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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石坡的穷
川东大巴山深处,有个叫乱石坡的村子,坡上的土是褐黄色的,挖下去三尺就是石头,种玉米只能看天吃饭。
麻子就生在这里,三十出头的年纪,他脸上并没有麻子,是小时候跟人抢野枣,被坡上的枯树枝蹭破了脸,留下三块浅褐色的疤,横在颧骨上,村里人喊顺了
麻子,连他本名李建国都快没人记得了。
麻子的日子过得比村口的老松树还拧巴。
三间土坯房,墙缝里塞着泛黄的旧报纸,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谁在里头叹气。
婆娘秀莲有哮喘,一到冬天就咳得直不起腰,嗓子眼像塞了团烂棉絮,药片子得常年备着,一分钱都省不下;大女儿九岁,小女儿七岁,两个丫头片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顿顿都要吃干饭,不能光喝稀粥
——
粥水喝多了,夜里会饿醒,睁着眼睛瞅房梁,看得麻子心里发疼。
地里的玉米一年收不了几麻袋,卖了钱刚够买化肥和秀莲的药,剩下的只能靠麻子打零工。
帮山外的人背木料,一趟走二十里山路,给五十块;去镇上的砖厂搬砖,一天八十块,可砖厂撑了半年就黄了,老板卷着钱跑了,连欠麻子的半个月工钱都没给。
那天晚上,秀莲咳得特别厉害,脸憋得发紫,倚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个空药瓶。
麻子坐在灶门口烧火,灶里的柴湿了,冒得满屋子烟,呛得他眼睛发酸。
锅里的玉米糊糊煮得稀烂,飘着几粒玉米粒,两个女儿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大女儿的眼神总往灶台上的咸菜坛子瞟,小女儿则直愣愣地盯着爹的脸,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爹,啥时候能吃猪肉啊上次吃还是过年……
麻子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手上的老茧蹭得孩子直缩脖子。
他没说话,心里像被猫爪子挠着
,过年那点肉,还是他用最后一点积蓄买的,就炖了一小锅,两个丫头没敢多吃,全让给了咳得厉害的秀莲。
就在前几天,同村的王老三偷偷找他,蹲在村口老松树下,压低了声音说:麻子,听说山后头有个浙江老板,在搞非法伐木,缺个力气大的,肯干的话一个月能拿一万多。
一万多
这三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麻子心口发疼。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要是有这钱,秀莲的药能买一整年的,两个丫头能天天吃干饭,还能给土坯房换个新屋顶。
可王老三又补了句,声音更沉:那地方邪性,是深山里的老林子,老板没手续,偷偷砍的都是百年老树。山里老人都说,那片林子是森神的地盘,树是神的筋骨,砍树就是拆神的骨头,要遭报应的。而且林子里潮得很,到处是毒蛇虫蚁,还有野猪,上次有个伐木工摔下陡坡,连尸体都没找着。
麻子当时没应,只蹲在树下抽旱烟,烟杆烧得烫手。
可看着眼前的玉米糊糊,看着秀莲咳得发紫的脸,他咬了咬牙,报应哪有饿死可怕
第二天一早,麻子揣了两个冷玉米饼,裹了件打补丁的旧棉袄,跟着王老三往山后头走。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全是碎石子,路边的灌木刮得裤腿沙沙响,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一片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林子。
林子深处有个破木屋,是工人们歇脚的地方,木屋门口堆着几堆刚砍好的原木,树皮上还渗着松脂。
王老三指着木屋旁边的林子,说:就是这儿,老板雇了个工头,姓黄,脸上有刀疤,你跟他说我介绍来的。
黄工头穿件黑夹克,袖口沾着木屑,看到麻子,上下打量了一圈,指了指墙角的油锯:会用这个不
麻子摇了摇头,他只扛过木料,没碰过这能
嗡嗡
叫的家伙。
黄工头撇了撇嘴,扔给他一把斧头:那你先劈柴,再跟着老周学砍树,注意点,别碰里头那片老松,老板说暂时留着。
麻子拿起斧头,斧柄磨得发亮,沉得很。
他试着劈了块木头,斧头嵌在木缝里,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
林子里湿冷,雾气裹着松针的味道,吸一口都觉得嗓子凉。才劈了半小时,他的手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沾在斧柄上,黏糊糊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伐木工们围在木屋门口,啃着冷馒头,就着咸菜,喝的是从溪里接的生水。
一个老伐木工,姓周,头发花白,跟麻子搭话:小伙子,第一次来山里伐木吧
麻子点点头。周老伐工叹了口气,指了指远处雾气缭绕的林子:那片老林子里,晚上能听见树响,像有人哭。这钱不好挣,得把命拴在腰带上。
麻子没说话,啃着冷馒头,心里想着家里的丫头片子,想着秀莲的哮喘
,再苦再累,只要能挣钱,就值。
第二章
老松的绿液
麻子在山里干了半个月,慢慢习惯了伐木的日子。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周老伐工进林子,天黑了才回木屋。
他力气大,肯下苦,黄工头看他肯干,就把他调到了林子深处的老松区
,那里的松树粗,木料值钱,砍一棵给的钱比别的树多一倍。
老松区的雾气更重,阳光透不进来,林子里总是阴沉沉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乎乎的,偶尔能看到蛇蜕,卷在树根上,吓得麻子心里发毛。
