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最高级的情趣与默契。
直到那天,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吼:你根本就不爱我!
她摔碎了杯子,眼泪奔涌:每次我说洗澡,你只会让我去喝热水!
我彻底懵了,
一周后,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01
行业交流会的空调开得像不要钱,冷风飕飕地吹,把会场里那股子精英派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儿,吹得人头晕脑胀。
我坐在后排,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听着台上的人用打了鸡血的语调,说着一些关于未来、关于市场、关于风口的陈词滥调。
这些话,我听了八年,早就腻了。
八年,足够一个青涩的大学毕业生,混成我这样,衣着得体,人模狗样,被后辈们称呼一声陈总。
也足够让一颗滚烫的心,冷却成一块温吞的石头。
突然,主持人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一种刻意的激动: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的特邀嘉宾,国内新锐设计理念的先行者——林夕女士!
林夕。
这两个字像一颗子弹,毫无征兆地击中了我。
我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脆响在沉闷的会场里几乎听不见,却在我耳中炸开成一片轰鸣。
我猛地抬头,看向主席台。
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职业套装的女人,正从容地走上台。
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脸上是精致而疏离的淡妆。
她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那么自信,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那里。
可那张脸,那双眼睛,那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的、安静中带着倔强的轮廓。
是她。
林夕。
我的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百骸。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雕像。
八年了。
整整八年。
我找过她,我打听过她,我疯了一样地翻遍了所有同学录,联系了每一个可能知道她消息的人。
她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沙漠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以为她嫁人了,出国了,或者……我不敢再想下去。
她成了我心脏上一个无法愈合的创口,白天藏在西装革履之下,夜晚就在无人的寂静里,反复化脓、溃烂。
现在,她就站在那里。
演讲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全部感官都被她一个人占据。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沉静,也更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跟我争得面红耳赤、扎着马尾的女孩了。
她变成了林夕女士。
一个我完全陌生的、遥不可及的存在。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她微微鞠躬,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台下。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我所在的方向。
只停顿了一秒,甚至不到一秒。
然后,她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情绪,像讥讽,又像悲悯,更像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审视。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凝滞了。
她认出我了。
她绝对是认出我了。
会后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她,名片、恭维、笑脸,将她层层包围。
我像个失了魂的木偶,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朝她走去。
我的喉咙干得发痛,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终于,人群散去了一些。
我追上她,在她即将走进VIP休息室的前一秒,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在我舌尖上辗转了八年的名字。
林夕。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没有激动,没有惊喜,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太熟的故人。
有事吗她问。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准备了一路的寒暄,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八年前那个停电的夜晚,教室里闷热的空气,她发丝间的洗发水香味,和我印在她脸颊上的那个,滚烫的吻。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艰涩,好久不见。
真是句废话。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那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再次出现在她的嘴角。
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我。
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高级而清冷的香水味,与记忆中那股甜腻的洗发水味,截然不同。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
陈默,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顿了顿,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的灵魂都看穿。
你……还亲吗
02
还亲吗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一瞬间剖开了我的胸膛,将那颗尘封了八年、早已结痂腐烂的心脏,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我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嘈杂的人声、音乐声、杯盘碰撞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我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这三个字带来的、尖锐的嗡鸣。
【闪回】
八年前。
毕业前夜。
整个城市都在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瘫痪,学校也跟着停了电。
教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能短暂地照亮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
同学们在黑暗中尖叫、打闹,用手机电筒的光追逐嬉戏,释放着毕业前最后的疯狂。
我和林夕坐在靠窗的老位置。
窗户开着一条缝,夹杂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潮湿晚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她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少女的温热。
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也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和心跳。
周围很吵,我们之间却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地开口,声音被淹没在喧闹中,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要毕业了。
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不舍。
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面。
那一刻,我心头所有的暗恋、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胆怯,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热的冲动烧成了灰烬。
我什么都没想,或者说,我根本来不及想。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凑过去,对着她被闪电勾勒出柔和线条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下去。
嘴唇触碰到的皮肤,柔软而滚烫。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抓着桌角的手指猛地收紧。
但她没有推开我。
