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哲学区的眼神共振
柏林深秋的雨总裹着化不开的凉,细密地敲在老橡木二手书店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水汽。艾伦站在哲学区的书架前,指尖划过硬壳书脊上凹凸的德文,指腹沾了层薄薄的灰尘。博士论文卡在海德格尔‘此在’与现实困境的瓶颈,他像困在概念迷宫里的旅人,急需一本带批注的《存在与时间》当罗盘。
第三排书架的最里层,他终于摸到那本烫金书名的平装本。指尖用力抽出的瞬间,对面书架的缝隙里,突然撞进一双眼睛——不是柏林常见的浅色系,是深褐色,像北京胡同里晒透的冬枣,亮得能映出他错愕的表情。
您也在找这本女孩的德语带着细软的卷舌音,像裹了层糖霜,她从书架间隙晃了晃手里的书,和他要找的版本一模一样,页边还洇着淡淡的蓝墨水痕迹,我的书脊快散了,想找本品相好点的。
艾伦的德语应付学术讨论尚可,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搭讪却有些卡顿,干脆切换成英语:我需要参考不同批注,写论文用。他注意到女孩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有握笔留下的薄茧,显然也是个常与书本打交道的人。
太好了!女孩眼睛弯成月牙,从书架尽头绕过来。米白色针织衫沾了点书灰,微卷的发梢被窗外漏进来的阳光镀上金边,她伸出手,掌心带着刚握过冷书的凉:我是林夏,北大哲学系交换生,研究方向也是海德格尔。
艾伦·艾伯特。他回握过去,华裔,三代定居德国。目光落在她那本破旧的书上,书脊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扉页上有行娟秀的中文:以思为路,以书为舟。
您中文名字怎么写林夏突然抬头,从帆布包里摸出支细杆钢笔,笔帽上挂着个迷你京剧脸谱挂件。
艾伦摇头:只会说‘你好’‘谢谢’,家里早不怎么说中文了。三代移民的家庭里,德语是母语,英语是工具,中文早成了相册里祖母模糊的口音。
林夏没说话,从包里抽出张牛皮纸便签,笔尖顿了顿,写下艾伦两个字,又添了个倫:这个‘艾倫’更贴你,艾草的艾,有生命力;伦理的伦,和哲学多配。她把便签推过来,阳光落在字迹上,墨痕像生了光。
艾伦指尖摩挲着陌生的方块字,突然抬头:能给我起个真正的中文名字吗不是音译。
林夏咬着笔杆想了半分钟,在便签背面写下艾思远。思考的思,远方的远。她抬眼时,睫毛上沾了点阳光碎末,可以是思考哲学的远方,也能是……思念远方的人。最后那句说得很轻,像被风吹散的咖啡热气。
那天他们没立刻分开。书店斜对面的肉桂小馆飘着烤饼干的香味,林夏点了杯热可可,艾伦要了黑咖啡。两人把书摊在桌上,用铅笔在便签上画思维导图,德文、中文、英文夹杂着,像三种语言在纸上对话。林夏聊起北大哲学课上,老师用庄周梦蝶解读此在的不确定性,艾伦则补充海德格尔对梦与存在的论述,偶尔卡壳时,就用手比划,最后笑作一团。
下周有海德格尔专题讲座,在自由大学。临走前,艾伦攥着那张写着艾思远的便签,指节微微发白,你……要去吗
林夏正把书塞进包里,闻言回头,驼色围巾在风里飘成弧:地址发我我查下路线。她眨了眨眼,马尾辫甩过肩头,像拂过他心尖的羽毛。
讲座当天,艾伦提前十分钟到了报告厅,却见林夏已经坐在第三排,面前摆着笔记本,手里捏着支荧光笔。你来得好早。他在她身边坐下,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薰衣草味。
怕找不到位置。林夏笑了笑,翻开笔记本,上面已经画好了讲座提纲,昨天查了主讲教授的论文,有几个观点想不通,等下说不定能问你。
讲座进行到一半,林夏的笔没水了,她悄悄戳了戳艾伦的胳膊,递过笔记本。艾伦会意,把自己的笔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微凉。散场后,两人在校园里散步,落叶踩在脚下沙沙响。林夏突然停下,指着路边的梧桐:你看,德国的梧桐叶和北京的不一样,这里的更尖。
但秋天都会黄。艾伦接话。
林夏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对,就像哲学,不管用什么语言说,核心都是追问‘人为什么存在’。
那天他们聊到夕阳西沉,直到艾伦的手机响起,是母亲催他回家吃饭。下次……可以带你去吃我常去的中餐馆。分别时,艾伦说,声音有些不自然。
好啊。林夏点头,把笔还给他,你的笔,写中文很顺手。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见了四次面。第一次是中餐馆,林夏点了水煮鱼,辣得吸冷气,艾伦默默递上冰水;第二次是博物馆岛,林夏对着古埃及石碑感慨生死观不分国界,艾伦帮她拍了张笑眼弯弯的照片;第三次是图书馆,两人并排查资料,偶尔抬头对视,都忍不住笑;第四次,是雨天。
那天突降暴雨,他们挤在书店的绿色屋檐下避雨。林夏指着檐角垂落的雨丝,教他说雨:甲骨文里‘雨’就是画的雨滴从云里掉下来,多形象。
艾伦跟着念雨,发音生涩,惹得林夏笑弯了腰。他看着她笑起来时脸颊的梨涡,突然说:那我们算在雨中相识吗
林夏的笑声戛然而止,耳尖泛起淡红。她没回答,只是轻轻哼起一首歌,调子温柔得像雨丝。后来艾伦才知道,那首歌叫《下雨的时候我会想你》——那天他在手机里下载了这首歌,循环播放到深夜,耳机里的女声,像极了屋檐下林夏的哼唱。
