐门的薪水上周的钱,我让管家送过去了。
不是。
沈清圆把医生的话复述一遍,声音发颤却没低头,陆先生,我知道您需要人在下周的领事晚宴上弹琴
——
百乐门的乐师说,您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我可以去,但我要三百块大洋,还有……
她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我需要您和我订一份三个月的婚约。
怀表
咔嗒
一声合上,陆景明挑眉:理由
我母亲信佛,最见不得女儿给洋人弹琴讨生活。
沈清圆盯着地毯上的波斯纹样,有婚约在,她会以为是您请我去撑场面,不会多想。而且,
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睫毛上还沾着弄堂里的冷霜,我听说陆先生在和法国领事谈烟草代理权,晚宴上有位会弹肖邦的‘未婚妻’,总比您单身赴宴,被领事夫人追问婚事更体面。
她没说的是,父亲临终前曾攥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清圆,保管好《月光》乐谱,里面藏着能保住咱们家的东西……
等戴银怀表的人来找你,再给他看。
她昨晚翻乐谱时,指尖触到纸页夹层里的硬片,没敢拆开,只隐约看见透出的租界地图线条,像蜿蜒的泪痕。
陆景明沉默片刻,指尖在怀表上轻轻敲了敲
——
那怀表是他父亲留下的,十年前父亲和沈砚之在码头做生意,被日本浪人暗算,临终前让他找
沈砚之的女儿,那个会弹《月光》的姑娘。
他突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三百块大洋,银元在木桌上排成一排,反光晃得沈清圆眼睛发酸:成交。但我有个条件
——
晚宴上,你要按我给的节奏弹《月光》,第三段慢半拍,结尾多留三秒空白,不许出错。
沈清圆接过钱,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元,突然想起弄堂里的钢琴声。
她转身时,看见陆景明盯着她怀里的乐谱,目光落在封面
沈砚之
三个字上,喉结轻轻动了动
——
那抹异样,让她把刚到嘴边的
怀表
二字又咽了回去。
2
晚宴惊变,婚约裂痕
领事晚宴当晚,沈清圆穿着陆景明送来的米白色蕾丝裙,裙角绣着细小的铃兰,是法国裁缝的手艺。
她坐在宴会厅中央的斯坦威前,水晶灯的光落在琴键上,像撒了把碎钻。
眼角余光里,她看见法国领事身边站着个穿和服的男人,袖口别着枚银徽章,刻着日本商会的樱花纹
——
和当年父亲葬礼上,那个偷偷送来花圈的浪人领口的徽章一模一样。
别走神。
陆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雪茄味,第三段慢半拍,记住。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琴凳,像是提醒,又像是安抚。
沈清圆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月光》的旋律在宴会厅里流淌。
第一段结束时,她看见那个日本男人
——
佐藤,正盯着陆景明,手里的香槟杯晃出细沫,杯壁上的樱花纹和徽章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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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响起时,她放慢节奏,余光瞥见陆景明走到领事身边,把一张折叠的纸片塞进他手里
——
那纸片的大小、折痕,和她乐谱里夹着的一模一样。
一曲终了,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陆景明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蕾丝传来,他对领事笑道:这是我的未婚妻,沈清圆小姐,她五岁就跟着父亲学琴,上海最好的钢琴师都夸她。
沈清圆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手指却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一下
——
她看见佐藤的脸色沉了下去,像积了雪的阴云。
汽车行驶在静安寺路上,窗外的霓虹招牌掠过车窗。
沈清圆把剩下的两百块大洋放在膝上,银元硌得腿生疼:你和领事谈的,不只是烟草代理权吧你塞给他的纸片,是什么
陆景明的脸沉了下来,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怀表,却没打开:沈小姐,做好你该做的事
——
弹琴、扮演未婚妻。不该问的,别问。
他把钱扔给她,下周起,你不用去百乐门了,每天下午来我家练琴,我母亲想见你。
沈清圆攥着钱,突然觉得那银元烫得厉害,像烧红的烙铁。
回到弄堂时,王妈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清圆小姐,刚才有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来找你,问你父亲的《月光》乐谱在哪,还留下这个。
信封里是张字条,字迹潦草:识相点,交出乐谱,不然你母亲在医院……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却比任何威胁都锋利。沈清圆冲进屋里,翻出琴凳下的乐谱,颤抖着拆开夹层
——
里面是张泛黄的租界地图,用红墨水圈着三个点,角落写着
日军军火库,1932.10,旁边还有父亲的小字批注:景明知晓,待时机成熟交予。
景明……
沈清圆喃喃念着,突然想起陆景明的怀表,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戴银怀表的人……
第二天下午,沈清圆抱着乐谱去陆府。
花园里的金桂落了一地,香气浓得发腻。
刚走到客厅门口,就听见陆老夫人的声音,尖利得像碎玻璃:我绝对不允许你娶一个弹琴卖艺的!咱们陆家是英租界的买办世家,要娶也得娶汇丰银行行长的女儿!你看这照片,人家出国留学回来,会说法语、德语,哪点不比那个弄堂里的丫头强
妈,这只是权宜之计,三个月后就解除婚约。
陆景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领事那边还需要她帮忙,现在不能闹僵。
权宜之计也不行!