一秒,两秒。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飞快地退了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
我不敢看她,只能死死盯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以为,这是一个浪漫到极致的、心照不宣的告白。
我以为,她没有推开我,就是默许。
我以为,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最盛大、最青涩的秘密。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脑子里反复排演着第二天要对她说的话。
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我要问她,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我要和她一起,去我们报考的同一座城市的大学。
第二天,我揣着一颗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的心,兴冲冲地跑到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
我给她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冲上楼去问她的室友,室友睡眼惺忪地告诉我,她天不亮就走了,家里人来接的,行李都搬空了。
她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了呢。室友打着哈欠说。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走了。
提前离校,不告而别。
电话不通,QQ是灰色头像,后来我发现,我被删了。
她就这么消失了。
像一阵风,像一场梦,像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懵了。
我做错了什么
是那个吻太唐突了吗
可她明明没有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在我心里扎了八年。
八年来,我自责、困惑、心痛,反复咀嚼着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她消失的理由,却只得到无尽的悔恨和不甘。
【回到现在】
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林夕。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怎么样。
可这句轻飘飘的话,却把我八年的伤疤,连皮带肉地撕扯开来。
我的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你八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03
我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激起了一丝涟漪。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嘲讽,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被那层冰冷的、坚硬的外壳所覆盖。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淡,像冬日里落在冰面上的阳光,没有丝毫温度,却让我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告别
她重复着我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讽刺。
陈默,你以为那天晚上,那是一个需要‘告别’的吻吗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需要告别
难道在她看来,那个吻,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吗
八年的困惑与不甘瞬间化为一股灼热的怒火,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以为……我以为那是一个开始!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我把压抑了八年的告白,就这样吼了出来。
我以为她会震惊,会动容,哪怕是会不知所措。
可她没有。
她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怜悯。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成年人,在看一个無理取闹的孩子。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靠在休息室的门边,看到林夕的示意,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漾开一个阳光而温柔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那个笑容,充满了宠溺和安心。
那是我从未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的、只为林夕绽放的笑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还有事,下次再聊吧。
林夕收回目光,语气礼貌而疏离,仿佛我们之间真的只是下次再聊的普通朋友。
她转身就要走。
不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力道有些大,带着八年来所有的执念、不甘和在此刻迸发出的嫉妒。
她的手腕很细,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我能感受到她骨骼的形状,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夕,你不能就这么走!我几乎是在乞求,又像是在咆哮,你必须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就消失了!
我的失态,引来了周围零星的目光。
林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用力地想要甩开我的手,但我的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地禁锢着她。
陈默,放手!
她的声音不再轻柔,变得尖锐而冰冷,眼神里迸射出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厌恶的光。
那厌恶,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当年发生了什么她挣扎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发生的就是,你以为你是在给我浪漫,是在给我一个惊喜的告白!
可在我看来!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眼底是滔天的怒火和委屈,你只是一个连问一句‘可不可以’都不敢,只知道自作主张、强行施加的胆小鬼!
胆小鬼……
我愣住了,抓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她趁机甩开我,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那红痕,像一道烙印,灼痛了我的眼睛。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朝那个男人走去。
男人立刻迎了上来,关切地扶住她,低声问着什么。
林夕摇了摇头,没有回头。
她就那样,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决绝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只留下我一个人,愣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自作主张的胆小鬼……
她的话,她的眼神,像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将我八年来小心翼翼构建的、关于那个青涩告白的浪漫想象,砸得粉碎。
体无完肤。
04
被林夕那句胆小鬼击溃后,我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工作、会议、应酬,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当时的眼神。
那不是赌气,不是怨恨,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厌恶和鄙夷。
我八年的执念,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幼稚胆小鬼的自我感动。
这个认知,比直接拒绝我还要让我痛苦。
几天后,我的邮箱里躺着一封意料之外的邀请函。
是我公司一个重要合作方的晚宴,而邀请名单的附件里,我看到了林夕的名字。
她是对方公司的项目负责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避开,我们之间的场面已经足够难堪。
可情感的惯性,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我点了接受邀请的按钮。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晚宴设在黄浦江边的一家顶级酒店。
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站在角落,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缓缓从门口走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香槟色的长裙,衬得她皮肤白皙,气质温婉。
而她身边的男人,一身挺括的黑色西服,阳光帅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从容的精英范。