第二章
冰箱贴与未说出口的承诺
十一月的柏林开始飘雪,施普雷河结了层薄冰,远处的电视塔像支银色铅笔,戳破铅灰色的天空。林夏的签证只剩三个月,这个话题像冰面下的暗流,谁都不敢轻易触碰。
我查了学术延长政策,只要有教授推荐信,说不定能多留一年。林夏呵出一团白气,把冻红的手塞进艾伦的大衣口袋,或者你毕业后来中国,我打听了,北大有外籍哲学讲师的名额。
艾伦握紧口袋里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中国需要研究海德格尔的外国人吗他试图用玩笑掩饰不安,却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
林夏踮起脚,额头抵着他的下巴:不需要,但我需要。她的围巾绕在两人颈间,像个温暖的结,就像施普雷河需要桥,不是因为桥有用,是因为桥能连起两岸。
那个周末,他们去了东区画廊。墙上的涂鸦色彩浓烈,林夏在一幅破墙主题的画作前停住,指着旁边的纪念品摊:你看那个冰箱贴!
是个嵌着迷你柏林墙碎片的冰箱贴,灰扑扑的碎片裹在透明树脂里,背面印着1989-2023。十欧,有点贵。林夏摸了摸口袋,又把拿起的冰箱贴放回去。
艾伦没说话,趁她转身看涂鸦的工夫,悄悄买了下来。等林夏回头,他把冰箱贴塞进她手里:算……讲座的谢礼。
林夏愣住了,指尖摩挲着树脂表面:你怎么乱花钱嘴上抱怨,眼里却亮得像落了雪的星。她从帆布包里翻出个铁皮盒子,把冰箱贴放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张柏林地图。以后每去一个地方,就买个冰箱贴。她突然说,等老了打开冰箱,就能看见我们走过的路。
艾伦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未来有了具体的形状。那得买个能装下全世界的冰箱。他笑着说,心里却默默记下:下次要带她去博物馆岛,那里有古罗马柱造型的冰箱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成了柏林的行走地图。在博物馆岛买了刻着永恒德文的古罗马柱冰箱贴,在国会大厦买了能折射阳光的玻璃穹顶款,在夏洛滕堡宫买了城堡剪影款。林夏的铁皮盒子渐渐满了,每次新添一个,她都会在背面写日期和简短的笔记:11.20
博物馆岛,艾伦说古罗马柱的‘永恒’是‘向死而生’的隐喻12.5
国会大厦,顶楼风很大,艾伦帮我裹紧了围巾。
圣诞节前,艾伦带林夏回美因茨的老家。火车上,林夏攥着铁皮盒子,紧张得手心冒汗:你爸妈会不会讨厌我我德语说得不好,还不会做德国菜。
他们会喜欢你的。艾伦握住她的手,我妈早就问过‘那个喜欢冰箱贴的中国女孩什么时候来’。
安娜太太果然很喜欢林夏。她做了传统烤鹅,苹果塞在鹅腹里,香气漫了整栋房子。林夏用磕磕绊绊的德语配合手势,讲北大哲学课上学生把‘格物致知’翻译成‘研究东西’的笑话,把安娜太太逗得直拍桌子。艾伦的父亲拿出珍藏的雷司令白葡萄酒,林夏学着艾伦的样子抿了一口,酸得皱起脸,惹得一家人笑作一团。
她眼睛里有星星。饭后安娜拉着艾伦进厨房,用围裙擦着手说,像你祖母年轻时——当年你祖父就是被她眼里的光,从上海追到了柏林。
艾伦看着客厅里和父亲聊足球的林夏,突然觉得家的定义变得具体:不是血缘,不是国籍,是有人愿意用半生不熟的语言陪你家人笑,愿意把你的故乡当成自己的目的地。
新年前夜的勃兰登堡门挤满了人,倒计时的钟声在寒风里回荡。当数字跳到0的瞬间,烟花在夜空炸开,金红色的光映亮林夏的脸。艾伦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
林夏捂住嘴,眼里的烟花和泪光搅在一起。盒子打开,不是戒指,是把黄铜钥匙,挂着个迷你番茄造型的钥匙扣——那是上周她提想在阳台种番茄时,艾伦偷偷买的。
我租了带阳台的公寓,朝南,能晒到整个下午的太阳。艾伦仰头看她,烟花在他眼里碎成星子,签证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不想让你在德国的日子,像没有根的植物。
林夏蹲下来抱住他,泪水蹭在他的大衣上:我不要只朝南的阳台,还要朝北的窗户!她在他耳边喊,声音盖过人群的欢呼,我妈妈说,相爱的人看同一颗北极星,就永远不会走散。
北极星在北半球的北方天空,我们住的公寓朝北就能看见。艾伦笑着纠正,却被林夏用吻堵住了嘴。烟花还在头顶绽放,他能尝到她唇上的糖霜味——刚才喝热红酒时沾的。
哲学博士真讨厌,总爱讲大道理。林夏抵着他的额头笑,手指勾住他的围巾,但我喜欢听你讲。
那天晚上,他们在新公寓的阳台看星星。林夏指着北方最亮的那颗,说那是她小时候在胡同里常看的星。艾伦从背后抱住她,突然明白:海德格尔说的此在的栖居,不是哲学概念,是此刻怀里的温度,是冰箱上即将排满的冰箱贴,是身边人眼里的北极星。
第三章
同居外交协议与番茄苗的约定
三月的柏林终于回暖,玉兰花在公寓楼下开得热闹。林夏的签证延长申请批下来了,还在柏林自由大学找了份中文助教的工作。搬新家那天,两人的行李堆成小山——艾伦的哲学书占了半面墙,林夏的铁皮冰箱贴盒和中文小说挤在书架顶层,还有那盆从美因茨带回来的薄荷,被林夏放在窗台,说煮咖啡时放两片,有家乡的味道。
同居生活的第一个战争爆发在第二天早上。林夏站在卫生间门口,举着竖起的马桶座圈,像举着抗议标语:艾思远!我说过用完要放下!这是尊重!