空气里除了松针的味道,还多了股奇怪的腥气,像是腐叶混着松脂,隐隐约约的,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一起干活的是个新手,叫小三,十七八岁,是邻村的,家里穷,辍学来伐木。
小三胆子小,总跟在麻子后面,手里的斧头攥得紧紧的,时不时问:麻哥,这林子里咋这么静啊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瞅我。
麻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吓的,林子里就咱们俩,哪来的人好好干活,挣了钱回家娶媳妇。
可麻子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最近几天,他总觉得林子里的声音不一样了。
以前只有斧头砍树的
咚咚
声、风吹树叶的
沙沙
声,还有远处溪水的
哗哗
声,可现在,总隐约能听到
嗡嗡
的声音,像是很多虫子在叫,又像是树在
喘气。
他问周老伐工,周老伐工却摇了摇头,说:你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山里的树老了,难免有怪声。
那天下午,麻子和小三在老松区砍树。
小三的斧头钝了,砍在树干上,只留下一道浅痕。
麻子的斧头也不太利,他卯足了劲,一斧头下去,没砍进松树干,反而听到
噗嗤
一声,像是戳破了什么软东西。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涌了上来。
那味道不是腐叶味,也不是松脂味,而是像烂了的野果混着生铁锈,直往鼻子里钻,呛得麻子差点吐出来。
啥味儿啊
小三也闻到了,皱着眉头,往麻子这边凑了凑,麻哥,你砍到啥了
麻子也纳闷,他蹲下来,往斧头戳中的地方看
,松树干上有个小洞,大概拳头大,洞里渗出一种深绿色的黏液,黏糊糊的,像融化的青苔,又像稠稠的树汁,顺着树干往下流,在松针上积了一小滩。
那股腥气就是从这黏液里散出来的。
这是啥啊
小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点抖,松树里咋会有这东西
麻子也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黏液。
黏液很滑,沾在手上凉冰冰的,像摸到了冰碴子,而且特别黏,手指尖像是被粘住了,要用力才能拔出来。
指甲缝里都渗进了深绿色的黏液,洗都洗不掉,那股腥气沾在手上,怎么搓都搓不掉。
就在这时,麻子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风吹过。
可林子里的雾气是静止的,根本没有风。
他心里一紧,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旁边的老松树。
树后面,贴着树干,站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大概一米八高,比麻子还高一点。
没有头发,脑袋是圆的,皮肤是深褐色的,带着树皮一样的纹路,还长着零星的青苔,在雾气里泛着淡淡的绿。
它的胳膊比正常人长,垂到膝盖下面,手指尖是尖的,像是枯树枝,没有指甲。
它没有眼睛,脸上光溜溜的,只有一张小小的嘴,嘴角咧到耳朵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麻子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他盯着那个影子,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觉得那影子在

他,虽然没有眼睛,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东西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麻哥,你咋了
小三没看到那个影子,只看到麻子脸色煞白,盯着树后面发呆,你捡斧头啊,咋不动了
麻子没说话,他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喊,想跑,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地上,动不了。
他看到那个影子动了一下,胳膊抬了起来,手指尖对着他,像是要抓他。
而且,影子的脚边,有细小的绿色虫子在爬,就是从松树干里流出来的黏液,变成了虫子,顺着松针爬,往他的脚边爬。
麻哥,你说话啊!小三走过来,拍了拍麻子的肩膀。
就是这一拍,麻子猛地回过神来。
他一把推开小三,声音发颤:我……
我歇一会儿,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小三愣了一下,那咱们回营地歇会儿
麻子点点头,他不敢再看那棵老松树,也不敢再碰地上的绿色黏液。
他捡起斧头,拉着小三,头也不回地往林子外面走。
走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个影子还在后面
盯着
他,而且不止盯着他,还盯着小三,盯着他们两个人。
出了老松区,外面的阳光稍微亮了点。
他靠在营地的木屋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把棉袄都湿透了,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其他伐木工看到他脸色不好,围过来问怎么了。
我……
我砍到森神了。
麻子缓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啥森神
有人笑了,麻子,你是不是在林子里待傻了那就是松树里的树脂,放久了变质了,才有腥气。
不是!
