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却因一场意外双目失明。
被迫退隐小镇,以折纸花为生,竟暗合绝世剑法真谛。
昔日仇家闻讯而来,布下天罗地网围剿于他。
漫天纸花飞舞中,他拈花而笑:谁告诉你们,瞎子……就不能用剑
1
午后的阳光,像一块融化的蜜,黏稠而缓慢地淌过忘忧纸艺铺的门槛,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斜方。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阿蒙坐在这一片暖融的光晕里,指尖捻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绯色绉纸,循着记忆里最深刻的纹路,一折,一捻,再一挑。
一朵山茶在他指端倏然绽放,层叠复瓣,娇艳欲滴,几乎能嗅到那虚拟的芬芳。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迟滞,若非那双望向虚空、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无人能信这是一个瞎子。
铺子很小,挤在镇子西头一排灰扑扑的旧铺面里,毫不起眼。柜台、架子、甚至角落里,都堆叠、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纸花,梅兰竹菊,牡丹芍药,缤纷绚烂,沉默地喧嚣着,是这灰暗小镇里唯一一抹不合时宜的浓烈色彩。它们出自阿蒙之手,价格廉宜,卖给镇上偶尔想要装点生活的居民,或是路过被吸引的旅人。
买花的王婆婆刚走,脚步声蹒跚地消失在街角。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点老年人特有的气息。阿蒙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阳光流淌的声音,又像是在分辨风中送来的极远处的讯息。
小镇平日很静,静得能听见时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
但今天的静,有些不同。
阿蒙捻着纸花瓣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的杂音,嵌入了风穿过巷弄的呜咽里。不是镇民惯常的步履,不是驮马的蹄铁声,也不是小贩慵懒的叫卖。那是极力压抑的呼吸,衣袂摩擦过墙体青苔的窸窣,还有……兵刃贴紧衣襟、防止反光的细微金属颤音。
很多。从四面八方来。
像一张无声收拢的网,正缓缓罩向他的小店。
阿蒙低下头,继续捻弄那朵刚成型的山茶,仿佛那比天罗地网更值得关注。他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像是在对花低语。
十三批了……他极轻地叹了一声,气息拂动花瓣,微微颤抖,还不死心。
脚步声终于不再掩饰。
沉重、杂乱,带着刻意炫耀的杀气,踏碎了门前的阳光。七八条人影堵住了本就不宽敞的店门,屋内光线骤然一暗,那些绚烂的纸花仿佛瞬间失色。
为首的是个疤面汉子,腰挎九环刀,刀环随着他的步伐哐当作响,刺耳嚣张。他眯着眼,打量店内,目光最终落在那个仍在低头折花的瞎子身上,满是审视与狐疑。
喂!瞎眼的!他声若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听说你这儿,卖的是‘鬼手’洛千山的命
阿蒙没有抬头,指尖拂过一排折好的纸梅,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情人的脸颊。小店只卖纸花,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温和,五文钱一朵,童叟无欺。
少他妈给老子装蒜!疤面汉猛地一拍柜台,震得几朵纸花跌落在地,有人出万两黄金,买你项上人头!‘无影剑’洛千山,就算你眼珠子没了,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
洛千山……阿蒙轻轻重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那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很多年前就死了。
死没死,试试就知道!
疤面汉身后一个瘦高个子尖笑一声,手腕一抖,一蓬乌黑的针雨无声无息地罩向阿蒙周身大穴!唐门破罡针!专破内家真气,歹毒异常。
眼看毒针就要及体,阿蒙似乎恰好在此时俯身,去拾地上掉落的那朵纸梅。动作自然得如同经过了千百次排练。毒针悉数钉入他身后的木板墙,发出咄咄一阵闷响。
瘦高个子脸色一变。
疤面汉瞳孔骤缩,厉喝一声:动手!堆死他!
