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野最合拍那年,战队联盟颁布了双人绑定赛制,强制顶尖选手两两组队。
一夜之间,他成了我法律上的搭档。
默契顷刻碎裂,恨野蛮生长。
从此,我们变成纯恨的共生体。
他当着电竞媒体的面说我故意送人头、拖垮团队,我反手就把他私下代练的证据曝光,让他差点被联盟禁赛。
他在训练赛里故意卡我视野,让我被对手连杀十次丢尽脸面,我转头就删了他熬夜写的战术脚本,让他比赛时手忙脚乱。
他把我锁在训练室整整两天,断水断粮,我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格式化他珍藏的五年比赛录像,烧了他的冠军奖杯复刻品。
我们恨到撕皮噬骨,谁都别想好过。
直到诊断书落下判决:严重腱鞘炎引发神经坏死,手再也撑不过一个月,更别提握鼠标。
我在电竞馆天台无声坐了很久,编辑好定时消息,设定在一个月后发送。
顾野,这场报复游戏我玩腻了,先走一步。
给你个最后解恨的机会,来联盟总部签我的职业资格转让同意书吧。毕竟,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手里的首发名额吗
可就在那天下午,一个叫苏晓的女人找上了门。
1
一身印着战队logo的纯白队服,干净得像从没沾染过电竞圈的勾心斗角。
顾野说,你和你那个打假赛的母亲一样,都让他觉得恶心。
看着她那张无辜的脸,我笑了。
真好,职业生涯最后一段路,还有主动送上门的消遣。
苏晓抬起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
无名指上那枚泛着冷光的定制机械键盘,晃得我眼睛疼。
是上个月,在电竞周边拍卖会上被神秘人拍下的星芒之键,键轴经过特殊调校,反应速度比普通键盘快0.3秒。
当时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宣布,这是那位神秘人送给搭档的赛前礼物。
原来是顾野买的。
这倒也不稀奇。
他是个极会讨好人的人。
想利用你的时候,恨不得把最好的装备捧到你面前;
可恨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要在直播里故意坑你,让你被粉丝骂上热搜。
苏晓精准地捕捉到了我那一瞬的失神,唇角扬起讥讽的笑,炫耀般敲了敲那把键盘。
很厉害对吧这是顾野特意为我拍下的比赛装备。
他说只有像我这样专注、厉害的选手,才配得上这样顶尖的配置。
至于你......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轻蔑地扫过我缠着护腕的手,
你和你那个打假赛的妈一样,不仅手速越来越慢,骨子里也脏透了。
我不以为然,轻轻转动手里的电竞鼠标。
鼠标砸向她的键盘,键帽飞溅,划痕蔓延。
嘴这么脏,是该好好学学怎么尊重人。
顾野没有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提我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踹开训练室的门冲了进来。
顾野匆匆赶来,将脸色发白的苏晓护在怀里。
他抬头,眼底是我熟悉的冷意,
林知夏,给晓晓道歉。
我眼皮都懒得抬,
你养的狗乱吠,我听不惯。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
看来晓晓说了你那个打假赛的妈啊,有什么不对吗她不就是为了钱,故意输掉关键比赛
我终于抬起头,轻笑着将沾了灰的纸巾揉成一团。
趁他低头安慰苏晓的瞬间,捏住顾野的嘴,猛地塞了进去。
怕他吐出来,还将刚泡好的滚烫的咖啡一块灌了进去,
我说了,我妈不是打假赛。
是战队老板逼她故意输,还威胁要毁了我的电竞生涯。
深褐色的液体混着纸团渣顺着他下颌淌下,烫得他脖颈发红。
怀里的苏晓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顾野却见怪不怪,舌尖顶了顶腮,挑眉,
林知夏,你编故事的能力真是够差劲的。
他吐出那团脏纸巾,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我亲眼看见她在比赛前收了对手的钱!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你告诉我这是被逼这是威胁
她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贱人!
