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狠狠贯穿,又搅动了一下。
朱天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让他险些呕吐。他呛咳着,吸入满口带着霉味和尘土的空气,气管火辣辣地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国防大学宿舍那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朽烂发黑的木梁,蛛网在角落缠绵摇曳,身下是冰冷粗糙、布满污渍的砖石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数百年前的混合气味——焚烧秸秆的烟火气、牲畜粪便的臊臭、某种劣质油脂的哈喇味,还有一种许多人长久不洗澡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体垢味。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和掌心传来,他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被强行刺醒。
这不是宿舍!绝不是!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这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巷道,两侧是斑驳的土坯墙和风化的青砖墙,高矮参差,墙根处生着深色的苔藓。巷口方向传来鼎沸的人声,是一种他从未亲耳听过的、混杂着古老语调的喧哗。
军事演习恶作剧不可能!国防大学的演习场绝无这种地方!
他踉跄着扑到巷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只一眼,整个人便彻底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眼前,是巍峨得近乎压迫灵魂的皇城城墙。巨大的条石垒砌得如同山体,沉默地压向灰蓝色的初晨天空。雉堞如齿,城楼高耸,旗帜在微风中舒卷,看不清图案,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城墙之下,是汹涌的人流。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推着吱呀作响独轮车的脚夫,穿着粗布短打、行色匆匆的平民,还有一队……持着长枪、身着赭红色鸳鸯战袄的兵士,正巡逻而过。他们的枪尖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眼神鹰隼般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刚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警惕和漠然。
古装剧片场影视城不对!
那城墙的压迫感是实打实的,每一块条石都沉淀着岁月的重量。那些兵士身上的煞气,绝非群演所能拥有。行人脸上那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艰辛与算计,更是无法演绎的真实!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一身07式荒漠迷彩作训服,肘部和膝盖处还带着前几天战术匍匐训练时沾上的泥渍,腕上那块多功能战术手表的秒针正规律地跳动着,显示着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片场的时间。
心脏疯狂擂鼓,一个荒谬至极、却又在所有可能性被排除后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穿越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毫无征兆、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的信息流,强行灌入他的脑海,如同钢印般烙下:
【时空坐标锚定:大明洪武元年,应天府。】
【滞留倒计时:23:59:59…】
【规则:禁止向任何本土人物透露时空穿梭相关信息。违逆后果:抹除。】
【祝您体验愉快。】
愉快!愉快个鬼!
朱天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彻骨的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在发冷颤抖!
只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开什么国际玩笑!然后呢抹除!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缩回巷子最深的阴影里,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带着湿意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感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国防大学四年严苛训练和心理素质培养在这一刻强行压下了本能的混乱。恐惧仍在,但思维却在高压下开始疯狂运转。
分析现状:时间,洪武元年,朱元璋刚刚登基,明朝开国。地点,帝都应天,皇城根下。期限,二十四小时。目标……活下去不,只有二十四小时,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如何活下去等死吗还是等待那个冰冷的抹除
不!绝不!
他是朱天,华夏最高军事学府即将毕业的精英,无数次在战术想定中被要求于绝境中寻找生机!哪怕只有一天,哪怕下一秒就可能粉身碎骨,他也绝不能像只误入时空裂缝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肮脏的角落里!
总得做点什么。既然来了,既然只有这疯狂的一天,那就让这一天,烧得比一辈子都耀眼!为这个刚刚诞生、充满无限可能却又注定走向某些已知悲剧的帝国,为这片他血脉所系、无比熟悉的土地,留下点什么!撬动那块命运的巨石,哪怕只能让它偏离一丝一毫的轨迹!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中迅速成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甚至压过了恐惧。
他需要接触这个时代的关键人物,最高效地播下种子。而哪里是关键中的关键权力的核心!
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那巍峨的、如同巨兽匍匐的皇城城墙。眼神中的恐慌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炽热所取代。
……
皇城西安门外,守卫比远处看起来更加森严。军士林立,甲胄虽然有些旧损,却擦拭得干净,带着血火磨砺出的精悍之气。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细致地刮过每一个试图靠近宫门的人,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在宫门前过多停留。
朱天没有贸然上前。他蛰伏在远处一个卖炊饼的摊贩后面的街角,借助人群和车辆的遮挡,仔细观察着宫门处的动静,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行的计算机,疯狂筛选、调用着记忆库里所有关于明初的历史、人物、科技、军事知识。国防大学的军事史、科技史、甚至政治经济学课程细节,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在等,等一个或许能抓住的、稍纵即逝的机会。手腕上的表,秒针在无声却无比残酷地跳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倒计时在脑中无情地流逝,像勒紧的绞索。
将近午时,宫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名官员模样的人相互揖别着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约莫五十多岁,身着青色盘领常服,身形挺拔,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沉静如水,却自有一股洞悉世事、运筹帷幄的睿智气度,正欲走向一旁等候的、装饰简朴的马车。
朱天瞳孔骤然收缩——刘基!刘伯温!朱元璋的顶级谋士,天文地理、兵法谋略无一不精,是明初智慧的代表人物之一!
