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猛地睁开眼,水泥灌入肺部的灼痛感尚未消散,却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父亲的手正将我和李启洲的手紧紧叠在一起,温度冰凉。
我的指尖在颤抖。就是这双手,三年后会为偿还赌债,将我扔进了水泥池。就是这个人,此刻表演着忠心耿耿,却在之后背叛我。
我猛地反握住李启洲的手,力道大得让他吃了一惊。
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和启洲是过命的兄弟。
李启洲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得逞的弧度。他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他不知道,从地狱归来的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顾念旧情的江为了。
这一次,我要让他一点点失去所有珍视的东西——权力、财富、自由,最后才是生命。
这场复仇,我会陪他慢慢玩。
——
1
水泥地
冰冷的火焰在铁桶里跳跃,吞噬着纸张,发出噼啪的哀鸣。每一张被投入火海的纸,都曾是我和李启洲并肩奋斗的见证,是蓝天公司从无到有的心血。
今天,我本应该出现的政府大楼参与竞标,而李启洲一通电话把我骗到了工地,他说工地出了严重的事故,他被人关在了屋里不放他走,让我救救他。李启洲是我的兄弟,最亲的兄弟。我想也没想,立马掉头来了工地,却被他和保镖敲晕绑了起来,根本没有闹事,根本没有!一切都是李启洲骗我的借口。
李启洲!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不要烧!那是我们的心血啊!我嘶吼着,挣扎着,但身后两名保镖的手臂如同钢钳,将我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蓝图、合同、甚至存储着核心数据的U盘,被他面无表情地投入火中,化为扭曲的灰烬。
火焰灼烤着我的脸,几缕被热浪卷起的发丝瞬间焦黄卷曲。巨大的绝望和愤怒淹没了我的心脏,我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李启洲!你这个疯子!我们是兄弟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兄弟
李启洲猛地转过身。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扭曲的面孔,那双曾经充满抱负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赤红的疯狂和怨恨。他像从地狱火焰中爬出的怪物,一步步逼近我。
江为!你拿我当过兄弟吗啊!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蓝天!蓝天也有我的一份!我拼死拼活!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不是我的!江老爷子的话你他妈放在心上了吗!
他猛地指向墙上父亲江远山的遗像,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尖锐撕裂:在他心里!在你心里!我李启洲永远就是个司机的儿子!是你们江家施舍的对象!是下人!
你胡说!我心脏骤痛,奋力反驳,我爸从没这样想过!我也从来没有!
没有李启洲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却比哭更难听,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重大决策永远是你为什么我提出的方案总要被层层审核为什么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那种微妙的怜悯和轻视!江为,你享受着少爷的尊荣,而我,永远活在你父亲的恩泽阴影下!就连这点股份,也是施舍!
阿为,
父亲低沉而可靠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启洲的父亲,是我的过命兄弟。当年在战场上,若不是他把我从炸塌的掩体里刨出来,江家早就没我了。这份情,我们江家要记得。
所以,李佑军,李启洲的父亲成了江远山最信任的司机,一当就是二十年,被父亲视为家人。所以,在父亲查出肝癌晚期,匆忙安排后事时,公司的股权书上,除了独子江为,还清晰无误地写上了李启洲的名字。
我的视线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父亲瘦得脱了形,枯槁的手却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攥着我和李启洲的手,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
公司是死的…情义是活的…
父亲的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你们俩…一起把公司撑起来…互相扶持…就像…就像我和他父亲当年…
我重重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侧眼看去,身边的李启洲眼圈通红,紧紧回握着父亲和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
那一刻的悲恸与承诺,是真的。那份坚信能并肩一生的兄弟情谊,也是真的。
可如今,冰冷的火焰吞噬了一切过往,也映照着李启洲眼中再无半点温情的疯狂。
互相扶持狗屁!
李启洲的声音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我现在只需要钱!很多很多钱!你们江家欠我的!你就用整个蓝天来还吧!
他不再看我,对保镖厉声下令:把他带走!按计划行事!
我被粗暴地拖拽着离开,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铁桶里逐渐黯淡的灰烬,和李启洲站在余烬前,那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兄弟阋墙,心血成灰。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而更深的深渊,就在前方等待着我。
我拼命挣扎,甩开保镖的手,冲向李启洲,他毫无防备,被我这么一撞倒在了地上,我趁机捡起地上的铁钉,一把架在李启洲的脖子上,都别过来!不然我弄死他!
他的手下立马不动了。
弄死我江为,这就是你口中说的兄弟李启洲有些害怕,但他仍然哽着脖子看着我,呸,你刚才是怎么对我的你还有脸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相信李启洲能这么对我,一定是有什么人撺掇。他不肯开口,我手中的钉子又近了一分。
李启洲的哭声在空旷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刺耳,他跪在地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巴掌一下下扇在自己脸上,留下通红的指印。
我说,我说…我,我欠了一大笔赌债,他们找上门来了,拿你嫂子和星星要挟我…我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江为,兄弟,我不该这样!他们只说…只说阻止你这次竞标就好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因他提及嫂子和年幼的侄女而猛地一软。愤怒和怀疑仍在叫嚣,可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悔恨交加的模样,父亲临终前紧握我们双手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那份对兄弟二字的珍视,终究压过了警惕。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他,声音干涩:行了…别打了。赌债的事,我来…
想字还没说出口,变故发生!