陆老夫人突然看见门口的沈清圆,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沈小姐来了正好,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把照片递到沈清圆面前,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洋装,站在埃菲尔铁塔前,笑容优雅,这是汇丰银行行长的千金,下个月回国。你说,你和她比,配得上我们景明吗
沈清圆攥紧了手里的乐谱,指腹蹭过封面的木纹:老夫人,我和陆先生的婚约,是为了领事晚宴的体面,如今晚宴结束,婚约自然可以解除。但我弹琴不是卖艺,是凭手艺吃饭
——
就像陆先生做烟草生意,老夫人管理家产,都是靠本事生活,不比任何人低贱。
你还敢顶嘴
陆老夫人气得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洒在昂贵的丝绒桌布上,景明,你看看她这态度!要是让领事知道你和这种女人订婚,咱们陆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陆景明皱着眉,对沈清圆说:你先回去,这事我会处理。
沈清圆转身离开时,听见陆老夫人冷哼:我已经让管家去仁济医院了,就说你母亲的手术费,咱们陆家一分钱都不会出
——
我倒要看看,没了钱,她还怎么硬气!
秋风卷起地上的桂花,落在沈清圆的头发上。
她脚步一顿,心里的寒意比弄堂里的冷雨还重
——
原来这场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厢情愿,陆景明要的是她的琴艺当掩护,陆家要的是她识趣地退让。
3
乐谱为刃,博弈之局
沈清圆刚踏进弄堂,就听见王妈在门口哭:清圆小姐,医院来电话了,说沈太太的手术被推迟了,因为没人交押金……
我知道了。
沈清圆把乐谱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走进里屋,母亲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嘴唇干裂。妈,
她握住母亲的手,您再等等,我一定让您做手术。
清圆,别折腾了。
母亲睁开眼,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泪,把琴卖了吧,妈知道你喜欢琴,但妈……
不卖!
沈清圆打断母亲,突然想起乐谱里的地图,想起父亲的批注
景明知晓,王妈,您帮我照看我妈,我去办点事。
她抱着《月光》乐谱,快步走向静安寺路的英美烟草洋行。
洋行的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传来打字机的
哒哒
声。
沈清圆刚走到陆景明的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佐藤的声音,带着阴狠:陆先生,要是找不到沈砚之的女儿和乐谱,皇军不会放过你的。
她推开门,乐谱

地放在桌上,翻开那页夹着地图的纸:陆先生,佐藤先生,我想和你们做笔交易。
陆景明的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我来要我该得的东西。
沈清圆的目光扫过佐藤,佐藤先生,你找的乐谱在这,地图上的军火库位置,我也知道。但我要的不多
——
第一,立刻给仁济医院打钱,让我母亲明天就手术;第二,告诉我父亲当年被打的真相,是不是你们日本商会干的;第三,解除婚约可以,但陆先生要在《申报》上登声明,说解除婚约是你的意思,与我无关。
佐藤冷笑一声,走到沈清圆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沈小姐,你以为凭一张破地图,就能威胁我们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仁济医院的医生就不敢给你母亲治病,甚至……
他顿了顿,语气更狠,你这个小小的钢琴教室,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你敢!