就是现在!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猎豹,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沸腾的血液,从墙角猛地冲出!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辆马车,在周围护卫刚刚反应过来、呵斥声尚未出口的瞬间,用尽力气压低声线,确保只有近在咫尺的刘伯温能清晰地听到:
先生!荧惑守心,非尽主凶,然天象示警,东南有王气暗蕴,非在北元!北元气数已尽,然边患将易其形!
刘伯温即将踏上马车的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身!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朱天,锐利如电光石火,惊疑、审视、探究之色一闪而过。护卫们此刻才彻底反应过来,怒喝着扑上,将朱天死死按住,粗鲁的反剪双手,脸被狠狠压向冰冷的地面。
狂徒!放肆!
拿下!
朱天脸颊贴着粗糙的石板,硌得生疼,却奋力抬起头,目光死死抓住刘伯温,继续快速低语,语速快得惊人:信鸽传递,虽速却易截获!三层加密,单数日期用《孙子》、双数用《吴子》,末位时辰对应章节,交叉验证,可保军情无虞!先生!切记!
刘伯温脸上的惊容缓缓收敛,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邃,如同幽潭。他盯着被压在地上、穿着怪异却语出惊人的少年,足足沉默了五息。这五息,空气仿佛凝固,护卫们保持着手上的力道,等待着他的命令。
终于,他轻轻抬了抬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开他。此人,我带走。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
朱天没有被带入皇宫,而是被带入离皇城不远的一处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的官衙。他被单独关进一间狭小却干净的值房,门外守着两名沉默如石的带刀兵士。
他没有吵闹,也没有试图解释。只是安静地坐在硬木板铺上,闭上眼,在脑中反复推演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情况、要说的话、以及如何取信于人。他知道,刘伯温绝非仅仅因为那两句涉及天象和军情的惊人之语就把他送到朱元璋面前,必定还有后续的、更严厉的甄别。他必须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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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值房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刘伯温,而是另一位男子。此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不算异常高大,却极其精悍,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步伐沉稳,落地无声,却又带着一种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沉重压迫感。面容刚毅,下颌线条紧绷,眉头微锁,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烦忧之色。目光开阖间,煞气逼人。
朱天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气度,这时间点出现在刘伯温的地盘……北伐主帅,魏国公徐达!他正在为北伐军事,尤其是火器问题头疼不已!
男子不等朱天开口,便自顾自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又从布袋里取出一点黑乎乎、明显有些受潮结块的粉末,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声音沉厚,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子,刘先生说你可能有点门道。那你来看看,这军中常用的药末,受潮结块,难以点燃,效力大减,可有速效解决之法军中急等!若信口开河,或虚言搪塞,休怪某按军法行事!
果然是徐达!而且直接拿出了最实际的火药问题!
朱天目光扫过那黑火药粉末,心下反而一定。国防大学化工基础课、野外生存实践课的内容瞬间浮现脑海,无比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回答,反而镇定地反问,语气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将军可否速取一碗清水,再寻一小块皮革,或致密厚布亦可另需一根木棍用以搅拌。
徐达目光猛地一闪,如同鹰隼,紧紧攫住朱天。眼前的少年被突然带入此地,面对自己这等人物和逼问,眼神中虽有紧张,却无慌乱,反而有种异常的冷静和……自信他沉吟片刻,对门外沉声吩咐了一句。东西很快被送來。
朱天在徐达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动作略显生疏却条理分明。他将那撮受潮的火药粉末倒入清水碗中,用木棍缓缓搅拌:将军请看,此谓‘水选法’。颗粒沉底,杂质木屑浮起,可得更纯药末。他小心撇去浮沫,将沉底的火药捞出,稍沥水分,然后将其倒在摊开的皮革上。
接来来,需将其轻轻压碎,但不可过细,碾成均匀小米粒大小为佳。他用另一块皮革覆盖上去,模仿着记忆中实验课的操作,小心而用力地按压、研磨。如此造粒,增大药末间隙,便于空气流通,不仅受潮不易,点燃更易,燃烧更为迅猛充分,威力可倍增!