刚才还瘫软如泥的李启洲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哪还有半分忏悔的样子。他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那副痛哭流涕的悲切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讥诮和冷漠。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呵呵…他低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嘲弄,江为啊江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单纯
我瞳孔骤缩,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你…你什么意思!
李启洲一步步走近,停在离我极近的地方,伸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脸颊,动作轻佻而侮辱。
他脸上的那丝虚假怜悯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残酷,猛地揪住我的头发!巨大的力量迫使我对上他的视线。身后的保镖再次死死架住我,将我拖向那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尚未凝固的水泥池。
我的身体在冰冷的恐惧中僵硬,挣扎变得徒劳。我们停在了水泥池边缘,粘稠的灰黑色泥浆近在咫尺,缓慢地冒着气泡,像一头等待吞噬生命的沼泽怪兽。
李启洲揪着我的头发,迫使我看清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复杂却毫不后悔的情绪,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残忍,我说,江为,你真是和你爸一样单纯…不,是咱爸。
他到死都相信情义能当饭吃,相信承诺能绑住人心。可他忘了,人是会变的,贪婪是喂不饱的。
他给了我股份,给了我体面,却永远给不了我那种生来就有的、理所当然的底气!你们父子俩,都用一种施舍的姿态‘对我好’,这比直接看不起我更让我恶心!
你什么意思!我目眦欲裂,试图反抗,却被按得更紧。
还不明白吗李启洲嗤笑一声,眼神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决绝,你什么都没有了。蓝天,和你那份可笑的‘兄弟情’,都归我了。安心去吧,我的好兄弟…我会‘好好’经营公司的,包括这块地。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手,决绝地后退一步,对保镖点了点头。
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天旋地转。
冰冷、粘稠、窒息的泥浆瞬间包裹了我,疯狂地涌入我的口鼻耳眼,夺走我的呼吸、我的声音、我的光线…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李启洲站在池边模糊的身影,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那份被郑重交托的情义,此刻,正伴随着冰冷的混凝土,将我彻底埋葬。
不,欣欣,还有我们的孩子,对不起了,爸爸先走一步,咱们来世再见。
2
重生
冰冷、窒息、粘稠的绝望…水泥灌入口鼻的灼痛感尚未散去,意识却像被一股蛮力从无尽的黑暗深渊里狠狠拽出!猛地吸进一口气,却不是预想中混着水泥粉尘的污浊空气,而是医院特有的、带着消毒水和一丝淡淡哀伤的味道,刺目的白光让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又艰难地睁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花板,和一盏散发着柔和光线的无影灯。紧接着,是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憔悴面容。
父亲!
江远山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比记忆中被病痛折磨的最后时光似乎还要瘦削几分,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与…托付的沉重。
而我的右手,正被一只冰凉而干枯的手紧紧握着。另一边…
我僵硬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左侧。
李启洲!
他就站在床边,微微弓着腰,另一只手被父亲同样紧紧地攥着。此刻的他,眼圈通红,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嘴角紧抿,努力压抑着巨大的悲痛,那副情真意切、肝胆相照的模样,与我死前看到的狰狞疯狂判若两人!
…公司是死的,情义是活的…
父亲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重生后混乱的心鼓上,你们俩…一起把公司撑起来…互相扶持…就像…就像我和他父亲当年…
就是这个时刻!
我竟然…回来了回到了父亲临终托付的这一刻回到了所有错误和背叛尚未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的原点!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海啸般席卷了我,几乎让我失控地颤抖起来。水泥池底的冰冷绝望和李启洲最后那冰冷嘲讽的眼神,与眼前这兄友弟恭的悲情场面疯狂交织,撕扯着我的神经。
滔天的恨意和复仇的火焰瞬间在胸腔里点燃,几乎要破膛而出!
我想甩开这只手!我想立刻揭穿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我想告诉父亲,他托付的人是一条怎样忘恩负义、狠毒狡诈的豺狼!