屋内狭小,众人兵器一时竟有些施展不开。但仗着人多,刀剑并举,寒光闪烁,齐齐向阿蒙扑去!杀气瞬间盈满小屋,纸花被劲风激荡,纷纷扬扬飘落。
阿蒙依旧蹲在地上,手里拈着那朵刚拾起的纸梅。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机,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花,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们说……他们为什么总不明白呢
话音未落,他拈花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拂。
轻飘飘的,浑不着力。
那朵纸做的梅花,却在这一拂之下,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一道极细、极锐利的破空声!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咽喉处突然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极大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咯咯两声,仰天便倒。手中钢刀当啷落地。
纸梅花轻飘飘地荡开,瓣尖染上一抹刺目的猩红。
杀戮,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2
阿蒙动了。
他不再是那个温吞迟钝的盲眼纸花匠。他的身形如同一抹没有重量的幽灵,在狭小的空间内飘忽移动,每一次细微的腾挪都恰到好处地避开劈砍而来的兵刃。刀锋总是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剑尖每每距他肌肤只有毫厘之差。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指尖拈着的,必定是一朵纸花。
玫瑰、菊花、百合、鸢尾……那些原本娇弱鲜艳的造物,在他指间变成了世间最锋锐、最诡异的凶器。
他信手拈来,随手弹去。
纸菊花瓣旋飞而出,嵌入一名使判官笔的汉子眼窝,直没入脑。
纸百合的叶片如飞刀般划过,割开了另一名挥舞链子枪的凶徒的喉管,血喷如瀑。
他甚至没有离开那只小凳三步之外。
纸花飞舞,缤纷落英,与喷溅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极其妖异、惨烈的画面。惨叫声、兵刃坠地声、躯体倒地声不绝于耳。
那疤面汉子越打越是心胆俱寒。他看得分明,那瞎子的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得匪夷所思,仿佛他能看清每一寸空间的利用,每一招一式的轨迹。那不是人的武功,那是鬼魅!是妖术!
他终于明白,那万两黄金,买的不是人头,是他们的命!
退!快退!他嘶声狂吼,斗志彻底崩溃,率先向店门外撞去。
但已经太晚了。
一朵刚刚折好、瓣尖还带着阿蒙指温的绯色山茶,被轻轻一弹。
花瓣舒卷,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曼妙姿态,悠悠飘向疤面汉的后心。
轻柔和缓,不带一丝烟火气。
疤面汉只觉得背心微微一凉,像是被一片雪花贴上。他狂奔的动作为之一僵,低头看去,一截染血的绯红花瓣,正从他前胸心脏的位置缓缓探出尖儿。
他脸上的恐惧凝固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头栽倒在门槛上,溅起些许尘埃。
店内,重归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压过了纸张和浆糊的清香。
阿蒙静静地站在满地狼藉之中,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散落各处的、被血玷污的纸花。他微微仰着头,空洞的眼睛对着屋顶,面无表情。
阳光重新从洞开的店门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照亮他苍白的脸和沾了几点殷红的手指。
他慢慢走回柜台后,摸索着坐下,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叠干净的绉纸,熟练地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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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沾了血,有些粘腻。他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然后低下头,继续折纸。
一折,一捻,一挑。
又一朵新的山茶,在他染血的指尖,慢慢成型。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屠杀,不过是折花过程中,一段无关紧要的、甚至不值得记住的小小插曲。
只有门外偶尔路过、被吓得瘫软在地又连滚爬走的镇民,和屋内逐渐冰冷的尸体,证明着无影剑洛千山,或许……并未真的死去。
小镇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消息像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忘忧纸艺铺的瞎老板,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不到一炷香功夫,全折在了他那间满是纸花的小店里。
震惊、恐惧、好奇……种种情绪在小镇上空弥漫。人们远远绕着那家铺子走,既害怕,又忍不住探头探脑,想从那片死寂里看出些端倪。也有胆大的,或是别有所图的人,开始在附近窥伺。
阿蒙依旧开门做生意。
只是门槛上那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渍,和店内偶尔飘出的、试图用更浓的浆糊味掩盖却依旧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那里发生过什么。
他依旧折他的纸花,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只是他手边的花朵,似乎愈发逼真,愈发灵动,那纸刃的边缘,偶尔在光下会闪过一抹金属般的冷冽光泽。
3
第三日黄昏,夕阳如血,将小镇的屋瓦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僧衣的老和尚,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木禅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忘忧铺子的门口。他面容枯槁,眼神却澄澈如深潭,静静地望着店内低头折花的阿蒙。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到来,也没有散发出丝毫敌意或杀气,就像只是一名偶然路过、驻足观赏的游方僧。
阿蒙捻着纸页的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刹那。
大师,他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平和,化缘的话,柜上有几文钱,请自取。若是买花,五文一朵。