沈清圆拿起乐谱,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但你不敢让法国领事知道,你和陆先生勾结,想抢占租界的军火库吧
她看向陆景明,陆先生,法国领事明天就要回巴黎,要是他知道你给的是假地图,还和日本商会合作,你的烟草代理权,还有陆家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陆景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突然对佐藤说:佐藤先生,你先回去,我和沈小姐谈谈。
佐藤盯着沈清圆看了几秒,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景明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砚之兄亲启,字迹是陆景明的:这是我父亲十年前写给你父亲的信,说要一起保护上海的租界,不让日本人进来。
他又拿出一枚铜章,和怀表上的

字一样,你父亲当年,是我们地下组织的人,负责传递军火库的情报。他被日本浪人打伤后,把地图藏在你的乐谱里,让我等合适的时机找你。
沈清圆愣住了,眼泪突然掉下来: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让你母亲那样对我
我不能说。
陆景明的声音低了下来,佐藤一直在监视我,要是让他知道我们认识,你和你母亲都会有危险。我让你去领事晚宴弹琴,是想借你的琴音传递假地图,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你去我家,是想找机会把真相告诉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三百块大洋,放在桌上,这是给你母亲的手术费,我已经让管家去医院了,明天一早就做手术。
那婚约……
我会在《申报》上登声明,说我和你因‘性情不合’解除婚约,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景明看着她,眼里满是愧疚,但我还有个请求
——
明天的送别宴上,你能不能再弹一次《月光》按真地图的坐标改节奏,把正确位置传递给法国领事。之前给的是假地图,要是让日本人拿到真的,租界就危险了。
沈清圆看着桌上的信和铜章,又看了看乐谱上父亲的批注,点了点头。
她终于明白,父亲让她保管乐谱,不是为了保住家,是为了让她完成他没做完的事
——
用琴音守护上海。
4
琴音破局,浦江新生
送别宴当晚,宴会厅里飘着爵士乐,法国领事正和几位商人谈笑风生。
沈清圆坐在钢琴前,指尖落在琴键上时,还在微微发抖。
她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弹出了《月光》的第一个音符。
第一段结束时,她看见佐藤坐在角落,正盯着她的手指。
第二段开始,她按照陆景明教的,在

C

时多弹了两拍
——
代表军火库在
霞飞路;第三段结尾,她留了五秒空白
——
代表
3
号仓库。
琴音落下时,她看见法国领事悄悄从口袋里拿出纸条,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递给身边的副官。
沈小姐的琴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佐藤突然走到钢琴前,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不如跟我去日本,给皇军弹琴
佐藤先生,请自重。
陆景明立刻上前,把沈清圆护在身后,这里是法国租界,不是你们日本商会的地盘。
佐藤的脸涨得通红,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陆景明,你敢耍我!皇军不会放过你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警笛声,红色的警灯透过窗户照进来。
法国领事站起身:佐藤先生,你携带凶器进入领事宴会,还威胁嘉宾,我已经通知法国巡捕了。
佐藤想跑,却被巡捕拦住。他回头瞪着陆景明,嘶吼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巡捕把佐藤带走后,法国领事走到沈清圆面前,笑着伸出手:沈小姐,你不仅琴弹得好,还很勇敢。我会把军火库的事报告给巴黎,谢谢你帮我们保住了租界。
晚宴结束后,陆景明送沈清圆回弄堂。
弄堂里的路灯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怀表,表盘的光映着路面:你父亲当年,总说你弹《月光》时,眼里有光。他还说,等你长大了,要送你去巴黎音乐学院。
沈清圆看着怀表,表盖里刻着
浦江
两个字,和父亲乐谱上的落款一样:你早就认识我父亲,对不对
嗯,我们是中学同学,一起在码头做过生意。
陆景明停下脚步,我下周要去南京,组织上让我负责那边的情报工作。这个给你,
他把怀表递给她,要是遇到危险,就拿着它去静安寺路的洋行找老周,他会帮你。
沈清圆接过怀表,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个月后,沈清圆的母亲康复出院。
她在弄堂里开了间小小的钢琴教室,窗户上挂着块木牌,写着
晚班收女学生,学费从优。
每天下午,弄堂里都会飘起钢琴声,比以前更响亮,更有力量。
沈老师,这个音符我总弹错。
十岁的林晓梅攥着琴谱,她是弄堂里卖报人的女儿,沈清圆免了她的学费。
没关系,慢慢来。
沈清圆握着她的手,落在琴键上,你看,这样弹,是不是就顺了
就在这时,王妈拿着一封信跑进来:清圆小姐,巴黎来的信!
信封上印着
巴黎音乐学院
的徽章,里面是一封推荐信,法国领事在信里说,他已经为沈清圆申请了奖学金,邀请她明年春天去巴黎深造。
妈,您看!
沈清圆冲进里屋,母亲正坐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拿着陆景明寄来的信,信上说他在南京一切安好,还说组织上需要她帮忙传递新的情报
——
用琴谱上的音符作密码。
去吧,清圆。
母亲握住她的手,去巴黎,弹你喜欢的琴,也完成你爸的心愿。
沈清圆走到窗边,怀表放在钢琴上,表盘的光映着《月光》乐谱。
远处的黄浦江上传来汽笛声,像是在为她送别,又像是在为她祝福。
她知道,未来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指尖还能触碰琴键,只要心里还装着父亲的遗愿,她就能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弹出属于自己的琴音
——
那琴音里,有弄堂的烟火,有浦江的风浪,还有一个女孩对独立与梦想的坚守。
钢琴上的乐谱被风吹得翻页,露出夹在里面的地图。
沈清圆轻轻把它抚平,又把陆景明的信夹进去
——
这不仅是父亲的遗物,更是她前行的勇气,是跨越山海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