艾伦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物理学角度,立着更卫生,重力会让灰尘往下掉。
这不是物理学问题,是态度问题!林夏把座圈啪地放下,你看,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为什么记不住
争执最终以协议收尾。林夏找了张彩色卡纸,用中德双语写下同居外交协议第一条:艾伦负责每次用完马桶放下座圈,林夏负责把牙膏从尾部挤起(此前艾伦总从中间捏,气得林夏说他破坏牙膏的尊严)。他们把卡纸贴在冰箱门上,下面画着两个简笔画小人,一个举着座圈,一个捏着牙膏。
这样的协议后来又添了不少。比如第二条:艾伦每周三煮咖啡,林夏每周五做中餐第三条:周末轮流打扫卫生,谁偷懒谁洗碗第四条:吵架不许超过一小时,必须主动和好。每张卡纸都被林夏用彩笔装饰过,贴在冰箱门上,和冰箱贴挤在一起,像面热闹的生活墙。
但爱情往往在这些琐碎的谈判里生根。艾伦学会了用筷子夹起滑溜溜的豌豆,林夏能面不改色地吃下涂满奶酪的面包;艾伦的手机里存满中文相声,开车时会跟着哼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林夏看德国足球赛时,会对着电视喊进球的德文Tor,虽然发音总跑偏。
四月的某个周末,他们去逛花市。林夏在一堆花苗里挑了株番茄苗,说:开花时好看,结果了能吃,多实用。
艾伦蹲在旁边帮她扶着花盆:哪有人把爱情比作番茄的别人都是玫瑰、星辰。
玫瑰会谢,星辰太远。林夏舀了勺土盖在根部,指尖沾了泥,番茄多好,普通却实在,平时安安静静长着,熟了就甜得人心颤。就像我们——没有惊天动地,却每天都在靠近。
艾伦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株番茄苗像个承诺。他偷偷在花盆底下埋了个小纸条,写着艾思远和林夏的家,希望它能和他们的爱情一起扎根。
番茄苗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抽出了新叶。每天早上,林夏都会先去阳台看它,然后喊艾伦:你看!又长了片新叶子!艾伦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等结果了,我们做番茄炒蛋。
七月的法国科尔马小镇,运河边的绣球花开得热烈。林夏在一家手工艺品店前停住,盯着橱窗里的阿尔萨斯风格冰箱贴——蓝白相间的小房子,屋顶是尖尖的红瓦,窗户上画着郁金香。十欧,太贵了。她拉着艾伦走,脚步却恋恋不舍地回头。
等林夏去洗手间的工夫,艾伦跑回店里买下了冰箱贴,顺带挑了对银质情侣手链,链坠是迷你的思和夏字。回程的车上,林夏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链,嘴硬心软:浪费钱,冰箱贴看看就好,买了还占地方。
艾伦握住她的手,手链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硌出浅浅的印:但你眼里的光,比十欧贵多了。
林夏突然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艾思远,你是不是早就看透我了
是你太好懂。他吻了吻她的发顶,窗外的向日葵田掠过,像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喜欢就说喜欢,想留就说想留,不用假装懂事。
那天晚上,林夏在日记里写:他说我眼里的光比十欧贵,可他不知道,他就是那束光。她把科尔马的冰箱贴贴在冰箱正中央,旁边是柏林墙的碎片款,像两个城市在冰箱上牵起了手。
同居的日子像被拉长的糖,甜得很具体。艾伦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煮咖啡,记得林夏要加两勺糖、一片薄荷;林夏晚上帮他整理论文资料,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标注重点——蓝色是需要补充的文献,黄色是逻辑漏洞,粉色是她觉得写得很棒的句子。
有次艾伦熬夜改论文,凌晨三点抬头,看见林夏趴在桌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便利贴贴了他一后背。他轻轻把她抱到床上,发现她枕头底下压着那张写着艾思远的便签,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傻瓜。他吻了吻她的睫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确定——他要和这个女孩过很多个这样的夜晚,从柏林的夏到北京的冬,从番茄苗结果到冰箱贴摆满整个门。
八月的某个傍晚,番茄苗结了第一个小果子,青绿色的,像颗迷你翡翠。林夏兴奋地拉着艾伦拍照,发了条朋友圈,配文:第一颗‘爱情果’,等红了就吃。艾伦看着她举着小番茄笑的样子,悄悄订了去荷兰的车票——他查过,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附近,有卖星空主题的冰箱贴,林夏肯定喜欢。
第四章
时差里的沉默与冰箱贴的约定
第三年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柏林的树叶一夜变黄,落满公寓的阳台。林夏的签证终于到了尽头,移民局的拒信躺在邮箱里,白纸黑字像把冰冷的刀,划破了他们刻意维持的平静。