麻子急了,他伸出手,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我手上的东西,还有那味道,跟烂果子一样,比烂果子还腥!我还看到个东西,在树后面盯着我,跟人一样高,没有眼睛……
他的话还没说完,黄工头走了过来,脸色阴沉。麻子,你胡说八道啥呢
黄工头瞪着他,什么森神,什么东西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再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滚蛋!
麻子被黄工头骂了一顿,心里又怕又委屈。
他知道黄工头是怕他说这些话影响其他伐木工,可他真的看到了,真的摸到了。
那天晚上,麻子回了家。
秀莲看到他回来得早,还以为他被开除了,急得直哭,手里的药瓶都掉在了地上。
麻子把林子里的事跟秀莲说了,秀莲吓得脸都白了,拉着他的手说:他爹,咱不干了,那钱咱不挣了,命重要啊!
麻子看着秀莲哭红的眼睛,心里也难受。
他何尝不想不干可家里的开销怎么办
两个丫头片子要上学,秀莲要吃药,没了这份工作,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没事,
麻子叹了口气,摸了摸秀莲的头,可能真是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明天我再去看看,要是真不对劲,咱再不干。
可他心里清楚,那不是幻觉。
手上的腥气还在,后颈的凉意还在,那个影子的样子,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第三章
滑坡的泥水
麻子第二天还是去了山里。
他想再看看那棵老松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觉。
可到了老松区,他发现那棵松树被砍了。
黄工头找了两个伐木工,把松树锯成了几段,堆在旁边,树干上的小洞被木屑堵上了,地上的绿色黏液也被松针盖了起来。
麻子,昨天的事别再提了,
黄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点,那就是松树里的坏树脂,没什么稀奇的。我已经让人把树砍了,你跟小三去东边的林子干活吧,那边的树好砍。
麻子没说话,他走到被锯断的松树旁边,蹲下来,摸了摸树干上的木屑。
木屑下面,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腥气,而且他能感觉到,树桩里有东西在动,像是虫子在爬,又像是那个影子在里面
盯着
他。
他不敢再多想,跟着小三去了东边的林子。可那天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林子里的
嗡嗡
声更响了,而且地面总在轻微地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拱。
下午三点多,突然有人喊:滑坡了!快撤!
麻子和小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远处传来
轰隆
一声,像是山体塌了。
紧接着,地面晃得更厉害了,脚下的土开始往下滑,松针和碎石子滚得满地都是。
快跑!
麻子拉着小三,往木屋的方向跑。
林子里的伐木工都乱了,互相推搡着,有人被绊倒,立马被滑下来的泥水埋了半截。
麻子跑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低头一看,地上全是泥水,而且泥水是浑浊的绿色,带着那股熟悉的腥气。
泥水涨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脚踝。
麻子能感觉到泥水里有东西在碰他的脚,滑溜溜的,像是树根须,又像是蛇。
他不敢低头看,只顾着往前跑。
快到木屋的时候,他听到后面有人喊:救我!救我!
是小三的声音。
麻子回头一看,小三被一根断了的树干砸中了腿,倒在泥水里,泥水已经到了他的腰。
而且,泥水里有东西缠着他的腿,是绿色的树根须,像绳子一样,把他往滑坡的方向拉。
小三!
麻子想回去救他,可旁边的周老伐工拉着他:别去了!泥水太急,你也会被卷走的!