老和尚双掌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施主好灵觉。
瞎子耳朵总是好使些。阿蒙淡淡道,而且,大师身上的檀香味,很正。来自城外三十里,枯禅寺
老和尚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悲悯:洛施主,久违了。
这里没有洛千山。阿蒙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名可弃,孽难消。老和尚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种沉重的无奈,施主当年杀孽太重,结仇无数。如今形迹已露,方才那几人,不过是最不入流的探路石子。真正的浩劫,还在后头。
阿蒙终于停下了折纸的动作,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老和尚:大师是来劝我离开还是来了结因果
老衲尘缘未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和尚缓缓道,一位故人,托我带给施主一句话。
哦
他说,老和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落入阿蒙耳中,‘第十三次了,这次,你逃不掉。我会亲自来。’
阿蒙捻着纸花的指尖,微微收紧。那朵将成未成的纸花,在他指间无声地扭曲、变形。
空气中那份伪装的平静,骤然绷紧。
良久,阿蒙缓缓松开手指,任由那朵废掉的纸花飘落案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枯寂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再沉下去,落入一片永不见光的黑暗深渊。
大师,他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这世间,可有真能‘忘忧’之物
老和尚默然片刻,缓缓摇头:无忧乃极乐,凡尘何处寻。唯有放下,方得自在。
放下阿蒙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像笑,又不像,若放得下,当年又何必拿起
他不再说话,重新拿起一张新纸,慢慢折了起来。
老和尚凝视他片刻,低诵一声佛号,转身拄着禅杖,一步步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铺内,阿蒙独自坐在昏暗中。
最后一缕天光从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里褪去。
窗外,秋风呜咽而起,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撞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叹息,又像无数亡魂的低语。
夜,深沉得化不开。
阿蒙没有点灯。黑暗于他,早已习惯,甚至比光明更令他安心。
他坐在工作台前,指尖不是捻着纸,而是轻轻抚摸着一件被层层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事。触手冰凉,坚硬,即使隔着重布,也能感受到那股森然的、几乎要沁入骨髓的寒意。
那是一把剑。
一把尘封已久,连带着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一同被深深埋藏的剑。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穿过屋檐。但他的世界里,却从不寂静。声音、气味、气流……一切细微的波动,都在他脑海中构建出另一幅清晰的图景。
比大多数人用眼睛看到的,更真实,更细致,也更……残酷。
他能听到隔壁老夫妇熟睡后平稳的呼吸,能嗅到几条街外酒馆打烊后残留的酒臭,能感觉到夜露在叶片上凝聚、滴落的微颤。
同样,他也能感知到,小镇周围的声音变了。
4
多了很多陌生的心跳,很多压抑的呼吸,很多双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像一群饿狼,悄无声息地合围了猎物所在的巢穴。
冰冷的、贪婪的、充满杀意的注意力,从四面八方聚焦到这间小小的纸花铺。
网,正在收紧。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周密,更庞大,更……决绝。
第十三次。
这个数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楔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老和尚带来的那句话。那个故人。
会是他吗
那个唯一曾与自己齐名,唯一曾让自己感到……畏惧的人。那个本该早已死在最后一次联手任务中的人。
难道他也还活着并且,找来了
阿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叩击着,节奏缓慢而恒定,如同某种倒计时。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散着无数新折的纸花。白的、红的、黄的、紫的……在浓重的黑暗里,凭借触感,他依然能分辨出它们的颜色——那是记忆里的颜色。
这些花,不再是为了售卖。
它们的边缘,被一种特殊的药液浸泡过,干燥后,薄脆的纸张拥有了不可思议的锋锐。它们的茎秆中,藏着一根根淬炼过的细针。它们的花瓣层叠间,蕴含着十几种不同的力道与变化。
每一朵,都是一式致命的杀招。
是他在无数个黑暗孤寂的日夜里,将毕生剑意与领悟,寄托于这最柔弱之物上的结晶。
是他以另一种形式,握在手中的剑。
夜风大了一些,拍打着窗纸。
阿蒙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某个方向。
他感知到,一道极其隐晦、却强大得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漫入了小镇的边缘。所过之处,连虫鸣都瞬间噤声。
那股气息,冰冷,阴鸷,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掌控力。
熟悉又陌生。
来了。
阿蒙缓缓闭上那双本就看不见的眼睛。
整个世界,在他脑海中以另一种方式彻底活了过来。
敌人的位置,数量,甚至大致的实力强弱,如同星辰般一一亮起,标注在他心中的修罗场舆图上。
密密麻麻,围得铁桶一般。
他慢慢站起身,解开了桌上那层层粗布。
一柄古朴的长剑显露出来,剑鞘黝黑,没有任何纹饰,却弥漫着令人心窒的压迫感。
他并未拔剑出鞘。
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冰凉的剑柄,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然后,他拿起桌案上那朵最先折好、瓣尖染过他自身之血的绯色山茶,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纸上只有墨与浆糊的味道。
但他仿佛嗅到了千里血河,万骨枯朽。
他拈花而立,侧耳倾听。
听着死亡逼近的脚步声。
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像哭,又像笑。
谁告诉你们……
他对着无边的黑暗,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瞎子……就不能用剑
5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的宁静!