我先回北京,申请访问学者签证,说不定能再回来。洗碗池边,林夏的声音被水流声盖得发虚,或者你毕业后来中国,厦门的大学不是联系过你吗
艾伦擦盘子的手顿了顿,瓷盘上的水珠滴在台面上:我的博士论文还差最后一章,导师说年底必须提交。
我知道。林夏关掉水龙头,厨房突然安静得可怕。
那天晚上,他们背对着背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艾伦能闻到她发间的薰衣草味,却不敢转身——他怕一开口,所有的坚强都会崩塌。直到后半夜,他终于忍不住翻过身,从背后抱住她。我们不分开,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分开。
林夏的肩膀颤了颤,转过身抱住他,眼泪打湿了他的睡衣:艾思远,你别骗我。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过。他吻掉她的眼泪,咸涩的味道里,藏着他不敢说的恐慌——他不知道办法在哪里,但他知道不能没有她。
离别的那天,泰格尔机场的广播里播放着德语和英语的通知。林夏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木盒子,塞给艾伦:飞机落地再打开,不许偷看。盒子上刻着个小番茄图案,是她亲手画的。
艾伦把一个牛皮信封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我也是。信封里塞着他刚洗出来的照片,有他们在科尔马的合影,有番茄苗的特写,还有勃兰登堡门的烟花。
安检口的拥抱格外漫长。林夏的脸埋在他的大衣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每天视频,好不好
好。艾伦的声音闷在她的头发里。
看着林夏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艾伦突然觉得整个机场都在旋转。他攥着那个木盒子,指节发白——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飞机起飞后,艾伦在候机厅打开盒子。里面是个迷你柏林墙冰箱贴,背面用中文写着:墙会倒,路会通,我们会再见。他把冰箱贴贴在手机壳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万米高空上,林夏打开信封。里面除了照片,还有张打印的博士毕业典礼邀请函,日期是明年六月,背面是艾伦笨拙的中文:我的首席观众,必须在场。她把邀请函贴在机票上,眼泪滴在柏林两个字上,晕开了墨痕。
最初的三个月,他们坚持每天视频。柏林的早上七点,是北京的下午两点,林夏会对着镜头展示她新买的冰箱贴——北京胡同款、故宫角楼款,还有母亲给她的老北京兔爷款;北京的晚上十点,是柏林的下午三点,艾伦会让她看阳台的番茄苗,说又结了两个小的,等你回来吃。
但时差像道无形的墙,慢慢隔开了他们。林夏换了新工作,在国际学校教中文,经常加班到深夜;艾伦的论文进入冲刺期,泡在图书馆里连手机都顾不上看。视频通话从每天一次变成三天一次,最后变成一周一次。
今天怎么样艾伦对着屏幕问,背景是图书馆的书架,密密麻麻的德文书籍像堵墙。
还好,带学生做了汉字游戏,他们把‘雨’写成了‘两横四点’。林夏揉了揉太阳穴,身后的北京夜色正浓,你论文改完了吗
快了,还差结论部分。
沉默像潮水般涌来。曾经能聊四个小时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下客套的问候。艾伦看着屏幕里林夏眼下的青黑,想说别太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林夏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想问有没有按时吃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十二月的北京,林夏的母亲又安排了相亲。对方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对她很有好感。那个德国男孩什么时候回来饭桌上,母亲的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你都快三十了,不能一直等下去。
他在写论文,毕业就来。林夏的声音很轻,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那天晚上视频,她开玩笑说:我妈给我介绍了个教授,长得像易中天。
艾伦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屏幕里的他面无表情:是吗。
逗你的啦。林夏笑着摆手,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期待他说不许去,期待他说等我,可他什么都没说。
圣诞节艾伦飞北京。出机场时,林夏穿着驼色大衣站在人群里,头发长了些,扎成低马尾。他跑过去抱住她,却闻到她发间陌生的栀子花香水味——不是他熟悉的薰衣草。
新洗发水他随口问。