麻子看着小三在泥水里挣扎,他的脸越来越白,嘴里吐出绿色的泥水,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最后,小三的头沉进了泥水里,再也没抬起来。
麻子被周老伐工拉出了滑坡区,他瘫在地上,看着滑坡的泥水从林子里流出来,把木屋都冲塌了一半。
泥水里漂着断木、松针,还有伐木工的安全帽,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的绿色树叶,在阳光下闪着光。
老板呢黄工头呢
有人喊。
大家四处找,可没看到黄工头和老板的影子。
后来才知道,老板在知道山里滑坡后,卷着钱跑了,黄工头也跟着跑了。
麻子没去找老板,他坐在滑坡区旁边的石头上,看着绿色的泥水从林子里流出来,流到山坳里,把土地都染成了暗绿色。
他想起了小三,想起了那个影子,想起了手上的腥气,这是报应,是砍了森神筋骨的报应。
当天晚上,就传来了老板车祸的消息。
老板开着一辆面包车,在盘山路上跑的时候,突然方向盘失灵,车冲下了悬崖,摔得粉碎。
第二天,执法人员去处理事故,发现车里全是绿色的黏液,方向盘上有细小根须。
老板的尸体被找回来的时候,脸上有很多树叶状的斑,暗绿色的,和泥水里的树叶一样。
黄工头也没跑掉。他躲在邻村的一个破屋里,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屋里。
死状很奇怪,他的身体蜷缩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脖子上有一圈绿色的痕迹,嘴里吐出来的是绿色的泥水,身上也有树叶状的斑。
滑坡把伐木点毁了,老板和黄工头死了,伐木工们也散了。
麻子回了家,整天待在屋里,不说话,也不吃饭。
秀莲看着他这样,急得直哭,可也没办法,她的哮喘又犯了,连端水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几天,麻子终于缓过来了。
他在家里宰了一只鸡,拿上香烛,来到了山里滑坡区的那棵老松树的树桩旁祭拜。
树桩那里已经积了一滩泥水,水是暗绿色的,带着腥气。
麻子在泥水旁边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说:森神,是我们错了,不该砍你的筋骨,求你饶了我们吧。
奇怪的是,他祭拜完的第二天,泥水里的水就开始退了,绿色慢慢变浅,腥气也淡了。
到了第三天,泥水全退了,只剩下一个干涸的坑,坑底有很多细小的绿色虫子,慢慢钻进了土里,不见了。
麻子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他没想到,更大的变故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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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婆的怪胎
祭拜完森神没几天,秀莲就说自己不舒服,总是恶心,想吃酸的。
麻子以为她是哮喘犯了,想带她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可秀莲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用,我可能是有了。
麻子愣了一下,他和秀莲已经有两个女儿了,秀莲的身体不好,医生说很难再怀孕。
他又惊又喜,连忙借了辆自行车,带着秀莲去镇上的医院检查。
医生拿着
B
超单,点了点头:确实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就是胎位有点偏,得注意休息。
可怀孕后的秀莲,变得越来越奇怪。
她以前不喜欢吃生东西,可现在每天都要吃生的野菜,说不吃就难受;而且她总是晚上不睡觉,坐在院子里,盯着月亮发呆,嘴里还说梦话,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
土里好舒服好多叶子在陪我玩。
麻子觉得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秀莲的肚子也比正常孕妇大,才三个月,就像五个月的样子。
而且胎动特别频繁,有时候麻子能看到秀莲的肚子上有凸起的形状,像是小胳膊小腿在动,可形状很奇怪,比正常胎儿的胳膊长很多,还带着点绿色的纹路。
有一次,麻子晚上醒来,看到秀莲坐在床上,背对着他。
他喊了一声
秀莲,秀莲没回头,而是慢慢转过身,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看不到瞳孔,脸上带着奇怪的笑,说:他在跟我说话,说他喜欢有阳光的地方,喜欢有土的地方。
麻子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他想带秀莲去医院看看,可秀莲不肯,说:我没事,他就是想跟我说话。
就这样,秀莲怀了九个月,到了预产期。
麻子请了村里的接生婆,姓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村里接生了几十年,经验很丰富。
可接生的时候,刘婆婆吓得哭了。
秀莲生了很久,孩子才出来,是个男孩。