可是,我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最后期望和不舍的眼睛,那里面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一个男人对兄弟承诺的坚守,一个创业者对毕生心血延续的渴望。此刻若揭穿,无异于用最残忍的方式,击碎他最后的精神支柱。而且,我毫无证据。现在的李启洲,是父亲眼中重情重义的好侄子,是公司里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我的指控,只会被当成悲伤过度或者急于夺权的疯话。更重要的是,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仅仅是揭穿他,然后看着他身败名裂那么简单吗
不。
李启洲。你欠我的,欠江家的,我要你连本带利,一点点亲手还回来!你想要的,你算计的,我会让你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你面前化为泡影!就像你曾经烧掉那些文件,将我投入冰冷的水泥一样!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沸腾的杀意和恨意被强行压下,冰封在眼底最深处。
我感觉到父亲的手微微用力,将我和李启洲的手叠在一起,李启洲的手温暖而略带潮湿,记忆中那份真诚的力度再次传来。而这一次,我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回握了过去。
我转过脸,迎上父亲期盼的目光,也迎上李启洲那悲痛而坚定的眼神。
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当下情境的悲恸和沉重,喉咙滚动,发出的声音因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爸,您放心。我目光扫过李启洲,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或许是错觉的放松,然后继续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我和启洲…是好兄弟。我们一定会…互相扶持,把公司好好做下去,绝不会让您失望。
话音落下,我清晰地感觉到,被我握住的那只属于李启洲的手,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父亲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愿,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极其疲惫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手的力量也渐渐松了下去。而我,依旧紧紧握着那只手,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沉痛的表情。
眼底,却是一片历经生死淬炼后、冰冷彻骨的平静和决绝。
兄弟
好。
这一世,我就好好和你做一回兄弟。
我的好兄弟——李启洲。
3
蛰伏
父亲的葬礼办得隆重而体面,黑白两色交织,挽联低垂,来往的宾客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哀戚,说着千篇一律的节哀顺变。我穿着黑色的西装,臂缠孝章,作为长子主持一切,应对得体,只是脸色苍白,眼神时常失焦,落在虚空处,仿佛还未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
李启洲始终跟在我身边半步的位置,同样的一身缟素,他表现得比我更加哀恸难抑,几次在灵前哽咽失声,需要人搀扶。他周到地协助我处理各项琐事,对前来吊唁的宾客躬身还礼,姿态放得极低,充分扮演着一个感恩重情、因至亲离世而悲痛欲绝的义子角色。
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当我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时,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悲恸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期待,一种猎物即将踏入陷阱前的兴奋,尽管他掩饰得极好。
我知道,戏,必须演下去。
葬礼结束后第三天,我便强打精神,和李启洲一同去了公司。
蓝天企业的总部大楼依旧气派,只是因创始人的离世,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员工们见到我们,纷纷停下脚步,恭敬中带着窥探。
高层会议上,我坐在父亲曾经的位置上,下方是公司的一众元老和核心管理层。李启洲坐在我左手边第一个位置,面色沉痛而肃穆。我环视众人,声音因悲伤而显得有些沙哑无力:感谢各位在公司艰难时刻依旧坚守。父亲骤然离世,我心如刀绞,实在…实在难以立刻全身心投入工作。
我顿了顿,抬手重重按了按太阳穴,显露出疲惫与心力交瘁:公司不能乱。父亲的遗志需要我们共同维系。从今天起,公司的大小事务,暂由启洲代为处理。
此言一出,台下几位元老微微蹙眉,交换着眼神。李启洲的能力他们有所见识,但毕竟年轻,且身份特殊,将权柄如此轻易交出,难免让人疑虑。
李启洲立刻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沉痛而诚恳:感谢阿为的信任,感谢各位叔伯前辈。江叔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老人家走了,我李启洲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帮阿为守住这份家业!还请各位多多指教,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他表现得谦逊又担当,让人挑不出错处。我微微点头,继续用疲惫的声音道:启洲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父亲生前也常夸赞他。以后公司的日常运营、项目决策,都由启洲先拿主意,遇到重大事项,再…再向我汇报。
我刻意强调了向我汇报,看似保留了最终决定权,却又在同时赋予了李启洲几乎无限的临时处置权。这像极了因悲伤过度而暂时放权的少主,对能力出众的兄弟委以重任的戏码。
几位元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李启洲一番慷慨又悲情的表态下,暂时压下了疑虑。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李启洲。
阿为,你放心回去好好休息,公司有我。李启洲走到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保证,我一定不会让江叔失望,也不会让你失望。
我抬起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空洞而依赖:启洲,我现在…只能靠你了。爸走了,我…
我适时地哽咽住,偏过头,仿佛说不下去。李启洲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语气更加真诚:兄弟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安心调理,一切有我。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在他担忧的注视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公司。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脸上所有的脆弱和悲伤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我知道李启洲的能力。他有小聪明,有市井摸爬滚打练就的圆滑和狠劲,善于抓住机会,在开拓市场、应酬交际方面确实有一手。这也是父亲当初看重他、愿意给他机会的原因之一。
但他缺乏大局观,性格急躁,贪功冒进,尤其在巨大的利益和权力面前极易迷失自我,并且对财务管理和风险控制几乎一窍不通。父亲在时,还能用威望和经验压着他,引导他。如今父亲不在了,我又撒手不管,将大权尽数奉上,这无异于将一辆性能不俗却刹车失灵的跑车,交到了一个渴望极速狂奔的赌徒手里。
我知道,他最后肯定不行。他一定会出错,而且会出大错,而这,正是我需要的。
回到空荡荡的江家老宅,父亲的遗像仍在厅堂挂着。我给他上了炷香,静静地站了很久。
重生以来的每一刻,李启洲最后那几句话都在我脑中反复回响,尤其是那句,你真是和你爸一样单纯…不,咱爸。
咱爸。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是咱爸
一种荒谬却无比强烈的猜测在我心中疯狂滋生,让我不寒而栗。父亲对李启洲超乎寻常的关爱和信任,临终前一定要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的执念…如果不仅仅是出于对战友的感恩呢
我不能再等下去。
表面上,我对外宣称因悲痛过度,需要静养,谢绝了一切访客,整日待在家里,一副消沉颓废、不堪重负的模样。公司里的事务,完全交给了李启洲,他每隔两三天会打电话来汇报工作,语气从最初的谨慎,逐渐变得自信甚至有些志得意满。我每次都耐心听着,偶尔用疲惫的声音提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总是以你决定就好,我信你作为结束。
暗地里,我却启动了一场极其隐秘的调查。
我动用了父亲留下的一些极为隐秘的人脉关系,这些人甚至不为公司所知,只对父亲个人效忠。调查目标直指李佑军和李启洲父子,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从父亲入伍前后开始,重点排查父亲与李佑军退伍后到李启洲出生前那段时间的所有交集。