他们站在一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看到那个男人微微俯身,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摆,而林夕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轻松而真实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胸口。
在随后的介绍环节,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位是李明,我们公司的项目总监,也是我们林夕小姐的……未婚夫。
合作方的老总笑呵呵地介绍着,语气里满是熟稔和打趣。
未婚夫。
未。婚。夫。
这三个字,像三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我劈得外焦里嫩,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冰窖。
我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猩红的液体洒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李明注意到了我,他举着酒杯,带着他那该死的、胜利者般的阳光笑容,主动向我走来。
陈总,久仰。我是李明。他伸出手。
我僵硬地与他握了握。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充满了力量。
刚刚听王总介绍,才知道陈总和我们家林夕是高中同学,真是巧。他说话的语气熟稔而自然,仿佛在宣示主权,林夕眼光真好,交的朋友都这么优秀。
他每一句夸赞,都像在无声地向我宣战。
而站在他身边的林夕,只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神却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
席间,我像个跳梁小丑。
我试图找机会和林夕搭话,聊聊我们都认识的老师,聊聊母校的变化。
她总是能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或者干脆由李明代为回答。
哦,那个老师啊,林夕前段时间还念叨着要回去看看呢。
母校变化是挺大的,我们上次回去,都快不认识了。
他用我们这个词,轻易地将我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我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
李明体贴地为林夕布菜,他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喜欢吃鱼却嫌麻烦。
他会自然而然地夹起一块鱼肉,细致地剔掉所有的刺,然后放进她的盘子里。
而林夕,也自然而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柠檬汁里,又酸又涩。
我回想八年前,我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我只知道,我喜欢她,所以我要用我的方式,给她一个惊喜的吻。
我所谓的爱,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独角戏。
酒过三巡,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径直走向他们。
林夕,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么多年没见,我敬你一杯。
林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正要端起面前的果汁,李明却率先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着挡在了我的面前。
不好意思啊陈总,林夕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能喝酒。
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这杯,我替她喝。
我看到林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那一刻,我所有的伪装和体面,都碎裂了。
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被他们固若金汤的默契和爱意,狠狠地挡在了外面。
05
酒精,嫉妒,还有八年执念被碾碎的剧痛,像三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最后的理智。
李明那句我替她喝,和他脸上那副彬彬有礼却充满占有欲的笑容,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可笑的胆小鬼。
我死死地攥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趁着李明被合作方叫走寒暄的空档,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再次截住了正要去洗手间的林夕。
我堵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夕。
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嘶哑得可怕。
你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选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也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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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质问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哀求,在这条通往洗手间的安静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秒钟都没有!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不远处几个服务生的侧目。
林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肩膀因为愤怒和羞耻而微微颤抖。
她的眼神,不再是厌恶,而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屈辱和愤怒的,几乎要将我凌迟的目光。
就在这时,李明回来了。
他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愠怒。
他快步走到林夕身边,没有看我,而是先将她轻轻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再次刺痛了我。
这位先生,你喝多了。李明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的出现,仿佛点燃了林夕心中压抑了八年的炸药桶。
她忽然爆发了。
她一把推开护着她的李明,猛地冲到我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陈默!你闭嘴!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歇斯底里。
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以为你爱我,就是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理所当然地接受你的一切吗!
你以为那个吻是爱!她指着我,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我告诉你,那是我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羞辱!
羞辱……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你永远只关心你自己想给的,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你永远活在你的世界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八年前,你以为那个吻代表了什么你以为你像个王子一样偷走了我的初吻,我就该感恩戴德,就该非你不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那个吻,对我而言,就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你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你就那么做了!
然后呢你就心安理得地等着,指望我像个战利品一样,自动自觉地等你开口,等你来施舍你的爱吗!
陈默,你知不知道,你那自以为是的‘深情’,有多么令人窒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第二天就走吗我不是不告而别!是我爸出了车祸,我妈哭着打电话让我连夜赶回去!我当时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满脑子都是我爸的死活!
我走之前,给你发了短信,告诉你家里出事了!可是你呢你回了吗你没有!你的手机关机了!因为你在通宵庆祝你的‘告白’成功!
后来呢我家乱成一团,我焦头烂额,我等你一个电话,等来一句关心!可我等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你的喜欢,只存在于你自己的想象里。一旦现实出现了偏差,你就只会退缩,只会指责我为什么不配合你的剧本!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那种自以为是的爱,受够了那种被你安排、被你定义的感觉!我不想成为你青春故事里那个被动的女主角!我想成为我自己的!