徐达一开始身体前倾,眼神中的审视和怀疑几乎化为实质。但随着朱天的动作和讲解,他的姿态不知不觉变了。他身体微微前探,眼神中的凌厉逐渐被一种极度的专注和越来越盛的震惊所取代。他是沙场老将,太清楚火器在攻坚、野战中的重要性,也太清楚火药效能不佳对战局的影响!这少年寥寥数语,几个看似简单却从未有人想过的动作,竟似点破了一层困扰军中工匠许久许久的窗户纸!这若是真的……
朱天将初步处理好的颗粒火药推到徐达面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将军可即刻寻绝对可靠之工匠试之!就在此院中,当场验证!若此法无效,或效力不增,小子项上人头,将军随时取走!绝无怨言!
徐达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那皮革上的颗粒火药,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深看了朱天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惊骇、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军人的雷厉风行。他没有再说一个字,紧紧攥着那点火药,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如同闷雷,震得值房似乎都在回响。
值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留下朱天一人,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他缓缓坐回板铺,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冰凉地贴在身上。第一关,似乎……过了
……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值房的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再是军官,而是两名面白无须、眼神淡漠的宦官,声音尖细而刻板,不带丝毫情绪:跟咱家走,陛下要见你。
终于来了!终极的一关!
朱天的心脏再次提起,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微颤,整理了一下被抓扯得褶皱不堪的迷彩作训服,努力挺直脊梁,昂首跟了出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他没有被带入想象中金碧辉煌、百官朝拜的金銮殿,而是被引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殿。殿内陈设简朴,甚至有些空旷,但自有一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肃杀威严之气弥漫在空气中。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身材高大、肩背宽阔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舆图。那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压抑着无尽的力量和威势。
听到脚步声,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被风霜、战火和至高权力刻满了痕迹的脸。皮肤黝黑粗糙,颧骨高耸,下颌线条刚硬如同斧劈。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睥睨苍生的鹰隼,锐利、冰冷、深邃,又蕴含着足以焚烧一切、掌控一切的恐怖意志。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淡地投来,整个偏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膝盖发软,喘不过气。
朱元璋!明太祖朱元璋!
朱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压迫感,比任何体能极限考核、任何高强度的军事演习都要可怕百倍!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万丈深渊里杀出来、执掌亿兆生灵生死命运的开国帝王的威压!
他依照刚才宦官匆忙低声提示的礼仪,跪伏下行礼,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干涩发紧:草民朱天,叩见陛下。
没有声音让他起来。那双如同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冰冷、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奇特工具的价值,或者一个即将被碾碎的猎物。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窥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良久,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像是一块寒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你,对刘先生说了天象,对徐达说了火药。现在,对咱,说点啥
朱天维持着跪姿,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空气,努力抬起头,迎上那双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可怕眼睛。恐惧仍在疯狂叫嚣,但一种更强烈的、破罐破摔的使命感,以及国防生固有的坚韧,竟勉强压倒了它。
陛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去的平静,草民无法解释自身来历,即便解释,陛下亦未必能信。但草民接下来所言,句句关乎大明国运兴衰,绝非虚妄妖言!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朱元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目光如刀,依旧深不见底。
朱天继续道,语速加快:陛下,火药颗粒化,仅是微不足道之小技。世间有更强悍、更本源之力,名为‘科学’之理与‘工业’之术。若能善加引导利用,可使大明稻麦亩产数倍乃至十数倍于今,可使钢铁坚逾百炼精钢、韧如绕指柔,可使巨舰无需风帆逆风逆水日行千里,可使信息传递纵隔万里之遥亦能瞬息可达!
朱元璋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依旧深沉如同古井,没有任何表示。
然此诸般神技,草民仅知原理纲要,具体细节需大量能工巧匠反复试错摸索。且草民无法久留于陛下驾前!朱天语气陡然变得极其严肃恳切,时间紧迫,请陛下务必即刻宣召绝对可靠、心细如发、书写疾速之书记官!容草民口述纲要,以最快速度记录留存!此乃天赐陛下、天赐大明之机缘,万不可错失!