而你,林知夏,你流着她的血,同样下贱和肮脏!
当年的事我已解释过无数次,可恨意早就蒙蔽了他的双眼。
真相于他,一文不值。
顾野松开苏晓,一步步逼近,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道歉。最后一遍。
我仰头看着他,扯出一个笑,字眼清晰,
做梦。
顾野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又沉了几分,
好,很好。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揽着苏晓转身就走。
不到半小时,一群穿着战队保安服的人粗暴地闯了进来。
2
一边警惕地盯着我,一边沉默着砸毁视野里的一切。
可这次,我始终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看着这个我从16岁就待着、曾以为能实现电竞梦的地方,变成一片狼藉……
最后一个保安离开,死寂笼罩下来。
夕阳斜照,尘埃在光柱里打转。
突然,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猛扎神经。
我猛地弯腰,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节泛白。
我在碎件堆里摸出半盒受潮的能量棒。
干涩的嚼着。
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推送着电竞圈最新的八卦。
【顾野豪掷百万为新搭档定制装备,疑与林知夏彻底解绑!】
【苏晓获赠星芒之键,电竞圈金童玉女组合诞生】
他们如何歌颂这段搭档情,如何揣测我的结局,都与我无关了。
恨需要力气,可我的力气,堪堪只够握紧拳头不发抖了。
第二天我去联盟医疗站复查。
医生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眉头拧得死紧,
林小姐,腱鞘炎已经严重压迫神经,必须停赛治疗!再拖手就废了!
我靠在椅背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开点止痛药就行。
你这根本不是止痛药能解决的!你需要......
最便宜的那种,我打断他,抬起眼,我没钱。
自从妈妈出事,战队停了我的补贴,之前的积蓄早就花在了复查上。
医生重重叹气,开了单子。
去窗口取药,一小袋,轻飘飘的。
里面是几板最基础的镇痛片,白色的药片,效果微弱,却能勉强压下钻心的疼。
攥着塑料袋,我慢吞吞往外走。
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遮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股蛮力猛地拽走了我手里的袋子。
我踉跄一步,抬头对上顾野讥诮的视线。
他捏着那袋廉价的药,目光扫过我缠满护腕的手,冷嗤一声,
脸色这么差别是看见我和晓晓的新闻,急得手疼了吧
手腕的痛意让我做不到反唇相讥,只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塑料袋,把药还我。
话音刚落,男人冲我挑衅一笑,手指松开,药袋掉在地上。
接着抬脚,狠狠碾了上去。
白色的药片在他锃亮的皮鞋底化作一摊混着灰尘的粉末。
手滑,不好意思。
顾野俯身,凑到我耳边,语气里满是恶意,
不过你要是求我,像从前那样帮我挡掉对手的偷袭,我也能给你请最好的康复师,怎么样
他凑得极近,呼吸落在我耳侧,可那双盯着我的眼底深处,却翻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我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他眼神微动,似乎以为我要服软。
我却猛地弯腰,捡起一块碎掉的显示屏玻璃,狠狠划向他停在路边的电竞外设箱,那里面装着他准备给苏晓的新耳机。
刺耳的划声中,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踩了我的药,我划了你的东西。两清。
3
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腕的痛感瞬间加剧,像有火在烧。
他追上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意,
两清林知夏,你做梦!你和你妈欠战队的,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翻来覆去的指责听得我心烦,我转身,结结实实给了他三个巴掌。
清脆的声响炸开,他捂着脸瞪我。
从前我就算再生气,也从不会对他动手。
趁他愣神的瞬间,我打开恰好停下的出租车门,跌坐进去。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是刚才太用力扯到了嗓子。
开车!我嘶哑地催促,声音破碎不堪。
司机吓了一跳,慌忙踩下油门。
车窗外,顾野阴沉的脸飞速后退,他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我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在床角,抱着发疼的手腕。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没有止痛药的缓冲,像是无数根针在扎神经,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在发麻。
视野开始模糊,出现重影。
意识恍惚间,眼前似乎不再是斑驳的墙壁,而是很多年前的训练室。
那时顾野还不是我恨之入骨的宿敌,只是那个会偷偷给我带热奶茶、在我被对手针对时挡在我身前的少年。
知夏,以后训练我陪你,肯定让你进首发。
谁敢在比赛里欺负你,我第一个冲上去怼他!