嗯,同事推荐的,说留香久。林夏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推开他帮他拿行李箱。
林夏的公寓很小,却收拾得整齐。冰箱上贴满了新的冰箱贴,他们一起买的那些被挤在角落,落了层薄灰。旁边的中国地图上,红笔圈着西安、丽江、拉萨,却没有柏林。
等你毕业,我们去拉萨好不好林夏给他倒了杯热水,我查了,那里的星空特别亮,能看见北极星。
艾伦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起勃兰登堡门的夜晚。那时她说看同一颗星星就不会走散,可现在他们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像隔着两个星空。
在北京的两周,他们去了故宫、长城,吃了涮羊肉、烤鸭,却再也找不回柏林的默契。站在颐和园的昆明湖边,艾伦说:这里像柏林的万湖。
林夏沉默了很久,才说:但这里不是柏林。
离别的前一天,艾伦送她一部新手机:视频清楚点,能看见你笑。
林夏回赠一个长城冰箱贴,塑料质感的城墙泛着光:下次来,我们一起去真的长城,我给你当导游。
机场安检口,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拥抱。再见。林夏说。
再见。艾伦回答。
转身的瞬间,两人都红了眼。艾伦摸出手机,翻到他们在科尔马的合影。照片里的林夏扎着马尾,举着冰箱贴笑,和眼前的她渐渐重叠,又渐渐分开。
第五章
厦门的海风与未说破的裂痕
博士答辩日期定在六月中旬。艾伦第一时间告诉林夏,视频那头的她笑着说恭喜,眼里却没有他期待的光。
你会来吗他问,手指攥着桌角,紧张得冒汗。
当然,林夏点头,我一定请假。
但日子一天天近了,林夏却总在回避行程的话题。艾伦问她订了哪趟航班,她说还没定;问她住哪家酒店,她说到时候看。直到答辩前一个月,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来了
视频那头的林夏沉默了很久,背景里传来汽车鸣笛声。艾伦,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的声音很低,我申请了国际学校的德语教师职位,下周入职培训,和你的答辩时间冲突了。
所以你不来了艾伦觉得喉咙发紧,眼前的屏幕开始模糊。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薪水高,还能评职称。林夏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在北京开销大,不能一直等……
等什么艾伦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怒,等我给你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林夏,这不是时间问题,是优先级问题——在你心里,我们的约定,到底排第几
视频被匆匆挂断。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没联系过彼此。艾伦把自己埋在论文里,却总在翻到林夏标注的粉色便利贴时走神。导师看出他的状态不对,劝他:跨文化爱情总要面对现实,别太钻牛角尖。
可他钻了。他想起科尔马的冰箱贴,想起阳台的番茄苗,想起勃兰登堡门的烟花——那些不是现实吗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第七天晚上,他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对不起,他说,我不该那样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答应过你,却失信了。艾伦,我只是怕……怕等不到结果。
答辩那天,艾伦的父母来了,导师来了,同学来了,唯独没有他最想见到的人。结束后,办公室门口放着一束向日葵,卡片上是中德双语的恭喜,没有署名。他知道是她送的,却没勇气打电话说谢谢。
七月初,他收到厦门大学的客座教授邀请,任期一学期,教德国哲学。握着邀请函,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林夏——厦门离北京很近,或许这是他们的转机。
我要去厦门教书了。他给林夏发微信,附带公寓的海景照片。
半小时后,她回复:真的厦门很美,我小时候去过一次,海边的沙很软。
元旦有空来吗他打出这句话,删了又改,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好啊。
收拾柏林的公寓时,他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那个铁皮盒子——里面是林夏留下的所有冰箱贴,科尔马的小房子、柏林墙的碎片、古罗马柱……每一个后面都有她的字迹。他把盒子塞进行李箱,像塞进了他们的整个过去。
厦门的海比想象中蓝,公寓的阳台正对着大海,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散了柏林的阴霾。他在阳台种了株新的番茄苗,和当年在柏林一样。番茄苗发芽了。他拍照片发给林夏。
等我来吃第一个果子。她回复了个笑脸表情。
圣诞前夜,视频里的林夏格外兴奋:学校派我带队去德国交流,三月初走,两周!我们可以回柏林看看!