可这个男孩,跟正常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他全身裹着透明的黏液,带着那股熟悉的腥气(不是婴儿的奶腥味,是松脂混着腐叶的味道),背上有三排细小的树叶状斑纹,暗绿色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的眼睛是灰色的,看不到瞳孔,嘴巴很小,只会发出
嗡嗡
的声音,跟林子里的虫子叫一样。
而且他的手指和脚趾都比正常孩子长,指尖是尖的,像小树枝。
这……
这不是人啊……刘婆婆抱着孩子,手都在抖,麻子,这孩子不对劲,你还是把他……
你胡说什么!麻子打断了刘婆婆,他从刘婆婆手里接过孩子,虽然孩子长得奇怪,可毕竟是他的骨肉。
他抱着孩子,能闻到他身上的腥气,能摸到他背上的斑纹,可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很亲切,像是抱着一块刚从山里挖出来的木头。
刘婆婆当天就走了,走的时候跟村里人说:麻子家的孩子是怪物,是森林之神的孩子,要遭灾的。
村里人也都怕了,没人敢去麻子家,连两个女儿都不敢靠近弟弟,大女儿说,弟弟身上有
腐树的味道,闻着不舒服。
秀莲生完孩子后,身体好了很多,哮喘也不犯了,也不再吃生野菜,晚上也不说梦话了。
可她对这个儿子格外好,每天抱着他,跟他说话,说的都是些麻子听不懂的话,比如
树根在长叶子在摇。
孩子满月那天,麻子决定带孩子去山里的滑坡区祭拜森神。
他觉得这个孩子是森神赐给他的,要是不祭拜,神会生气的。
滑坡区的坑底已经长满了野草,可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腥气。
麻子抱着孩子,在坑底跪了下来,点燃香烛,说:森神,谢谢您赐给我这个孩子,求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他说完,怀里的孩子突然笑了,发出
嗡嗡
的声音。
坑底的野草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风吹过,可当天没有风。
而且,坑底的土下面,渗出了一点深绿色的黏液,慢慢流到孩子的脚边。
孩子看到黏液,伸出手想去摸。
就在这时,黏液里突然冒起了细小的泡泡,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黏液里冒了出来,那影子跟林子里的影子一样,只是变小了,大概只有一尺高,皮肤是深褐色的,带着树皮纹路,没有眼睛,嘴角咧着。
它盯着孩子,孩子也盯着它,两个人像是在交流。
麻子吓得不敢动,他看着那个小影子,又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背上的斑纹突然变成了深绿色,腥气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松针的清香。
小影子慢慢钻进了黏液里,不见了,深绿色的黏液也消失了。
从那以后,孩子身上的腥气越来越淡,斑纹也慢慢变小,颜色变成了肤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的眼睛也慢慢变成了黑色,跟正常孩子一样,只是还是不怎么哭,只会发出嗡嗡的声音。
村里人看到孩子变正常了,也不再害怕,偶尔会去麻子家串门,有人说,这孩子是
神赐的,将来肯定有出息。
麻子的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他用伐木攒下的钱,在村里盖了一栋砖房,屋顶换了新瓦,再也不怕漏雨了。
可麻子心里清楚,这个孩子不一般,他是森神的孩子,是神的血脉。
他不敢怠慢,每个星期都会带孩子去滑坡区祭拜森神,风雨无阻。
第五章
城里的异常
孩子长到五岁的时候,麻子觉得村里的教育不好,村里只有一个小学,就一个老师,教一二三年级。
他想带孩子去县城上学,让孩子读好书,将来别像他一样,只能靠卖力气吃饭。
秀莲一开始不同意,说村里挺好的,孩子在山里待着踏实。
可架不住麻子劝城里的学校有操场,有图书馆,孩子能学英语,学画画,秀莲最后还是同意了。
麻子在县城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又凑钱开了个小超市,卖些日用品和零食。
生意还不错,每天能赚个百八十块。
孩子上了幼儿园,他比其他孩子都聪明,学东西很快老师教的古诗,他听一遍就能背下来;画画也画得好,只是总喜欢画树,画的树跟山里的老松树一样,树干上还画着绿色的黏液。
只是他还是有点奇怪:不喜欢关灯,总喜欢晒太阳,说
有光的地方很舒服;吃饭的时候要把撒一点土在碗里,不然不吃;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说梦话,说
山里的土在叫我。
麻子没太在意,他觉得孩子只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城里没有林子,没有松针,孩子想家了。
可慢慢的,孩子变得越来越奇怪。
有一次,麻子在超市里盘点货物,突然听到货架倒塌的声音。
他跑过去一看,货架上的蔬菜全掉在了地上,新鲜的菜变成了暗绿色,带着一股腥气。
孩子站在货架旁边,手里拿着烂菜叶子,放在嘴里嚼着,脸上带着奇怪的笑。
你干啥呢!