等待调查结果的日子格外漫长。我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猎豹,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气息,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等待一个能一击致命的真相。期间,我并非完全无所事事。我以整理父亲遗物、寻找心灵慰藉为由,进入了父亲的书房。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父亲生前的样子。我反锁了门,开始系统地翻阅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信件、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杂物。
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并非每日都写,多是记录一些重要决策的思考或特别的心情。我重点翻阅了李启洲出生年份前后的日记。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是父亲特有的刚劲笔锋。
翻找了许久,在一本略显陈旧的笔记本里,我找到了一段极其隐晦的记录,2009年1月1日,阴。佑军走了。我终究负了他。留下些钱,但愿能保他们母子衣食无忧。心中愧疚难当,却无可奈何。家族声誉,父母之命,如山之重。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几页有被撕掉的痕迹。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指微微颤抖。
佑军走了李佑军不是一直在给父亲当司机吗他们母子李启洲的母亲据说很早就病故了。那孩子
虽然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愧疚、无奈以及对某个孩子的牵挂,几乎印证了我那个可怕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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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我委托的调查也有了初步回音。一份加密的文件被送到我手中,我深吸一口气,在书房昏黄的台灯下,打开了文件袋,里面的内容让我十分震惊。
调查显示,李佑军退伍后不久,曾与父亲在同一座城市有过长达一年的重叠期。那一年,李佑军并未担任父亲的司机,而是行踪不定。更重要的是,关于李启洲母亲的信息,与我知道的完全不同。她并非病故,而是在生下一个男孩后不久,便拿着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离开了这座城市,从此杳无音信。而那个男孩,出生证明上的父亲姓名栏,赫然是李佑军。
但关键点在于,有线索指出,在那段关键时期,父亲曾多次秘密探望过那位女子,甚至在李启洲出生时,父亲就在医院附近出现过。而李佑军,当时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并不在场。
所有的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真相:李启洲,很大可能,是父亲的私生子。当年父亲或因家族压力,或因其他顾虑,无法承认他们母子,便由对其心存愧疚的战友李佑军出面顶了下来,给了那孩子一个名分。父亲则通过将李佑军安排在身边,给予李启洲超乎寻常的关爱和补偿,来弥补内心的亏欠。
所以,父亲才会在临终前,无论如何也要将我和李启洲的手拉在一起,不仅要我们兄弟相称,更要我们互相扶持。因为他心里清楚,李启洲,真的是我的兄弟!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弟!
所以,李启洲最后才会说出咱爸这两个字!他很可能早就知道了真相!或许是在父亲死后整理遗物时发现,或许更早!这份被隐藏的身份,像毒瘤一样在他心中生长,扭曲了他对父亲、对江家、对我的所有情感。恩情变成了理所应当的补偿,照顾变成了迟来的施舍,而我所拥有的一切,在他眼中,本就该有他一份,甚至更多!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寒的愤怒席卷了我,我看着父亲慈祥的遗像,心情复杂难言。
但很快,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知道了真相,并不意味着原谅,同样血缘也从来不是背叛的豁免牌。
他知道了真相,却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来夺取。赌债或许是真,但那份扭曲的嫉恨和贪婪,才是将他推向深渊的真正推手。前世他将我推入水泥池时,可曾念及半分兄弟之情可曾想过父亲在天之灵是否会心痛既然他如此看重这份应得的家产,如此怨恨江家所谓的施舍…
那么这一世,我就让他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他视若囊中之物的江氏企业,是如何在他志得意满的掌控下,一步步走向他无法控制的深渊。而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一切,又是如何一点一点,从他指缝中彻底溜走。
我收起所有的调查资料,妥善藏好。
第二天,李启洲照例打来电话,语气比以往更加兴奋:阿为!好消息!城东那块地,有家实力雄厚的外省公司愿意出高价合作开发!条件非常优厚!我觉得机会难得,已经初步接触了,对方很有诚意!
城东那块地吗我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前世,就是这块地成了他赌债窟窿的起点,也是他对我下毒手的地方。
我拿着电话,声音依旧显得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和鼓励:是吗那太好了,启洲,还是你有办法。既然你看好,那就放手去做吧。需要我这边做什么吗
不用不用!李启洲忙不迭地说,生怕我反悔,一切交给我!你就安心养着,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好。我轻轻应道,挂断了电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城市景象。
我的好兄弟,你的表演时间,开始了。
可是,这一次,我想做导演呢。
4
入局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照不进江家老宅的死寂。我估算着时间,李启洲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主动来电汇报了。偶尔我无意间打去电话,也总是被他以在谈大项目,信号不好或正在开重要会议为由匆匆挂断。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是时候了。
我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在一个周一的清晨,独自驾车来到了江氏企业总部大楼。
比起数月前,大楼似乎黯淡了些许。走进大厅,前台小姐看到我,先是惊讶,随即像是看到了救星,慌忙起身:江…江总!您来了!我微微颔首,面色沉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尚未从悲痛中完全走出的疲惫,走向电梯。
一路遇到几个员工,皆是类似反应,惊讶之余,眼神里都藏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惶然。电梯直达高层,刚走出电梯门,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李总!这个项目绝对不能这么投!风险太大了!公司现在的现金流根本撑不住!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是公司的元老,主管财务的副总张叔。
张副总!你老了!胆子也小了!这叫风险投资!高投入才有高回报!等项目成了,现在的投入都是小钱!李启洲的声音显得极不耐烦,甚至带着呵斥。
启洲!这不是胆子问题!这是赌博!你看看这几个月的报表!亏空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
报表报表!就知道看报表!眼光要放长远!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我缓步走过去,争吵声戛然而止。
办公室门口,张叔气得脸色通红,手指都在发抖。他身后还站着几位公司的高层管理,个个面色凝重,愁云惨雾。而李启洲则站在办公桌后,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未曾褪去的愠怒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暴躁。
看到我出现,所有人都是一愣。
李启洲脸上的怒气迅速转化为错愕,随即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阿为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下去接你。
而张叔等人,如同看到了主心骨,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扑了过来。
阿为!你可算来了!张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再不来,公司…公司就要被拖垮了!