少年清亮的声音犹在耳边,可下一秒,画面碎裂。
变成了妈妈被全网骂打假赛的新闻截图,变成了她躺在病床上的最后模样,变成了顾野看着我时,那双淬了毒、染着厌恶的眼睛。
林知夏,你流着她的血,同样下贱和肮脏!
恨意如冰锥刺入心脏,将最后一丝虚妄的温暖碾得粉碎。
剧痛再次袭来,意识被拽回现实。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我俯下身,咳得眼泪都出来,手腕的痛意更甚,几乎要断掉。
痛。
无边无际的痛。
视线里的重影越来越严重,几乎看不清东西。
痛的视线模糊,我想,也许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意识逐渐涣散,疼痛似乎也变得麻木起来。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陷入黑暗时,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不肯停歇。
我费力地摸出来,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莫名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会是他吗
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喉咙里全是沙哑的痛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小姐吗我是苏晓。
顾野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他那箱外设的维修费,明天会送到你这里。
她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听说你买的都是最便宜的止痛药,想必是没什么钱的。
如果实在没钱赔,可以像你妈妈当年那样,找战队老板帮帮忙啊。
毕竟,她当年就是这么保住自己的位置的。
4
电话被挂断,忙音刺耳。
苏晓最后那句话,如同钝刀反复拉扯着我的神经。
看来上次砸键盘的教训还不够,她才敢又一次到我面前挑衅。
胸腔里的怒火和恨意交织,压过了蚀骨的疼痛。
反正手已经快废了,职业生涯也只剩一个月。
死之前,总得好好给她个教训,让她那张嘴,再也说不出侮辱我妈的话。
我知道苏晓在哪。
顾野为了让她备战下次比赛,包下了联盟专属的训练室,24小时有人守着。
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保洁服,我混在清洁人员的队伍里,轻易进入了戒备森严的训练区。
推着清洁车,低着头,慢慢靠近苏晓的训练室。
保安拦住我。
我压着嗓子,来换垃圾桶的。
也许是看我一脸病容,很快放行。
训练室里,苏晓正戴着顾野送的新耳机,对着屏幕打排位。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
看到是我,瞳孔骤然收缩,张嘴就要喊保安。
在她出声之前,我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死死按在椅子上,捏开她的嘴。
将一瓶早就准备好的强力胶水,对着她的嘴倒了进去。
唔!
苏晓惊恐挣扎,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血痕。
可胶水很快凝固,她的唇舌被牢牢粘在一起。
只能发出绝望痛苦的呜咽。
我松开她,冷冷地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因恐惧而扭曲,嘴这么脏,以后就别用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刚拉开训练室的门,就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顾野来了。
他看清室内的情形,脸色瞬间铁青,一把推开我冲进去,晓晓!