麻子跑过去,抢过孩子手里的罐头,不能吃烂菜叶子!脏!
孩子看着麻子,眼睛突然变成了灰色,说:它让我吃的,它说吃了菜,就能回山里了。
麻子心里一紧,他知道孩子口中的

是谁。
他把孩子带回家,关上门,仔细问他:谁让你吃烂菜叶子的跟爹说清楚。
孩子低着头,手指抠着衣角,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是山里的那个东西,它在我脑子里说话,说想我了,让我回山里去。
麻子没敢再问,他知道,森神在提醒他,他已经一个月没去山里祭拜了。
搬到县城后,来回不方便,超市也走不开,他就把祭拜的事搁下了。
没过多久,孩子就生病了。
一开始是发烧,烧到四十度,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然后,孩子身上的斑纹又长了出来,这次是黑色的,带着腥气;家里的自来水也变得不对劲,流出来的水是浑浊的绿色,带着腥气,水龙头里还会流出细小的绿色虫子。
麻子带孩子去了县城的医院,医生拿着化验单,皱着眉头说:查不出来,孩子的血里有奇怪的絮状物,像是……
像是植物的纤维。
他建议麻子带孩子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
麻子又带孩子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结果还是一样,查不出病因。
孩子的病情越来越重,他开始昏迷,嘴里吐着绿色的水,身上的斑纹越来越多,覆盖了整个后背。
麻子知道,这是森神生气了,是他没去祭拜的报应。
他当天就关了超市,自己抱着孩子,坐大巴回了山里,直奔滑坡区。
滑坡区的坑底已经长满了小树,可还是能找到当年祭拜的地方。
麻子抱着孩子,在地上跪了下来,点燃香烛,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森神,是我错了,我不该忘了祭拜您,求您饶了孩子吧。
他说完,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他伸出手,指向坑底的一棵小树。
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一个小洞,洞里渗出深绿色的黏液,带着腥气。
黏液慢慢流到孩子的手上,孩子的手一碰到黏液,身上的斑纹就开始变淡,黑色变成了绿色,再变成肤色。
麻子还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很低,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要守着他,不能忘了我。
麻子知道,这是森神的声音。
他抱着孩子,在坑底待了半天,直到孩子身上的斑纹完全消失,腥气也没有了,才带着孩子回了县城。
从那以后,麻子再也不敢忘了祭拜森神。
他在超市的角落里,放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滑坡区的土和老松新发的丫枝,每天都在陶罐前上香,摆上新鲜的野菜
,他知道,神喜欢这个。
孩子的病好了,又恢复了以前的聪明乖巧。
麻子的超市生意也越来越好,他在县城买了房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红火。
麻子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可他没想到,灾难还是来了。
第六章
伐山的灾难
孩子十岁那年,县城要开发旅游区,选中了森神所在的那座山。
开发商要把山推平,建索道和观景台,还要盖度假酒店。
麻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特别慌,他知道那座山是森神的栖息地,要是把山推平,神会生气的,孩子也会出事。
他去找开发商,在办公室门口蹲了三天,终于见到了老板。
可老板根本不理他,还让保安把他赶了出去:你个乡巴佬,懂什么开发旅游区是为了全县的发展,少在这胡说八道!
开工那天,麻子去了山里。
挖掘机在山上轰鸣,一棵棵树被砍倒,树干被运下山,露出了里面的黄土。
黄土里掺着深绿色的黏液,带着腥气。
麻子看到挖掘机挖出来的土里面,有很多细小的骨头,像是人的手指骨,还有一些绿色的树叶状斑纹,跟孩子背上的斑纹一样。
别挖了!别挖了!