她吼完最后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再也支撑不住,转身扑进了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李明怀中,失声痛哭。
李明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用一种看垃圾、看臭虫一样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
我呆立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我凌迟得体无完肤。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才是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原来,我才是那个自私到极点的刽子手。
我的深情,是她的羞辱。
我的告白,是她的噩梦。
我八年的念念不忘,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06
林夕和李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周围那些宾客投来的、夹杂着鄙夷和同情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遍了我的全身。
酒劲上涌,腿一软,我狼狈地跌坐在走廊冰冷的地毯上。
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打开门,一片漆黑。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摸黑走到客厅,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死一样的寂静。
林夕那些话,却像开了最大音量的环绕立体声,在我耳边不断地、疯狂地回响。
强取豪夺!
自以为是的胆小鬼!
令人窒息!
最大的羞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着我的灵魂,把我引以为傲的所谓深情,敲得粉碎,灰飞烟灭。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因为一杯热水而分手的女友,她最后看我时,那种绝望的眼神。
我和那个只知道给热水的男友,又有什么区别
我从未真正关心过她们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我只是固执地、一厢情愿地,付出我自己认为好的东西。
我以为我给了她们整个世界,实际上,我只是给了她们一个我亲手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然后我还站在笼子外,居高临下地质问她们: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不感激
我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成年巨婴。
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书房,拉开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里面只有一个木盒子。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毕业照。
照片上,全班同学笑得灿烂。
前排的林夕,扎着高高的马尾,笑靥如花,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而站在她身后的我,脸上带着一种青涩的、掩饰不住的自得和炫耀。
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布,这个女孩,是我的。
现在看来,那笑容是多么的刺眼,多么的丑陋,多么的可笑。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照片上她的脸,指尖却在碰到她笑容的一刹那,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我有什么资格
我这个刽子手,有什么资格去触碰她曾经那样纯粹的笑容
我一把抓起那张照片,想要将它撕碎。
可手指在触碰到相纸的边缘时,却又无力地垂下。
撕了它,就能抹去我犯下的错吗
撕了它,就能当那八年的伤害不存在吗
不能。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无尽的自我反思和忏悔,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八年来所有的困惑、不甘、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对自己那狭隘到可悲的认知,和那愚蠢到可笑的无知的,彻骨的痛恨。
我以为我是故事里被辜负的深情男主角。
直到今晚,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是那个,面目可憎的大反派。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到鱼肚白,再到天光大亮。
我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悔恨,将我寸寸凌迟。
07
天亮了。
我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夜未眠让我头痛欲裂,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手机,找到林夕的号码。
我打了过去。
嘟的一声,电话就被直接挂断了。
意料之中。
我没有再打,而是开始编辑一条长长的信息。
我没有辩解,没有卖惨,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挽回的字眼。
我只是,用我这辈子最诚恳、最卑微的语气,向她道歉。
为八年前那个不尊重的吻道歉。
为我当年在她最需要关心时的缺席和关机道歉。
为我这八年来愚蠢的执念和自我感动道歉。
为昨晚在宴会上的失态和对她的二次伤害,郑重地道歉。
最后,我说:对不起。我不想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不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如果可以,我想当面听你把话说完,把八年前你承受的一切都告诉我,让我这个罪人,接受最彻底的审判。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她没有回复。
我知道,她不会回复了。
我的道歉,对她而言,迟到了整整八年,已经毫无意义。
可我还是不甘心。
我开始旁敲侧击地,向以前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打听林夕这八年的经历。
起初他们都支支吾吾,说不太清楚。
在我软磨硬泡,甚至动用了一些人情和资源之后,我终于从一个当年和林夕关系最好的女同学那里,拼凑出了她这八年生活的碎片。
那个女同学在电话里叹了口气:陈默,你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
我只想知道,求你了。我的声音沙哑。
唉……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当年毕业第二天,林夕她爸在工地上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就……昏迷了。她妈一个农村妇女,吓得六神无主,只能哭着给她打电话。
她连夜坐火车赶回家,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她爸在ICU躺了半个多月,虽然命保住了,但下半身瘫痪了。为了治病,家里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她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能怎么办她只能放弃去我们报的那个大学,留在本地,一边照顾她爸,一边打好几份零工赚钱还债。
那几年,她真的太苦了。在餐厅端过盘子,在超市当过收银员,还去发过传单。有一次我去看她,她瘦得脱了相,手上全是冻疮和口子。