无数箭矢、飞镖、毒针、梭镖……各式各样的暗器,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从四面八方、屋顶窗外,如同暴雨般向着这小铺倾泻而下!
真正的天罗地网,必杀之局!
与此同时。
阿蒙动了。
他并非向后退避,而是向前!身影如鬼魅般飘忽而起,并非直線,而是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玄妙弧度,迎向那密集如雨的致命打击!
他宽大的衣袖鼓荡,案台上、架子上、空中飘落的无数纸花,仿佛被无形的气机牵引,骤然活了过来,围绕着他急速旋转、飞舞!
噗噗噗噗!
暗器射入纸花丛中,竟发出沉闷的、如同击中败革的声响!那些看似柔弱的纸张,在阿蒙无形气劲的灌注与巧妙牵引下,或粘、或带、或卸、或弹,竟将第一波最密集的暗器风暴大半搅乱、偏斜、甚至倒卷而回!
窗外顿时响起数声猝不及防的惨哼!
但也仅此而已了。
更多的敌人,如同潮水般从破开的门窗、甚至直接撞破墙壁涌入!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杀气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阿蒙的身影在方寸之地挪移闪动,快得只剩下一抹模糊的青影。他手中无剑,唯有拈花。
拈花拂穴!
弹花杀人!
一朵纸菊旋飞,嵌入一名枪客咽喉。
一瓣百合飘过,使弯刀的汉子腕脉鲜血飙射。
纸做的玫瑰苞蕾撞上沉重铜锤,竟爆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持锤大汉踉跄后退,虎口崩裂!
纸花飞舞,血花飞溅。
娇艳与残酷,在此刻完美交融,构成一幅绝美又极度邪异的死亡画卷。
阿蒙将暗器、剑法、步法、乃至对气流、空间的极致感知,完美融于这独特的折花之道中。他在围攻中穿梭,每一次指尖轻拂,都必然带起一摊鲜血,或是一条性命。
但他毕竟……瞎了。
而且,敌人太多,太强,准备得太充分!
嗤!
一柄淬毒的分水刺,终于寻隙而入,在他后背划开一道血口。伤口不深,却火辣辣地麻痒起来。
阿蒙身形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一道刚猛无俦的掌力,如同排山倒海般压来,封死了他左右闪避的空间!出手时机狠辣老辣,正是那一直在外围压阵、气息最为阴沉强大的首领人物!
避无可避!
阿蒙似是叹息了一声。
6
一直被他握在左手、那朵最初拈起的绯色山茶,被他轻轻向前送出。
迎向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刚猛掌力。
轻飘飘的纸花,与沛然掌劲相遇。
没有想象中的粉碎。
那朵绯色山茶,所有的花瓣在这一刻以一种奇异到极点的频率高速震颤起来,层层叠叠的花瓣仿佛化作了无数个微小的、旋转的涡流!
刚猛的掌力竟被这极致的柔、极致的巧层层分化、吸纳、引导,如同巨力打入漩涡,力量被带偏、卸开、引往他处!
轰!
掌力偏向,将侧方一名冲上的刀客直接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而那朵纸山茶,也在完成这惊世骇俗的一卸后,瓣瓣碎裂,化作漫天红蝶,纷扬飘落。
使出刚掌的首领惊咦一声,显然极度意外。
就在这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一瞬!
阿蒙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
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并非折花,也非弹指。
而是——握住了那柄一直靠在桌边、包裹在粗布中的古朴长剑的剑柄!
铿——!
清越剑鸣,如同龙啸九天,瞬间压过所有杂音!
一道难以形容的璀璨光华,自黝黑剑鞘中炸裂而出!
黑暗的铺子,被这道光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一道……纯粹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剑光!
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只有最本质的——快!准!厉!绝!
剑光一闪而逝。
如同夜空中最短暂却最耀眼的流星。
那名刚猛掌力被卸、正处于瞬间力竭状态的首领,身体猛地僵住。他的眉心,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他甚至没能看清那一剑。
眼中的惊愕与难以置信永久凝固。
下一刻,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无影……剑……他喉管里挤出最后三个破碎的音节,气绝身亡。
一剑!