麻子跑过去,想阻止挖掘机司机,可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推了他一把,他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
你再闹,我就报警了!
保安恶狠狠地说。
麻子站在山下,看着挖掘机一点点挖开山体,看着一棵棵树被砍倒,那些树,都是他当年亲手砍过的。
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知道,森神要出事了,孩子也要出事了。
当天晚上,孩子就发病了。
这次的病比上次更严重,他全身抽搐,嘴里吐着绿色的泡沫,身上的斑纹又长了出来,这次是黑色的,还带着血;家里的自来水变成了深绿色,水龙头里流出的绿色虫子越来越多,爬满了整个屋子,甚至爬到了墙上。
麻子带孩子去了医院,医生拿着诊断书,摇了摇头:是败血症,已经到了晚期,没法治了。
麻子不信,他抱着孩子,哭着说:不可能!不可能!他是森林之神的孩子,他不会死的!
可孩子的病情越来越重,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偶尔醒过来,只会拉着麻子的手,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爹,它走了,它说它要回家了,让我跟它一起走。
别跟它走!
麻子哭着说,爹还在,娘还在,姐姐还在,你不能走!
孩子笑了笑,眼睛慢慢变成了灰色,跟秀莲怀孕时一样。
他说:爹,我是森神的孩子,山没了,树没了,我也该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祭拜它,别让它孤单。
说完,孩子的头歪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麻子抱着孩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他知道,孩子是为了森神死的,是为了那座山死的。
他把孩子的尸体带回了山里,埋在了滑坡区的坑底那里是孩子和神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埋的时候,他看到坑底的土里,有一个巨大的洞穴。
洞穴里有很多细小的绿色虫子,还有一具巨大的骨架。
骨架像是人的,可又有尾巴,骨架上还残留着绿色的树叶状斑纹,跟孩子背上的斑纹一样。
麻子知道,这是森神的骨架。
开发商挖开了山,砍光了树,神死了,孩子作为神的后代,也活不成了。
开发商后来把洞穴填了,可填的时候,有两个工人失踪了。
后来在填土下面找到了他们的衣服,衣服上有绿色的斑纹,还有深绿色的黏液。
麻子的超市生意一落千丈,没多久就倒闭了。
秀莲受不了打击,哮喘又犯了,整天躺在床上,不说不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两个女儿也变得沉默寡言,大女儿辍学去了外地打工,小女儿再也不敢提
山里
两个字。
麻子每天都去山里,去孩子的坟前祭拜,也祭拜森神。
他在孩子的坟前放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神的骨架碎屑,每天都上香,摆上新鲜的野菜,跟孩子说话,跟神说话。
有时候,他会坐在坟前,看着远处被砍光的山,听着风里的声音,像是树在哭,像是孩子在
嗡嗡
地叫。
他知道,这是神的诅咒,也是人的报应,人毁了神的家,神就毁了人的家。
风刮过的时候,麻子会把脸埋在膝盖里,哭着说:要是当初没去伐木就好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第七章
办公室的门缝
我是一个奇闻异事爱好者。在网上听说了麻子的故事,那个关于深山伐木、森神与诡异报应的传闻,像根细刺扎在心里,让我忍不住想找到他,听他亲口说说这一切。
我找到麻子的时候,他在县城一栋爬满爬山虎的旧楼里租了间办公室。
说是要开小公司,可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掉漆的旧木桌和一把瘸腿的藤椅,墙角堆着几个装着泥土的布袋子,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松针味,混着旧木头的霉气。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远处被伐秃的山,山上的索道早就建好了,钢绳在风里晃悠,却没几个人去,像条晾在半空的废铁。
麻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太多了。
才五十出头,头发全白了,贴在头皮上,脸上那几块浅褐色的疤被岁月拉得更长,像爬在脸上的枯树枝。
他看到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指了指藤椅,声音哑得像被松脂粘过:坐吧,你想知道啥
叔,我听说您以前在山里伐过木,还遇到过……
森神的事,是真的吗
麻子点了点头,枯瘦的手伸到桌下,摸出个巴掌大的陶罐。
陶罐是土烧的,表面裂着细缝,里面装着深褐色的土,土上爬着几道淡绿色的纹路,像晒干的树叶脉络,又像没褪尽的植物纤维。
他把陶罐推到我面前,指腹反复摩挲着罐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深绿色痕迹,那颜色,和他之前说的森神黏液一模一样。