那元旦还来厦门吗艾伦问。
来!林夏点头,不过只能待三天,要提前回来准备交流材料。
挂了电话,他站在阳台看月亮。海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碎银。他突然想起林夏说过爱像番茄,可现在这颗番茄,好像快要蔫了。
元旦那天,他提前两小时到了厦门高崎机场。出口处,林夏穿着米白色西装外套,头发剪短了,齐肩长度,显得干练又陌生。艾伦!她跑过来抱住他,身上是陌生的柑橘香水味。
新发型很好看。他说,推开她时,指尖有些发凉。
回公寓的路上,林夏一直在说她的工作、德国交流的计划,说北京的同事、新学的德语歌。艾伦握着方向盘,偶尔嗯一声,却没了插话的欲望。
你看这海!进了公寓,林夏跑到阳台,张开手臂深呼吸,比北京的雾霾好多了!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艾伦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她还是那个喜欢大海、喜欢冰箱贴的女孩,只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做了海鲜大餐,开了瓶白葡萄酒。饭后两人坐在阳台看星星,林夏突然指着北方:你看那颗,是北极星!我们现在看的是同一颗。
艾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星星很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角落。还记得勃兰登堡门的烟花吗他问。
当然记得。林夏的声音软下来,靠在他的肩上,那时你说要给我朝南的阳台,我说要朝北的窗户。
现在都有了。他轻声说,却没说出口——阳台和窗户都有了,可那个人,好像不一样了。
厦门的三天很快过去。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夕阳把林夏的脸染成金色,她突然说:艾伦,对不起,之前我太固执了,把工作看得太重。
我也有错,没体谅你的难处。他握住她的手,手链还在她腕上,却硌得他掌心发疼。
等我从德国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未来,好不好她仰头看他,眼里有他熟悉的光。
好。他点头,心里却没了当初的确定。
送她去机场时,林夏留下一个风狮爷冰箱贴,陶瓷做的小狮子咧嘴笑着:厦门的守护神,保佑你。
安检口,他们拥抱了很久。再见。她说。
再见。他回答。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艾伦摸出手机,翻到他们在柏林的合照。照片里的林夏扎着马尾,举着番茄苗笑,和眼前的她渐渐重叠,又渐渐分开。
第六章
美因茨的秘密与柏林的归期
林夏去德国交流的第三周,艾伦的微信消息开始没人回。邮件倒是有几封,都很短:今天去了洪堡大学,图书馆很棒明天参观海德堡城堡,风景像油画一切顺利,勿念,没有表情,没有细节,像工作报告。
约定回国的那天,艾伦打了三次电话,都转到了语音信箱。他联系林夏的同事,对方支支吾吾地说:林老师有点私事,交流团延期了。
私事在德国无数个糟糕的念头涌进他的脑海——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是不是不想见他是不是……有了别人
煎熬了两天,电话终于通了。艾伦,对不起。林夏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在美因茨。
美因茨你去那里做什么艾伦的心跳瞬间加速,手里的马克杯差点摔在地上。
我来看你父母了。
艾伦愣住了,耳边的海风声仿佛都停了: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林夏的声音里有了点笑意,你妈妈给我看了你小学的作文《我的中国奶奶》,写‘奶奶的饺子比德国面包好吃’,字歪歪扭扭的,太可爱了。
她还带你去了哪里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小时候的学校,你踢足球的操场,还有你第一次打工的超市。林夏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艾伦,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申请了柏林国际学校的中文教师职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录取我了。我想回柏林,回到你身边。
艾伦的眼眶突然发热,手里的番茄苗叶子被他攥得发皱:你说真的
是真的。林夏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之前我总在等‘合适的时机’,等你毕业,等我稳定,却忘了爱不是等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厦门的那三天,我看着你阳台的番茄苗,突然明白——我要的不是稳定的工作,是和你一起种番茄、贴冰箱贴的日子。
我当然愿意!艾伦几乎是喊出来的,林夏,我……
但有个条件,林夏打断他,这次我们要有个计划,一个真正的未来计划。不只是签证和工作,是房子、家庭、甚至孩子——我不想再漂了。
好,艾伦毫不犹豫,我们一起计划,所有的一切。
电话那头,林夏笑了,带着点哽咽:那么,艾思远先生,请准备好,你的林夏要回柏林了。
挂断电话后,艾伦站在阳台上,面对大海,第一次觉得厦门与柏林之间不再遥远。他拿出手机,开始查看回德国的机票——客座教授合同结束后,他就要回家了。回有林夏的家。
三月末,艾伦回到柏林。他租了套更大的公寓,就在之前那套的隔壁楼,朝南的阳台种满了花,朝北的窗户正对着能看见北极星的方向。他把林夏的铁皮冰箱贴盒摆在客厅的书架上,每个冰箱贴都重新擦干净,按时间顺序排好,最中间留了个空位——他知道,林夏一定会带新的回来。
林夏回柏林的那天,艾伦在泰戈尔机场布置了个小小的欢迎仪式。他举着中文写的欢迎回家的牌子,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向日葵,甚至还学了句中文情话我好想你,练了十遍才觉得发音不别扭。
当林夏推着行李车走出来时,艾伦几乎跑着迎上去。她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还是他熟悉的那件,头发又留长了点,扎成马尾。艾伦!她扔下行李,扑进他怀里。
我好想你。艾伦用中文说,发音笨拙但真诚。
林夏惊喜地笑了,眼泪掉在他的衬衫上:你的中文变好了!