是啊,江总!您看看这几个月的账目!李总他…他独断专行,投了好几个根本看不到回报的项目,还挪用了大笔流动资金,现在公司账面上都快空了!另一位部门主管急切地补充道。
岂止是账目!好几个老客户都被他得罪了!说我们言而无信,交付的东西根本达不到标准!
还有城东那块地!合作方根本就是个空壳公司!前期投入的资金全打了水漂!现在项目完全停了,银行天天催贷款!众人七嘴八舌,积压了数月的怨气和恐慌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期盼,仿佛我是唯一能拯救这艘即将沉没巨轮的船长。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眉头越皱越紧。目光转向李启洲,带着困惑和不解:启洲这…这都是真的张叔他们说的…
李启洲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这些老家伙会当着我的面直接发难。他强自镇定,试图挽回局面:阿为,你别听他们危言耸听!公司转型期,难免有阵痛!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公司长远发展!有些项目短期看是亏损,但前景…
前景!张叔气得打断他,指着李启洲的鼻子,李启洲!你还要骗人到什么时候!你那是在搞发展吗你是在填你自己的无底洞!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外面欠了多少赌债!你是不是把公司的钱都拿去还债了!
李启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色涨红:张副总!你胡说八道什么!血口喷人!阿为,你别信他!他是看我年轻上位,不服气!故意排挤我!
我抬手,止住了双方更加激烈的争吵,声音沉痛却带着一丝试图维护的意味:好了!都别吵了!张叔,启洲是我兄弟,是父亲信任的人,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我转向李启洲,语气恳切,启洲,我相信你的能力。父亲也相信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公司的事…
不行!
我话还没说完,张叔猛地一声怒吼,彻底豁出去了。他不再是那个看着我长大的和蔼叔伯,而是一个为了毕生心血不被败光而拼死一搏的老臣。
江为!你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已经不是亏空的问题了!是马上就要资不抵债了!银行一旦抽贷,供应商集体追债,江氏就完了!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就全完了!他喘着粗气,因为激动而身体微颤,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天你必须做个选择!要么,立刻召开董事会,罢免李启洲!彻查所有账目!要么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同样群情激愤的其他高层和闻讯赶来的几位小股东,得到了他们坚定的眼神支持,然后转回头,斩钉截铁地对我下了最后通牒,我们就集体抛售股份!撤资!退出江氏!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汗钱跟着这个败家子一起陪葬!
对!罢免他!
不然就撤资!
让他滚蛋!
一时间,走廊里群情激愤。压抑已久的矛盾彻底爆发,所有的压力和责任,如同泰山压顶般,骤然倾泻而至,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李启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些恨不得生吞了他的元老股东,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而我,站在风暴的中心。
一面是父亲临终的嘱托,是表面必须维护的兄弟情义。
一面是公司岌岌可危的现实,是元老们悲愤交加的最后通牒。
我脸上交织着剧烈的挣扎、痛苦、难以置信,仿佛被这残酷的现实打击得摇摇欲坠。我看向李启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被背叛的痛楚,声音沙哑而艰难,启洲…你…你真的…
李启洲张了张嘴,在我那饱含痛苦与信任的注视下,竟一时无法辩驳。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似乎含泪,却多了一丝被迫做出的、无比艰难的决断。
我缓缓看向以张叔为首的众人,声音沉重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好…通知所有董事和股东,下午,召开紧急董事会。
5
接盘
紧急董事会的结果毫无悬念。
在我痛心疾首又顾全大局的主持下,面对如山铁证和群情激愤的股东,李启洲被当场罢免了一切职务。他脸色灰败,试图辩解,但在冰冷的账目和众人愤怒的指责下,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后,他几乎是被人请出了会议室,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但在与我视线短暂交汇时,又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慌乱和祈求取代。
他似乎还想凭借那层兄弟关系做最后挣扎,但我只是疲惫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不忍再看,也仿佛对他彻底失望。整个过程,我扮演了一个被信任兄弟背叛、不得不在公司存亡之际大义灭亲的悲情领导者形象。这为我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同情和支持。
重整旗鼓的过程并不轻松。我迅速稳住了管理层的人心,亲自出面与银行沟通,以江家信誉和个人担保暂时缓解了抽贷危机,又一一拜访重要客户和供应商,修复关系,重塑信任。凭借对未来的预知和前世积累的经验,我果断砍掉了李启洲留下的那几个注定失败、漏洞百出的项目,即使短期内承受了一些损失,却也及时止住了更大的血亏。
公司这艘大船,终于在惊涛骇浪中勉强稳住了舵,缓缓驶回正轨。
然而,正如我对张叔他们所言,几个历史遗留的项目,尽管我投入了更多精力去调整和挽救,却依旧像陷入了泥潭,不见根本性的起色。报表上的数字依旧难看,它们像顽疾一样拖累着刚刚恢复元气的公司。
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数据和项目计划书,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项目的失败,在我的记忆里是必然的。行业风向已然改变,技术路线存在先天缺陷,或者合作方本身就有问题,无论我如何努力优化细节,似乎都无法扭转它们最终失败的命运。