女同学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性格本来就内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更不爱说话了。再加上……再加上毕业前夜那件事,她跟我说,她觉得特别屈辱,也特别害怕。她觉得那个吻,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就急转直下。
所以,她谁也不联系,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她觉得没脸见我们这些过着光鲜大学生活的同学。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着,鲜血淋漓。
原来,在她最需要帮助,最需要安慰,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我这个自诩为深爱她的暗恋者,在做什么
我在为自己手机关机而错过了她的解释而懊恼。
我在为我的浪漫告白没有得到回应而不甘。
我在怨恨她,责怪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不告而别的身上。
我不仅在她的苦难中彻底缺席,甚至还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添上了那根名为羞辱的,沉重的稻草。
那……那个李明呢我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
李明啊,女同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是林夕后来去一家小设计公司当学徒时认识的。当时他是公司的设计总监,偶然看到了林夕偷偷画的设计稿,觉得她特别有才华。
是他把林夕从前台调到了设计部,手把手地教她,鼓励她去参加各种比赛。也是他在林夕被老赖客户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她撑腰。
可以说,是李明一点一点地,把林夕从过去的泥潭里拉出来的。他让她重新找回了自信,让她相信自己值得被爱,被尊重。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滑落在地。
原来,李明不是她的未婚夫那么简单。
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伯乐,是她的救赎者。
他给了她,我当年吝于给予,甚至从未想过要给予的一切:尊重,理解,支持,和在她最黑暗时的那束光。
我以为的爱,在她波澜壮阔的苦难史面前,渺小、可笑、甚至……卑劣。
我彻彻底底地,输了。
输给了时间,输给了命运,更输给了我自己那可悲的,自以为是的爱。
08
从同学那里得知真相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林夕一面。
不是为了挽回,不是为了辩解,只是为了当面,再对她说一次对不起。
为我当年的无知和眼瞎,为我这八年的愚蠢和缺席。
我给她公司前台打电话,被礼貌地告知林夕总监很忙,没有预约不见客。
我发邮件,杳无音信。
我知道,所有常规的渠道,都已经被她堵死了。
我只能用最笨,也最没有尊严的办法。
我守在她公司楼下。
从早上上班,到晚上下班。
我就像一个游魂,在对面的咖啡馆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第一天,她没出现。
第二天,她和李明一起下楼,坐上了李明的车。
第三天,她一个人走了出来。
我立刻冲了出去,在她即将走到路边时,拦住了她。
她看到我,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仿佛她早就料到我会在这里。
你又要干什么她的声音很淡,很冷,带着一种浓浓的疲惫。
阳光洒在她身上,我却觉得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寒冰里。
林夕,我看着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家里的事,知道了你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对不起。
我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九十度。
对不起,我当年……是个混蛋。
我为我八年前的自私、无知和愚蠢,向你道歉。
我为我八年来的缺席,向你道歉。
昨晚的事,更是错上加错。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真正地关心你,为你做点什么,弥补我的过错。任何形式的惩罚,我都接受。
我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没有面子的一刻。
林夕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打断我,也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我说完,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默,你的歉意很真诚。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
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这四个字,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让我绝望。
它意味着,我连赎罪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们身边。
车窗降下,是李明那张英俊的脸。
他看到我,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或惊讶,反而很礼貌地对我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向林夕,目光瞬间变得柔软。
怎么了他轻声问她,语气里充满了关切和宠溺,是不是又有人让你不开心了
他那个又字,用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反复出现,不断给林夕制造麻烦的人。
林夕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最后一次看向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决绝。
陈默,就像你说的,你是个很好的人,事业有成,前途无量。
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了。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关上车门的前一刻,她轻声说:
李明,他才是真正懂我,也值得我托付一生的人。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黑色的奥迪,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决绝地驶离。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车流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
我曾以为,只要我找到真相,只要我诚心道歉,她就能理解,就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还是错了。
我还在用我那自以为是的逻辑,去揣测她,去强求她。
我,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改变。
09
林夕和李明的车消失在视野尽头,也带走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我终于彻底明白,我和她之间,不是隔着一个误会,不是隔着八年的时间。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我那根深蒂固的、自以为是的思维模式。
只要这种模式不改变,我道歉一千次,一万次,也只是在重复同样一种伤害。
我回到家,第一次没有沉浸在悔恨和痛苦中。
我走到书架前,把那些关于商业、关于投资、关于管理的成功学书籍,全部扫落在地。
这些年,我学会了如何赚钱,如何管理团队,如何成为一个别人眼中成功的男人。
却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搜索和下载各种关于心理学、关于情感沟通、关于两性关系的书籍和课程。
《非暴力沟通》、《爱的五种语言》、《亲密关系》。
我像一个濒死的病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开始疯狂地学习。