没再看身后的兵荒马乱,我跑着离开。
刚进电梯,一口腥甜涌上喉咙,我忍不住咳了出来,血点溅在保洁服上,格外刺眼。
身体里的力气也随着这口血迅速抽离。
我知道顾野不会善罢甘休,但实在没有力气应对他的报复。
索性用最后一点积蓄,在城中村租了个单间。
这里偏僻,应该没人能找到。
可我还是低估了顾野的疯狂。
他找不到我,气急败坏地在电竞圈发布了一条悬赏:
【悬赏五十万,找出林知夏。她必须为伤害苏晓付出代价。】
配图是苏晓嘴唇被粘住的照片,和医院的诊断证明。
电竞圈哗然。
天价悬赏让我的住址很快被扒出。
自此,门外再无宁日。
日夜都有人蹲守,手机摄像头对着我的窗户,甚至有人用力砸门,高声叫骂。
手腕的痛感间歇性消退时,我会隔着门板与他们对骂,可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躺在发霉的床上,感受着手腕的神经一点点坏死,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劲。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手机推送了一条爆炸新闻。
【顾野与苏晓将在联赛决赛后举办绑定仪式】的词条后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决赛后。
我盯着那日期,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也是我设定好的,定时消息发送的日子。
不知道这份绑定贺礼,他会不会喜欢。
决赛那天,我靠在墙上,模糊的视线看着屏幕上顾野为苏晓戴上绑定徽章。
那徽章的设计,和当年他送给我的第一枚战队徽章,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徽章扣上苏晓衣领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消息已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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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几乎同时,直播画面里,顾野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特殊设定的提示音穿透了现场的欢呼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掏出手机。
镜头推近,完美捕捉到了他点开消息时,脸上每一寸血色瞬间褪尽的模样。
听到那提示音,我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是从前我们还默契的时候,我用自己的声音录的。
顾野,快回消息!敢不回我你就等着被我坑!
肆意嚣张的语调里,全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如今物是人非,他竟还没换掉。
想来或许是忘记了。
我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手腕的疼痛彻底吞噬意识。
黑暗中,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穿破层层障碍,越来越近。
真可笑啊,临死前出现幻听,竟然还是他的脚步声。
我想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却发现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的黑暗晃动,好像真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朝我奔来。
那么急切,甚至带着一丝......恐慌。
是顾野吗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想发笑,可濒死的意识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忍不住一阵悸动。
然而,下一秒,顾野的声音穿过手机屏幕,清晰落入耳中。
林知夏。
他念着我的名字,语气轻佻得像是在谈论一个蹩脚的玩笑,
为了阻止我和晓晓绑定,真是花样百出。现在连装病、要捐职业资格这种谎都扯出来了
台下传来一阵观众们心领神会的哄笑。
那点微弱的火星,瞬间被这盆冰水兜头浇灭,连一丝烟都没剩下。
城中村的单间里,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吸,断了。
意识慢慢漂浮至空中,鬼使神差地,竟飘到了联赛决赛的现场。
我看到主持人在努力圆场,观众们在议论纷纷;
我看到苏晓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委屈和不安;
我更看到顾野。
他最终还是在仪式中途突兀地叫了停。
抱歉,各位,绑定仪式暂时中止。
他扔下这句话,不顾满场哗然,也不看苏晓瞬间惨白的脸,径直走向后台的休息室。
我飘过去,跟在他身后。
休息室里,他烦躁地扯开领口的领带,点烟的手抖得厉害,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点燃。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紧绷的侧脸。
他的队友跟了进来,递给他一瓶水,没事吧她又搞什么鬼
顾野深吸一口烟,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才猛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算了。
队友一愣,什么算了
恨太累了。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左手虎口处那道疤。
那是当年我为了救他,被对手的道具划伤的。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疤痕,他声音发颤,
恨林知夏太累了,用恨来掩饰......更累。
现在他说算了
灵魂状态的我几乎要嗤笑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听他继续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都用装病示弱这招了......呵,真是没出息。我给她这个台阶下。
和晓晓绑定,本来也就是想气气她。
他狠狠捻灭烟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次......只要她过来低头认个错,我就......我就求联盟把她调回我身边,我们重新搭档。
重新搭档
顾野,我们之间只剩下死路一条,哪来的重新搭档
他在休息室里枯坐半夜,身上的队服皱得不成样子。
天色蒙蒙亮时,他终于耗尽了所有耐心。
掏出手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飞快地编辑着消息。
我看到他写:
【林知夏,你赢了。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来。我知道你是装病,我不笑话你......我们重新搭档。】
盯着发送成功的提示,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每一次屏幕亮起,每一次微弱的震动,他都迅速抓起,又在看清不是我的名字后,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际泛白,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
顾野眼底最后一丝期待终于彻底粉碎,被一种遭到戏弄后的暴怒所取代。
好!林知夏,你真是好样的!