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那时,同样是因为这些项目的持续失血,加上李启洲的胡作非为,公司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城东那块地的开发上,最终却落入了李启洲与合作方设下的陷阱,血本无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世,我绝不能重蹈覆辙。城东那块地依然是关键。但它不应该是绝望下的赌注,而应该是一步活棋。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参与政府的公共项目竞标。
我记得不久后,市政府将会推出一个大型的新城规划方案,其中重点招标的项目,恰好对城东那块地的资质和位置极为契合。如果能拿下那个政府项目,不仅能让那块地价值倍增,更能借助政府项目的信誉和稳定性,彻底盘活公司的资金流,甚至带动那几个半死不活的项目找到新的出路。
但这绝非易事。政府竞标门槛高,竞争激烈,需要极其专业的方案和雄厚可靠的资质背书。以江氏目前的状态,虽有实力,但并无十足把握。
必须尽早开始准备,而且要绝对保密。
思路逐渐明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感到一阵疲惫和饥饿袭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我揉了揉眉心,关闭电脑,起身回家。
刚走到客厅,一股温暖诱人的饭菜香味便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疲惫和商场上的算计。
妻子张珊正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回来啦刚好,吃饭了。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腹部已经能看出明显的隆起,脸上带着孕期特有的柔和光泽。那双我曾一见钟情的大眼睛,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灵动清澈。
我心中一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饭菜香和沐浴露清甜的味道。这是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怀着孩子呢,这些事就让阿姨做就好了,别累着自己。我声音有些闷,带着心疼和依赖。
珊珊轻轻拍了拍我环在她腰上的手,语气轻快:没事儿,医生都说要适当活动。而且阿姨做的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你老婆我做的好吃快去洗手,汤熬好了,是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我恋恋不舍地又蹭了蹭她的颈窝,才松开手。看着她转身盛汤的侧影,忙碌却透着幸福满足,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能重来一世,守住父亲的心血,报复仇人固然重要,但能再次拥有她,守护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或许才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想起与她的相识,确实得感谢李启洲。当时他负责的一个项目突然黄了,公司资金链瞬间紧绷,我不得不亲自跑去银行申请紧急贷款。就是在那个焦头烂额的下午,我遇见了当时还是银行客户经理的张珊。她穿着合身的职业装,梳着利落的马尾,耐心听我说明情况,那双大眼睛里没有敷衍和势利,只有专注和专业。在那种狼狈窘迫的境地下,她的冷静和高效,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善意关切,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当时的灰暗。
我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便开始了笨拙又执着的追求。现在想来,那场由李启洲造成的危机,竟阴差阳错地为我带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发什么呆呢快坐下吃啊。珊珊把汤碗放在我面前,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我身边:辛苦你了。今天孩子乖不乖
挺乖的,就是下午踢了我好几脚,估计是嫌我坐久了。珊珊笑着摸了摸肚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家常,聊她今天在银行的工作(她现在已调至相对清闲的岗位),聊我公司里一些可以告诉她的、不那么烦心的小事。我刻意避开了李启洲和那些糟心的项目,只想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饭后,我主动收拾了碗筷,陪她在小区里散了步。夜晚的空气微凉,带着花草的清香。我们手牵着手,慢慢走着,偶尔低声交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享受彼此的陪伴。
看着她恬静的侧脸,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我心中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定。政府竞标,必须成功。
这不仅是为了公司,为了应对前世的危机。更是为了能给她,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
李启洲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公司的危机也只是暂时缓解。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安顿珊珊睡下后,我再次回到书房。只是这次,我没有打开那些令人烦心的报表,而是铺开了城市规划图,开始仔细研究那份记忆中的新城规划纲要,脑海中初步勾勒着竞标方案的框架。
灯光下,我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为了守护这个家,我必须赢下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
6
暗通款曲
城东地块的政府竞标迫在眉睫,资质审核和方案筹备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其中一个核心环节,是需要争取到一位在规划领域极具话语力的元老——刘在明老先生的支持。他的推荐信和影响力,几乎能决定入围名单的最终走向。