我开始审视自己过去对待所有关系的方式。
包括那个和我谈了五年,最后因为一杯热水而分手的女友。
我发现,我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对方。
我给她买昂贵的礼物,却从不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小心愿。
我安排好每一次约会,却从不问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我自以为给了她最周全的照顾,却在她最需要情感慰藉的时候,递上了一杯毫无意义的热水。
我不是在爱她们。
我只是在爱那个深情付出的自己。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周,除了学习,就是反思。
我像一个外科医生,用这些新学到的知识,一遍又一遍地解剖自己,把自己那些丑陋、自私、固执的内在,血淋淋地暴露出来,审视,然后尝试修正。
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沉沦下去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个业内朋友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林夕负责的一个公益性质的旧城改造设计项目,因为合作的投资方突然撤资,陷入了困境。
那个项目,是她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梦想,也是她从商业设计转向人文关怀的转型之作。
如果资金链断裂,项目就会流产,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我那个朋友叹息着说:林夕这姑娘也是倒霉,才华是有的,就是运气不太好。听说她为了这事愁得好几天没合眼了,连和李明的婚期都推迟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地一揪。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帮她。
但这一次,不是以陈默的身份。
不是为了让她知道,为了让她感激,为了让她回心转意。
我只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默默地帮她渡过这个难关。
不带着任何目的,不索取任何回报。
就当我,是在为八年前那个混蛋的自己,赎一次罪。
我立刻联系了我的私人投资顾问,让他以一家新注册的、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关联的海外风投公司的名义,去接触林夕的项目方。
我只有一个要求:匿名,且投资条件要异常优惠,优惠到仿佛不求任何商业回报。
我只想,让她能没有负担地,继续完成她的梦想。
10
我的匿名投资,像一场及时雨,很快解决了林夕项目的燃眉之急。
资金到位后,项目立刻重新启动,并且进展得异常顺利。
我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通过一些公开的行业新闻,默默地关注着这一切。
我看到报道里说,那个名为城市记忆的旧城改造项目,因为其出色的人文关怀和设计理念,获得了业界的广泛好评。
报道的配图里,林夕站在工地上,戴着安全帽,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她对着镜头,自信地介绍着她的设计理念。
看着那张照片,看着她脸上重拾的笑容,我的内心,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和满足。
这种感觉,和我当初靠着偷吻来索取回报的所谓爱,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因为看到对方变好而发自内心的喜悦。
纯粹,且安宁。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成为我一个人的秘密。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资本圈。
一笔不求回报的、天使般的投资,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
林夕的公司在项目走上正轨后,出于财务合规和对投资方的尊重,开始认真追查这笔匿名投资的来源。
她们的财务总监,恰好是我早年认识的一位前辈。
他从那家海外风投公司的注册信息、资金流向,以及那份异常慷慨的投资协议里,嗅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
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我的私人助理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陈总,楼下有位林夕小姐找您,她说……她没有预约,但她想您一定会见她。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让她在会客室等我。
走进会客室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
她的面前,放着一个文件夹。
她看到我进来,站起身,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疑惑,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我无法言说的情绪。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决绝。
我们沉默地对视了许久。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坐吧。她说。
我依言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她将面前的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陈默,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11
我没有打开那个文件夹。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她这几周调查的所有证据,是那条清晰地指向我的资金链,是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匿名计划。
我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是。
我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承认,是我现在唯一能做,也应该做的事。
林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得如此干脆。
她紧紧地抿着唇,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为了……炫耀你的成功吗还是为了让我觉得亏欠你陈默,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都不是。
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我这辈子最坦诚的语气,缓缓开口。
林夕,我承认,我以前是个混蛋,是个自私透顶的成年巨婴。我所谓的爱,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去看了很多书,也去咨询了心理医生。我才终于明白,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而是尊重,是成全。
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更不是为了让你亏欠我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好。
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你的梦想,希望看到你站在阳光下,自信地发光。看到你成功的消息时,我感到的那种平静和喜悦,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这么做,既是在为你,也是在为我自己。
我在为我过去犯下的错,赎罪。