耍我是不是故意毁了我的仪式还不够现在躲着看我的笑话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把你找出来!
6
顾野几乎是冲出门的。
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队服皱巴巴地沾着烟味,他甚至来不及换下。
车子一路疾驰,精准地停在城中村的楼下。
我漂浮在半空,冷眼看着。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
也是,悬赏令是他发的,我的地址被扒得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从未来过,也从不在意我会因此遭遇什么。
车门打开,他大步跨上楼。
一眼就看到了我那扇被泼满油漆、写满污言秽语的门。
还有那几个依旧不死心、蹲守在门口骂骂咧咧的男人。
林知夏!滚出来!五十万到手了!
别装死!快出来!
顾野的脚步顿住了。
看着那一片狼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跟来的助理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解释,
顾哥......自从悬赏发布后,就一直有人来这里骚扰林小姐......
怎么没人告诉我
顾野打断他,声音低沉,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助理头垂得更低,
是......是苏晓小姐说,您要专注决赛,不让这些琐事打扰您......
顾野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扇污秽不堪的门,下颌线绷得极紧。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
尽管稍纵即逝,可我还是没错过他眼底的抽痛。
顾野大步上前,抬手——不是敲,几乎是砸。
林知夏!开门!
里面死寂无声。
我知道你在里面!别给我装死!开门!
他的怒气在寂静中攀升,砸门的力道更重,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莫名的心慌逐渐攫住了他,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砸门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急促的拍打,语气甚至隐隐带着哀求。
林知夏......你开门......
只要你开门......你搅黄仪式的事,我不怪你了......
我们......我们谈谈,好不好我带你去治手......
回答他的,只有门口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的视线,和死一样的寂静。
顾野猛地转身,赤红着眼睛,一把揪起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的衣领。
里面的人呢她有没有出来过!说话!
那男人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回答,
没......没有......一直没见出来......刚开始那几天,她还会跟我们对着骂,后来......后来就没声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猛地松开那人,回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上。
砰!
老旧的锁芯崩裂,门板向内弹开。
昏暗的光线涌入屋内,尘埃在光柱中疯狂飞舞。
顾野僵在门口,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看见了。
看见我蜷缩在冰冷床板上的瘦小身体,看见我手臂上干涸的血痕,看见我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顾野,再见。
7
顾野踉跄着后退几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几次想站起来,却始终用不上力气,只能手脚并用,一步步爬到我的身体旁边。
知夏,林知夏,你起来......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鼻涕和眼泪毫无形象地淌了一脸,他顾不上擦,一遍遍拽着我的衣角,试图让我起来。
盯着他不住耸动的肩膀,我的视线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除却三年前他父亲去世那天,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顾野如此狼狈的模样。
真痛快啊,顾野。
你也有今天。
他将我打横抱起,跌跌撞撞冲下楼。
林知夏,你不准死!你那么恨我,你怎么会死......
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给你请全球最好的康复师......
车子一路疯狂疾驰,闯了无数红灯。
到了医院,他抱着我直接冲向急诊室,声音里满是哀求,医生!救她!求你们救她!
多少钱都可以!把我的手给她都行!救她!
值班医生被这阵仗吓到,慌忙上前,却在看清我青紫的脸时,神情骤变。
先生,请您冷静。这位小姐......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她没死!
顾野偏执地大喊,双目赤红,
她只是生气了!她装的!她最会骗我了!你们救她!快救啊!
他甚至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医生一下下地磕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
我求求你们......救救她......我不能没有她......