仅仅一剑!
全场皆寂。
所有残存的敌人,都被这石破天惊、超越他们理解的一剑震慑当场!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阿蒙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鲜血顺着剑脊上的血槽缓缓滑落,汇聚于剑尖,滴落在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寒。
他微微喘息着,后背的伤口麻痒加剧,体内气血也因为强行运使那极致一剑而微微翻腾。
但他站得笔直。
空洞的眼睛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注视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还有谁,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铁截铁的冰冷。
想试洛某之剑,利否
残存的杀手们面面相觑,握着兵刃的手心满是冷汗,一步步向后退去。
恐惧,终于压过了贪婪。
然而,就在此时。
7
啪、啪、啪。
三声缓慢而清晰的击掌聲,從店門外的街道上傳來。
一個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踱出,走入被破壞的鋪門內,站在那滿地狼藉與屍骸之中。
來人一身錦衣,面容俊雅,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溫潤如玉,深不見底。他看著持劍而立的阿蒙,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以及……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酷玩味。
精彩,真是精彩。
他微笑著開口,聲音溫和醇厚,與這修羅場格格不入。
十三年不見,千山兄的‘無影劍’,風采更勝往昔。這‘折花劍意’,更是別開生面,令人嘆為觀止。
阿蒙持劍的手,驟然握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雖然看不見,但那把溫潤醇和的聲音,如同最毒的詛咒,瞬間刺入他靈魂最深處,喚醒了所有被他極力埋葬的、最黑暗的記憶。
這個聲音……
果然是他!
那個本該死在十三年前那場驚天陷阱、那個他親手確認死亡的、他唯一曾視作知己、也唯一真正恐懼過的——
顧……長風。
阿蒙的聲音,干澀得如同兩片生锈的鐵片在摩擦。
你果然……沒死。
顧長風溫和地笑了,彷彿遇到了多年不見的老友,語氣甚至帶著幾分懷念與嗔怪:故人久別重逢,千山兄何以如此冷淡當年‘幽冥淵’下,你刺穿我心脈那一劍,可是快得很,也絕情得很啊。
他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心口,那裡,錦袍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可怕的傷痕。
我若死了,今日誰來與千山兄了結這第十三次的……‘約定’
阿蒙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憤怒與……某種被徹底背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絕望。
十三次追殺……
原來,背後一直是他!
原來,自己這十三年的隱姓埋名、苟且偷生,從未真正脫離他的視線與掌控!
這只是一場漫長的、殘酷的貓鼠遊戲!
而現在,遊戲終於到了盡頭。
顧長風欣賞著阿蒙臉上無法掩飾的震動與痛苦,笑容愈發溫潤愉悅。他緩緩抬起手,輕輕一揮。
店鋪周圍,以及更遠處的屋頂、巷口,無數道更加強悍、更加冰冷的氣息同時爆發,鎖定了屋內持劍的瞎子。
這些氣息,遠非之前那些烏合之眾可比!他們訓練有素,沉靜如磐石,殺意凝練如一!這才是真正的精銳!真正的絕殺之局!
你看,顧長風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致命的寒意,我知道你劍利。所以,這次我帶來了足夠多的‘磨劍石’。
他向前輕輕踏出一步。
僅僅一步。
一股無形而恐怖的氣場驟然擴散開來,如同山岳傾塌,大海怒嘯,瞬間將阿蒙連同他手中仍在嗡鳴的長劍,死死壓制在原地!
天地之勢,皆為其所用!
這已非普通的武學範疇!
阿蒙悶哼一聲,持劍的手臂劇烈顫抖,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他腳下的青磚,無聲無息地碎裂開來,向下凹陷!
他額頭青筋暴起,盲眼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對面那如神似魔、無法抗衡的身影輪廓。
絕對的實力壓制!
十三年過去,顧長風……已然踏入了另一個可怕的境界!
別擔心,千山兄,顧長風微笑著,又向前踏出一步,壓力倍增!我不會讓他們一擁而上。那太無趣,也太不尊重你這柄絕世好劍了。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苦苦支撐的阿蒙,如同在欣賞一件即將被完美摧毀的藝術品。
我會先碾碎你的劍……
然後,再折斷你的手……
最後,我們再好好……敘敘舊。
就像當年,你對我做的那樣。
他的聲音,溫柔得滴出水來。
公平得很,不是麼
話音落下的瞬間。
顧長風並指如劍,輕描淡寫地,對著阿蒙手中的長劍,隔空一點。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彷彿能洞穿虛空的指勁,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