所以,这笔钱,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当是……一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迟到了八年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包袱。
整个会客室,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林夕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久,我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我心中一紧,刚想说些什么。
她却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红了,脸上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释然的、柔和的神色。
陈默,她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知道吗,这八年来,我也曾无数次地,试图去理解当年那个吻的含义。
我恨过你,怨过你,但午夜梦回,我也会想起高中时,那个会在我生病时默默帮我抄好所有笔记的你,那个会在我被男生欺负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你。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那个温柔的少年,还是那个粗暴的‘胆小鬼’。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她的眼神,从冷漠、探究,逐渐融化,变得像一汪春水,甚至带上了一丝动容。
我看到了你的改变。看到了一个,不再自私,真正懂得尊重和付出的,陈默。
我的心脏,因为她这句话,而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
其实……我和李明,最近……也出了一些问题。
我愣住了。
他很好,对我无微不至。但是……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渐渐发现,他的体贴,也带着一种……掌控。他会安排好我的一切,我的工作,我的社交,甚至我的穿着打扮。他说这是为我好,但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窒息。
我好像,只是从一个你打造的笼子,跳进了另一个他打造的,更精致的笼子里。
所以,我和他……取消了婚约。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想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
我看着她那双带着迷茫和疲惫的眼睛,想起了我这几个月的反思和学习。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语气,认真地对她说:
林夕,我不会再强求你了。
无论你选择谁,或者做出任何决定,哪怕是决定一个人生活,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
我只希望,你能真正地快乐,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我的话,似乎成了压垮她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
她彻底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羞辱。
而是因为,被理解。
12
那次谈话之后,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我没有再死缠烂打,她也没有再刻意躲避。
我们成了……朋友。
一种非常特殊的,带着八年恩怨纠葛的朋友。
几个月后,林夕正式和李明和平分手,并且辞去了原来公司的工作。
她用我投资的那笔钱,加上她自己的积蓄,在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老洋房里,开了一间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主攻的方向,就是她一直热爱的旧建筑保护和改造。
工作室开业那天,她给我发了条信息,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有空过来坐坐吗
我把那天所有的会议都推掉了,捧着一盆她喜欢的龟背竹,找到了那个地址。
推开那扇木质的大门,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木头和植物混合的香气。
工作室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她独有的风格。
自由,温暖,充满了生命力。
她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长裙,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素面朝天,正在给一盆绿植浇水。
看到我,她笑了。
那是我们重逢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如此轻松,如此发自内心。
来啦。她说。
她接过我手里的龟背竹,熟练地找了个光线最好的角落安放好。
然后,她转身走进茶水间,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精致的玻璃杯走了出来,递给我。
尝尝,她笑着说,这次不是热水,也不是睡前饮品。
是你喜欢的,桂花乌龙。
我接过那杯温热的花草茶,桂花的清香和乌龙的醇厚交织在一起,钻入鼻腔。
我的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我当初自以为是地塞给她的好。
而是她真正地看到了我的喜好,理解了我的口味,然后主动给予的,一份带着心意的好。
我抬起头,看着她。
阳光在她身后,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疏离、防备和伤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清澈而深沉的光芒。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轻声地,再次问出了那个,曾经将我打入地狱的问题。
陈默。
你……还亲吗
一瞬间,八年前那个停电的夜晚,和八年后那场冰冷的重逢,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都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八年前那样,冲动地自作主张。
也没有像不久前那样,感到被羞辱和刺痛。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的眼睛。
我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她:
林夕,你想让我亲你吗
她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那笑容,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吹散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片阴霾。
她的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去吻她的嘴唇。
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真实的温度。
然后,我慢慢地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珍重、无比轻柔的吻。
这是一个,充满了尊重、理解和重生的吻。
我们没有立刻说在一起。
也没有许下任何关于未来的诺言。
但我们都知道。
在经历了八年的错过、伤害和成长之后,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真正地,爱与被爱。
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但这一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在一个真正平等、尊重、且相互理解的基础上,慢慢地,重新开始。
而这个开始,远比八年前那个青涩的偷吻,要美好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