朱元璋盯着他,那目光似乎要将他灵魂最外层都剥离开来。又是令人窒息的十息沉默,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一摆手。
旁边侍立的一名中年文人官员立刻小步快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铺开厚厚一沓宣纸,润笔蘸墨,他的手明显在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汗。
朱天知道,这就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脑中那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惊雷般催促着他。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开始倾泻脑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语速极快,却尽可能保持条理清晰,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概念和词汇去描述、去类比。
农业之基,首在肥、种、法!沤肥需充分发酵,人畜粪尿、草木灰、河泥……按比例混合堆积,发热后翻堆……南方有占城稻,可引种改良……西北之地可种一种曰‘土豆’之物,极耐贫瘠,亩产惊人……还有一种曰‘玉米’……还有一种曰‘番薯’,藤蔓可喂猪,块根可主粮……
书记官运笔如飞,手腕几乎抽筋。
冶炼之术,需革新!高炉!需造高炉!热风!用水力或畜力鼓入热风……燃料,需用焦炭,闷烧煤炭得焦炭,去杂质,热值更高……出铁水后控制冷却速度,可得不同性质之钢铁……后续可尝试‘平炉’、‘转炉’……
一种神奇建材,名曰‘水泥’!石灰石与黏土混合,煅烧成熟料,磨细成粉,遇水则硬,坚如磐石,胜三合土十倍!筑城、修路、建港,无上佳品!
一种动力之源,曰‘蒸汽之力’!密闭容器烧水,水沸产生大量蒸汽,蒸汽膨胀,可推活塞运动!往复运动可借曲柄化为旋转之力!可用于矿坑抽水,可用于驱动车辆船舶,无需人力畜力,力大无穷!他尽可能简单地画着曲柄连杆的示意图。
医学!预防天花!取牛身上类似人天花之脓疱浆液,接种人臂,引发轻微症状后,可终生免疫此恶疾!此法名曰‘牛痘’!若能推行,可活亿万生灵!
算学革新!引入新符号,加减乘除……等号……未知数设为x、y、z……此为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此為勾股定理新证……此為简易计算尺制作之法……
世界之大,远超现今舆图!我等所在之地乃一巨大球体!绕行非洲南端好望角可达天竺、阿拉伯……向西跨越大洋,亦可抵达一片全新大陆,其上多有高产作物如土豆、玉米、番茄、辣椒,亦有大量金银矿藏……向东跨海,亦有岛链、大陆……
他快速勾勒着世界地图的大致轮廓,标注出重要航路和节点。
情报传递与管理!需独立于文武体系之外,垂直管理,单线联系,定期更换密码本……可采用数字密码,对应书籍页码行列……多重交叉验证,防止叛变与欺骗……
金融货币之稳,关乎国本!银票发行,需有足够金银为本,防止滥发导致贬值……可考虑设立国家银行,统一发行……贷款利率需有上限,抑制兼并与高利贷……
他甚至提到了最简单的统计图表(柱状图、折线图)用于分析政务数据,提到了标准化和流水线生产的雏形概念用于军工制造,提到了基础的教育普及和实用学科建设的重要性……
他说得口干舌燥,声音从嘶哑变得几乎失声,嘴唇干裂。那书记官已经换了第三位,写废的纸张堆积起来,墨迹未干的宣纸越摞越高。朱元璋始终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火山,大部分时间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听到某个极其关键或匪夷所思的节点时,眼睑会猛地一跳,负在身后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
殿内的烛火早已被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几张苍白、汗津津、却充满了某种惊骇与兴奋的脸庞。
当朱天终于感到脑中的知识储备快要被榨干,嗓子眼如同冒火,再也发不出清晰声音时,他停了下来,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腥气。
就…这些了…陛下…他破碎地嘶声道,细节…万千…需工匠…智者…耗费心血…反复试验…非一蹴而就…但方向…原理…绝无虚假…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书记官最后收笔时那一声轻微的颤抖。
朱元璋缓缓踱步,走到那厚厚一摞、墨迹未干、承载着足以颠覆世界知识的纸张前。他枯瘦但有力的手指划过最上面一页那歪歪扭扭、却蕴含着惊天动地能量的字符和图示。
他的手指,竟在微微发抖。
猛地,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死死钉在瘫倒在地的朱天身上,那目光里的冰冷杀意似乎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灼热。
你所言之物,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仿佛也被那巨大的信息量灼伤,光怪陆离,闻所未闻,骇人听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咱会令人,逐一验证。若有一字虚妄欺瞒……
草民…甘受…千刀万剐…朱天艰难地回应,气若游丝。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疲惫欲死的脸上最后找出一丝欺骗或动摇的痕迹。最终,他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却又被强行注入了一种躁动不安的、近乎疯狂的兴奋。
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咱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不得与之交谈。
……
两名侍卫将几乎彻底虚脱的朱天架起,像拖一口破布袋般带离偏殿,将他送入皇城西北角一处独立的、空荡冰冷的侍卫值房内。门外落了重锁,沉重的、规律的脚步声显示守卫增加了数倍,如同铁桶一般。
朱天瘫倒在冰冷的硬木板铺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大脑却因为过度消耗和肾上腺素的后遗症而异常清醒,甚至有一种病态的亢奋。
值房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天色,但他腕上手表的夜光指针清晰地显示着——【20:48:17】。
倒计时还在无情跳动,如同生命的读秒。
他做到了。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那些超越时代数百年的知识种子,无论朱元璋最终相信几分,无论大明王朝能消化多少,能实践多少,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播撒了下去。就像一颗投入历史长河的石子,或许只能激起一丝微澜便消失无踪,或许……真能在遥远的未来,改变那既定的、令人扼腕的走向。
1840…甲午…南京…
一个个沉重的年份和地名在他脑中闪过。尽人事,听天命。他无愧于心,无愧于血脉。
剧烈的疲惫感和精神松懈后的虚脱终于彻底征服了他。在值房外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中,在身体极度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平静中,他沉沉睡去。
……
似乎只是一闭眼的时间,连一个梦都来不及做。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抽离感猛地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拽醒!