父亲生前与刘老有些交情,但算不上深厚。我备下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刘老的宅邸古色古香,他本人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寒暄过后,我直奔主题,将精心准备的方案概要呈上。刘老,城东这个项目,对江氏至关重要,也完全符合市里新城规划的方向。这是我们的初步构想,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和支持。我态度谦恭,语气诚恳。
刘老翻阅着方案,偶尔点头,未置可否。良久,他放下文件,看着我:小江,你父亲是个实在人。你的方案,看起来也用了心。不过,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可不少啊。
我立刻表态:刘老,只要您肯支持,条件您尽管提。江氏是真心实意想把这个项目做好,绝不只是为了赚钱。
刘老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吧,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看你们方案确实有点想法,这个忙,我可以考虑。具体细节,让你的人下周再来和我助理对接吧。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敬酒:多谢刘老!我敬您一杯!城东的事,就仰望您多关照了!说罢,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显示我的诚意。
刘老呵呵一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好说,好说。
初次见面,气氛还算融洽。我满心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然而,一周后,当我再次联系刘老的助理约定详细会谈时间时,对方的态度却变得含糊其辞,推三阻四。
我心知有异,再次亲自上门,却吃了闭门羹。好不容易在一次商务酒会上巧遇刘老,他身边围着不少人,看到我,只是微微颔首,便想避开。
我硬着头皮挤过去:刘老,关于城东项目…
他脸上带着客套而疏远的笑容,打断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小江啊,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有我的难处,你别再为难我这个老头子了。说完,便偏过头去和旁边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谈笑风生,不再看我一眼。
我僵在原地,周围的视线仿佛带着刺。
刘老您慢走。我勉强维持着风度。
酒会结束,我在停车场等他。他被人簇拥着出来,看到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小江,这件事伯父帮不了你了,下次,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他几乎是敷衍地摆摆手,迅速钻进了车里,关上车窗,黑色轿车毫不停留地驶离。
我站在原地,晚风吹在身上,一片冰凉。
妈的,都是人精。我在心里暗骂,一股无力感和怒火交织翻涌。
江总,怎么办一旁的助理程鑫赶紧扶住我。我烦躁地向他摆了摆手,要了支烟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才勉强压下那阵翻腾的恶心。我平时极少抽烟,除非心里憋闷到了极点。
算了,另找门路吧。我叹了口气,将只吸了一口的烟摁灭,任凭程鑫把我扶上车。
说来也奇怪,程鑫一边开车,一边疑惑道,刘老那边之前明明通过助理透露了口风,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对啊。我猛地睁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在明在圈内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但也重承诺,既然初步答应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干脆地反悔,甚至不惜得罪江家。
去,查查刘老最近见了什么人,特别是我们拜访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我沉声吩咐程鑫。他是我绝对信得过的心腹。
是,江总。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却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程鑫带来的照片上,清晰地显示着李启洲与刘在明在一家私人茶室秘密会面的场景。时间就在我初次拜访刘老后的第二天!照片里,李启洲姿态恭敬,却面带自信的微笑,正将一份文件推给刘老。
我们想办法弄到了录音。程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递过来一支录音笔。
我点开,李启洲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刘老,江为给的,我能给双倍。而且,他那个方案华而不实,风险太大,您何必沾一身腥我这边有更稳妥的合作方,背景更深,利润也更丰厚…只要您点头,不管成不成,这次的好处,您六,我四…
后面是一些更具体的、关于如何否定我方案优势的诋毁之词。
我气得冷笑出声:好啊,我的好兄弟真是会做生意!宁可自己亏本,也要截我的胡,把我往死里整!
但紧接着,一丝更深的寒意窜上脊背。
录音里,李启洲为了取信刘老,竟然精准地指出了我方案中的几个核心数据和应对策略!这些细节,只存在于我保险柜里的绝密文件里,除了我和程鑫等极少数心腹,绝无外人知晓!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最不愿相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程鑫的电话又响了。他接起,听了片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不敢看我。
老板…他挂了电话,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我们…我们按您吩咐,深挖李启洲最近接触的所有人…然后…然后查到了…
他颤抖着手,将手机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的照片,李启洲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家高档珠宝店门口,女人正笑着将一条项链递给李启洲看。那个女人的侧脸,我熟悉到刻骨铭心!
是张珊!我的妻子!
她昨晚还睡在我的身边,温柔地问我工作累不累!