周围的病患和家属都被惊动,远远看着,指指点点。
曾经为我看诊的联盟医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叹了口气,
我记得这位林小姐。她三个月前来过我这里,腱鞘炎引发的神经坏死已经扩散,晚期了。
要是当时接受手术,还能撑一段时间,可她却说没钱,只开了最便宜的镇痛片。
顾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脑海里猛地闪过那袋被他碾成粉末的药片。
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哭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凄厉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抱着我,跌跌撞撞往回走。
身后传来医生迟疑的声音,
顾先生,林小姐生前签署过职业资格捐赠协议,您看......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暴躁的滚字。
我的身体被顾野带回了那间狼藉的出租屋。
他挥退了所有跟来的人,反锁了房门,然后抱着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灵魂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被迫停留在这方寸之地,看着他。
他将脸贴在我冰冷的额头上,一遍遍地呢喃,声音轻得像梦呓。
知夏,你冷不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醒来看看我,再骂我一句好不好......
他的眼泪滚烫,落在我再也不会感到温度的脸颊上。
可我只觉得讽刺。
顾野,太晚了。
我们之间,除了死路,别无他法。
8
顾野抱着我,在那片狼藉里坐了三天三夜。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固执地搂着我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像是要将那点微弱的体温重新焐热。
偶尔,他会低下头,用干裂出血的嘴唇碰碰我的额头,喃喃自语,
知夏,天亮了。
知夏,下雨了,你以前最怕打雷了。
男人眼神涣散,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第四天清晨,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苏晓穿着一身纯白的连衣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顾野,人死不能复生,你......
顾野缓缓抬起头。
三天水米未进,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烬,没有半点光亮。
下一秒,他的手精准地扼住了苏晓纤细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
呃!
苏晓猝不及防,痛呼被掐断在喉咙里。
顾野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是你给她打的电话是你拦着助理,不让他告诉我知夏的情况
苏晓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魂飞魄散,眼泪汹涌而出,艰难地挤出声音,
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
那她的住址呢
顾野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
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苏晓翻着白眼,濒死的恐惧让她拼命点头,又疯狂摇头。
我......我只是不想她破坏我们的绑定仪式......
滚。
顾野松开手,看着她像破布一样摔在地上,声音冷得像冰,
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会让你在电竞圈再也混不下去。
苏晓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室内重归死寂。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苏晓不过是压死骆驼的其中一根稻草。
真正的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她。
又过了两天,另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是战队老板,张诚。
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着形容枯槁、抱着我的顾野,眉头紧锁,
顾野,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德行!
起来!把她送去殡仪馆,然后回战队准备比赛!
我的灵魂在无声地尖啸!
就是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就是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是他逼我妈妈打假赛,是他威胁要毁了我,是他造成了我们所有人悲剧的根源!
他害怕我翻旧账,早早把我踢出了主力阵容,如今我死了,他自然可以回来继续指手画脚!
顾野仿佛没听见,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我。
张诚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地厉声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不就是一个女人当年她妈不也一样我让她输,她敢赢吗
一开始还要死要活不从,不还是被我逼着......
张诚意识到失言,话戛然而止。
但已经太晚了。
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
顾野抱着我的手臂猛地一颤。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张诚,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你说什么
张诚想强撑威严呵斥回去,却在顾野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野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逼了她妈妈是不是
9
张诚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又怎么样是那个女人不识抬举!我能让她留在战队,是她的福气......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恨错了人。
他逼她,辱她,伤她,恨她。
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她。
他眼睁睁看着她从天才选手变成人人唾弃的毒瘤,看着她手一点点废掉,看着她最终走向死亡。
而这一切,全都建立在张诚精心编织的、卑劣无耻的谎言之上。
顾野轻轻放下我,动作近似虔诚。
然后,猛地转身,扑向了张诚。
拳头裹挟着五年错付的恨意与滔天的悔恨,狠狠砸在张诚的脸上。
这一拳,替知夏的妈妈。
这一拳,替知夏。
这一拳,替我们被你毁掉的五年!