不是惊醒,而是感觉整个身体、整个意识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浩瀚的力量强行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像是落入一个飞速旋转、深不见底的旋涡,周围的一切——身下板铺的冰冷触感、空气中淡淡的灰尘味、门外那令人安心的脚步声——都在急剧地远去、模糊、变淡、消失!
最后的瞬间,他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猛地抬起沉重如铁的手腕,看向那莹绿色的表盘。
【23:59:58】…
【23:59:59】…
【00:00:00】。
眼前的一切,彻底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所有感知,瞬间断绝。
在他最后意识存在的刹那,他仿佛听到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上的刺耳炸响,以及一声模糊却震怒、惊骇到极点的咆哮,穿透了时空的壁垒,隐隐约约地传来:
——找!!!
……
值房外,洪武元年十月初八的清晨。
天光微亮,寒气凛冽。两名换岗的侍卫搓着手,呵出白气,熟练地打开沉重的门锁。
喂,里面的,时辰到了,该……
声音戛然而止。
值房内空无一人。硬木板铺上冰冷整洁,薄薄的褥子平整,仿佛从未有人睡过。窗户从内闩死,完好无损。门锁是从外面锁上的。
一个大活人,就在这戒备森严、铜墙铁壁般的皇城深处,在数班精锐侍卫彻夜不歇的严密看守下,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侍卫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如同见了鬼魅。
片刻之后,那份记录着惊世骇俗、光怪陆离内容的厚厚手稿,被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侍卫统领,高举过头顶,呈送到了刚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召集心腹重臣的朱元璋面前。
一同被颤抖着呈上的,还有一张在值房硬木板铺枕头下发现的、材质奇异、从未见过的洁白硬挺纸张。纸上用一种极细的、绝非毛笔所能写出的硬墨字迹,留下了一行小字,以及一个触目惊心、仿佛带着不祥诅咒力量的数字:
科技攀升,可跃龙门;制度僵化,终陷泥潭。望陛下深察。后世子弟朱天,泣血顿首。
1840。
朱元璋拿着那张纸条,看着那迥异于当世任何纸张的材质,看着那硬笔书写的、筋骨嶙峋的字迹,看着那简短的、如同谶语般的留言,看着那四个血红般的数字。
他脸上的肌肉一点点扭曲、绷紧、抽搐。昨夜那少年的话语,那些天花乱坠、匪夷所思却又逻辑严密、自成体系的疯狂知识,以及他最后那句草民无法久留、明日此时…………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化为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被天机愚弄、乃至挑衅的狂暴怒意,轰然冲垮了帝王的镇定!
砰——哗啦——!
御案上的一方价值连城的极品端砚被狠狠掼在地上,砸得粉碎!墨汁四溅,如同泼开一团狰狞不祥的乌云。紧接着,茶杯、笔架、镇纸……被狂怒地扫落在地!
朱元璋猛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欲裂,指着空无一人值房的方向,发出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动了整个宫殿的梁柱,充满了难以置信、被彻底冒犯的帝王之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未知的惊惧:
给朕找!!!
挖地三尺!翻遍整个应天!翻遍整个大明!也要把这个朱天给咱找出来!!
他到底是谁!从哪来的!这说工业革命后我大明亡于1840的小子究竟在哪!给朕找出来!!!
帝王的暴怒如同雷霆,滚过初晨的皇城,无数内侍、宫女、侍卫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魂飞魄散,不知究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鬼神惊泣的大事。
而引发这一切的少年,已如朝露般,消散在洪武元年这个寒冷的清晨,无影无踪。
只有那厚厚一叠墨迹犹新的手稿,静静躺在狼藉的御案之上。
沉寂着。
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