因为好老师回来了。他递上向日葵,欢迎回家。
回公寓的路上,林夏一直在说她的计划:学校给了三年合同,之后可以续签;我打听了,我们可以申请德国的家庭居留卡;周末我们可以去看房子,买个带院子的,种更多番茄……
艾伦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不是哲学论文里的此在,是身边人的温度和具体的期待。
新公寓果然宽敞明亮。林夏一进门就跑到冰箱前,把带来的新冰箱贴一一贴上:北京的天坛款、厦门的风狮爷款、美因茨的教堂款,最后在中间的空位上,贴了个小小的番茄造型冰箱贴。看,我们的冰箱贴墙完整了。她回头笑,眼里的星星比烟花还亮。
那天晚上,他们去了第一次约会的肉桂小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林夏点了热可可,艾伦要了黑咖啡,和第一次一样。知道吗,林夏搅拌着咖啡,在中国,我们说‘好事多磨’。
那我们的‘磨’应该够了。艾伦握住她的手。
嗯,够了。林夏点头,眼里的光落在他的手上,以后我们只有‘好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生活:工作日各自忙碌,林夏教中文,艾伦准备博士后申请;周末一起逛超市、看电影,偶尔短途旅行。他们去了慕尼黑,买了啤酒杯造型的冰箱贴;去了汉堡,买了港口灯塔款;去了科隆,买了大教堂剪影款。冰箱上的空位越来越少,他们的未来却越来越清晰。
九月的一天,艾伦在阳台的番茄苗旁边,种下了一株玫瑰。不是说玫瑰会谢吗林夏笑着问。
但它开的时候好看。艾伦从背后抱住她,就像爱情,有甜的番茄,也要有浪漫的玫瑰。
林夏靠在他怀里,看着阳台的花和远处的天空:等我们买了房子,就种一片玫瑰,一片番茄。
好。
冬天来了,柏林下了第一场雪。他们去圣诞市场喝热红酒,林夏看中了一个圣诞树形状的冰箱贴,艾伦直接买了下来。这次不心疼钱了他笑着问。
因为是和你一起买的。林夏把冰箱贴贴在艾伦的手机壳上,这样你上班也能看到。
新年夜,他们再次去了勃兰登堡门。烟花在头顶绽放时,艾伦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这次是戒指,简单的银圈,刻着思和夏的缩写。林夏,他单膝跪地,声音比上次更坚定,你愿意和我一起种一辈子番茄、贴一辈子冰箱贴吗
林夏的眼泪瞬间掉下来,用力点头:我愿意!艾思远,我愿意!
烟花照亮她的脸,艾伦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距离,只有身边人的温度和触手可及的未来。
第七章
冰箱贴与北极光的约定
婚后的日子像杯温咖啡,平淡却暖心。艾伦顺利申请到柏林自由大学的博士后职位,林夏在国际学校的工作也越来越顺手。他们买了套带小院子的房子,朝南的院子种满了番茄和玫瑰,朝北的书房窗户正对着北极星的方向。
冰箱上的冰箱贴已经贴满了两面,林夏专门买了块木板,钉在厨房的墙上,继续扩充他们的记忆墙。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对着冰箱贴回忆过去:这个柏林墙的,是我们第一次一起买的科尔马的这个,你偷偷买的,还骗我是打折的厦门的风狮爷,是你原谅我的证明。
第二年春天,林夏怀孕了。她孕吐反应严重,吃不下东西,唯独能吃下艾伦做的番茄炒蛋。都是你当年说番茄像爱情,艾伦一边给她盛饭,一边笑,现在宝宝也喜欢。
那是因为我的比喻准。林夏摸着肚子,眼里满是温柔,等宝宝出生,我们带他去看北极光好不好你说过,北极光很漂亮。
好。艾伦握住她的手,等你生完,我们就去挪威,看真正的北极光。
他们开始计划北极光之旅,买了挪威的旅行指南,在地图上标记出最佳观测点,甚至买了个北极光造型的冰箱贴,贴在记忆墙的正中央——这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然而,命运却在这时拐了个弯。
怀孕七个月时,林夏去医院做产检,医生查出她脑部有个动脉瘤,虽然暂时稳定,但生产时可能有风险。最好提前做准备,医生严肃地说,动脉瘤随时可能破裂。
那段时间,艾伦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陪着林夏做检查、听医嘱。林夏却比他乐观:医生说只要小心点就没事,等宝宝出生,我们照样去看北极光。她还在记忆墙上贴了张挪威极光的明信片,你看,多漂亮,我们一定能看到。
宝宝顺利出生了,是个女孩,眼睛像林夏,深褐色的,亮得像星星。他们给她取名艾念夏,念是思念的念,夏是林夏的夏。林夏出院那天,抱着宝宝,看着记忆墙上的北极光冰箱贴:等我恢复好,我们就去挪威。
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女儿满月那天,林夏突然头疼得厉害,送到医院时,动脉瘤已经破裂。
艾伦赶到医院时,林夏正在抢救室。一小时后,医生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我们尽力了,但出血量太大,损伤不可逆。
不可逆是什么意思艾伦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
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艾伦守在ICU外,抱着女儿,看着抢救室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林夏的父母从北京赶来,两位老人一夜白头,却还在安慰他:会好的,夏夏命大。