我猛地抢过手机,死死盯着那张照片,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指尖冰凉。脸色铁青得吓人。
查!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给我查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鑫大气不敢出,连忙点头。
我靠在车椅背上,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背叛的刀子,一刀来自明处的敌人,另一刀,却来自我最信任、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回到家里,厨房里亮着温暖的灯,张珊系着围裙正在忙碌,哼着歌,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笑容甜美:回来啦今天这么晚,累不累汤快好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看着这个我以为是避风港的家,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陌生和寒意。每一个熟悉的细节,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虚假的阴影。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走过去,像往常一样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嗅到的不再是令人安心的馨香,而是一种让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嗯,有点累。辛苦你了。我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抱着她的手,却僵硬无比。
别闹,快去洗手吃饭啦。她轻轻推了推我,转过身,那双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我,脸色怎么这么差公司事情不顺利吗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我避开她的目光,松开手,我先去洗把脸。
晚上,我假装睡着,听着身边张珊均匀的呼吸声,内心一片冰冷死寂。直到深夜,我悄无声息地起身,走进书房,反锁了门。
我挪开书架后方隐藏的微型摄像头,连接电脑,快速回放最近的记录。
很快,一个身影出现在画面里,是张珊!她确认外面没人后,鬼鬼祟祟地打开我的保险柜,输入密码,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的纪念日,然后拿出里面的文件,用手机一页一页地拍照…
我看着屏幕上她熟练而冷静的动作,看着那些关乎公司生死存亡的机密被她轻易窃取,恍然间觉得无比可笑,心却像被凌迟般剧痛。原来如此。所有的泄密,所有的失败,背后都有这只内鬼的手。
我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所有残存的温情和犹豫都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程鑫的电话,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程鑫,把刘在明收受李启洲贿赂、违规操作的那些证据,整理好,匿名交给检察院。
是,老板。
第二天下午,李启洲果然如同丧家之犬般,惊慌失措地冲进了我的办公室,他甚至没等秘书通报。
阿为!阿为!救救我!他一进门,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出事了!刘老那边出事了!检察院的人突然上门…我…我没想到他那么不禁查,会把我供出来…阿为,你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帮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刘老骗了…
他语无伦次,试图来抱我的腿。
我冷冷地坐在办公桌后,俯视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无尽的厌恶。
兄弟我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淬满了冰,是兄弟就要在背后捅我刀子是兄弟就要勾结外人,釜底抽薪
李启洲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眼神慌乱:你…你知道了不…不是那样的,是刘老他…
还是说,我打断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刀,狠狠剜着他,是兄弟就该睡我的女人,让她帮你偷我的商业机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李启洲头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怎么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我弯下腰,几乎贴着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你以为你和张珊那点龌龊事,能瞒天过海
不…不是…李启洲彻底慌了神,口不择言地狡辩,是她!是张珊!是她勾引我的!阿为,你相信我!都是那个贱人…
闭嘴!我猛地厉声喝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杀意,李启洲,别再侮辱我的智商了!我都查清楚了!张珊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棋子!从酒吧把她弄出来,伪造履历送进银行,再故意制造机会让我和她相遇…甚至之前公司几个莫名其妙黄掉的项目,也都是你们这对狗男女里应外合搞的鬼!对不对!
李启洲被我眼中的狠厉和完全洞悉真相的指控彻底击垮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去,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和恐惧,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我看着这个曾经被我视为兄弟,却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的人,心中一片冰冷的荒芜。
游戏,该结束了。而清算,才刚刚开始。
7
结束
李启洲涉嫌商业贿赂、不正当竞争以及侵犯商业秘密罪,证据确凿,被检察院正式批捕。江氏企业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全票通过决议,将李启洲永久开除出公司,并保留追究其经济赔偿责任的权利。消息传出,公司内部那些曾与他有牵连或是暗中观望的人,无不噤若寒蝉,彻底收敛。
关于张珊,我给了她一个体面的结局。我没有狠心到去打掉那个无辜却带着原罪的孩子,但那场婚姻,以及所有的温情与欺骗,必须彻底终结。一纸离婚协议摆在她面前,没有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她没有哭闹,只是在看到条款时,脸色苍白得像纸。或许她也明白,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仁慈。
我没有再见她,只是让程鑫将她送到了郊外一家僻静的私立医院。那里环境清幽,设施齐全,足以让她安心待到生产,但也仅限于此。她将在那里得到妥善的照顾,同时也处于严密的看护之下,直到李启洲出来——当然,那将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据说程鑫带她离开时,她起初极力反抗,哭喊着要见我,咒骂程鑫。直到程鑫沉默地拿出几张她和李启洲私下密会、传递文件的清晰照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就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再挣扎,认命般地跟着走了。有些真相,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一个阳光不算明媚的午后,我独自开车去了墓园。
父亲的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照片上的他依旧带着温和而期许的笑容。我站在墓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打开带来的一瓶好酒,缓缓将大半洒在墓碑前的水泥台上,酒液渗入石缝,像是无声的祭奠。剩下的,我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爸,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我给你收拾干净了。
风穿过松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
你在那边,别怪我狠心。我顿了顿,看着父亲的眼睛,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有些线,不能越。有些人,不值得原谅。江家,我会守好,用我的方式。
又在墓前静静站了一会儿,我才转身离开。脚步沉重,却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时光流转,岁月冲刷着过去的伤痕。
蓝天企业在我手中彻底涅槃重生。凭借着成功运作城东政府项目带来的声誉和资金流,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几年后,终于在c市成功敲钟上市。那一刻,掌声雷动,闪光灯璀璨,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无数张或兴奋或羡慕的脸孔,心中却异常平静。这只是又一个起点。
生活也终究没有辜负我。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在大学教书的女士。她不像张珊那般艳丽夺目,却有着书香门第温婉沉静的气质,笑容甜美,眼神清澈而真诚。我们相识于一次校企合作的讲座,她的博学与善良渐渐吸引了我。没有算计,没有刻意安排,一切都水到渠成。
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她会在我熬夜看文件时,默默端来一碗温热的甜汤;会在我因为商场纷扰而烦躁时,用她特有的、略带学究气的幽默逗我开心。我们会在周末一起去听音乐会,或者只是在家里的阳台上,她看书,我处理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工作,阳光洒在身上,安静而美好。
我知道,这一次,我找到了真正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过去的阴谋、背叛与伤害,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前尘往事。它们或许曾让我痛苦绝望,却也让我更加珍惜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真实与平静。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阳光终将驱散所有阴霾。
——完结