这是滑坡区的土,里面混着神的汁液。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什么听见,我跟你说,伐木工的命,都是拴在斧头上的。可我们砍的不是树,是森神的筋骨,那都是要拿命还的。
他开始讲自己的经历
,讲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陶罐,像是在透过那些绿色纹路,看回当年的林子。
讲到那个贴在树干上的影子时,他的手开始抖,指腹在罐口磨出了白印。
我听得心头发紧,尤其是听到那个影子时,忍不住追问:叔,您当年看到的那个……
到底长啥样子
麻子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了我一眼,又往我身后瞟了瞟,嘴角突然扯出个古怪的笑:那东西就在你旁边,你没看见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身后是空的,只有旧墙皮剥落的痕迹,可后颈却突然窜过一阵凉意,不是风,那凉意带着松脂的腥气,像有片湿冷的树叶贴在了皮肤上。
空气里的松针味突然变浓,还混着股腐叶的酸气,和麻子说的森神黏液味道一模一样。
叔,您别吓我啊。
我勉强笑了笑,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都泛了白。
麻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屋里撞得嗡嗡响,像斧头砍在空心木上。
笑够了,他才喘着气说:看把你吓的!那东西像人,一米八高,没头发,皮肤是深褐色的,上面爬着树皮似的纹路,连眼睛都没有,脸上光溜溜的,就一张咧到耳根的嘴。胳膊比正常人长,指尖尖的像枯树枝,脚边总爬着绿色的小虫子,一沾土就钻进去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他只是故意逗我。
又问了几句关于孩子的事,看窗外的天快黑了,就起身告辞。
麻子没起身送我,还坐在那把藤椅上,手指抠着陶罐里的土,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我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他小声嘀咕:你说他来收集这些事,我还以为他也看不见你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脚步顿住了。
我慢慢转过身,透过门缝往屋里看

在麻子的身边,真的站着个影子。
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深褐色的皮肤爬着树皮纹,没有眼睛的脸上,嘴角咧得老大,露出细小的、泛着绿光的牙。它没有头发,头顶长着几片卷曲的枯叶;胳膊垂到膝盖,指尖沾着深绿色的黏液,正搭在麻子的肩膀上。
麻子的脸上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带着种近乎满足的平静,头微微靠向影子的方向,像在听什么。
然后,那影子突然动了,它没有眼睛,却像是精准地

向了门缝。
我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不是来自眼睛,而是来自空气里突然变浓的腥气,像无数根细刺,扎在我身上。
我吓得手一哆嗦,猛地关上了门,转身就往楼下跑。
跑的时候,后背总觉得黏糊糊的,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
我伸手一摸,指尖沾到了细小的绿色粉末,那粉末蹭在手上,带着松脂的腥气,一吹就散,却在掌心留下了淡绿色的印子。
我冲进车里,手还在抖,半天打不着火。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旧楼三楼的窗户里,那个深褐色的影子正贴在玻璃上,像片粘在上面的枯树皮。
它没有眼睛,可我就是知道,它在盯着我的车。
等我终于把车开出去,才敢低头看自己的手,绿色粉末还在,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后颈刚才发凉的地方,起了个小小的斑,暗绿色的,像片蜷缩的小树叶,摸上去有点硬,和麻子说的、那些人死前长的斑纹,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去找麻子,甚至不敢再想那个故事。
可报应还是来了,我衣服的口袋里,总莫名其妙出现绿色的粉末;家里的自来水,偶尔会变成浑浊的绿色,飘着细小的树叶渣;后颈的斑越来越多,慢慢往肩膀上爬,摸起来像贴了层薄树皮。
有时候我会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
,那座被伐秃的山,现在只长着些稀稀拉拉的野草。
我会想,麻子说的森神,到底是什么
是那个贴在墙上的影子是滑坡区里那具带树叶纹的骨架还是那片被砍倒的百年老松,是山里每一寸沾着松脂的土
我们砍倒了树,挖开了山,毁了它的家。
那个影子,那个孩子,都是它的提醒。
可我们没听见,所以报应才会跟着每一个见过、听过这件事的人,像松脂粘住虫子,像树叶缠上树枝,甩都甩不掉。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股熟悉的松针味。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