一拳又一拳,沉闷的击打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张诚起初还能挣扎呜咽,很快便鼻青脸肿,连话都说不出。
顾野像是彻底疯了,不知疲倦地殴打着,直到自己也脱力,才喘着粗气松开手。
张诚像一滩烂泥滑倒在地,昏死过去。
顾野看也没看他,转身走回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我重新抱起。
知夏,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
他抱着我,跨过地上不省人事的张诚,径直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战队,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联盟总部。
看向闻讯赶来的联盟负责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拿职业资格捐赠同意书来。
负责人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得不敢多问,慌忙取来文件。
顾野接过笔,指尖微微颤抖。
看着我安睡般的面容,许久,才在捐赠人亲属签字栏,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野。
写完,他丢开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稳。
他俯身,在我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吻,声音轻得像叹息,
知夏,如你所愿。
......
我的退役仪式轰动了整个电竞圈。
顾野以最高规格置办了一切,将我的职业资格捐赠给了一个家境贫寒的新人。
那是当年我偷偷资助过的孩子。
仪式那天,天色阴沉,飘着细雨。
黑压压的人群前来悼念,退役选手、战队老板、粉丝络绎不绝。
顾野一身黑色西装,身姿笔挺地站在最前方,接受着众人的慰问。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得近似漠然。
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一片空洞的死寂。
仪式最后,所有喧嚣散去。
只剩下顾野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我的退役纪念牌前。
纪念牌是他亲自设计的,用的是最耐磨的合金,上面刻着我的ID——夏。
负责制作纪念牌的师傅曾小心翼翼地问,
顾先生,要不要加上战队的前缀
港城人人皆知,我曾是野夏组合的一员,ID前一直带着战队的标识。
顾野沉默了很久,久到风都带上了凉意,才极轻、极肯定地开口,
不用。她只是‘夏’。
他知道,我至死,都想摆脱那个让我和妈妈蒙羞的战队标签。
10
顾野在我的纪念牌前站了很久。
从日暮西山,到繁星满天。
他一言不发,只是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座沉默的、正在被风化的石碑。
然后,他转过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冷的纪念牌,转身离开。
脚步决绝,没有回头。
他回到了战队,将尚在昏迷的张诚五花大绑,扔进了地下室。
临出门前,他给自己换上了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打好领带,甚至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笑笑,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他将张诚拖到停车场,塞进车里。
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夜色浓稠如墨。
车子一路沉默地驶向郊外,驶向那片废弃的旧训练基地。
是我和他第一次搭档的地方。
张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开始疯狂地拍打着车窗,
顾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战队不能没有你!你不能......
顾野仿佛没有听见。
他甚至打开了车载音响,放的是一首很多年前的电竞战歌。
那时阳光正好,训练室里满是键盘敲击声,他把耳机分我一只,
笑着说知夏,我们以后一定要拿世界冠军。
他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极温柔的弧度。
车子最终停在旧训练基地的门口。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汽油,从容地倒在车厢内外,包括他自己,也包括后座的张诚。
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坐回驾驶座,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旧照片。
照片上,穿着队服的少女和少年并肩坐着,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张扬肆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和很久很久以前的他。
他低头,极其珍重地,吻了吻照片上我的笑脸。
然后,摸出打火机。
知夏。
我来找你赔罪了。
黄泉路冷,你走慢点,等等我。
幽蓝的火苗蹿起,触碰到浸满汽油的座椅。
轰!
火舌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了一切。
爆炸声震耳欲聋,绚烂的火光冲天而起,将旧训练基地照得恍如白昼,又迅速归于沉寂。
只剩下残骸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穿过空旷训练室的声响。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仿佛,一切都已终结。
黄泉路冷。
顾野,我不等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