第十天的早上,护士突然跑出来:病人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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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冲进ICU,看见林夏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林夏!他握住她的手,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
林夏的目光扫过他,落在他怀里的女儿身上,嘴角牵起一丝笑。她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艾伦俯身靠近:什么亲爱的,你说什么
林夏吸了口气,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说:……冰…箱贴…北极光…
然后,她的手垂了下去,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那天下午,柏林下了场小雨,和他们第一次在书店屋檐下避雨时一样。艾伦抱着女儿,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雨丝,突然想起林夏教他说雨字时的样子——甲骨文里‘雨’就是画的雨滴从云里掉下来。
葬礼后,林夏的父母把一个木盒子交给艾伦:这是夏夏怀孕时准备的,说等你们去看北极光时一起打开。
盒子里是本日记,还有个包装好的礼物。日记里记录着林夏怀孕后的心情,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我走了,别难过。看看冰箱上的冰箱贴,每个都是我们的回忆;看看女儿,她是我们爱情的延续。还有北极光,一定要带女儿去看,告诉她,妈妈在极光里看着她。
艾伦打开礼物,是个精致的北极光冰箱贴,琉璃材质的,在光下折射出绚烂的色彩——和他想象中的北极光一模一样。他把它贴在记忆墙的正中央,旁边是他们一起买的所有冰箱贴,像一片围绕着极光的星星。
第八章
极光下的重逢
三年后,艾伦带着三岁的念夏去了挪威。他们住在北极圈附近的小木屋,每天晚上都守在窗边,等待北极光出现。
念夏继承了林夏的习惯,喜欢收集冰箱贴。她的小背包里装着个迷你铁皮盒,里面有挪威的极光款、驯鹿款、小木屋款,每一个都是她亲手挑的。爸爸,妈妈真的在极光里吗睡前,她抱着艾伦的脖子问。
嗯,艾伦抚摸着她的头发,妈妈会在极光里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贴冰箱贴,看着我们种番茄。
来挪威的第五天晚上,北极光终于出现了。绿色的光带在夜空里舞动,像流动的丝绸,绚烂得让人窒息。艾伦抱着念夏,指着天空:你看,那就是北极光,妈妈就在那里。
念夏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光带:妈妈,我看到你了!我和爸爸来看极光了!
艾伦站在雪地里,看着绚烂的极光,突然觉得林夏就在身边——她的发梢拂过他的脸颊,她的声音在风里回响:艾思远,你看,北极光真的很漂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琉璃北极光冰箱贴,举起来,让极光的光落在上面。冰箱贴折射出的光,和夜空里的极光连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道桥。
我们来看极光了,林夏。他轻声说,我们的女儿很可爱,她也喜欢冰箱贴,喜欢番茄。我们的‘记忆墙’又多了很多新成员,我还在院子里种了玫瑰,和你说的一样。
风里似乎传来林夏的笑声,温柔得像当年柏林的阳光。
从挪威回来后,艾伦带着念夏搬到了北京。他接受了北大的邀请,成为哲学系的讲师,教德国哲学,课堂上,他总会提到存在与爱——不是海德格尔的理论,是他和林夏的故事。
他在北京的公寓里,也贴了一面记忆墙。冰箱上、书房的墙上,甚至客厅的电视背景墙,都贴满了冰箱贴:柏林的、厦门的、挪威的、北京的……最中央的,永远是那个琉璃北极光冰箱贴。
念夏五岁那年,在幼儿园画了幅画,画里有三个人,站在极光下,旁边是满满的冰箱贴和番茄苗。老师问她画的是什么,她说:这是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妈妈在极光里,我们一起看北极光。
艾伦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在记忆墙的旁边。每当有学生问他什么是真正的存在,他都会指着这幅画和冰箱贴墙:存在不是抽象的概念,是和爱的人一起经历的每一个瞬间——是书店里的初遇,是屋檐下的避雨,是冰箱上的每一个冰箱贴,是极光下的约定。
又是一个深秋的雨天,艾伦带着念夏去逛北京的二手书店。念夏在儿童区挑书时,艾伦走到哲学区,指尖划过一排中文哲学书,突然停在一本《存在与时间》上。
他抽出书的瞬间,身后传来个清脆的声音:爸爸,你看这本书!
念夏举着本图画书跑过来,封面上画着北极光,还有个女孩抱着冰箱贴盒。这个女孩好像妈妈。她仰起脸,眼里的光和林夏一模一样。
艾伦蹲下来,抱住女儿,看着窗外的雨丝。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柏林的午后,米白色针织衫的女孩,笑着说不同的读者像不同的向导。
雨还在下,就像他们的故事,从未结束。
冰箱上的北极光冰箱贴,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柔的光。艾伦知道,林夏没有离开,她在每一个冰箱贴里,在每一颗番茄里,在每一次极光的绽放里,在女儿的眼睛里,在他继续爱着的每一天里。
而在某个宁静的夜晚,当北极光再次照亮夜空时,会有三个人——一个来自德国,一个来自中国,还有一个带着他们的爱——同时抬头,看到同一片绚烂的光。
那时,他们将真正重逢,在光的尽头,在爱的永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